向南向西-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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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关到昆明开快点也要两天,吴崇礼掰着指头刨去歇息天数,算着刀头人该到昆明的日子,又没见着人。
吴少爷每日抓心挠肝,像个父亲等待着超过预产期却迟迟不降生的孩子。
他的着急无处宣泄,于是成日阴晴不定。他又有点怨恨岩吞,无知者才无畏,若岩吞不报告刀昭罕的行程,自己就能得个惊喜,何须现在担惊受怕,一忽儿听到轰炸声一忽儿梦见车翻了一忽儿梦见路断了……
刀少爷不晓得吴少爷怎么了,但看他有时对人不理不睬,有时又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对侍从喋喋不休,也不敢惹他了,偷偷猫在前院。
这日跑警报回来,刀少爷怕了吴崇礼,刻意落后两个身位跟在后面。
吴崇礼也没察觉小男生的那些小心思,只忧心忡忡地低着头往回赶。拐进巷子,他忽然一顿,然后拔足狂奔。
刀少爷吓了一跳,也跟着追。待追进家门,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人,却不见吴崇礼。他迟疑了下,往后院奔去,被人一把拦住。
“嗯?”刀少爷停下细看,认出是幺叔的贴身武士。
“岩善见过刀少爷。”岩善技巧地合掌行礼,身子却堵住角门不让,“刀少爷,这次属官太太让我们捎来些干巴果脯,说是少爷最爱吃的。”
“我阿妈带来的?”
“全放在那边,请少爷移步。”
话说那吴崇礼,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跑进花园了,一进花园他就高呼:“刀昭罕,刀昭罕!”
刀昭罕出现在窗口冲他挥了挥手。
他疾步冲过去,上楼梯居然绊了一跤,爬起来继续冲。冲进起居室就一头扎进刀昭罕怀里。
“崇礼,崇礼怎么了?”刀昭罕也听到楼梯上的响动,关切地问,“可是跌着了?”
吴崇礼抬头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眼泪“唰”一下铺满脸。
他抽泣着,贴过去,深深吻住!
都说口水是灵药,能治病的。果然,吸吮着对方的津液,心安了,安心了。
爱到极致,哪里会考虑什么公平回报,恨不得拿命去交换,保住他的平安完好。
刀昭罕有点发懵,崇礼在亲嘴?
吴崇礼怎么忽然要亲嘴?
鼻涕眼泪也滑进嘴里,味道着实不好。刀昭罕抽出嘴来,把人抱沙发上坐定,拿帕子给他擦干净,确定一下:“崇礼?”
“亲一下!”
吴崇礼已平静下来,觉出自己刚才着实失态。他倒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怕自己哭得太难看,惹刀昭罕嫌弃,于是由着心头所想提个要求,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扑过去咬个结实。
交出唇舌、交出津液——
一吻,交心!
☆、22。准备着
岩吞等人,对于吴少爷和头人成日腻一起不出花园是习惯了,刀少爷却没经历过。
几天没见着吴少爷,刀少爷有些挂牵,这天做题做得顺溜,就想去吴叔叔跟前讨个好,于是抬脚往花园走。
岩善拦过来:“刀少爷有事?”
“我找吴叔叔。”
“找他做什么?”
刀少爷眯了眯眼:“少爷做什么要你管?滚!”一把刨开人,闯进花园。
花园里花红叶绿,几日没进来,玫瑰也开了,甜香扑鼻。
刀昭罕和吴崇礼就站在花丛前说着什么。吴崇礼侧过脸对刀昭罕笑,长睫毛扑扇着,扇飞金灿灿的阳光。
刀少爷忽然发现,吴叔叔长得着实好看。
他这边才闪了闪神,绕过山茶花丛后却见那边两人已抱在一处啃咬。
他歪头想了想,缩回花下玩小石头。玩了会儿,探头去看,那两人没啃完。
再缩回来逗蚂蚁。逗了会儿,探头去看,还没啃完。
又缩回来扯树叶。
扯了一地残花败叶,脚也蹲麻了,刀少爷一瘸一拐回前院。
岩善依旧靠着柱子,见刀少爷出来,忙站直了。
刀少爷正色吩咐:“头人和吴少爷在商议要事,你们切莫去打扰。”
岩善严肃领命,待刀少爷转身回了房,才撇过脸捂住嘴,浑身乱颤贴着柱子滑到地上。
1941年,算来欧洲战争爆发了两年,而中国和日本已缠打了四年。
不是中国人抗打能拖,实在是被遗弃的小孩,只能憋屈地独自战斗。
在远东有庞大利益网的大英帝国,由于担心陷入单独对日作战,虽然对日本日趋强硬,但并没有完全放弃改善英日关系的幻想。直到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日本决定南进“不辞与英美一战”,才踩到英国的痛脚。遂宣布冻结日本在英属殖民地的资产,废除所有对日商约。
苏联倒是积极支持中国抗战,随着德意日三国同盟的迅速形成,莫斯科开始把中日战争看作是使它免遭来自东方进攻的屏障,但苏联是德国的首要目标,自己也深陷泥沼无暇东顾。
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集中全力对付德国,援华物资逐渐减少,美国很快取代苏联,成为中国争取国际援助的主要来源。
说来美国人对于这场燃烧在亚洲和欧洲的战火,先是本着看焰火的态度的。直到法国败降,才被推到与德意日对抗的第一线,但其策略是“先欧后亚”,1941年4月,还企图以牺牲中国的某些利益,达到分化三国同盟、避免日美战争的目的,和日本进行马拉松式的谈判。
后世有一个关于二战的比较著名的典故——
据说美国总统罗斯福曾对他的儿子说:“如果中国被打垮了,您想一想有多少个师团的日本兵可以因此而调到其他方面来作战?他们可以马上打下澳洲,打下印度——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些地方打下来,他们并且可以一直冲向中东。”
美国决定组织空军志愿队来华作战,并派军事代表团来华研究军事援助问题。1941年5月6日,罗斯福正式宣布中国的防务对美国的防务至关重要,租借法案适用于中国。此后,美国援华的步伐加快。
1941年初,通过滇缅公路的运输吨位每月4000吨,到7月,已翻到一万多吨。
(注:《中国远征军史》,时广东、冀伯祥)
昆明作为中转口岸越发繁忙,车流不断。
刀昭罕的卡车都捐出去了,有时碰到还在跑私货的运输车队,难免多盯两眼。
吴崇礼就要笑他:“心疼了?”
“一辈子能用的就那么多,再赚也不是我的了。”
摆夷人舍财不舍法,赚再多也是拿去做帕嘎摆行善事,吴崇礼倒也明白刀昭罕不是在唱高调。
关于刀昭罕来昆的动机,吴崇礼内心里一直有个小期许。这晚刀昭罕没应酬,两人早早上床,几番亲热后时候还早,他躺在刀昭罕身上,半嗔怪半诱哄地问了。
刀昭罕却答得一本正经:“此次来昆确实走得急,正是班宇农忙时节,去年就没祭寨心,今年又先跑出来,全靠老幸们撑着。”
“那你还出来?昆明这点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岩吞比你还手紧些。”
刀昭罕拍他两巴掌,又不舍地摩挲着:“一来为着感谢商会和运输处这两年对我们的照顾,这事我须亲自出面才好。二来么,我尚有些公务在身。”
“就你这两天跑龙公馆的公务?我谋着你去送礼呢。”
刀昭罕揽下他啃一嘴,笑道:“送礼自然不能少,公务却也有些。自去年以来,日本和尚在缅甸走动越发积极,与德钦党更是亲近——你可晓得德钦党?”
“听说过,似乎是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组织?”
“是,他们就为着寻求缅甸独立。不过昂山将军曾与日本达成协议,还送了一些青年去日本接受训练,这个可危险。”
“怎么缅甸也跟中国一样,外敌当年,执政党和在野党且打个不亦乐乎。这事政府应该晓得。”
“设治局局长晓得,说是上报了,土司不放心,要我上来向龙主席汇报。”
对于云南人,中央政府毕竟太远。这两年国有银行和企业入驻云南,外省有钱人亦来开矿、开运输公司和开商号等,反有钱捞的生意都有外省人,普通云南老百姓没享受着什么实惠,反而滇币变成废纸,法币又一日复一日地贬值。云南人都怀念着战前高度自治的云南政府,他们眼里,也只有龙主席。
吴崇礼想着听到的传闻,偷偷附刀昭罕耳边道:“听说委员长最近把嫡系部队从前线换下来了,为着保存实力对付红党。他且不着急打日本人。”
“前两日遇着吴四爷,我也讨教了一番。吴四爷认为,委员长会乘机向美国要装备,这抗战,自然是暂时拖着比较好。”
“他有布置奢华的防空洞,自然不怕空袭,我们昆明连老鼠洞都没有,他就没点父母官的慈悲心。”
两人聊得郁闷,各怀感叹睡了。
躺着迷迷糊糊时,吴崇礼忽然想起谈话的初衷,心头暗暗叹气。怎的就偏爱上这种男人?做事总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的,不可能有“想你了就来了”的冲动,更不会滑麻溜嘴说出“只为着看你一眼”的肉麻话。
他这边瞌睡不住但又忍不住纠结地乱想着,刀昭罕只当他睡熟了,轻手轻脚翻个身,给他掖被角。他忙贴过去,蜷进男人怀里。
刀昭罕以为他又想行事,在他唇上啄一下,“还要么?”探手下去摸着软东西,晓得他想睡了,于是抱紧了哄一句,“乖,睡了。”
吴崇礼喜欢被这样宠溺,刀昭罕也不觉得自己这般倾心服侍有违规矩,他只管抱紧人,美滋滋地高兴着亏得这次赶来,来得值了。
在班宇接到玉蒽去了美国的消息,他的第一念头是吴崇礼也要跟着去。人若去了美国还怎么相见?
他不顾巫师和老幸们的恳求,执意在泼水节后就上昆明,本是抱着能处一日算一日的心态,却意外地丰收了。
虽然他嘴上说不敢想会有别的人像玉蒽阿妈那么稀罕自己,心里其实没放弃期盼,如今碰着了稀罕自己稀罕得心力憔悴的人,而这个人,正好也是自己唯一稀罕的——夫复何求?
“刀昭罕,”吴崇礼迷迷糊糊地问,“我爸有没给你看玉蒽的信?”
“看了,哪里是信,只会写‘爷爷、吴叔叔、玉蒽’几个字。”
吴崇礼以为他计较,拐拐他解释道:“玉蒽最先学会写的是‘阿爸’,不过她不晓得你在昆明,所以信里没提,下次叫她补上。”
“写封信又要坐船又要坐车的,着实辛苦。有太太带着她,我且放心。”刀昭罕对那边确实放心,对这边也确实不放心,于是试探着问,“崇礼,吴四爷说他先要到重庆等地走走,然后再去美国,你呢?”
吴崇礼是着实困了,又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忐忑,嘟囔道:“祖国危难之秋,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我是不会去国离家的。你且看着,定有我吴公子为国效力之日。”
“你——你要回滇军?”
“才不回滇军,躲他们且来不及呢……”
刀昭罕听得一惊一乍的,却等不着后话了,于是轻轻抚摸怀中人:“崇礼,睡着了?……乖,睡吧!”
阳历7、8月是云南的雨季,刀昭罕本计划待到开门节后才回去,这晚睡到半夜却忽然被吴崇礼摇醒。
“这几天日本人该来轰炸,但没来。”
“没来不好吗?”刀昭罕也不睁眼,直接把人捞下来困住,“睡吧。”
“说明飞机怕雷怕雨,乘着雨季你赶快走,雨天路滑让依旺开慢些,总比吃炸弹好。”
吴崇礼固执起来是谁也拧不转的,比如他喜欢男人、他前些年的浪荡、他当逃兵去修路……
刀昭罕的功力更比不过老太爷和吴杨女士,也不舍得过度违逆他。于是一个大雨如注的清晨,刀大头人被撵出了昆明。
按吴崇礼的意思,是想把刀少爷也撵走的,刀少爷却死活不走,刀昭罕只得让岩善留下服侍。
对于在中国横行的日本人,他们的司马昭之心是谁都晓得的,占领中国是其占领亚洲的关键,而中国又是“一个不可能统一的分裂的弱国”。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日本统治者普遍认为只消“对支一击”就可凯旋班师。陆相杉山元上奏天皇说,事变能在一个月左右解决,不料“一月之战”竟拖了四年,伤亡人数超过五十万,每年军费开支节节攀升。战争打到现在,日本迫切需要“最后一击”。
而中国方面,虽委员长借抗日向美国要钱要枪,但偌大中国只有滇缅路一个出口,还是危险了些。2月间,新成立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出发对缅甸、印度、马来亚考察开始了历时3个月的考察,最后得出结论:“日本对中国的国际交通线滇缅路,将不是从中国境内截断,面是配合它对亚洲的政略战略整个策划,一旦日寇与英国开火,势必先击败英军而侵占马来西亚、缅甸。这样,日寇既击败英军而夺了它的殖民地,又可封锁中国,获得一箭双雕的效果。”
(注:杜聿明,《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第8页,中国文史出版社。)
此时的中国,像脆弱的胎儿颤颤巍巍攀附着脐带般,胆战心惊地盯着滇缅公路,那是唯一一条能从外界获得养料的通道。
中国提出请求,可以自己派兵去缅甸保护滇缅公路,傲慢的英国人却不回话。
在英国人的算盘里,一则中国是弱国,大英帝国怎会寻求一个弱小民族的帮助?二则即便日本人占领了缅甸,打退日本后缅甸依然是英国的,若放中国人进来,他们进来后就不离开了,怎么办?
出了雨季,日本人对昆明的轰炸越发频繁。昆明人快撑不住了。
刀氏寓所的侍从也走了不少,只摆夷人还留着。整个大院显得空旷孤寂。
吴四爷终于要动身去美国,晓得吴崇礼不会跟自己走,只交代:“你与刀头人,还是该在一处,这样分开两地,你妈要操两份心。”
吴四爷这话说得偏心,显得一丁点操心也不放在大儿子吴崇仁身上。吴崇仁也晓得父母心思,没有丝毫离别情,眼睛只盯着小白楼。此时昆明外省人满街是,吴四爷谋着把房子出租了给吴崇礼贴补,吴崇仁却抢先一步来要。
“阿礼是不可能回来住的,这上好的小楼租出去也糟蹋了。说来您那三个孙子日渐长大,窝在小院里着实窄逼,不如我们搬过来。”
于是,吴崇礼被彻底 “泼”出去了。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上一个以珍珠命名的军事基地燃起了硝烟,烟尘随着寒风飘向世界各处,闻到气味的人各有愤怒与欣喜。
美国人愤怒。日本人欣喜。而中国的蒋委员长则是很没义气地兴奋着。
委员长认为,美日开战,日本必败,中国得救。委员长的目光已穿透到战后,决定采取“借棍打狗”的策略把美国推到前台,以积极参战为名,向美国索取丰厚的援助,壮大国军,以待抗战结束后,去消灭割据的力量。
普通昆明人不太晓得这些关系,但他们也得着了实惠。根据中英美三国协议,三国将在亚洲采取联合军事行动,对云南人的益处是:飞虎队——官方称谓“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进驻昆明了。
12月20日,也就是飞虎队移师昆明的第二天,10架日机来袭昆明。飞虎队首次出击迎战,击落日机9架,以9比0大获全胜。从这一天起,日机不再敢轻易轰炸昆明。
飞虎队的到来,给昆明添加了一道洋风景。
美军驻昆机构又叫“美军昆明第一招待所,他们大兴土木,营造了包括办公楼、宿舍、图书馆、高级住宅、翻译培训基地和利用电影院改建了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