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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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自然也能瞒过敌人。突围时紧张且没注意,现下跳出包围有余暇端详,越看越好笑,只说脖子上那东西,成了货真价实的“馒头”(蛮头),不过是发了霉的,绿一块黑一块的。
见吴崇礼拉起衣袖想抹脸,桑乜忙制止:“吴少爷,这些草药汁夜里且能防虫子,可以安然睡一觉。”
吴崇礼一想也对,缅甸林子的蚊虫实在著名,走马帮的白天要举着烟一路熏,晚上也需宿在火堆边。前几天人多,且够它们咬的,现下只这几个人了,只怕喂不饱它们。
转眼看周遭的人,发现除了两个摆夷人,还有十来个汉人士兵。他心里忽打个突,再扫一遍,惊叫:“刀少爷呢?”
桑乜嘟囔:“下山坳时刀少爷且跟在我们后面……”
依座神色一动,看向吴崇礼。
吴崇礼大吼:“快去找啊!”
依座纵跳两步,消失在林子里。
汉人士兵等了会儿,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吴崇礼和桑乜还没有走的意思,于是开始嘀咕,说什么只要吃着花生米了,即便没当场死也会被踩死的,又说应该马上离开是非地不该为了一个人赔上所有人。
吴崇礼大怒,操起抢指着那话最多的:“要跟着我们,就给老子闭嘴。”
那人还嘴硬:“谁要跟着你们?”话音才落,耳边风声忽然变得尖锐,一块石子擦着耳朵飞过,嵌进身后的树杆里。
黑暗里还能如此精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吴崇礼却不满意,阴测测地问:“桑乜你客气什么?直接把他门牙敲了。”
桑乜应一声,似乎在翻找合适的石头。旁边人吓着了,忙过来拖住。
要说这几个,都是平日与摆夷人相处融洽的,晓得摆夷人本事,突围时才刻意跟在摆夷人后面。如今进了林子,没有向导且辨不出方向的,还真不敢得罪摆夷人。
他们中间有个小军官,见事态平和了,就端起架子埋怨桑乜:“桑乜,大家兄弟一场,他且是你班长,若在军中,我还要治你个以下犯上。还不快给班长赔礼?”
吴崇礼立刻逼问回去:“你又是谁?”
那人正色道:“莫言少尉!”
吴崇礼亦正色问:“莫少尉以前来过缅甸?”
莫少尉虽莫名其妙,依然认真摇头。
“那你走过沼泽森林?”
“翻过高黎贡山?”
“打过野猪?”
“晓得怎么躲瘴气、解蛇毒、哪里扎营能躲开蚂蝗不会被啃得只剩骨头?——既然都不晓得,你充什么大哥?”
莫少尉扯扯衣领,喉咙被什么捏住般喘不顺气。
吴崇礼冷笑:“我们,算上依座和刀少爷,共13人,13在西方可不是个好数字,不过兄弟我不信它。你们若有人迷信,请自行离开,人少才便宜行事,听着也吉利。若要留下,就认桑乜为老大,所有人必须听他的。说来兄弟这把枪,还没响过,子弹不多只有十几颗,兄弟就不浪费在小鬼子身上了,留着招呼那些不听话的。”
桑乜本配合演戏,一听要让自己当老大,急了:“吴少爷,我不能……”
“出息点,你指东我们绝不往西,一切听你吩咐。”吴崇礼敲敲枪管,金属清脆的回声在林间嗡嗡。
若说吴崇礼先恐吓莫少尉的那些话,让人心生敬畏觉着只有跟着摆夷人才有出路,那他后来的这番流氓言论,才彻底把人震住了。有那活泛的就带头表态,一定听从桑乜队长指挥,于是,都从了。
桑乜被强架上队长位,也没什么底气,待大家各自啃了干粮,给每人发了些药草防虫,便招呼各人睡觉。
“不留人站岗?”莫少尉提醒。
桑乜用摆夷话与吴崇礼商量:“吴少爷,在林子里让他们守夜也没用。今天山头打了一天枪,野兽定是吓跑了,日本人也走不到这边,我醒着即可。”
吴崇礼却直接用汉话指定莫少尉和班长,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
到后半夜,听着那两人换岗,吴崇礼忍耐不住,偷偷打开手电筒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三点过。他推推桑乜,桑乜立刻凑过来。
“吴少爷?”
“依座会不会迷路?”
“我们在林子里走动都要留标记,依座独自翻过高黎贡山,这点林子还绕不晕他。”
依座没回来只能是没找着刀少爷!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两人却全无睡意。
第二天麻麻亮,桑乜决定亲自去寻人。吴崇礼指着其他人:“留两个留守,你们都去。”
“老大且没发令。”有人嘟囔。
桑乜忙道:“吴少爷,他们不认得依座的记号,去了也没用,遇着敌人反倒暴露行踪。不管寻着寻不着,我午时前必定返回。”
吴崇礼想了想,刀少爷的情形未知,依座不晓得遇着什么,确实不能把桑乜也折了,于是点头。
林子遮天蔽日的,外面应该是艳阳天了,树下面还是昏昏绰绰雾气不散,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耗着。
吴崇礼一直掐着表,暗算着桑乜该往回转了,心头隐隐有些难过。刀少爷还罢了,依座最是不值,被刀昭罕安排来打仗,又被自己安排重返包围圈寻人。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债,要背一辈子了!
这头正算些有的没的,忽听林子深处有鸟叫声,是桑乜的暗号。
桑乜和依座用树枝做了个担架,抬着刀少爷回来了。
“吴叔叔,我拖您后腿了。”
吴崇礼懒得计较,凑过去仔细查看。刀少爷左大腿着了两枪,幸好昨天依座回去寻人,及时给他挖出了子弹。
“刀少爷昏迷着,伤这地方也背不得扛不得,只得等桑乜到了才能抬人。”
吴崇礼晓得刀少爷这回是遭了老罪了,拍拍他安慰一下,转头对其他人道:“我们这个小队,若有旁的人像刀少爷这般,我们也会如此照顾他。”
当兵的见惯伤亡,早麻木了,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配合着动容道谢一番。
既然都归队了,他们也马上起身。
桑乜走前探路,依座殿后清除痕迹,其他人轮流抬刀少爷,一小时一换。
轮到吴崇礼抬人,依座要来抢。
“你来抬人,哪个善后?”
“一小时后我再回去清理,不会耽误。”
吴崇礼懒得与他扯,大声喊桑乜:“老大,有人不守规矩。”
桑乜也犯难,但看吴少爷坚持,只得把依座拉一边嘀咕。刀少爷很是惭愧,一直没好意思睁眼。
由于寻人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当他们赶到八莫以北的尖高山时,只寻着第200师离去的痕迹。是追赶大部队还是另辟近路,十三人开了个行军会议。吴崇礼秉着对摆夷人的无条件信任,软硬兼施让远征军们同意了“抄近路”。
到第三天,刀少爷忽然喊伤口痛。莫少尉据说学过医科,凑过来掏出伤口看了看,直摇头,说按西洋医学,这个得赶快截肢。
刀少爷这个时候露出点十六岁少年的脆弱样,抓着吴叔叔不放。依座却不信邪,说若能找齐几种药草,应该可以止住溃烂。
那些药草,却是长在水边的。这些日子他们一直穿行在山脊之间,远远避开远征军大部队撤离的主线和敌军布防带,若要药草,必须下山。
莫少尉低声道:“行军会议确定的方案不该随意改动,不如大家商议一下?”
“莫少尉走过马帮吗?”吴崇礼问。
莫少尉直觉又要被恐吓了,但还是坚强地示意他给个能服众的理由。
“我当年走马帮,每个马帮都有一匹头马,一旦选定了头马,中途是不能换的,这叫眼光。而再老练的马锅头也要听头马的,这叫信任。既然我们选定了桑乜当老大,就要听他的。”
他这般以马喻人实在不伦不类,但莫少尉看眼他玩弄着的枪,聪明地缄口。
往下走,风景不再是灌木大树。死状各异的尸体随处可见,有两次踢着熟人老乡,班长等人憋着泪想掩埋,一翻动尸体伤口处就爬出手指长的虫子,吓得他们鼠窜,再不敢轻易发慈悲心。
有些尸体靠着树干,虽有残缺但看着不像中过枪,桑乜说那是晚上图方便直接靠着树睡觉,夜里被蚂蝗吸干了,尸身又被虫子咬过。
摆夷人虽看淡生死,面对这死无全尸的惨状,也大为难受,一路喃喃着经文。
用药草洗了三天,刀少爷的伤口开始长新肉了。莫少尉惊叹不已,问吴崇礼那些臭哄哄的草叫什么,吴崇礼憋了半天,翻译过来“百花臭牡丹”。
他们沿着溪流走,没遇着敌军却遇着些落单的自己人。
这个13人的小队渐拖渐长,有天中午吴崇礼数了下,竟有二百来人了。
空气里的腥味越来越重,连汉人们都知道,雨季要来了,带队的桑乜却依然顺着河边走。
吴崇礼追上他,用摆夷话问:“桑乜,刀少爷已经能下地不再需要药草,为什么我们还要走沟里?”
“这上面的山脊后有几个缅甸寨子,不好通过。”
“我们人多且有枪,只是跟他们借条道,不取什么东西马上便离开,恐怕他们也来不及告密。”
“就怕有人会闯进寨子……”多日在密林里穿梭,没好好吃过一顿,若见着人间烟火,可受得住诱惑?
吴崇礼加重语气道:“第5军的纪律是‘严禁擅入民宅、擅取民物’,第200师更以铁纪出名,你该信他们。”
桑乜仍然犹豫,叫来依座商量,权衡许久同意走山脊。吴崇礼看他们神色凝重,莫名地也有些紧张,传令下去各人小心。
林子外应该是彤云密布的天气了,下午4点过,林子里就晦暗不明,有时忽然一道亮光闪过,扫出一张张畏缩的脸。
“扯霍闪了!”
吴崇礼手叉腰看看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又转头看看正组织人清理灌木小树搭建宿营地的依座,心头百感交集。若不是刀昭罕安排的这两个摆夷人,这吃人的林子,又要多得二百份养料吧?
刀少爷撑着棍子,跳过来狗腿:“吴叔叔,亏得你让桑乜改道,这阵势要来大雨了,河边还真不能走。”
吴崇礼拉他坐下:“你可曾想过,若你死在这里,刀属官和太太会如何?”
“我是为国战死,虽死也光荣。”
吴崇礼嘬牙花子,终究说不出多的话。
夜里,天漏了,林子也漏了,二百来人挤成一团,坚定地蹲坐在洪流中。
天亮了,大家伙也湿透了,管不得雨不雨的,开始上路准备。依座带人挖块茎植物、又捉来些被雨水压得飞不走跑不掉的野鸟和金环蛇,说是后面几天要快速赶路,只怕来不及准备口粮。
这方正筹备,桑乜探路回来了,兴奋地报告,正前方发现日军。
“吴少爷,敌人只有十几个,打还是绕路?”
吴崇礼尚未开腔,刀少爷先叫起来:“当然打,我们二百人还打不过他十几个?十个人挤一个且挤死他。”
吴崇礼也想打,但听刀少爷这么一叫,心头打个突,叫来莫少尉和班长。
莫少尉毕竟思虑周全,解说道:“就怕他们不止十几个人,打草惊蛇了。”
“我四周看过,不像有大部队。我猜着应该是敌军一个小队从寨子里巡视回来,碰着大雨就耽搁了。”
莫少尉点头:“就担心这个,他们若不归队,敌人势必起疑心,会派出大部队来搜山。”
班长邪笑:“正好栽赃给缅甸人,让他们以为是缅甸人杀的——”
“不准!”班长话音未落,依座忽然大吼,双目圆瞪竟是要为缅甸人拼命的模样。
吴崇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摆夷与缅甸一衣带水,自古同属百越族,忙打圆场:“只有缅甸义勇军与我们做对,这些寨子里的缅甸人也没得罪过我们,我们何苦节外生枝多结孽缘?”
班长讪笑:“是打是绕,我听老大的。”
于是达成共识,绕开。
桑乜把队伍分成五个小队,每队选出一个粗通音律的,教他辨识雨声疏密,然后踏着雨水落地的点来移动脚步。
所有人屏息噤声,借着落雨掩藏步伐,有惊无险地绕过了敌军。
依座一直殿后监视着,直到看着日本人下山了,才跑回来宣布解除噤声令。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吴崇礼也高兴,转头看桑乜,却见他依然眉头不展,不觉摇头:“桑乜,以后多的是杀鬼子的机会,待过了寨子,不用担心日本人会报复,我们也打几次围歼。”
桑乜挤个笑,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直到到达那个寨子,吴崇礼才晓得摆夷人为什么不想进寨子。
眼前的寨子像个小城镇,填满了两道山脊之间的坝子。寨子的寨门不似班宇寨那般是个摆设,而是实实在在的围墙。四方各有碉楼,隔着雨帘能影影错错地看到碉楼上的机关枪。
把望远镜还给莫少尉,吴崇礼奇思妙想:“桑乜,我们去找寨子的头人借个道吧?”
桑乜摇头:“大雨天,寨子里不会有人出来,我们且蛰伏在这里,待天黑后绕过上头的山脊再翻过去。”
“上头?”吴崇礼又拿过望远镜,仰头仰得帽子都掉了,也看不清上头的尽头,“你说我们要从这里爬过去?”
“只得如此。”
“夜里爬这山?”
吴崇礼虽疑惑,但为着维护老大的权威性,不好多问。想着或许有旁的人来质疑,可汉人们前些日子着实被缅甸人害苦了,也怕与缅甸人打交道,竟都躺下休息不再议论。他讪讪,只得寻个避雨处坐下,耐心等天黑。
这边才合上眼还没睡熟,忽听脚步乱响,依座匆匆跑来。
“他们发现我们了!”
“谁?”
桑乜一下跳起,命令队伍赶快开拔。
吴崇礼逮住依座问:“是缅甸探子么?你就放他回去报信?”
“探子就该杀!”班长发狠声。
依座不言语,架着刀少爷快步往前赶。
不管这群丧家之犬如何冒雨狂奔,天黑前还是被拦住了。缅甸人一色的美式武装,把他们押回了寨子。
进寨门前,桑乜回头看了吴崇礼一眼,转头跟缅甸人嘀咕了几句。缅甸人面露疑惑,把三个摆夷人单独提走了。
剩下的人被搜身后赶进了一个地下土牢,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掉下去。有那屁股被硌着的,骂声娘去摸那硌人的东西,却是个骷颅,一扫一摸,发现到处是骨头,先下来的还能捣腾出个空地坐下,后来的只能坐在骨头上。
“老子只当它们是猴子。”还有力气调侃。
所有人进来后,头顶挡板一拉,便暗无天日了。无边的黑暗激发了连日逃命的恐慌,有人开始叫骂,更多的却是徒劳的哭泣。吴崇礼没有哭出声,但眼泪一直没断过。他什么也不敢想谁的名字也不敢念叨,于是越发憋屈,咬着膝盖流了许多泪。
忽然两声怒吼,盖住了土牢里的鬼哭狼嚎,待回音消弭后,听到班长阴深深地发狠:“哪个再哭老子先掐死他。”
于是安静了,仿佛二百人全死了的寂静。
莫少尉清清嗓子叫吴崇礼,吴崇礼抹掉眼泪也清清嗓子应了一声。
“吴译员,摆夷人会救我们吧?”
“他们也自身难保!”
洞里不知时日过,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肚子饿了饿过了又饿了又饿过了又饿了……
牢顶档板忽然抽开条缝,有缅甸人喊吴崇礼的名字。
吴崇礼摇摇晃晃站起来,莫少尉拉拉他的裤脚:“你会救我们吧?”
“兄弟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恭候大家。”
吴崇礼体虚力弱,捞了几次才抓住绳子,任缅甸人把他拉上去。
原本以为是上刑场的征途,却受了别样的待遇,有侍女模样的过来盯着他转了两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