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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向南向西-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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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则晚了!
  缅甸人的枪口已转过来。
  电光火石间,吴崇礼只听着一阵乱枪响,随即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
  “吴叔叔,吴叔叔!”
  围过来的人都满脸焦急。
  “你们快走。”是林宽的声音。
  吴崇礼还想说什么,一阵晕眩,身子便悬空了。他暗想,我应该受伤了,怎的穿着护身衣还会受伤呢?
  怎么会呢?
  太多早先笃定的事物,就如栅栏外的风景,当时间这块挡板慢慢蚀掉,才发现原来那些坚定的感受不过是挡板缝隙里变形的错觉。曾以为亘古不变的景物,其实都是洪流中的竹筏,既无既定的航线,亦无预知目标的掌舵人,竹筏将飘向哪里,无人知晓。
  吴崇礼再次有知觉时,雨已停了。他迷瞪了许久,才理清现状。
  他的人躺在担架上,担架移动在林子里,林子爬行在山上。
  他想撑起来看看是谁在抬担架,手才用力,肩膀就一阵锐痛。他皱眉哼了一声。
  “吴少爷您别动。”
  “岩吞?”
  “您能听到我说话?”
  吴崇礼听他这么问,有点吃惊,“我伤得重么?”
  “不严重,只那日伤了后没及时处理,又淋了雨,您糊涂了几天。”
  “我伤着哪里?”
  “幸亏有护身衣护佑,您只是右边肩胛被子弹贯穿,没受着取子弹的苦楚。”
  吴崇礼于是动动左手,又动动两腿,再动动腰,又是一阵锐痛。
  “我的腰……”
  “应该是扭着了。那日头人摸过,没别的大伤。”
  “你们头人?”
  “头人熬了几天,才睡着……”
  吴崇礼明白,同意道:“让他睡吧。”
  他转转头颈,虽有牵扯感,还能活动。他只觉做了个恶梦,惊醒了,有点害怕再入梦,连闭眼都不愿意,于是拉着岩吞说话。
  问了刀少爷安好,班长安好,武士均安好,莫少尉手臂上也挂了彩,不过能走。
  二百来人的队伍,牺牲了三成。
  吴崇礼想了想,还是问:“林宽呢?”
  岩吞笑了笑:“林先生说他尚有事在身……”见吴崇礼作色,忙补一句,“当时缅甸人向您开枪,亏得林先生及时出手打中他,那一枪才失了准头,否则……”
  吴崇礼真没多的精力管那些了。他用完好的左手揉揉额头,又顺手捅捅前头抬担架者,“你是哪个?”
  “吴叔叔,是我!”
  吴崇礼吓了一跳,“你且要人抬的,桑乜呢?依座呢?”
  “吴叔叔,我能抬!”
  少年坚定的声音,震得林子嗡嗡响。
  在吴崇礼的意识中,只是眼一闭眼一睁,远征军却已翻上了高黎贡山。当他把腰肢养好能下地翻山越岭了,却发现没多少路需要走了。
  一个晴朗的清晨,站在汹滔怒浪的大江边,大兵们都垫起脚尖张望对岸,江那边是祖国,久违的家。
  几十天没见过天日,忽然暴露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压力没了,只觉着张开手臂就能随着朝阳飞起来。
  莫少尉探头看看奔腾的江面,唏嘘道:“这滔天巨浪,怎么过?”
  班长点头:“竹筏只怕过不去,刀头人他们会制船吗?”
  “那也得大船啊。”
  远征军们这边尚想不出法子,摆夷人却已动作起来。
  刀昭罕一面命武士编制竹缆搓麻绳,一面亲自动手扎竹筏。
  吴崇礼看他赤膊挥舞腰刀,胸前肌肉跳跃着,半露不露的莲花和孔雀文身在阳光中招摇。
  “啊,刀昭罕!”吴崇礼忍不住喃喃。
  刀昭罕似乎听着了,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
  竹筏扎得修长结实,看上去却装不了多少人。远征军们先还疑惑,后来见着蟒蛇一样的竹缆和麻绳,有点明白了。
  到下午,比江面宽度还长的竹缆和麻绳也整出来了,刀昭罕要划竹筏拉竹缆过去,岩吞吓着了,跑来与吴崇礼说。
  “吴少爷,您说句话,这么重的竹缆拉过去太危险,头人不能去。”
  吴崇礼很是不安,这竹缆确实重,但刀昭罕是第一勇士,他若不该去,哪个又该去?
  刀昭罕擦干身上汗水,套上汗衫过来找他,见他犹疑不定,晓得岩吞在逼他,于是把他拉到背人处。
  “刀昭罕,过江很危险吗?”
  “我熟识水性,再则这竹缆绑结有讲究,总得我亲自去。”
  “那、那你小心些。”
  刀昭罕笑起来,将他抱着深深给个吻。他热情回抱着,焦灼地伸出舌头顶了两下,然后抽出嘴来推开人:“那就快去。”
  把竹筏扛到江边,刀昭罕撑着竹篙跳了上去,依座亦把竹缆和绳子绑在腰间,坐到竹筏后端。
  摆夷人齐聚岸边双手合十念了下水的经文,刀昭罕一声长啸,竹筏离岸而去。
  蜷伏在岸边的竹缆像条长蛇舒展开来,在浪里蜿蜒起伏。
  “吴叔叔,我叔叔不会有事。”
  “那是自然,他是第一勇士。”
  竹筏行到江中似乎遇着激浪,原地转圈。吴崇礼搂紧刀少爷,面上微笑不减。刀少爷觉出他浑身发抖,也不敢动,保持“依靠”的姿势任他又楼又掐。
  摆夷人喊着号子,桑乜和岩静一人抓竹缆一人扯麻绳,站进水里帮竹筏稳定方向,岩吞则在后头控制竹缆舒展速度。
  先还嘻嘻哈哈的远征军们都聚过来,大气不敢出地看着江心。
  狭长的竹筏在愤怒的江水中彷如落水的竹叶,随波起伏着时隐时显,那根延伸到岸边的长竹缆是它的负担,但现在却是给予岸上等待之人的唯一安慰。
  阳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吴崇礼只觉双眼被刺得胀痛,似乎要止不住流泪了。他赶紧把头埋到刀少爷肩上,避开那些刺目的景象。
  过了会儿,听到桑乜一声欢呼。
  吴崇礼擦擦眼,抬起头哑声问:“好了?”
  “头人过去了,吴少爷。”
  “到对岸了?”
  岩吞喘息着解释:“已过了江心,快到对岸了。”
  “那、是不是没危险了?”
  岩吞笑道:“头人是福气之人。”
  待刀昭罕他们上了岸栓好竹缆,将绳子挂妥当,依旺和岩善也扎出了五个竹篓。
  远征军们自动排好队,五人一组进竹篓,由江两边的摆夷人拉动绳子,把竹篓拉去对岸。
  竹筏过江花了半个多小时,竹篓过江却只要几分钟。五个竹篓过去后放空竹篓过来,刀昭罕也跟着过来了。
  莫少尉冲过去接住他,紧紧握着他的手甩了甩,“刀头人,大恩不言谢。”
  刀昭罕却道:“我这里且要拜托莫少尉。”
  “头人请直言。”
  “崇礼不善征战,此次回昆,还请为他调个职位,他……若他再次出征,能照顾着,还请照顾一下。”
  “刀头人,吴译员并未担军职,此次回昆重新集结,还不知会怎么安排译员,若还在第200师,兄弟定尽己所能看护他。”
  “不管如何,劳烦莫少尉多上心,崇礼他——”刀昭罕话音未落,见吴崇礼过来,忙挤个笑,“崇礼何时过江?我送你过去。”
  “做什么送我?”吴崇礼莫名其妙,再看刀昭罕神色,有点明白了,把人拉到一边低声吼,“你要把我撵回昆明?”
  “不是撵,崇礼你……”
  “我是班宇大太太,我不能回班宇么?啊,回话啊,我不能回班宇么?”
  “你是班宇大……当家的,自然该回班宇!”刀昭罕狂喜得五脏六腑都欢呼雀跃,只面上还反应不过来,略显木讷。
  吴崇礼着实不满意,用那只好手勾住他的脖颈,强势地将人拉过来撕咬,“你凭哪样撵我?你敢撵我?”
  刀昭罕这回是彻底明白了,将人紧紧抱住,任他胡乱发泄。
  “崇礼,我以为你还需回去复职。”
  “桑乜依座不需回去,怎的我就必须回去?”
  刀昭罕欢喜不住,只不住口亲着呢喃着:“崇礼,崇礼!”
  这边两人腻不完,就听班长在那方喊。
  “我们是最后一批了,吴译员你真不走?若有人治你个逃兵之罪可如何是好?”
  “你不会说我阵亡了么?”吴崇礼顶一句,话音才落就被刀昭罕使劲捏了捏手,晓得自己又说错话犯了摆夷人的忌讳,忙吐吐舌赔个笑,“我就这么说说。你们随便找个别的理由罢。”
  莫少尉拎着电台过来,郑重交予吴崇礼:“吴译员,你既留在敌占区,请万事小心,这电台能藏便藏,藏不了就扔了吧。”
  “那你怎的不现在扔了?”吴崇礼嘟囔一句,示意岩吞收下电台,随即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直贴身藏着的密码本,“这个还有用么?”
  “敌人既然晓得我们拿着这个,肯定早换密码了,想不到你还一直收着,扔了罢。”
  吴崇礼听言,一甩手把密码本扔在风中——
  再见!
  
  




☆、31。新秩序

  1942年4月30日,当中英盟军败局已定,英军西撤印度、中国远征军转身北上踏上凶险的回国之路时,中国的报纸电台还在一边倒地报道着远征军大获全胜的喜讯。
  5月4日,是保山的街天,两天后便是立夏,四乡八邻都乘着街天来买些渡夏的物什。省立保山中学与县立师范学校师生千余人也在保岫公园内举行“五?四”庆祝集会,发表抗日演说,演出歌舞话剧,吸引赶街的老百姓观看。
  这天中午,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所以当天际出现几个黑点时,人们只以为是觅食的苍鹰。随着黑点放大,马达声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仰头看着那由二十七架飞机组成的三角形编队。没有听到空袭警报,应该不是日机,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美国空军来了”,于是人们欢呼招手,张开双臂迎接从飞机上落下的黑魆魆的物什……
  半小时后,保山城夷为焦土。
  亲自参加轰炸的日本第五飞行师团少将师团长河原利明在给南方军总司令的电报中称:“……我确信轰炸(保山)已达到动摇和摧毁怒江守军意志之目的,该城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被用作敌人的屯兵之地。”
  转眼之间,熙熙攘攘的街子已死尸遍布,碧绿的上水河和下水河被染成了赤色,曾经的“两堤杨柳万窝丝”上,挂满了肢体肠肚。
  伴随着炸弹、燃烧弹投掷下来的,还有携带瘟疫的细菌弹,侥幸躲过空袭的人便带着满身病菌,逃往下关、昆明……
  后来有资料统计,1942年全国瘟疫肆虐,死人多达数十万。
  保山被炸的消息传到滇缅路上,逃难的人们更紧张了,日军飞机既然飞去前头轰炸,那就是预示着追兵已临近。他们所不知的是,有近百名日军正化妆成缅甸难民混在他们之间。
  5月5日9点过,奉命赶往畹町的中国独立工兵第24营到达惠通桥东岸,却被如蝗虫般涌来的难民阻断了去路,只得在一边等候。军情如火军令如山,工兵营等得心急火燎。
  看着拖家带口凄苦无依的难民,工兵营不忍心与他们抢道。但一等一个小时,依然找不到过桥的空隙,工兵营营长只得与守桥宪兵队协商,看怎么在西岸设个阻隔,让工兵营先过桥去。正制定方案,工兵营忽接到命令,命令要求工兵营马上把本要带去畹町的爆破器材安置在惠通桥上,即刻炸桥。
  张祖武营长亲自踩点指挥安置炸药,为保证一次成功,采用导火索点火引爆和发电器电引爆,张营长亲自执掌发电器。大兵们这般慎重作为,更加剧了难民们的恐慌,疯一般往东岸抢去。
  炸断惠通桥,就能凭怒江天险把敌人阻在西岸,但那些拖家带口逃回国的华侨和缅甸难民,也将被丢弃给敌人……
  张营长举着望远镜监视着对岸,能多放一人算一人罢!
  就在这前进一步是天堂后退一步是地狱的关键时刻,偏有个跋扈惯了的富商开着车从保山逃出来,逆着人群要强过惠通桥。宪兵队劝说未果反遭谩骂,又见富商故意横车堵塞人流通行,宪兵队队长火冒三丈,将其车掀下江去,并鸣枪示警。不想这边枪声才响,桥西岸竟然也枪声大作,原来日本机械化部队已赶到桥西并占据制高点,听着枪声以为乔装的己方暴露了,于是企图用火力压制强行抢桥。
  张营长无二话,果断按下发电器。
  爆炸声掩盖了数百人的惨呼尖叫,两岸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座二百米的吊桥忽然漏了,黑压压的人、车、货物和牲口像不劲道的粉条往下掉,只剩下儿臂粗的铁索如绵软的米线飘荡在风中。
  奔腾的怒江狂吼而来,贪婪地吞噬了铁筛子漏下来的粉条段,卷裹着生离死别冲向幽深的下游……
  当晚,日军先头部队300余人划着橡皮舟渡过怒江,但晚了一步,中国第十一集团军第36师一个团的兵力亦刚好赶到,甫上岸尚晕着的日军遭到了迎头痛击。随后两天内,中国第36师另外两个团也相继赶来,日军兵力处于劣势被消灭大半,只得逃回怒江西岸。
  从这天开始,中国守军和入侵者开始了长达两年的隔江对峙。
  后来的史学家一直在思考这个命题:如果惠通桥没有被炸,中国会亡国吗
  会吗?
  在怒江东岸的中国获得了喘息可以苟安时,西岸的百姓却开始了被奴役的偷生生涯。
  当吴崇礼他们悄摸摸回到班宇寨,日军正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秩序。
  吴崇礼他们紧赶慢赶,总算在关门节前一天到达班宇属地,却发现没有人在为关门节做准备。
  班宇九个寨子,两个公路沿线的被荡平了,幸存的寨民都逃进山里,另外两个离得不远不近的,则被抢空了粮食。班宇也遇着扫荡,全靠刀属官斡旋,班宇寨才保全下来,但武器、粮食也上缴了。
  刀昭罕咬牙听着,一转头扫到刀少爷和吴少爷,但见刀少爷睚眦欲裂悲愤莫名,吴少爷则一脸灰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廊外。刀昭罕反应过来吴少爷在内疚了,于是抬手截住管家话头,让其先去准备饭食热水,待休息后再议其他。
  “刀昭罕,你若不去寻我,或许那些寨子……”吴崇礼泡在大竹桶,盘算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练习几回,都觉得不妥。
  从未真正将班宇寨当成过自己的家,亦没想过班宇也是能被战火摧毁的,即便在林子里“招降”林宽时,他也只把班宇当成是能避世事的世外桃源,今次听着那些血淋淋的伤亡数字,他终于有了切肤之痛。那些人曾跟他一起修过路,一起赶过开门节……他们,是他的属民!
  刀昭罕上楼来,见他在木桶里睡着了般,于是轻手轻脚将他抱出来,才出水面,却被他紧紧攀住。
  “刀昭罕!”我再不任性了,再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莫用力。”刀昭罕将他放下,取来布巾给他擦拭,“伤口泡着了,得赶快换药。”
  吴崇礼靠在刀昭罕怀里,任他解开绷带、看着伤口叹气、厚厚挖一坨药膏敷上、再拿软软的布巾层层叠叠包裹。
  吴崇礼微微侧头,叼住刀昭罕的嘴吸吮。什么都不用说了,解释、致歉都不需要,以前压给你的那些担当,今后我这个大当家的,会分担过来。
  刀昭罕顾不上体会他心思的转变,只以为他着急了,快手快脚包扎好,便抱起他进卧室。
  “啊,刀昭罕!”
  “莫急,你肩且不能受力,腰也才好,不能乱动。”
  “这不能那不能,怎么做?”吴崇礼不耐地嘟囔,长腿一卷就想骑上去。
  刀昭罕不妥协,将他推成左侧卧:“乖,这么多天都忍了,以后天天在一起……”
  “天天哈!”吴崇礼顺势往后撅,方便刀昭罕动作,眼珠一转挑剔道,“你莫不是嫌我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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