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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向南向西-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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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新粮藏进山洞深处,把陈粮换出来,吴崇礼有种土财主的满足感。
  “刀昭罕,依班长的意思,反攻就在今年内?”
  “至少得等雨季过后吧!”
  那次刀昭罕去扫荡,就听班长分析过,两年来,是英美一直用各种借口拖延着中国的反攻计划,拖到他们不想拖的时候,轮到委员长不愿意出兵了。
  印度战场上,英印军与日军第15军十万大军在英帕尔地区打成一锅粥。
  缅北战场上,中国驻印军新1军打得日军第18师团顾着头顾不着尾。
  故英美强烈呼吁中国开辟滇西战场,“以促良机更趋发展”。
  然则蒋委员长想拿乔。
  委员长能拖,云南人不敢拖。故云南王主动联系美国人,称只要有足够的武器和弹药,滇军自己反攻。
  世间事就怕个“争”字,云南王一搅合,委员长便软了,勉勉强强从了英美。
  事态如此,滇西战场肯定是要开打了,不过都晓得这里的雨季不好相与,既然已错过了春季反攻的时机,就只能等到雨季后再做打算。
  ——然则,时事发展从不以天候人心为定谱。
  中国政府在1942年5月首次远征失败后,是憋着一口恶血要收复滇西的,奈何英、美两国只顾自己在欧洲战场的得失,对中国的出兵计划一拦再拦,如今英美要求中国出兵了,中国却没空了。
  1944年3月25日,日军修复黄河铁桥工程完工,基本完成了在中原发动进攻战役——豫湘桂战役的后勤准备,为执行这一作战,日军前后投入兵力达50万以上。蒋介石为迎接这场恶战,复电罗斯福,拒绝反攻滇西。
  美国人还没开腔,英国人急了,他们在印度已被日本人折磨得没有办法, “如果日军击溃了英军,那么它掉过头来收拾中国驻印军以及云南的中国远征军是迟早的事。”
  4月8日,日军完成了对印度英帕尔地区的南北合围之势。英印军危在旦夕。
  4月10日,勐达泼水节后、天将“吉利之水”的那天,美国人使出了杀手锏,将原定划拨给驻云南中国远征军的4月份物资扣下,同时还到处扬言“计划取消”贷给中国的民航飞机。
  三天后,驻云南怒江东岸的中国远征军接到重庆电令:“渡河(怒江)攻击当面之敌。”
  
  1944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才4月底,就稀里哗啦很落了几场雨。
  怒江西岸的人不晓得东岸的那些故事,依然在疲惫的等待中不抱希望地过着日子。
  雨天没事可做,吴崇礼就躺在竹椅上,盘算着假使反攻计划又延迟,该把哪个山洞的粮食留给明年,哪个山洞的粮可以寻个机会运去给朱家锡。
  与此同时,完全破译了中国远征军通讯密码的日军也龟缩在碉堡里看雨,例行公事地监听着在雨丝中穿梭的电磁波。东岸的各种动向他们了如指掌,也做了相应部署,但他们并不担心中国人会真的反攻。中国人历来是说大于行,这回也不可能有真动作,应该是过江来放两枪,能给美国交待了,就缩回东岸躲雨去了。
  日军做出这种判断合情合理:一则雨季是滇西行军布阵的最大天敌,讲究天时地利的中国人不会选这个时候出兵;二则因着去年秋天的大扫荡,日军已经抢空了怒江西岸的秋粮,在这个青黄未接的时候,远征军渡江过来也没有后勤保障;第三,自1943年底彻底肃清腾北地区的远征军游击部队后,日军已完善了怒江西岸的防御体系——好打时不来打,现在是最难打的时候,惜命的中国人敢打?
  中国人敢!
  在这个情理不通的乱世,有什么不敢?
  1944年5月10日,中国远征军完成集结,11日夜,在大量木船、竹筏以及美军提供的近400艘橡皮艇的支援下,远征军开始在腾北地区渡江。东岸则用炮火配合,待先锋队登上西岸消灭了敌军据点后,大部队开始日夜强渡。
  日本人的特点,是吃下去的东西绝不拉出来,日第56师团区区3万人,分散于怒江西岸400余公里的防线,抵抗20万中国远征军。简单做个算术,也替他们为难,这个怎么防啊?而日本人还有另一个特点,便是疯狂自信,让人无法理解的精神力和令人咂舌的战斗力,支撑着他们迎头直面数倍于己方的中国军队的进攻。
  当然,对日军充满信心的不只日本人自己,中国老百姓亦对国军许诺的胜利持谨慎态度。
  曾在腾北地区打过游击的预备第2师第6团团长方诚上校,在抗战胜利后将亲身经历写成了《八年抗战小史》,书中客观地总结经验,“敌中将以上官佐,其战术修养比我高一至二级,下级军官比我高二至三级别;至士兵素养,我简直不能与敌相比……就作用而言,敌兵可望以一当五、当十,我军若无五倍十倍优于敌人,则不能歼敌……”
  所以,20万与3万的悬殊对比,并不会让汉奸变节者胆战心惊后脑发凉,亦不足以叫老百姓喜笑颜开奔走相告。
  故虽然怒江边已打得震天响,硝烟和爆炸声却被崇山峻岭默默吸收了,没有泄漏出一丝一毫给山旮旯里的勐达。
  直到这日,李特派员在街上遇着吴崇礼,把人拉到一边亲密又不失神秘地透露战况,“吴少爷啊,支那人出兵了。”
  “出……出兵?”
  “你也没想到吧?委实让人费解,怎么雨季出兵呢?”
  吴崇礼面上也配合着疑惑不解,心头却自以为了然于胸地暗笑。应该是远征军得到了班长带回去的情报,晓得己方密码被日寇破解,所有调度运作都在敌人掌握中,干脆来个突然袭击出奇制胜吧?
  他嬉皮笑脸调侃道:“支那人提拔官员只看人情,这回上位的八成是位学究,读了两天兵法就喜欢搞什么‘出其不意’。皇军怎么应对?”
  特派员被他逗笑了,撩下油光光的头发道,“皇军才是精通兵法,早有部署以不变应万变。攻,让他们攻,二十多天了,才走了几步?连皇军的皮毛也没伤着。前面等着他们的还有松山呢,打那些小据点就死伤无数,打松山时可怎么办哦?吴少爷,远征军里不会有你的旧相识吧?”
  吴崇礼笑着摇头:“这可说不定,在林子里就各逃各的了,不晓得他们还活着几个。”
  特派员盯着他,他笑得越发开颜。
  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你能看出假来?
  ——反攻了,终于反攻了!
  回到头人府邸,没有了特派员阴森眸子的压制,吴崇礼的喜悦就拼命往外溢,他拍着巴掌吩咐:“为庆祝皇军打退了支那人的进攻,今晚加餐。”
  “吴少爷,加……加什么餐?”
  “喝酒、吃肉,不懂?”
  岩吞见他有点未喝先醉,一面示意桑乜去找刀昭罕回来,一面陪在他旁边听使唤。他倒没多的事了,利落地跳跃到椅子上,就那样蹲着,一个人忽而蹙眉忽而傻笑。
  刀昭罕很快回来了,才跨进前院就大声叫着:“崇礼,崇礼你听说了么?皇军打胜仗了。”
  吴崇礼噌一下跳下椅子,撒开蹄子奔出去:“刀昭罕,刀昭罕,我们得庆祝。”
  刀昭罕在角门处接住他,将他托起来转个圈:“自然要庆祝,为皇军祈福。龙兵团威武!”
  “龙兵团万岁!”
  两人这番做作,委实有失年龄身份,岩吞看得恶寒,默默撇开脸。
  “岩吞,告诉账房打赏府里,各人放两天假,哟西哟西。”
  刀昭罕笑道:“打赏可以,放假却不可。县长有令,各维持会需严阵以待,治安方面更需谨慎——崇礼,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是、是哦,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这晚,千杯不醉的吴少爷居然醉了,醉了的吴少爷没有了平日的骄纵和闹腾,安静地窝刀昭罕怀里,笑得漂亮而纯净。
  刀昭罕也双眼迷蒙有点不清楚了,当着一众属下、家丁,就柔情似水地哄着怀中人:“崇礼,吃点这个。得吃,你喝一肚子酒不吃点东西不行……要我喂你?不行,他们都在呢,乖,自己吃!”
  六武士还好,那些个“管事”“账房”已如坐针毡,有个胆大些的站起来告辞,其他人纷纷响应,下了席回头望一眼,对班宇头人和武士们一个比一个厚的脸皮着实佩服。
  待人走干净,岩静自动坐到角门旁守着,其余五位武士则凑到头人身边。
  刀头人眼光一敛,满脸的柔情蜜意瞬间消弭。他推推怀中人,怀中人嘿嘿笑两声,滑到地上。他吓了一跳:“真醉了?崇礼,崇礼?”
  喊两声没得着回应,他也不惜力,挥手啪啪扇出两耳光,清脆的声响把岩吞等人震得一愣,那个挨耳光的人依然嘿嘿笑着。
  “真个醉了……他喝了多少?”
  岩吞看看桌下数不清的罐子,“头人您喝了一碗,我们每人喝了两碗,其余的……”
  “你怎的不拦着他?”
  岩吞默然。哪曾见过吴少爷喝醉?再则说了,那一碗接一碗,还是头人老爷您给满上的!
  “怎的就真醉了?”刀昭罕好笑不住,将人抱进屋内。
  被褪了衣裤放床上,酒醉的人有点反应了,慢悠悠地转着眼珠子。应该是看不太真切吧,他努力眨眨眼,打个招呼:“HI!”
  “‘还’什么?”刀昭罕故意问。
  他却不答了,乖巧地笑笑,卷翘的长睫毛慢慢垂下,盖住了迷离的眼眸,就这样睡着了。
  刀昭罕低头轻轻落个吻,这个安静得如一抹月光的清俊人儿啊,让人只想融入他的美梦里,荡荡漾漾不出来。
  然则不能!刀昭罕叹气,扯过薄被将人裹好,再留恋地看一眼,起身出了屋。
  六武士还安坐酒桌旁,等着商议倒戈的大计。
  
  (注:以上背景资料采自《滇西抗战》(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中国远征军史》邓贤著,《铁血残阳》by诸葛益德发表于水木清华)
  




☆、37。不只是等待

  很多年以后,当曾经的敌我双方能坐下来反思那场 时,日本军事史家总结认为,在亚洲战场上,日军经历过三次“玉碎战”——好风雅的日本人喜欢用“全员玉碎”来高贵化“战斗到最后一人”——正是这三场玉碎之战,拉开了日本走向投降的帷幕。
  它们分别发生在中国滇西的松山、腾冲和缅北的密支那,三场战役的对手均为中国远征军。
  松山战役于1944年6月4日正式打响,战斗之初,交战双方都满怀信心,都没想到这场战役会持续3个月又3天。这是整个滇西反攻中打得最为艰难的攻坚战,它还有个让人听了至少要窒息两秒的别名:“松山血战”。
  松山属横断山系高黎贡山山脉,由大小二十余个峰峦构成,东距惠通桥约6公里,高出怒江江面近千米,滇缅公路经惠通桥,在该山的悬崖峭壁间盘旋40余公里。
  自从1942年日军占领怒江西岸后,松山的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它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的桥头堡,扼滇缅公路要冲,与腾冲、龙陵成犄角之势。美国报纸给它起了个贴切的名字:滇缅路上的直布罗陀。
  对日军而言,松山不守,则腾冲龙陵无依托,怒江防御体系的三角支点将瓦解,因此日军在此驻有重兵,布设的一一五榴弹炮群至少可以将怒江两岸一百公里路段完全置于炮火控制之下。
  除了强大火力,松山的工事亦复杂坚固。日军以若干堡垒群为主要阵地,完全按照永久性作战需要构筑。日本缅甸派遣军总司令在给上司的报告中称:“除重炮在直接命中始有破坏效力外,山野炮均难破坏。松山工事的坚固性足以抵御任何程度的猛烈攻击,并可坚守8个月以上。”
  敌之熊掌我之砒霜。
  松山对于中国远征军而言,是躲不开避不过的粪坑,收复松山才算是取得收复腾冲、龙陵等3万平方公里的滇西失地的出发点,进而打通被中断了两年多的滇缅路。明知这是个吃人的粪坑,滚动着蛆虫和恶臭,远征军依然只能硬着头皮淌过去。
  1944年6月4日,中国远征军第71军在军长钟彬指挥下开始反攻松山。
  虽然日军着实看不上中国军队的作战力,就好比大象看不上蚂蚁,但当蚂蚁倾巢而出遮天蔽日时,大象还是要严阵以待的。
  在蚂蚁不要命、不间歇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后援的啃啮下,大象也有些切肤之痛了。虚虚假假忽胜忽败的消息传到勐达,让人迷糊疑惑忽惊忽喜。
  特派员的地位在悄悄软化,土司又出来主事了,第一道指令是选几个人去前线,随时探知最新最真的战地情报。
  土司的这道指令,是个试探,也是个示好。
  试探谁还站在土司一边听土司衙门号令,而前线情报员所属的贵族,亦将成为土司最信任的人。
  这种好差事,却没有出现打破脑袋哄抢的局面。两年违背纲常伦理的偷生,许多改变已一去不回。土司和印太失落了几天,悄悄龟缩回土司衙门,对外面的事务不闻不问了。
  特派员发觉土司不中用了,于是天天跑刀昭罕府邸坐着,妄图笼络好人强马壮的伪军队长。
  刀昭罕自然虚与委蛇,吴崇礼却再也藏不住脸色。
  吴公子当然晓得刀头人为稳妥起见,必须顾全大局,但他就是装不来每天为远征军的伤亡数字鼓掌欢呼。
  实在憋不过,他一跺脚,上前线去。
  说来吴公子不是胆大的人,亦不敢于冒险,但这些年行事,似乎都是哪里有子弹飞就凑去哪里。
  属官太太偷偷嘀咕:“他们啊,就是为着无儿无女,没有牵绊和挂念,就随着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做他的呀,平白带坏我家少爷……”
  对于吴少爷的习性,刀属官不予置评,但要说吴少爷带坏自家少爷,刀属官是要瞪眼的,“太太莫瞎说,你养的混小子是能关得住的么?”
  “但他去前线……”
  “我请示过大佛爷,说那混小子福大命大,不关事。再则如今这世道,土司已经……我们总该多找几条路子。”
  为着保自己的命,抑或为着要他人的命,不管出发点如何,他们内心里的期盼是一样的:中国必胜!
  
  窝在山旮旯里时,吴崇礼和刀少爷总以为有人故意隐瞒了远征军获胜的消息。一路北上,战争态势如夏风铺满天地,他们毋需甄别判断,跟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一样自然而然就过滤出消息真假——
  远征军的战况委实不那么振奋人心!
  距6月4日远征军发动进攻以来,经过五次围攻冲锋,松山阵地依然巍巍耸立着。第71军伤亡三千余人,主攻营正副营长全部阵亡。
  日军放出狂言:“中国军队不死10万人,休想攻取松山。”
  由于松山火力的覆盖范围太广,中国军队急需的粮食弹药后勤物资只能依靠人力骡马经由山间小道运抵松山和龙陵前线,雨季中,到处山洪暴发,山道泥泞,民伕骡马均不能行,美军飞机亦无法起飞。前线作战的军队失去后勤保障,久攻不下更是军心动摇,士兵们蹲在光秃秃的战壕里,怀抱步枪,日夜听凭大雨浇泼,苦不堪言。
  7月,远征军司令部命令第8军接任第71军,担任主攻。第8军军长何绍周乃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侄儿,虽身为中将其实并不擅长打仗,于是慷慨地把松山战役前线指挥权交给了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观望。
  李弥,腾冲人,毕业于风云际会的黄埔四期,同期大名鼎鼎的同学有林彪、刘志丹、伍中豪等等。不知是这一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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