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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向南向西-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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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善、桑乜和依座无家室之累,表态说头人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岩吞和依旺两兄弟据说进行了一场比试,最后岩吞胜,跟着头人出发;岩静是家中长子,刀昭罕坚决不带,“我虽还是头人,以后班宇事宜全要仰仗刀少爷,你和依旺留下来正好辅佐他。”
  岩吞一旁赔笑:“头人老爷,我们四个走了,他二人留下来也难讨土司欢心吧?”
  “依你之见?”
  “既然此番已打定了离开勐达的主意,那就用不着留后路了。依我看,岩静和依旺可以把家眷都归置好,先撤去缅甸。”
  “缅甸么……”当年跑滇缅路,刀昭罕在缅甸很置办了些产业,后来日军忽然攻占仰光,那些房产财物只怕也存不下来了,然则当初在缅甸打通的人脉不会全部消失吧?
  岩吞看看人在心不在的吴少爷,转向急速思谋盘算着的头人老爷,追了一句:“若昆明事败,我们总要有个去处,国军再强悍,也不能把手伸到缅甸吧?”
  于是刀昭罕下了决心,将财产全部取出,一部分带上昆明,一部分交给依旺去缅甸铺路,至于刀少爷,有点对不住了,你的便宜阿爸委实留不下多少家产给你——想象一下属官太太看见空荡荡的头人府邸后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样的愤怒和惊诧或许更能取信于土司吧?
  一路加鞭不停歇,甩掉几个日出日落后,一行六人赶到了省城昆明。
  来不及体味近乡情怯的心情,亦顾不上打量繁华的春城街景,吴崇礼夫夫直奔吴公馆。
  吴大爷已等候多日,接着吴崇礼上下打量,“崇礼……”
  三年不通音讯,有太多话要说,然则又觉得这些话可以等办完最紧急的事后再细细摆谈,但若那桩最紧急的事情办砸了,还有没有机会拉家常?
  自朱家锡的通缉令传到昆明后,龙云政府大为震惊,朱家锡是龙主席任命的龙陵县长,你远征军凭哪样通缉?
  朱晓东旧部和战友纷纷出动,有气节的商界同仁亦各想法子,然则无用。
  中央军真正想针对的是龙云系,小小朱家锡不过是阵前卒子,杀鸡儆猴。
  龙主席敏锐地察觉了委员长的野心,于是丢卒保车抢先一步把朱家锡软禁起来。
  “崇礼啊,你出征过缅甸,都说远征军与你相熟,我们滇军的法子已经用焦了,只得你去试试。龙主席也说,家锡这事,须得中央军解除通缉令才行,你且放手去做,要钱要人,只管开口……”
  “大伯,第8军的李弥曾得过您的——”
  吴大爷打断他:“崇礼,李弥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他既然避而不见我们这些老上司老同僚,我们也不能把脸舍到沟里去,莫再提他。”
  “……”
  吴崇礼详细询问了朱晓东旧部疏通的路子,觉着他们已做到了极致,却依然不能撼动远征军司令部“解决”朱家锡的决心。
  他烦闷之余偷偷与刀昭罕道:“莫非家锡兄处决的远征军败类里,有国军哪位将军的公子?”
  吴崇礼在国军的人脉,不外就第200师的那几位兄弟。第200师从畹町回来后驻扎于昆明近郊,吴崇礼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前去“拜访”。
  他最想见的人是莫言中尉,听说莫中尉深得上司器重,最近又升官了。他在营地外等了两个小时,卫兵来传话,说长官开完会议后有急务,已从另一道门走了。
  他晓得莫言是故意躲自己,但他别无他法,厚着脸皮每日都去,换着营门蹲守,有一次依稀见着莫言坐在军车内,但军车开得太快绝尘而去,让他来不及拦阻。
  连着奔忙多天毫无进展,他终于放弃了,躺在刀氏寓所的槐树下,似乎在思谋下一步行动方案,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回想亦不展望。
  刀昭罕从前院进来,就看到他无声无息躺着,身上铺满洁白的槐花。
  刀昭罕莫名心慌,连声喊:“崇礼,崇礼!”几步扑过去,对上他慢慢睁开的双眼,兀自惊魂未定。
  “怎么了?”他懒懒地问。
  “呃,以为你睡着了……快起来,有客人来了。”
  “客人?”
  前院,西装革履的客人正负手仰看房梁上的雕花,若不是西服袖子略显紧绷在在表明里面裹着的是位练家子,这身行头还真有点斯文的意味。
  “班长!”
  “吴译员,打扰你小憩了。”
  吴崇礼失笑,自己连日骚扰第200师,却只一门心思要截住莫言,其实班长才是最有可能伸出援手的人吧?
  ……然则,不是!
  班长此番着便衣登门,带来莫言的口信:朱事不好相与,莫插手。
  “班长,朱家锡是冤枉的。”
  “枉死的人多了去了,1942年第200师出征缅甸,3000多弟兄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林子里,被蚂蝗叮死被毒蛇毒死被虫子咬死被沼泽溺死被洪水淹死……他们冤不冤?”
  朱家锡杀的那些远征军是败类,本就该死!这句话是整个事件的根本,这句话却也是远征军的命门,绝对不能去碰触。
  “班长,还记得去年反攻前,刀昭罕带给你们的那个情报吗?”
  “情报……远征军密码泄露?对,这个莫言已经说了,定要替二位请功。若非得着这情报,远征军不能及时改变作战策略,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这个情报,是朱家锡得着的。”
  “他?”
  不但班长吃惊,旁边陪着的桑乜和依座也忙低下头掩饰住惊讶。
  刀昭罕却立刻明白了无崇礼的意思,笑着接过话头:“朱家锡当时已与远征军交恶,班长还记得我们那夜的谈话吗?”
  班长懊恼不已,“你当时非要装着不认识朱的样子,我也上了当。不过我那时已与你说得那么清楚,你怎的不提醒姓朱的,让他早些避出去?”
  这个漏洞刀昭罕仓促之间还没法圆说,只得苦笑。
  “莫言也与我提过,你们远在勐达,怎么能得着日军的情报——原来真有内情,我还怪他迟迟不与你们请功。”
  “是朱家锡得着的,他能将功抵过么?”
  “吴译员,崇礼,‘人不同、事不同’,这话你没听过?这情报若是你们得着的,那是功。若是朱家锡得着的,那就是他与日本人勾结的证据,他又可以多得一条罪名了。”
  吴崇礼马上应变道:“那算我没说过。那条情报还是我得着的,我从汉奸那里听来然后传给你。”
  班长却不信了,笑了笑准备离开,“我是抽着空溜出来,莫言千交代万交代让我一定告知你们,‘莫插手’,也莫要……再去营地拦车子。”
  “哎,哎,给我请功啊,什么时候给我请功?”吴崇礼追着不依不饶。
  班长拍拍他:“好自为之吧,你又不要升官吃俸禄的,要军功章做什么?”
  送走班长,吴崇礼转过身一脚踢上院门,张了张嘴,却只骂出三个字:“他N的!”
  岩善打着一托盘菜从角门进院子,看见客人已经走了,愣了愣:“头人,饭菜做好了。”
  “我们自己吃!”吴崇礼怒吼,“吃不完喂狗也胜过喂他。”
  岩善不敢再说,偷偷知会桑乜:“岩吞还要炒几个菜,你去与他说客人已经走了。”
  三年前吴崇礼离开昆明时,给这座寓所的侍从留过生活费,他却没料着昆明物价的飞涨速度,那笔“可观”的费用只维持了一年。在侍从们要搬空寓所前,吴大爷及时出手,拦住了吃空偷空的“家贼”,随后又出钱请了个老鳏夫来守院子,直到他们来昆。
  在主人回来前,吴大爷请人把寓所草草修缮了一番,但来不及找帮工。大太太要拨几名吴公馆的佣人过来,被吴崇礼婉拒了,于是四位武士不得不兼任侍从、厨师和花工。吴崇礼去蹲营房时,他们就跑遍昆明城,堪堪置办齐摆夷人炊具和食材,让头人夫夫能住得舒坦些。
  岩吞大厨端着一托盘竹筒饭出来,笑容可掬:“吴少爷,您最喜欢的竹筒香肠焖饭。”
  竹筒香肠焖饭说起来算是吴崇礼的发明。金沧出火腿香肠,吴崇礼尤好香肠焖饭,后来他常住刀氏寓所,便要厨子用摆夷人做竹筒饭的法子来做金沧人的香肠焖饭,竟意外地好吃,岩吞当年受过他几次款待,记着了,今次特意做来讨他欢心。
  闻着饭香,吴崇礼也冷静下来了,晓得这样发火没用,于是咧了咧嘴算是笑答,走过去牵着刀昭罕摇了摇:“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新法子。”
  刀昭罕反握着他,点头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法子的。”
  
  虽然大街上依然随处可见残腿断臂的伤兵,但中印公路和滇缅公路已通,丰饶的援华物资又能源源不断运进来,老百姓坚信,八年的抗战快熬到头了。
  5月8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响彻全世界,德国法西斯无条件投降!
  昆明市民和学生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游行庆祝。
  吴崇礼也去凑热闹,看着那些青春洋溢为国家的前途未来激切辩论着的青年学生,他忽然意识到白驹过隙岁月飞逝,先老去的不是年龄相貌,而是热情和理想。
  当中国人欢欣鼓舞之时,“狡兔死走狗烹”的恐慌却在龙云系里悄悄扩散。
  吴大爷也开始谋划去路。
  在吴家,吴大爷虽不管家事却是实实在在的风向标,他一起念头,吴二爷和吴三爷即闻风而动,只吴崇仁一副卓尔不群的高姿态。
  当年日军登陆暹罗,吴三爷从吴大爷这里先得着缅甸危急的情报,及早结束仰光生意跑回昆明,没受着太大损失。这三年滇缅路断了,吴家马帮的骡马又全部捐出去支援部队,二爷和三爷能见钱的生意只有酒楼和金沧特产店,日子过得委实艰难。现在终于熬到收复滇西打通滇缅公路,却又要被外省人挤走,他们怎么想怎么委屈,然则与性命相比,钱财和委屈都是可以抛开的。
  吴家男人们一番商议,各自选了去路,吴大爷回金沧侍候老太爷,算是解甲归田。吴二爷和吴三爷退到下关,待昆明局势稳定后再行计较。
  只吴四爷家的吴崇仁这几年当寓公当得舒坦,踌躇满志地说抗战胜利百废待兴,正该在昆明淘金的时候,走了可惜——至于官场、军队的内斗,与老百姓何干?
  对于吴崇仁的高见,吴大爷也只能笑笑,事后问吴崇礼怎么看,吴崇礼心不在焉:“他只养家糊口,挣点小钱也够了。”
  吴大爷拍拍他叹气:“崇礼,你两兄弟真不像一个妈养的。”
  “我妈管生不管养。”吴崇礼随口一句,话题一转又说到朱家锡头上,“大伯,龙主席打算关他多久?”
  “总要到抗战胜利,中央军退出云南吧。”
  中央军退出云南……有那么一天吗?
  或许有吧,但现实却是,驻扎昆明的中央军越来越多了。
  什么时候是个了结?
  天气越来越热,前景却依然不明朗,最初的拜访热潮过去后,两夫夫并四位武士就清闲得大眼瞪小眼。吴崇礼觉着几个大男人天天窝在昆明着实拖沓,缅甸那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呢。
  “刀昭罕,我想冒个险。”
  “夜袭龙公馆抢人?”
  “龙公馆又没绑着他。”吴崇礼叹气。
  一切的关节就在通缉令上,朱家锡忠肝义胆,若不能让龙公馆摆脱干系,他是不会走出龙公馆的。
  事是中央军惹的,最终还要中央军来了结!
  吴崇礼打定主意,悄声对刀昭罕道:“我还是想去找李弥。”
  “去哪里找?”军队驻防是机密,第200师因着班长等人曾透露过,吴崇礼晓得他们的驻扎地,第8军军部却是云深不知处。
  “总有法子的。”
  因着上次找莫言等人的经验,吴崇礼总算深刻体认到朱家锡一案干系重大,不该把熟人牵连进来,于是也不动找译员组长老邓帮忙的念头,更不敢让大伯知晓,只得自己掏腰包,一箱一箱的小黄鱼拿出去铺路,一步一步接近第8军军部。
  第8军此时刚经历了人事大地震,松山战役后,何应钦把他的侄子、原军长何绍周调任昆明警备司令部副总司令,想重新在第8军安插个军长,陈诚却想提拔李弥。在美国顾问团的干涉下,战功卓越的李弥终被提拔为第8军军长,目前正带队在陆良、路南等地整补训练。
  (注,以上采自百度百科,李弥词条。)
  会面地点按李弥的要求,在路南。
  路南石林吴崇礼是来过的,刀昭罕等人却只听过名字,吴崇礼本有心带他们顺便去耍玩一番,到了路南经过重重关卡道道盘查,他才晓得前些日子蹲第200师门口撒泼而没吃到枪子,实在是因为“里面有人”享受着优待了。
  四位武士被拦在倒数第二道关卡外,吴崇礼和刀昭罕进去后又乘坐了近半小时的军车才抵达“会谈室”,出面会谈的却非李弥本人。
  “鄙人姓许,是李军长的副官,受军长全权委托,接待二位。请坐。”
  吴崇礼把准备好的小黄鱼捧出来,副官摆手:“吴少爷请坐,我们军长已交代过,该办的则办,不需要这个。”
  吴崇礼讪笑,也不再讲虚礼,把朱家锡的委屈一字一句说出来。
  为着上次的经验,他与刀昭罕已在家里把各种漏洞一一推敲过。
  “这么说,松山阵地图纸是朱家锡找来的?”
  “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日寇的枪林弹雨,找到修筑松山阵地的缅甸人,重金买来的。”
  “哪个缅甸人?”
  吴崇礼微笑作答。
  目前为止,许副官的所有提问都在预料中。
  对方沉吟许久,又问:“既然是朱家锡冒死找来的图纸,为何又让吴少爷来立功?”
  “龙潞游击支队事务繁忙,我又曾是远征军第200师译员,由我来办方便些。”
  许副官微微颔首,旋即脸色一变厉声道:“吴少爷,军长念你关键时刻站对立场,又有旧时情谊才不追究你通敌之罪。我军曾攻入缅甸,在当地走访时得知,修筑松山堡垒的缅甸人和暹罗人早被日军杀光,不曾留下活口,朱家锡上哪里找缅甸人重金买图纸?吴少爷刚才说的那个缅甸寨子,恕我孤陋寡闻,在我们的行军图上也未曾见过,我在缅甸亦跟随向导走遍了缅北各寨,不知朱家锡进的哪座山?”
  吴崇礼冷汗直冒,这个问题是他们没料着的。许副官说的“走遍了缅北各寨”明显是讹诈,他们却还反驳不得。若认真起来,标出那片林子是缅甸独立义勇军克钦人的山头,朱家锡通敌之罪就真正坐实了!
  刀昭罕微微探出身子,动情道:“许副官,朱家锡为国为民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他……”
  “刀头人,听说阁下曾是勐达维持会伪军队长,很剿了一些匪啊?也杀过不守规矩的远征军吧?”
  “许副官,我们伪军……”
  “哦,还有你们的侄儿——现在是儿子了,他是经常出去扫荡的,有没有扫过远征军呢?”
  刀昭罕脑门上青筋直露,他深吸几口气,慢慢靠回椅背。
  吴崇礼急切开口:“许副官——”
  “吴少爷,刀头人。我们军长说了,不管松山敌军阵地的图纸是怎么来的,也不管勐达伪军与远征军的恩怨,他钦佩吴少爷冒死上松山战场的胆色,也感谢刀头人缴粮送骡马的仗义,若有机会他定会以私人身份报答,亦不会对勐达太严苛,至于其他……”许副官停顿了下,低声道,“吴少爷,依我个人的浅见,您莫再与任何人提起图纸,尤其是朱家锡得着图纸这事,若您真为他着想,就让这件事在这个屋子里终结,我出门便会忘掉,您也最好忘了。你们——好自为之!”
  许副官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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