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中国革命(1800-1985年) 作者:费正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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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意味着一家经济上人手多。所以在信仰和算计上,都要求人们生孩子,就像海里的鱼产仔一样不可制止的繁殖,因为这是男女性功能的最后隐蔽所,也是(不像今天)群体生活中最少受限制的方面。人口数目的增长自然是和商业经济的增长伴随而来的。一切经济指标都表示出来:沿海航行的船舶越来越多;富裕的宁波人家在上海商埠开办的银行越来越多;山西中部钱庄汇款的越来越多,他们几乎包办了公款的来往;福建的茶叶和江浙的丝绸经广州出口的越来越多;一年比一年多的鸦片烟从国外进口以满足吸毒者的需求,这本身就是一种败坏人心的病症。
但是,贸易的增长,并没有打破政府垄断商业的批准模式和定额征赋税,而不鼓励发展投资的有限目标。让我们举些例子。
如果我们指出一种今天美国差不多人人需用的商品,可以汽油为例,在旧中国,那就是盐。凡是吃粮食和蔬菜而很少看见肉的人,吃盐是必需的。做个类比吧,如果今天达拉斯的美国石油大王碰上了18 世纪的扬州盐商,可以认为彼此是对手,因为他们的阔绰生活方式是当时人人艳羡的。因为扬州商人在政府之下经营,而不是独立于政府之外,所以他们的历史可以拿来比一比。
追根溯源,政府垄断盐是自古沿袭下来的。19 世纪初,盐是在海岸从海水蒸发后生产出来,或从四川成百上千的深盐井(有的深达千尺)中用竹管子汲出盐水煮成的,也有的取之于内地盐矿或湖泊。盐的生产全由垄断的商人经营,那是富裕大户的世袭权利。这种权利叫做’‘盐引”,即盐的专卖权,那些垄断者有了“引”; 便可将盐分给中转商人,这些中转商人实际办理“引”; 运盐到指定地点,交给政府盐仓,它们再零售给当地居民。每一省的大盐商拥有自己的复杂的官僚网络,在主要的出产和分配地点征收执照费和销售税。北京的户部衙门从这种专卖(垄断)的全部收人中得到大约1/ 6 。扮世纪90年代,田赋和关税估计各为3200 万两白银,盐的收人估计为1300万两。
食盐专卖是在商人和官僚贪污中饱的同时积累商业资本的极好办法。苏北盐产区出身的学者型官吏魏源,曾经建议改革,由此可以想见这一制度的生命力。1832 一1833 年的改革方案是在大的“引”商垄断权之外,补充以国家出售较小批量盐票的办法,以使资本较少的小票商也可以做这个买卖。即使这样,公盐到销售市场时,经过一次一次的佣金、运费、储运开支,加上官府照例层层盘剥,盐价增长很多,这就使走私大大有利可图。大约全部盐产量半数都是由大批盐泉非法生产,转弯抹角私销出去。政府收入的大部分用到缉私方面。另一方面,盐袅们也无法从政府的食盐获利中拿走钱。于是官吏和盐袅同时并存。
盐商全盛时代组织有他们自己的行会,建筑自己的庙宇,在地方上如扬州、汉口一带成为社会的领导阶级。最富有的商人阶层不少也干着慈善事业;遇到水灾,或当国防和其他公益事业需要时他们也会捐款。19 世纪初盐票制度的改革,给规模小的私人企业家开了个门户。官僚垄断(公卖)在太平天国战争时期大部分都收缩了,以后盐业的一般趋向,逐渐像罗(Rowe )氏所说的“私有化”了。
假定你家的商行在19 世纪三四十年代属于宁波茶叶公会,那么你的最好的茶叶来源将是福州口岸闽江上游的武夷山茶区。当然中国南方很多地方出产茶叶。一家可以有一个私人茶场。但是武夷山茶区的土壤和气候,加上年轻妇女手指灵巧又有祖传技巧以及采摘、分类炒拌(红绿茶分别处理)的工艺,使得这种茶叶不仅可让全国各地嗜茶的主顾购买,而且经过广州远销给欧洲东印度公司。外地巡回的客商从当地茶农手中买去成块成“蛇”的茶,销往外地。到收茶季节,运茶的人用扁担挑着列成长队,休息时也不让茶篓贴着地面。一位生物学先驱者罗伯特? 福琼在19 世纪50 年代为英属印度收集茶的品种,曾化装查访,亲眼见过这个场面。英国政府后来终于通过特许制度使印度茶叶在世界市场上挤掉了中国茶。
再比如你的宁波茶行已经在飞速繁华起来的上海商埠建立了营业基地。宁波是更古老的通都大邑,自中世纪起就是和日本交易的一个口岸。宁波像广州、福州、上海、天津一样,位于出海口上游许多里远,不大容易受海盗劫掠。随着贸易的发展,宁波的茶行,像宁波银行家一样,在上海国内商业界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你运一船茶叶溯长江而上,经义刃英里而到达一个商业中心,譬如汉口,你大概就可以从长江下游的商业船泊中得到一个泊位。到汉口几天以后,你可以看到长江和从西北来的汉水间形成的半岛上有一个极繁忙的口岸。长江南岸是有城墙环绕的省城武昌,即今日武汉的一部分。在汉口你就可以找到代理商或拍客卖出你的茶叶。在东印度公司垄断时期的最后年月,经过广州的茶叶出口额一年多达2000万英镑。然而你很难断定说,出口贸易是惟一得到发展的领域。假定一个小康的人一年消耗一磅茶叶,中国国内市场一定有2000多万以上的小康主顾。
18 世纪以后中国国内贸易的一个秘密是水路运输。广东北上时水路,穿过一到两处要隘,再经过一段短程陆路运输,便可到达江西和湖南水系。即使在贫痔的北方,沿汉水航行数百英里也可抵达西安,而在华东方面,大运河既是南北粮运的航道,又是私商的孔道。如使用较有效率的水上运输,中国的人力资源可以大大减少陆路长途搬运货物所需消耗的成本。
再研究一下汉口这个武汉三镇最商业化的部分,它是中国各地区商业往来的焦点:( l )经过湖南的湘江运来的香料和经由广州来到中国的其他热带特产,以及英属东印度公司因为气候太热不得不交给中国行商销出的一些毛呢料子;( 2 )汉口以西长江上游四川由各种船只运来的大米,经汉口或宜昌转运到长江下游,到19 世纪末期四川的木材已让位给四川的鸦片烟土运往上海;( 3 )茶砖由汉水水运到西北,经陆路运载和俄罗斯贸易。汉水下游是产棉区;( 4 )当然汉口的主要贸易是运输湖南湖北的大米,帮助供应长江下游城市需要,同时还提供大米,经大运河嘈运到北京。从长江下游又经由扬州,把上海以北沿海出产的食盐集中运至汉口等地。大米和食盐是中国人民最不可缺少的食物。
通过汉口的大量交换活动,说明一个论点,就是中国在18 世纪。如果不是更早的话,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国内市场,任何一个地区的供应品可以用来满足其他任何地区的需要,当然这只适用于某些特定的商品。地方范围内基本组织的自给自足,还是可以说明大部分经济的特征。好比说欧洲文艺复兴的开端,或者说中国商业革命的起步,一个国内市场什么时候崛起的同题,要看你用什么标准来做出什么证明一样。中国国内市场的兴起可以从各种专业化的商人群体的成长来衡量,诸如批发商、零售商、走南闯北的行商,上面都还有层层的拍客和代理人,他们为不同地区间的贸易服务。商业兴起的一个征象,是18 世纪各地方的联合组织,像雨后春笋般地出现,这些组织一般被称为公会,它主要是便利商人们的活动。多数公会代表一个县或一个府,而不是全省。有些公会限于一定的行业,也有些是两者兼而有之。例如宁波的茶商公会就是如此。公会提供旅舍的便利、开会的会址、承认一个会员的会籍、组织罢业或登记申诉。公会的另一种职能是仲裁商务纠纷。商业公会当然还提供货栈库房。它们都是非官方机构,虽然政府官吏可能会承认它们的存在。
公会会所或许有几套房屋,外面围上一个院墙,跟一个衙门差不多。走进大门是开会或议事的大厅,两厢是办公和住宿用的。公会的文化职能.包括向本行业圣祖的宗教祭祀或祭拜本公会尊崇的什么历史人物。汉口的徽州商会祭祀它的圣祖朱熹,绍兴的商会则供奉王阳明。可见商人也尊祟这些士大夫阶级的偶像.公会或会馆有时不仅为过路的人提供住处,还为准备科举考试的人办学授课,以及办堂会唱戏。公、商会也可代替当地政府制定商业规章。有些情况下,整个商会会出面行动,如制定规章或实行罢业。事实上公、商会除了工业生产以外差不多什么都办。英国的扶轮会( Rotary )或美国的基瓦尼斯会(Kiwanis)如果在旧中国的商业中心活动起来,一定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公会或商会的财政来源靠会费。它们也在地产方面投资,也可以发债券凑钱。从店铺或其他产业收的租金可能相当可观。汉口的山西、陕西公会有一座精致的庙院、一个旅馆,还建造了市内一条街道,从而收取相当数量的租金。太平天国起义后,所有建筑设施都改建过了。
公、商会对公众的服务是多方面的。慈善事业是重要项目― 供给穷人食物,改进供水办法,维护公众交通要道,修筑桥梁,协助消防,包括开通火巷以便消防队员提水灭火。在需要时它们献款帮助地方国防事业,所有这些都代表了儒家的“天下为公”思想。所以公、商会组织把市政服务当作它们的一种责任,它们至今还是私营商业公团具有实力的另一征象。
地方组织和行业组织之间存在着极其复杂的和内部极不相同的结构。在19 世纪期间,行业公、商会的创立是这种组织系统的主要发展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性与行业性公、商会和同一地区中的其他公、商业联合起来,成立了较大的组织。例如在汉口这种公、商会大量出现的地区已成为酝酿已久的国内发展的重点地区。
自然,整个公、商会机构总是在争取官方的承认和庇护。实际上它们的福利少不得靠公家的来往关系。许多商人取得士绅地位就是靠“捐买”资格,而不是经过考试。一个城市的主要公、商会组织因世代相袭或者业务关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更大规模的联合。公、商会联盟对于经济政策的影响,例如必要时举行罢市,作用极大。所有这些使商会几近于一种市政府,特别是有共同需求的时候,例如太平天国起义(1850一1864 年)时就是这样。
从这样的背景不难看出,劫世纪初期纷纷结合起来的中国商会,作为新生事物,是比原已成长起来的商绅市政组织,更前进了一步。这样,我们就可以断言,虽说19 世纪卯年代来自西方的冲击,而使社会日趋动荡不安,但在那以前,国内己有一个私营商业社会组织自然地成长起来。这个趋势中包括了国家对于从商业方面来的财政收人日加依赖,同时对于商业的限制也就日渐松弛。后面放松限制这一条,使省级官吏从不断扩大的地方商业努力中增加了收人。
19 世纪的商业组织已经超出家庭商号范围之外,真正的合伙制乃至接近股份制的公司,也已纷纷成立。这种商务不得不对中国杂乱的金融制度特别注意,因为每一个地区和每个行业都有它们自己的记帐单位,白银斤两重量不同,记帐也大不相同。经济学家喜欢统计数字,可是在1800年找不到这些。我们能够找出国内市场发展趋势的实证,但我们缺乏总的统计数字,来称量中世纪和现代之间究竟相差多少。
英美商人在通商口岸(自1864 年太平天国起义被扑灭后蓬勃出现)把他们的势力作为世界市场的臂膀而夸耀,说贸易的发展应归功于它,那是不足为异的。这种看法和外国人通常把眼光只局限于他自己对中国绘画的小图是同样的谬误。但是,事实上19 世纪末期通商口岸商业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太平天国起义前中国已经蓬勃发展起来的商业生活的复兴。
举例说吧,近世纪来对俄罗斯的茶砖贸易是早在宋朝就有的“茶马互市”的一种继续。茶叶在东印度公司经海上运来以前,早就是出口给蛮族的主要物产。作为一种属某些地区的特产并为大家都需要的商品,茶叶有一个时期为政府所垄断。在帝国时代晚期,中国官吏的自然本能,就是用一种牌照管理制度,确定一些专卖商人替他们去收税。中国的茶叶专卖商人和新的自由贸易时代的外商当然是格格不人,并且成为外国领事馆同中国当地官员之间很多交涉的题材。茶叶的“样品”同实际收到的批量订货,可能大不一致,因此质量的控制是一个主要任务,而这事是由茶叶公会自已掌握。他们的职能就是维持这个行业的标准,保证正常的手续,与西方大亨们“立地致富”的作风恰恰相反。中国政府不插手干预,不保证茶叶在全国范围的统一标准,结果就让日本和印度在2O 世纪把中国茶叶从世界市场上挤出去了。但是回顾一下,中国的这一失误,看来好像是中国经济生活非集中化的结果,换言之,是商业控制在私营公、商会之手的结果。无论怎样,在公、商会下面商人组织的成熟发展,并没有产生向工业生产投资的企业家。恰恰相反,它大概成了欧洲式资本主义的逆反倾向。
工业投资的一个要素,是信贷的方便。中国在这方面虽有所发展,但很有限度。便利于中国国内商业的信贷结构,开始于最低级的当铺和高利贷者。当铺老板和高利贷者有时是同一个人,他只向有需要的人提供小量借款。在外国人来到以前,最上层信贷的转让以及地区间公款的转让,是由钱庄经手,这些钱庄集中于山西中部汾河流域的一些家族。山西银行常靠亲属关系在全国设立分号,把款子从一个地方转给其他地方的分号,为此收取一些汇水。
在上层和低层之间还有几类大大小小的外国人称为“地方银行”的钱庄。小钱庄可以只服务于它们所在地的社区,大的钱庄则常和分布在通都大邑的地方银号有往来。这种连锁关系,譬如在浙江的宁波或绍兴的同乡之间,很容易建立起来。他们的银行往来又可从上海伸展到长汀上游或沿海城市,这种城市间的银行网络随着商业的成长而扩张。在公开竞争中,当北京没有发行法定通货以前,许多银行可以发行自己的钞票。换言之,地方银行靠发行它们的钞票向商家甚至政府官吏提供信贷。当然他们知道,必须保留一部分现金作准备金,但是他们发行给一个顾客的钞票额,可以大大超过他在银行里的存款。银行钞票的票面价值总是标志出银两或铜币数目的,持钞者可以到银行如数兑换。当然这一套制度常引起人们在信贷上投机,并可能造成债权人乃至投机者破产。但是在这些现代设施出现以前的时代,即使有警惕性的政府也没有把居民编号登记下来,一个诈骗的银行家只要把店门一关就溜之大吉了。对于这种银行制度的政府监督和对投机诈骗的处罚,通常就看政府官吏对待公民们的控诉如何尽责了。一种主要的管制办法是按中国传统担保的方式,就是有实力的人为某一个开银行的做保人,像担保别的商人一样。同时银行公会为了共同自卫也通过会员关系设法阻止诈骗。银行公会与此同时还插手监督信贷,包括制订当地不同银两单位的差价事项。这些办法无非是为了调整信贷市场的无政府状态。
19 世纪最初十几年间,中国商业就是采用汇兑、银行存款转帐、存款人之间周转、过期贷款以及各种信贷转让等新式办法通融运行的。银行业是那些“古老的中国风俗”在通商口岸开放之前已有很快发展的事业之一。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