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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山河赋-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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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这一年夏天永宁城经历了罕见的高温干旱,皇宫里虽然采用了一切能够想得到的降温方法,偌娜依然被酷暑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某日清扬与晋王等人进宫请安,偌娜正在那里发火,皇后费好一番心思才让她平静下来,几个人坐在下面藏冰窖的“慕莲殿”说话。偌娜不住抱怨永宁城的夏日炎热如火,清扬忽然说是啊,正因为永宁城夏日难熬,清渺才在京城外三百余里的千莲山建离宫避暑,只可惜离宫毁于清渺亡国大乱中,不然夏日带上文武百官移驾别宫,那是何等乐事。

    千莲山距离永宁城三百六十里,传说是司掌风云的女神碧泓居住之所,纵然盛夏时分依然凉风袭人,乃是著名的清凉山。清渺曾在此修建离宫,每年六月君王移驾于此,到八月初方回永宁城。清渺末年,离宫毁于一场大火,苏台兰开国后曾打算重修离宫,虽然当时的大宰以“天下方定,百姓艰难,国库空虚”为由几番劝阻,可苏台兰最怕热,修建离宫的工程还是开始了。可也不知为什么,正殿上梁的时候怎么都上不好,甚至发生过前一天上好梁,第二天忽然断裂。如此反复三次,苏台兰叹息着说:“看来连上苍也在责怪朕国家未兴即大兴土木,此乃天意,不可违背。”于是下令停工,又云:“留待盛世重修。”

    偌娜当然听过这段往事,事实上那还是她在后宫读书时当时的文书官水影某次讲习时所说,自然是用来赞美苏台兰如何顺天应命,如何知错能改。当时听过便罢,而今再听又遇到个如此酷暑便有了新的想法,更听到最后那一句“盛世重修”,年轻的皇帝便想“倘若高祖皇帝修不成的宫殿在朕手上修好了,岂不是表明上天也承认朕乃千古之明君。”

    重修离宫的命令就在偌娜所谓“依高祖皇帝‘盛世重修’之遗旨,则吉日开工”的圣旨下开始了,朝廷上下没有谁敢对此提出异议。

    此时的苏台王朝呈现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气氛,君主高高在上,臣子们只有应声符合得份,即便是那些具有志向与道德,对苏台王朝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敢对皇帝的决定发表意见。年初卫家姐弟“暴毙”让朝廷大员人人自危,其中的真相,也就是卫家曾经图谋造反自然是不会让人知道的,臣子们暗地里揣测,自然往近里想。例如某次皇帝要做什么事情大宰反对,某次在朝堂上与皇帝争执让偌娜“含怒退朝”等等。这些想法让朝臣们对自身安全充满忧虑,连卫家当家,百官之首的天官大宰都能因触犯凰意而落得被迫自杀,其余朝臣哪个还敢冒然犯颜,自行取祸。即使是新任大宰西城照容这样一心为民之人,这半年来也异常沉闷和谨慎。就像玉藻前对白皖说的“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一大家子的命运押在她肩上,她能不顾自己性命来买官谏君,难道忍心让整个家族为她殉葬?毕竟卫家前车之鉴,她这个西城家的当家不能不谨慎处之,下一次可不见得有那么好的运气,自杀两个就万事皆休。”

    朝廷上这些中流砥柱的沉默反衬着佞臣们的甜言蜜语、歌功颂德,而在这背后,苏台王朝的基业一点点的溃散着。

    爱纹镜雅治世的时候尽可能采用温和的政策,税收、法制、官吏制度等均不作大的改变,总有变化也是经年累月缓缓改变,一切以不扰民为上。二十年在位,不能说有多么大的功业能让后人一旦念之便荡气回肠;可仔仔细细去看,却是宁静平和,如甘泉润物。在他的治理下,苏台王朝呈现出几十年未见的太平时光,百姓安居乐业,天灾也不是很多,宁静得让人事后回想起来觉得珍贵。或许太平王朝就该是这个样子,不动刀兵,也没有过于耀眼的忠臣名将,人们安宁繁衍生活。或许这不是一个能让后代的人感动的王朝,但是会让人想要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属于平民的时代。

    苏台花子夜刚刚授命为正亲王摄政辅佐少年天子的时候,虽然害怕却也有一番雄心壮志。他知道朝臣们对他那父皇的评价是“因循守旧,中规中矩”,言下之意就是毫无建树。那时他幻想自己能成为又一个苏台宁若,辅佐他的亲妹子,建立起苏台历史上第二次的旷代盛世。当水影还属于他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他的流云错,一样的才华横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偌娜不是端皇帝秋澄,他也远远不是第二个宁若。他数年摄政同样是因循守旧毫无建树,甚至连守旧都守不好。父皇交给他的是一个平静的苏台,他却让这个国家风云暗藏,大厦将倾。

    苏台花子夜觉得千钧重担在身,他却承受不住,负担不起,压得胸口一阵阵发痛,忽然间哭了起来,便在这样一个秋日,在西城家的花园里掩面哀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耳边传来女子那平静的声音:“殿下纵然不是宁若亲王,臣也不配称为流云错。未能辅佐殿下成就志向,其错在臣。”

    声音埋在手掌中,闷闷沉沉的:“本王还能做些什么?”

    “等——”

    “先皇是将安靖万里河山、苏台两百年基业交给了今上,并非殿下。殿下并非宁若,也无宁若亲王之志,又何苦将这番重担强拉到自己身上?”

    她所说的是苏台历史上的著名典故,当年苏台宁若对自己辅佐的幼年皇帝说“日后陛下若无道,臣将取而代之。”秋澄亲政后有外戚显贵重提此事,当时二十一岁的秋澄笑着说:“朕记得这件事。正是这句话时时刻刻督促鞭策着朕。”水影此刻说这样一句话,当然不是说他没有好好激励偌娜,而是说他没有宁若“取而代之”的勇气。君王已经失政,臣子劝谏无用,反叛无胆,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花子夜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半晌喃喃道:“本王确实无能。”

    “等也未必是无能啊——殿下。等,亦可视为隐以待时。殿下但记得臣刚刚说得——先皇并未让殿下来担负苏台两百年基业。”

    花子夜终于抬起头,泪痕已无,神色也恢复到一个王爵应该有的高贵。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打破平静的依然是花子夜,他说的是:“本王不想让王姐继续留在京城了。”

    她笑了起来:“殿下放心,有此念的绝不是殿下一人。只不过和亲王要让苏台基业先残破不堪,她再力挽狂澜重建王朝,此事未成想要让殿下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花子夜冷笑道:“你们难道不是早有打算?”

    她娇笑起来,微微抬起右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看着半透明的掌心,声音轻不可闻:“她想要反,那就给她机会早点反。”

下篇 第二十二章 序曲 上

    十月,永宁城开始秋风落叶,而政局则在本应当贮藏修养的冬季开始动荡起来,又展现出即将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9月里殿上书记忽然上一道折子弹劾秋官,说潮阳杀县官的那个逍尹悬赏多年没有消息也就罢了,近日还得到报告说有人见他进了京城,弹劾秋官们办事不利。偌娜柳眉倒竖说这种小事也拿到朝堂上来烦朕,既然叛贼进了京城,着五城兵马司衙门封锁京城,秋官刑捕严加彻查,若是还不行就全城戒严,一家家一户户查,一个小毛贼难道你们都束手无策,要朕来为你们分忧么?

    朝臣们被骂得默不作声,一个个暗骂白皖当了那么多年官居然做这种傻事,哪有抓一个小小逃犯的——还不是国家要犯——的事拿到早朝上来说的,就算是秋官失职,上一道折子弹劾也就罢了。满座中只有秋官司寇涟明苏心中一片雪亮,苦笑着看看白皖,暗道“原来此人也与那几个串通一气了。”在此之前他和逍尹商量过几次,他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不如将话敞开说,求大宰帮忙,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逍尹却不同意,他说你不承认对方也不过是怀疑,拿不住证据,你这里毕竟是司寇府,没有真凭实据不可能来搜,或许就因为如此他们才虚张声势一番,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他说现今看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想办法逃出京城,从此隐姓埋名,这两家只管去争,我们哪家的浑水都不趟。

    可还没等他们两人将事情都安排好,白皖便在朝堂上发难,涟明苏回去一说,逍尹连连跺脚说“看来他们是绝对不肯放过你了”。涟明苏的妻子吓得脸色苍白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涟明苏也惨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前有狼后有虎,刀山火海还非要选一处跳下去。”

    逍尹也没有主张,只是劝说他不要贸然行事,能拖一日拖一日,看看事态变化再说。最后又道:“你是西城家养大的,对于大宰的为人自比我们清楚的多,你若觉得求救于她是最佳方法,我没有异议。反正我这条命早就该丢了,只要你们夫妻平安无事即可。”

    涟明苏苦笑道:“我活不活也不要紧。”逍尹以为他担心的是妻子,可在涟明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能拖累了西城家”。

    到十月,冬的气息浓烈起来,十月下旬,永宁城落下的第一场雪。一到冬季赏花游湖打猎之类的户外活动一概停止,闲下来的富贵人家便开始看戏听曲赏歌舞,而那些活跃在京城的艺班也就迎了一年最繁忙的时候。

    可以说,全国艺人的追求便是能在永宁城一举成名,这里集中了苏台最杰出的歌舞艺人,有最出色的戏班,上演最新的本子。在这里登堂入室,登得是宰相府,入的是王侯室,这里一年能够赚到的银子获得的珍宝比在小城镇一辈子都要多。这样的地方自然是群英聚会,多少人不过是一季流星,新人一到便是后浪推前浪,能在永宁城红一年已经难得,能够红上两三年便是真才实学天资出众。织萝已经在永宁城红到了第二年,这个少年的赫赫名声反过来成就了长林班,这一年来不少其他班子的名角转投长林班旗下,眼看着这个从遥远地方来的歌舞戏班要赢得永宁第一。

    这一年刚刚过十月,长林班的堂会就一路排到翌年正月十五,直将班子里的伶人忙得连声叫苦。这个时候伶人便是戏班子的财神命根,长林班班主除了加紧采买聪慧伶俐的少年来当学徒培养,便是挖空了心思伺候这班小祖宗。这个要吃糕点、那个要置暖炉,还有哪个说伺候的人不得力要买小厮,林林总总千奇百怪。还时不时有人撒娇叫累不肯上场,或者因为接不接某张夹花贴而闹风流冤孽。

    日上三竿织萝依然在蒙头睡觉,他的同门五更末就爬起来在师傅们和前辈们的教导下开始一天的练习。织萝平常也练得勤快,京城里很有些文人雅士专门为他填词谱曲,又有专为他写戏本子的,织萝无论吹拉弹唱都学得快,扮相更是一等一的美,每有新作震动京城,五陵少年均以先睹为快。长林班班主常感慨当年一点恻隐之心留下这麻烦孩子,没料到成了自己一株摇钱树,这些年为她赚来的金山银山让他觉得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如今织萝是她的心肝宝贝,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他说什么是什么,整个长林班这孩子就是小祖宗。

    织萝睡到自然醒还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才爬起来,贴身小厮过来伺候着梳洗用餐。吃完饭照例出去散散步就要练功排戏准备晚上的表演,班主却进来了说有人来找他,要他去接待。织萝只当是哪一家又派了心腹给他送夹花贴,也或者送金银珠宝之类的讨好他,织萝在京城有风流名声,但凡讨好的他顺心了,什么人的床都上。他名声越响架子自然也越大,可再怎么摆架子都是拿捏撒娇的模样,叫人知道那不过是美人儿自持身架可不是拒人千里之外。他的风流韵事也是京城显贵们的谈资,少年一代的自不用说,就连一些年长的都有对之垂涎欲滴,例如便有传说紫名彦某一次也和这少年人春风一度。

    长林班租的院子四面围合有七八间平房,中间院子足够大,一般的伶人都两三个住一起,刚进来的学徒则在最大的那间打统铺,一溜十来个孩子睡一块。另腾了一间会客,这是一般的戏班子没有的事,只不过长林班名气响,时不时有显贵家人来下帖子送礼物,班主吩咐收拾一处地方招呼这些人,讨好的他们满意了自然会在主子面前美言。

    织萝进了房几边一个年青人已经起身微笑,见过几次便是那名唤日照的宫侍。织萝上下打量他一番,自己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笑吟吟道:“怪了,是晋王府没钱了呢,还是这位小爷失宠了?堂堂晋王府司殿的贴身居然穿了件青布衣服出来见人,连我看了都替你家主子丢人。”

    日照莫名其妙被他一顿挖苦也不动气,微微笑道:“过去穿绫罗绸缎那是王府一等贴身宫侍的礼法,也是主子的恩赐。如今我已经不是宫侍了,一介平民自然穿符合身份的衣服,虽然主子恩典赏了不少银两,毕竟还没找到谋生的法子,节省度日为好。”

    织萝听了这句话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见他腰间没有晋王府腰牌,这才信了七八分,笑吟吟道:“啊呀,原来真是失宠了。日照大哥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也想做歌舞卖艺的营生么?”

    日照用一种纵容的神情看着这无理取闹的少年,柔声道:“我只想问问小哥,到底千漓做过些什么,让你不敢认少王傅大人。”

    织萝俏脸一沉:“什么认不认得,怎么说的话我一点听不懂。还是说,现在富贵人家兴什么新花样来下帖子了?认亲么?啊呀,叫着姐姐弟弟的还要巫山云雨我可受不了。”一边说一边瞅着日照,端看这年轻人什么时候受不了翻脸或者拂袖而去。可日照一等一的好脾气,他在后宫做了那么多年伺候人的活,妃宾女官哪个是好侍奉的,性子再宽和的主子都免不了有拿下人出气的事;至于刻薄话,那么多年下来什么刻薄话他没听过,织萝这点小性子在他心里连个波澜都不会起。

    等他刻薄完了,这青年笑容依旧,声音也一贯的平和恭顺:“主子啊,少王傅大人曾对我说——织萝公子您是她的亲弟弟。”

    “啊唷,我织萝哪里攀得起这么富贵的姐姐。”

    日照看他是下定决心乱缠到底,笑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润润嗓子,微笑道:“我幼年入宫,从最下等的宫侍开始伺候过不少主子,当然也遇到过不少人。当初和我一个通铺一床被的小兄弟已经有人当上了王府的宫侍长,最出息的还有外放地方官从此仕途青云的。这些年又蒙主子不弃,常带在身边,主子出色,作奴婢的也跟着长脸,奇奇怪怪的人脉也捏了不少。

    “织萝少爷,您和卫家当家的结识可真奇特的能拿来写戏本了。”

    他先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结识卫暗如了,旋即就意识到他所说的是新一任当家——秋水清。

    织萝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可这一次刻薄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日照却笑吟吟的继续道:“绝色美人病卧官道,恰恰遇到年轻貌美又身家显赫的豪门小姐官场新贵,救命之恩便以身相报。其后贵家小姐皎原藏美,两情相悦”

    话还未说完织萝一下子站起来冷冷道:“你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织萝最初和秋水清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未放在心上,两人分开时与秋水清三年之约也是说说的,至少秋水清这一头比他要认真的多。可一年多下来他是四处逢场作戏,不知有了多少风流韵事,秋水清对他的情意分毫未改。秋水清为了能见他用了多少手段,想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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