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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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璐思量再三,缓缓道:“先皇皇子凤林近日已蒙圣恩在宝林宫出家。”
萧歌眼睛一亮,低声道:“多谢女官长,倘能如此,萧歌当日日为女官长神前祈福。”
“我会放在心上,你安心陪伴思王殿下吧。”
萧歌在永顺宫陪伴偌娜二十年光阴,无怨无恨,始终对偌娜忠贞不渝,偌娜病逝后的第三天,萧歌自尽,其后与偌娜一同安葬于爱纹镜的常陵。
十二月十日,偌娜迁居永顺宫后第三天,皇帝下令缉捕南安侯齐霜,交秋官审问。事情的起因是水影离京之前上的一道折子,这道折子有几千字长,且附了厚厚一叠资料,内容就是控告南安侯苏台齐霜,将她担任青州郡守开始的各种罪状一一罗列,且写了声泪俱下,让人一读就义愤填膺的控诉文。
如果认真算下来,水影的这个举动其实是严重的逾越。她并非御史,承担的职务和齐霜也没有任何关联。然而水影敢于这样做,便是深切明白皇帝苏台迦岚以及新朝的开国功臣们对这杀母株妹害女的齐霜没有任何好感;不但没有好感,为了安抚南平宛明期,还很愿意狠狠给她点苦头吃。
果然这道折子一上正中皇帝下怀,齐霜旋即被捕,其后便是长达五个月的囚禁和严格审问。水影到也被人弹劾了,最终也就是一个“罚俸两月”的象征性处罚。
随着审理进行,对齐霜的指控越来越多,那就是一个规模浩大的翻旧帐过程。最终,绝大多数指控都别证明确切,按照指控齐霜被凌迟处死都嫌不够。然而皇帝最终下旨,念在同为宗室得分上,赦免齐霜死罪,但是抹去一切职务封号,剥夺苏台家名,贬为庶民,永不叙用,所有家产一并没收。不过,看在他的丈夫和女儿分上,没收家产的同时在京城外拨给平房数间,五亩田地以及留下了一百两纹银。
水影在苏郡听到这个消息后在院中摆上洛西城牌位,对着永宁城的方向烧了几炷香,对他说:“你的大仇终于得报。往后的日子对于齐霜来说,将会比死更痛苦。”
自从进入京城之后,迦岚和她的臣子就忙得不知晨昏,有两次迦岚都忍不住对玉台筑诉苦说皇帝这门差事实在不是人做的。虽然这样说,迦兰已然一丝不苟的履行君王的职责,一步步建设她渴望的强盛之安靖。
十二月十一日,苏台迦岚册王妃西城玉台筑为皇后。册封大典在紫鸾殿举行,皇后一身朝服在女官、命夫簇拥下缓缓走过金水桥,穿过跪倒一地的大臣,一步步登上紫鸾殿高高的台阶,而台阶的那一段,苏台迦岚微笑着迎接他。
十二月十五日,苏台迦岚册长女为太子,翌日册封妃宾共七人。
西城玉台筑被册封为皇后其中也经历了一些波折,论原因,自然就是他行过暖席礼又当过好些年地方官。宗室和不少朝臣都说这样的身份不适合父仪天下,最好是册封为贵妃,如果皇帝顾念他是结发又是皇长女的生父,那么册封为皇贵妃也是可以的,至于皇后还是要选白璧无瑕、久在深闺的好,并且提出了人选,就是紫家的一位公子。
迦岚对于这些议论非常不满,但也知道这种时候敢于为此事来叫板的都是忠臣,至少是忠于自己的准则,连君王的权威都敢于挑战的人,故而也不能发怒。于是某一日她将反对的最激烈的几个臣子请到皇宫,在水阁宴请他们,喝了几盏酒后忽然对反对玉台筑立后的最激烈的春官大司礼黎安蓉道:“有人对朕说,这世上的常理就应该是富易夫,贵易友,卿以为然否?”
黎安蓉一头雾水,正色道:“陛下此言谬误。”
“哦?可朕觉得颇有理由,卿且想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乡下种地时候娶的夫婿,交的朋友如何上得了台面?富贵之时加以更换,人之常情。”
“如此行为乃是忘本之举。臣但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夫不下堂。”
“是么?卿等也都如此以为?”
一干大臣连连点头,又引经论点,说了很多圣贤教诲,都是同一个意思。迦岚笑吟吟听完,忽然脸色一沉道:“既然众卿都以为糟糠之夫不下堂,为何一个个上书要让朕抛弃结发夫婿?”
此话一出一群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其后反对玉台筑立后的声音也就小了,大家都知道皇帝心意以决,而且仔细算玉台筑其他的条件都是上选,更重要的还是皇长女的生父,真要是这个时候改立他们为后,必定为将来埋下争储隐患。
皇帝又以天下为定政务繁忙为由,拒绝举行大规模的选妃,后宫备选由春官在京城官宦人家里挑选合适的造册,送交皇后审定后再由皇帝最后看一遍,圈定几个进宫即可。迦岚原本就不是喜好美色的人,又和玉台筑伉俪情深,纳妃也不过是君王必须有的排场,履行义务而以。最终的七个人都出自永宁官宦家庭,全部都是白璧无瑕,年纪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刚刚服礼。册封了一妃、二宾以及四名御侍,勉强算是让后宫看上去符合点君王应该有的样子。
皇帝册后纳妃的时候,将来被定为迦岚王朝第一功臣的昭彤影也迎来了喜讯。喜讯是鹤舞和亲王蕴初用快马送来的,说派往西珉的原鹤舞署官明霜在这一年十一月初离开西珉,借道南平,从玉珑关进苏台,不日即到京城。
昭彤影看了这封信笑得眉眼弯弯,秋林等人开玩笑说:“你怎知道人家回来就一定嫁给你?”换来大大的一个白眼:“他若非思慕于我,柔肠千转相思入梦,做什么不在西珉继续威风,急匆匆的不惜借道南平也要赶来永宁?”说话间眉飞色舞,十分的得意。
明霜是在这一年九月向西珉皇帝上了第一道折子请求返回苏台。他原本就不是“归国”而是以苏台臣子的身份出使,也就是苏台借给西珉用用的人。此时他已经立了许多功勋,为皇帝收复东方边境,打败叛军的进攻,安定旧部。西珉皇帝当然不舍得放他走,说了许多安抚的话,又说要他真正返回母国,还说朝廷上下的女子你来挑,你看中哪一个,朕就给你们赐婚。明霜依然连着上书,最后被逼急了,在皇帝面前低着头,含羞带笑道:“臣在苏台已与人定亲,如今如今”
皇帝愣了很久,表情都有点想要哭,挣扎了半天挤出一个难看笑容道:“那也无妨,卿请那女子到西珉,朕赐她官职。”
明霜忍不住笑了出来,头低得更低,喃喃道:“只怕不成啊——与臣定亲的,是那,是那昭彤影。”
听到昭彤影这个名字,西珉皇帝也无话可说,不久后就下旨送明霜回苏台,赐给了大批钱物。其实,明霜做出这样的决定,昭彤影云云倒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自己最近光芒太盛,生怕重蹈功高震主的覆辙,如果趁着皇帝还对自己信赖有加,恋恋不舍的时候离去,反而能在故园留一美名。
他用昭彤影做挡箭牌,当时也没想过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等到风尘仆仆行旅寂寞,便想到这样的话已经说出去,若是回到永宁城那个人不认清平关分手时对他说的那些话,又当如何。更何况,清平关口,好像自始至终也就是她在求婚,而他并没有承诺。
明霜抵达永宁城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昭彤影在皎原迎接。
翌年二月,昭彤影与桐城明霜在永宁城结为夫妇,婚后三天,领军征讨苏台清扬。
迦岚王朝平定全国的战斗在苏台历两百三十二年二月全面展开,兵分两路,东路由丹夕然为行军总管,收复苏台;西路由昭彤影为行军总管,苏台丹绫为副,发动对苏台清扬的战争,第一站就是收复丹霞全境。
苏郡的战役进行的相对顺利,丹夕然熟悉当地环境,又精通兵法,将士皆能用命。随军带了大批文官,收复一地就有相应的文官留下来安顿后事。迦岚下旨对于各地叛军将领以及那些投靠或者被俘后投降叛军的官员,只要王师到来时开城迎接,均不问罪,维持原有官职不变。即便是不肯开城,攻克后也严禁乱杀,一概由当地新任文官进行调查,如果没有什么荼毒百姓的罪孽,就量才录用,不愿意当官的,发给银两返回原籍。
这种仁德的态度瓦解了叛军抵抗意志,很多官员不等大军来到便纷纷改旗易帜。收复苏郡的战争进行了五个月,到这一年阳春时节丹夕然便高奏凯歌返回永宁。
然而,对清扬的战争却非常艰难。尤其是丹霞郡的战役,其间经历数次反复,艰苦卓绝的围城和据城抵抗,双方都名将如云,计谋百出。这是异常艰难的过程,从二月誓师出发,直到第二年的元月,昭彤影的前锋才终于逼进永州边境。
这是苏台清扬最后的领地。
转眼已经是苏台历两百三十三年五月,昭彤影离开京城征讨清扬已经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永州郡治永州城。
永州和亲王府是清扬被封为和亲王远镇永州后在原本的永州郡守衙门基础上改建的,自然远没有京城凰歌巷那历经两百多年营建的王府那样气派。
苏台清扬与鸣瑛相对而坐,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床前塌上,几上一壶酒,两个杯子。杯是上好的官窑彩瓷,工笔描绘凤凰云间舞;杯中酒琥珀色,香气四溢。
窗子敞开着,鸣瑛半望着窗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香,栀子开花了。”
“又是永州家家浴蚕的时节了。”
“一年最好时啊。”鸣瑛说话间温柔的笑了下,想到往年此时夫婿总为自己折一枝栀子,养在书桌上的白瓷小花瓶里,香气缭绕,墨亦带馨。而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仍然亲事蚕事,每年都要养上千条,亲自绾丝织绢。
“永宁城的杏花季已经结束了,可惜啊,本以为今年能与卿把臂游皎原。”
“能看到永州栀子花开,也是好的。”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仿佛对坐的两个人都醉心于栀子花的浓烈香气,过了许久,才听鸣瑛道:“殿下的手谕终究是晚了几天到秦关。”
清扬身子微微一起:“千漓死了?”
鸣瑛从袖笼内拿出一只军队紧急密报使用的竹筒,取出一卷纸双手递上。清扬看了一遍哈哈大笑,笑到后来眼中竟然有几许泪光,笑罢仰天道:“好,好,果然是千月后裔,忠贞不渝、至死方休。”
千漓守秦关,她原本不是名将类型的,依然与当地守军一起与苏台丹绫的大军决战,小小一个秦关,虽然地处要冲,易守难攻,然而毕竟多寡悬殊。丹绫以兵力上的压倒优势,加上补给充足,展开一波又一波的车轮战。丹绫用兵向来军纪严明而且不惜牺牲,经过三个多月的连续攻击,秦关终于破城。千漓被俘后拒绝投降,被押送京城途中趁看守不备投河而亡。
鸣瑛又拿出一张纸:“这是千漓在破关前送出的最后一封信——她请殿下杀春音。”
“春音么——”听到这个她迷恋的女子的名字,苏台清扬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哀伤表情:“漓直到这个时候还一心为本王着想。看来,她是知道春音弃城而逃的事了。她是不是生怕春音逃回来后本王依然对她心软?”
“正是如此,故而她劝殿下杀春音以振军威。”
“漓真是一时糊涂,春音既然知道本王已经到了末路,如何还会回来?”
“殿下——”
清扬笑了起来,忽然道:“为本王折一支花。”
鸣瑛含笑而起,出门折了两支栀子,洁白如玉,花香袭人。清扬接过一支别在衣襟上,深深吸了口气:“真是迷人的香味,本王少年时曾到鸣凤,长州家家栀子户户杨柳。本王非常喜欢,移了不少到皇宫,可是怎么种都种不好,等到了永州又闻到这份花香,恍如梦中。”
鸣瑛一直把花拿在手上,在指间轻轻转动,时不时拿到鼻子边闻一下。又过了一会儿,听到清扬道:“春音虽然背叛了本王,可本王对她还有情谊。她逃走了也好,若是能留得性命,本王也替她高兴。”
“那就要看春音去投奔什么人。这个人啊”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这个人有野心而无大才,心狠却又有优柔寡断。她真想要在新朝立下功勋,半年前就应该举城投降,到今天才还是弃城而逃!”
“只怕她是想要举城投降,昭彤影却没有给她机会吧。”
鸣瑛听出她声音颇为苦涩,愣了愣还是狠下心道:“但愿那人莫要糊涂到去投奔水影大人?”
“水影?春音与那人也有私交么?”
鸣瑛轻轻咳嗽了一声,心想原来清扬也知道春音这些年来结党营私,更秘通迦岚等不同阵营的人。又想清扬原本是个狠决的人,不管多么喜欢,一旦发现背叛立刻处死,却对着春音格外容忍,可见对她果然用情深刻。
“春音与水影并无私交,不过不过水影的夫婿日照是春音的胞弟。”
“卿知道多久了?”
“殿下起事之后,一次春音醉酒后说起的,那时已无用处,故而没有向殿下禀告。”
“既然如此,只怕那人便是去苏郡了,原本联络茨兰之事也是由她处置,正好做进身之礼。”
“倘若如此”鸣瑛忽然笑了笑:“只怕殿下对春音的好意不能实现了。”
“哦?”
“我若是千月水影,一见春音必将她斩杀于阶下,绝不将如此之人献给朝廷成为隐患!”
清扬闭了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直到窗外莺啼阵阵,鸣瑛才道:“尽管秦关已破,可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永州数十万百姓依然会为殿下赴死。永州地域辽阔、地势复杂,永州城城高池深,殿下对永州百姓又是天高地厚之恩,纵然昭彤影、苏台丹绫用兵奇才,没有两三年也休想拿下永州全境,殿下——”
清扬挥了挥手:“弹丸之地,孤城困守,即便是守五年十年又有何用?不过是割据一地,苟延残喘而已。本王想要的是苏台万里河山,而不是区区一个永州,一处山头。本王是苏台皇家的女儿,别的做不到,至少能够做到不再使江山分裂,不让百姓继续无谓流血。
“但愿迦岚能不负众望,重整乾坤,本王九泉之下,也当含笑。”
鸣瑛深深低下头:“殿下仁德厚望,苍天可鉴。”
“本王并非仁德之人,为了得到这江山,本王故意让偌娜丧德、重用奸邪,安插亲信;其后又勾结乌方,出卖凛霜,也作了许多对不起苏台的事。不过,如今已经结束了,若是再来一次,本王也当如此,纵然错了,本王也绝不后悔。鸣瑛,你后悔么?”
“纵然重来一次,也当侍奉殿下。”
“好——本王的诏书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妥当——诏令永州全境放下武器向迦岚军队请降,并请新君善待永州百姓,勿罪永州官员。”
“孩子们呢?”
鸣瑛顿了顿,忽然拜伏在地:“请殿下恕罪。”
“卿”
“臣实在下不了手,臣命侍奉小公主的奶娘和侍卫带着公主远走他乡。至于臣的孩子,也托可靠的家奴带走了。”
“远走他乡好,也好,若是能活下来也是他们的福分。”
说罢,清扬拿起杯子闻了一下,微笑道:“鸣瑛,本王敬你一杯。”
鸣瑛也含笑举杯,两人碰了下杯,各自仰头饮尽。
清扬望向窗外,窗外花红柳绿,远山含翠。
“这大好江山啊”
杯碎人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