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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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他笑容温和得拦住这青年,“你家司殿呢?”
“王爷要找司殿么,日照这就去禀告。”
“不必,你家司殿正忙着,本王自己过去就好。”
“日照觉得不妥。还是让日照去禀告为好,殿下。”青年淡淡说着,望向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花子夜皱眉道:“你今日倒是古怪,算了,本王自己去找。”
刚一迈步就连日照往边上一移,恰好拦住他的路。这下花子夜大怒,喝道:“大胆,居然敢挡本王的路。这晋王府还有本王不能走的路?”
青年端立如山,一字字道:“这儿是晋王府,不是正亲王府。天色已晚,擅闯司殿住处,即便是殿下,恐怕也有所不妥。”说着撩衣跪倒:“请殿下归席,日照这就去通报司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殿下若是要问夹花名帖中的事。司殿说了,她这些日子忙于我们晋王服礼,已经倦得很,有什么事,请王爷过些日子再说刚刚殿上书记也在,说要代我们回报殿下,竟还没说么?”
殿上书记这四个字出口,花子夜脸色都变了变,想到让那人看到夹花名帖的玩意,心中一阵惊张。在那里来回迈了几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倒是会护主。”
日照站起身,不轻不重又加了一句:“刚刚我家主子大怒,日照害怕得紧,不得不事事小心。”
花子夜内心尴尬,正想说一句“少王傅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来遮掩,心念一动这才真正觉察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他贴中夹花也就是取个邀其同宿的意思,却忘了这张帖子一递,收的人可不会觉得是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会觉得他以秦楼楚馆辱之。再想到刚才日照说昭彤影在场,万一传出正亲王以对待歌舞伎的花样对待王傅,他在朝臣面前也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了。说不定还会被大宰几个唠叨上大半天的“以礼下之”“以贵下贱”的道理。
“刚刚何必将那张无理之至的帖子交还正亲王殿下,该让人直接送到秋水清手上才对。堂堂一个正亲王居然在自己的王弟服礼之时如此轻薄朝廷少王傅,还有什么仪表风度可言?”
“罢了我,不想计较这些。”
昭彤影静静看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那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转过头望向窗外,过了一会道:“我倦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水影——”她终于开口,目光依旧紧紧锁在她身上,缓缓道:“当年先皇长兄——正亲王寿筵,邀女官长出席。亲王世子心性轻浮,席间口口声声要女官长起舞作乐。女官念正亲王寿筵,勉强应之,然世子竟取伶人衣饰示之;女官大怒,当场掷盘于世子身前,虽满席王侯公卿,拂袖便走,无人敢阻。后正亲王亲自入宫赔礼,并令世子跪祖庙一日谢罪。
“那时风姿气韵,昭彤影今日仍历历在目,那般傲骨钢心,方是能与我倾心论交的水影。”
她的目光收回来一点,和昭彤影一对马上移开,淡淡道:“前尘往事,何足挂齿。那时先皇尚在,女官宠极一时。受宠必骄,骄必伤人;皇恩愈重,有所求者愈多,所求者不能俱应,必得罪之。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宠臣几人能终老于后朝。何况女官举目无亲,盛极全凭皇恩,皇恩既失,无复依存。”
“于是投身于正亲王,忍辱偷生?”
“女官昔日处处树敌,若无正亲王庇护,今日岂能尚与君相对王府?”
“富贵荣华便如此难弃,不惜为此受辱?水影,当日你我相别皎原之上,我曾劝你同行,你就真的这么放不下一个位阶?水影啊水影,难道,昭彤影真的错看了水影?”
旧版 第十七章 长叹往事如流水 三
她默然无语,昭彤影也不再进逼,两人就这么静静相对了一盏茶功夫,水影突然收回目光,望定昭彤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昭彤影身子微微前倾,望着那人眼睛,柔声道:“你——可有什么苦衷?”
她半垂眼帘:“没有。”
“我不信——我昭彤影不信会看错人。你——可有什么苦衷?”
“人总有偶然看错的一次,我,让你失望了。”
“不会,我昭彤影不会有看错的时候。我信你,你,何不信我一次?”
这一句出口水影霍然抬头凝望住她,昭彤影也不退缩,目光灼灼与她相对。见那人眼底似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化开,从涓涓细流而至滔滔江水,然而在主人极力约束之下,那激流只管奔腾咆哮,却始终不曾越出堤防,反而被缓缓压了下去。
昭彤影暗自叹息一声,倾身向前握住她双手道:“曾与我倾心相交的前女官长水影绝对不是一个贪恋荣华富贵的人,更不会为了一点荣华在花子夜身边委曲求全。水影,你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东西落在那人手中?”
水影的神色又有几分黯淡,低声道:“既是倾心相交,你又何苦逼我如此?”说话间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心绪,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昭彤影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道:“带我看看夜里的晋王府吧。久闻晋王府以水见长,如此夏夜水声潺潺,花香飘动,当有一番风情。”
水影也跟着噗嗤一笑:“也罢。我也该去看看晋王的‘暖席’礼准备得如何。”
昭彤影闻言娇笑道:“殿下这份礼可送的贴心?”
她但笑不语,然看神色显然是满意的很。
安靖国兴盛的服礼起源于西珉国,本来只为女子举行。服礼只是一个统称,其间还有许多花样。比如谢恩礼、及笄礼、更服礼、持觞礼等等,而服礼最后一礼就是“暖席礼”。所谓“暖席”顾名思义,就是由亲长选择合适的男子与服礼之人行房,让服礼之人从此了解欢爱的意味,表示正式成年,可以成家立业。到了清渺王朝初期,安靖开始流行给男子行服礼,当然不含暖席之礼。到了清渺王朝中后期,一些贵族人家在儿子成年之时,也开始选择合适的女子为其暖席。刚兴起时自然受到不少非议,到了苏台王朝也就为大众接受,不过一些重视男子贞节的人家当然不会行“暖席礼”。
一般人家是不是行暖席礼全凭本家家长的喜好,朝廷不加干涉,唯独皇族和宗室子弟,无论男女,是否能暖席要提前上报后宫,由皇帝决断。这是因为皇族和宗室子弟都承担着“和亲”这个重任,而不少国家,比如西珉、北辰,都极重贞洁,纵然皇室和亲,送出去的也必须是处子。因而,对皇族和宗室子弟来说,能不能行暖席礼就有了特殊意味。倘若皇帝传下口谕让这家准备暖席之人,就意味着皇帝不准备让此人远嫁异国去和亲,而要留他在身边,即所谓“纵嫁不离国”。对皇族和宗室子弟而言,公主和亲北辰或王子和亲西珉,都是人生第一噩梦,故而能够行“暖席礼”便是服礼中收到的最“贵重”礼品了。
晋王服礼,作为司殿的水影当然早早就向皇帝请求过“暖席”之人,可直到服礼这天还没听到答复,本来都已经绝望,哪里想到迦岚一到就带来皇帝“允许暖席”的口谕。晋王乃是她一手教养成人,自然不希望哪一天看他远嫁,听到“暖席”二字,喜上眉梢也就不难理解。
两人先转到晋王寝殿,见宫侍们已经按照吩咐将窗纸换新,又说司仪已经将晋王从宴席上叫下来,向他嘱咐“暖席之礼”的注意事项等等。水影含笑听了,又嘱咐他们不要忘了第二日天亮前要送走“暖席”之人,以及清除不相干人等的保密措施等等。
待她详详细细的嘱咐完,转头对昭彤影笑道:“走吧,下面就是我伺候书记大人夜游晋王府了,拚着一夜不睡,终叫你尽兴。”
两人走出不多远就看到晋王在众人侍奉下往寝殿走来,司仪扶着他还在嘱咐着什么。昭彤影望向身边人,见她一脸温柔笑容,宛若在送自己的亲弟弟服礼。当下淡淡一笑道:“花子夜亲王恐怕送不出这么份礼吧?”
她瞟了身边人一眼:“什么和什么——”
“别和我说你这司殿居然忘了请皇上赐暖席之人给晋王。”
她默然无语。
“迦岚亲王醇和仁善、重情重义,又关心下属。若有所求,迦岚亲王可比花子夜亲王可靠的多。
“若要荣华富贵,不过是迦岚亲王的一句话而已;若有为难的东西在那为难你的人手中,亲王也能替你排忧解难。她礼贤下士,投桃报李,她要的只是你的为国为民,而不是——你的尊严。水影,花子夜能给你的,迦岚亲王都能给你。”
转过头来,那人立于廊下,抬眼望星空,眉眼之间轻笼愁意,宛然千般感慨到口边终作无言。
“难道”她目光炯炯,“难道,你其实,是喜欢了那个人?”
夜色如水,花香绕身。
那人身子一震,双手用力握紧又慢慢松开,终于在夜色天光下缓缓回身,望定昭彤影——
“你——跟我来。”
旧版 第十七章 长叹往事如流水 四
风铃声传,帘幕如云,台上烛影摇曳。
昭彤影缓缓走入,见那人尽解上衣,背对于她,烛光照在那一片如雪肌肤。正肌肤如雪,更清清楚楚看到那一轮弯月,还有月间一个“禁”字。
“千月——”她脱口道:“千月水影。”
那人拉上衣衫,转头看她,神情竟高贵如君王。
“我是千月家当代当家,千月水影。”
“我七岁离家,由前任女官长领入皇宫”
七岁的孩子,含着眼泪拜别双亲,跟着陌生人一步一回头的走向未知的地方。其实刚刚离开故乡的日子并不是很难过,虽远别亲人,却看到了许多从来不曾见过的风情。从寒冷的凛霜崇山峻岭,到温婉的中原大地,直到京城的繁华富庶。
十丈宫墙内,她被蒙了眼,领她千里万里上京的人拿起烧红的烙铁,烙上七岁女孩幼嫩的肌肤。可怕的刺痛让她几乎昏厥,正是在这刺骨疼痛中开始体味到未来的艰难。
十丈宫墙,宫门似海。她就是三千宫人的一员,在家中纵布衣粗食,双亲日日耳边叮咛仍是女儿当存志高远;而十丈宫墙内,只有日复一日的劳作,动辄打骂;昔日里孪生姊妹一起读书识字,念的是怎样超过那个人,赢得双亲一点称赞;而今朝思暮想,不过是怎样少一顿打骂,能日日吃饱穿暖。
“就这么过了两年,直到我遇到芦桐叶,见到先皇陛下。”
暮色里爱纹镜指着侍弄花草的最下级宫女含笑道:“这孩子叫什么?”
芦桐叶恭恭敬敬回答:“是伺候下位女官们的宫女,叫做水影。”
“眉眼生的倒好。唤她过来”
她楚楚跪于天子身前,目光婉转,姣好眉眼。至高无上的人站在台阶上看她,神色里也颇多意味,终于指一指她,对芦桐叶道:“送到朕身边来。”
三千宫人,生死荣辱只系一人手,而她入了君王眼。
桐叶说“侍奉君前只要四个字‘恭顺柔和’”,她切切记了,行得乖巧、笑得娇艳,因为一入君眼,她已知什么叫做一步登天。
天子说:“你想要什么?”她低眉顺目乖乖巧巧的摇头,抬起头来眼中无瑕一片。天子大笑说她冰清如水。
那一日天子忽又问她:“你可读过书?”她点头,遂在他身前朗朗背诵,背诵幼年时双亲膝下反复教导的那些段落,他听得入神,倒似她那幼稚声音胜过万千佳丽的莺啼燕转。待她读罢,那人唤来女官:“将这孩子送文书女官教习。”
宫变后太子被贬远方,临行前长跪于寝宫前,天子不见,14岁的少女跪了一整夜;她躲在柱后偷看,也陪她更深露重整整一夜,看她眉目,看她行止气韵。某一日有人说“这孩子眉目到有几分像废后之子。”说的人语意阴冷,她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君恩所来何为。
太子远走扶风,哀哀悲泣,一如她七岁一步一回头离开故乡。这以后她受宠日重,身份日高,昔日里胆战心惊日日仰人鼻息,到如今却是多少人且羡且敬。终有一日她走出“贞淑门”换下宫女衣裙,穿上八位女官的青衫,在丝竹声里被迎入“顺平门”,再不是三千宫人其一,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员。
苏台后宫上到妃嫔下到最低等的宫侍宫女,入宫走的都是“贞淑门”,要他们永远记得后宫宫人的品德“贞节淑贤”;而女官走的是顺平门,那是女官的道德“恭顺平和”。贞淑门前十四岁少女翩然转身,最后看一眼贞节淑贤的宫人宿命,百感交集。
十五岁她跪在君前苦苦恳求,求一个太学院推荐可入京考考场。天子也有几分不解,温柔的抚摸她的秀发问她可是想要更高官阶。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神情虽恭顺,声音里却无半点畏缩,一字字道:“臣蒙陛下教导多年,想在天下人前一试。”至高无上的人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倒是有志气”又放眼远方自言自语道:“朕那么多孩子,竟没有第二个有志如此。”
那一年,她金榜题名,殿试第三。而遥远鹤舞,十七岁的苏台迦岚首次上阵,一夜退敌百里,捷报传来京师震动,于是宫变第三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前皇太子再度名扬。再一年,鹤舞以宿敌求和表书为君王上寿,而她在后宫行了服礼,一舞博君开颜。
再往后就是后宫省身殿前初见昭彤影,恰如皎原之上她先祖的故事,一见互惊心,自此知己相许。
“做女官长那些日子是我二十二年来最快活得岁月,纵十丈宫墙,宫门似海,我也只受一人之命,只跪一人之前。再不用时时小心,夜夜不安,只怕一个失误让人知晓了千月的家名,从此万劫不复。
“所以”时隔多年,一提起依然神情黯淡,“所以,先皇驾崩时,我数度想从于地下。”
天子重病,她日日陪伴榻前,一如苏台迦岚远在鹤舞仍时时进贡珍异药品尽孝于君。天子是明智的人,从没想过要什么“长生不老”,又或许经历宫变之后已经看淡生死。
“水影觉得朕百年之后该将苏台江山交给哪个?”
她正在代君批阅奏折,乍然听此问手一抖,一团墨迹落在纸上。
“臣以为,皇长子堪当此任。”
“大宰亦如是说。”
“清杨皇子博学多才,数次监国均小心谨慎,群臣听服;内又友爱弟妹,孝顺妃嫔,必能为陛下延续我朝。”
“朕意欲以偌娜为后。”
“陛下欲复以琴林家为依?”
“清杨为宫女所出,其母尚不足为嫔,虽是长子,毕竟出身低微。朕在一日,她尽可监国、出征,群臣不敢有异心。一旦朕归天,琴林等家必不忿出身低微之人登基,偌娜年少时或可相安无事,一旦长成,只怕旧事重现。又或不至政变,然姊妹异心,彼此残杀,手足骨肉竟不能相携终老,朕在九天之上也不能安心。故而朕欲立偌娜为储,以清杨为正,但盼他们姊妹齐心,传我苏台王朝。”
年轻的女官长微微摇头,天子半依床头柔声道:“卿以为不妥?”
“陛下若以偌娜皇子为储,请勿立清杨皇子为正亲王。”
“何出此言?”
“清杨皇子数度监国、远征,朝廷大臣不少殷伏其下,均盼皇长子登基从此为君王亲信,一旦偌娜皇子登位,只怕这些大臣会起异心。偌娜皇子年少,必先以正亲王摄政,只怕届时又起波澜。”
皇帝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