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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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但听最后说话的那人在两名考生跑开后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朝她这便走过来,她正在想不知道是福是祸,却听脚步声突然停住,然后反折回去,远离了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望过去,正看到最后一抹背影,顿时怔在了当地,喃喃道:“涟明苏——少宰主考难道也睡不着来转考场了?”
这一年四十一岁的主考涟明苏是苏台政坛上的传奇人物,他不仅出生寒门,甚至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挣扎到一户大户人家当家奴,他身虽下贱却志向高远,纵然困境中也奋力向上,终于赢得年轻主子的注意,也亏的有那人,不嫌弃他身份低微助了他参加进阶,十五年后,这个一度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男子成为苏台王朝二位高官。
那个赏识他帮助他的人就是西城家现任当家西城。照容,许多人都以为照容提携他是对他有了情意,可那人刚刚考中照容就正色对他道:“你我主仆之谊至此终结,往后就是官场上的同僚,你不用感谢我,日后专心报效君王,也就是报答了我今日为你所作之事。”随后送他出府,再无往来。其间照容娶夫纳妾,那人也娶了任地遇到的平民女子,官场上相见清清淡淡的同僚之意。
涟明苏二十六岁娶了地方任上结识的平民女子,其后十余年相伴相依,只可惜夫妻二人始终无子,也许就因为无子,虽然早在六年前就位列三位,却无心开家立系为自己冠上家名。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涟明苏无论在地方行政官任上还是高居天官少宰都官声卓越,深受皇帝信任,还有人说若非苏台官职天地春官长必须由女子担任,凭他的才华完全可能成为下一任大宰。与此同时,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西城。照容也升到了地官官长大司徒的职位上。
初三到初五,是复阅最紧张的时刻。主考可以只看复阅推荐上的一等卷,然后随即抽查几张了事,复阅是必须看完自己负责的两科的全部考卷。故而每一次的复阅官都会哀叹自己才是进阶考最辛苦的人。
不过看卷也自有乐趣,看到美文拍案叫好,自然是一种享受,可是看到词句不通、立意古怪的文章,抚卷大笑,也能消除疲倦。
少王傅水影负责的是经、史二卷的复阅,这两卷一看文采,二看思辨,此外论经与论史中也能看出考生的道德观念。阅卷官早把名次排好送上来,水影的习惯是从最末一等看起,一路看了两天下来觉得阅卷官的水准的确都不差。这天看到最后一册,阅卷评的是二等第一,她看了几眼后喃喃道:“怎么这么熟悉的句子,我在哪里听到过呢——”略一思索,噗哧一笑,几个阅卷都吃惊的看过来。她觉察了,嫣然一笑道:“没什么,看到美文了。”说话间,朱笔一点,送到了第一等中。
上篇 第二章 杏花春雨 上
历来春闱从考官出闱,试卷呈递皇帝那一刻起,直到考场正门外悬出红榜为止的那几天是考生们最难熬的,也是京城百姓看热闹看得最愉快的日子。考生们自然各显神通的打听消息,还有搭台子博彩的,博哪一名考生能拔得头筹,这个时候当然也是想方设法要弄点内部消息来确保自己的钱袋。
当然,还有本事通天的人,有能力在这种时刻玩偷天换日的把戏,在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几天最痛苦的当然还是考官们,两名主考地位太高,一般人不敢骚扰;剩下的阅卷复阅就比较苦命了,只能用装病等借口来躲避层出不穷的拜访者。也有些聪明的回家当天就收拾东西带着家人,称着考官出闱后都有假期,跑到远处去休养。这个时候就有苦命逃不掉的羡慕起一起阅卷少王傅水影了,人家除了王傅还是晋王府司殿,这个时候舒舒服服躲在王府中,说一句什么人都不见,还有谁敢没事情在朱雀巷晋王府门前乱转。
此时也是各种传言滋生的时候,进阶考这种事情多少有点讲运气的,多的是平时才压四座却偏偏落榜,才气平平反而发挥出色的。故而每一场考试都会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话,大半涉及鬼神,比如某某考生半夜看到空中有五彩祥光,别的人都没看到,结果就中了头名;又比如某某本来考得好好的,一觉醒来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糊里糊涂出了考场,回到家家人拆洗带进去的被子,居然从里面出来一条小蛇。诸如此类的消息次次都有,再加上因为心情紧张或者考试失败觉得没脸见人,自杀的、猝死的没有哪一科不出几个,传出来就更是丰富多彩,简直像是一次次的评比想象力极限。
另外一种热门的传言就是舞弊,和鬼神之说不同,关于舞弊的传来向来是真假混合。事实上没有哪一场进阶考真的是清白无瑕的,小的,夹带私藏,大的,就串通考官了。
这一日地官大司徒西城照容的长女西城。静选在饭桌上说了一段同僚中听来的传言。说是有考生信誓旦旦说某天晚上她爬起来方便,在号房最末的茅房里待着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两个人说着话过去。那两人还在茅房前停留了一会儿,说的是还好预先知道考题,否则这一次的“史”科说什么也考不过去。两人笑着走开,考生大吃一惊,飞快的跑出来,只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恰巧是她认得的,是来自永州阶上进阶的考生。
这也就算了,好玩的是那个考生当时心情激动,弄出了声音,她认识的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她当时就缩回阴影里,可估计那人还是看到了,因为考生第二日晚上睡觉时突然听到异常声音,睁眼一看地上一条毒蛇正在吐信。这事情就偏偏那么巧,这考生来自山区,从小抓蛇玩抓到习惯,这才保了一条命。
静选是当笑话说来娱乐的,哪里想到西城照容当真了,放下筷子一连串发问,问的是其中细节,又问有没有传出那个永州考生的名字。
静选说名字倒是没有听到,但是听说那是个没有多大才学的人,书院时就总是敬陪末座,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不学无术,当初就没有胆子参加考试,是靠了家里多方疏通当了永州郡府的书记,这才弄到阶位等等。还有说就是当书记的那些日子她也没好好服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有甚者说她根本是花钱雇人替自己去当书记。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我也没细问,可都说到这个地步,拿出永州考生的名册来翻一下也就知道了。娘——这些笑话满天满地都是,您还当真了?”
照容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前两天你听回来的都是无稽之谈,可这一次时间、地方,过程都清清楚楚,而且还点了人,那就不是一句“传言笑话”可以过去的。你想想,阶上进阶的都是现任官员,听形容这被人说的还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如果没有一点原委,怎么会有如此无聊。要是对方较真起来差出个究竟,放出话的人是要被判重刑的。所以,这个故事,要么是真的,要么传出话的人和那个永州考生之间另有隐情。
此时一家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照容又叫静选跟她到书房去,说要将这件事情问清楚一点。静选随口应了,可她的小儿子从一开始就一直给自己的姐姐使眼色,这时见一直没人理他,索性一把拽住了自己母亲的袖子。
照容都已经转过了身,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扯住,转头一看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没看到娘有事情要做。”
这位西城公子用力摇头、眨眼睛,弄得照容和静选都莫名其妙,做母亲的低下头笑道:“怎么,难道看中了什么东西要娘买给你?说吧。”
“不是的——”少年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急切道:“娘,今天远叔叔没有出来吃饭。”
照容嗯了一声,略一怔笑道:“是不是远的旧病又犯了,你去看看,要是你远叔叔真的不舒服,就叫人去请大夫。”少年口中的远叔叔是照容的侧室——洛远。
少年更加用力地摇头,急得什么似的。照容依旧一头雾水,反而旁边她结发的正室卫方反映了过来,笑出声来,看着她摇头道:“看看你糊涂成什么样子。终日里国事天下事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家事就能忘干净。你想想今天什么日子——还没想起来?今天是远弟进门的日子,这么多年来铁打不动,这一天你都该去陪着他的。远弟今儿没出来吃饭,想是在房里弄什么好东西让你高兴。”说到这里瞟一眼自己儿子,笑着过去揉揉他头发道:“我们这好儿子啊,可知道孝顺他远叔叔,怎么就没见你替自己亲爹的事情那么上心过?”
照容恍然大悟,可她就是那种一遇到正事什么都不顾的人,站在那里犹豫着是去陪侧室还是继续去听女儿讲科考舞弊的传言。这一下,卫方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行了行了,这卷子是涟明苏少宰亲自出的题,他是你一手扶持上来的,难道还信不过他的为人?少宰是那种会收受贿赂然后透题的?就算是吧,考也考完了,早一天听晚一天听就能翻天。远弟盼今天也不知道盼了多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来讨你欢心,快去吧——”说着,已经把她拉到长廊边,用力往另一边一推,自己笑着回房了。
上篇 第二章 杏花春雨 中
西城照容在踏进洛远的房门前脑子里还都是“国事天下事”,等到一踏入洛远住处,见到房中情形顿时充满愧疚之意。原来房中桌上放着几色小菜,虽然不见人,可菜一点都没动过。但看汤没有半点热气就知道自己这个侧室定然是一团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她最喜欢的菜,然后等着她过来。哪里想到她不但把洛远进门的日子忘得干干净净,就连他没来吃饭都没注意。
西城照容这一年四十七岁,担任一位地官大司徒,兼拜安定侯。她是号称苏台五大名门中西城家族的当家,自己出生高贵,才华卓越。更不容易的是,与卫方结缡二十五年而情意不变。她二十一岁那年结识同样出于名门贵族的卫家伯爵次子卫方,两人一见钟情,一年后结为夫妇。照容迎娶卫方时她的母亲竭力反对,理由是“这个孩子才华太盛、容貌又好,做不了你的贤内助。”还说“娶夫娶德,你日后出将入相,倘若丈夫跟着凑热闹,偌大一个家谁来当家?”尽管如此,照容还是与这个聪明过人的青年结为秦晋。此后,夫妇二人各自在官场上奋进,卫方嫁照容时对她说:“卫家有志气的男儿不会绣楼终老,我就是嫁给你也要参加下一次进阶考,如果考上了,我要做官。”他说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本来还有半句是“如果考不上,我就定下心来相妻教子。”哪里想到话没说话照容嫣然一笑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喜欢有志气的男子。”
卫方在嫁入西城家的第二年进阶为官,其后就是常见的官场浮沉,夫妻二人经历过两地分居,也曾因为对方的沉浮而彻夜难眠。他们两人情意虽深,时间长了的确发生了其母提醒的状况,那就是两人均在朝廷上长袖善舞,无人愿意退守家庭,主持家务,担负家主“齐家”的职责。于是两人成亲十年之后,在卫方的劝说下,照容迎娶了侧室,也就是出生破落世家的洛远。尽管新人年轻貌美,性格也比卫方柔顺许多,照容心中眷恋之人依旧是结发。不过,她倒是真心想要给他一女半男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能如愿,如今她一女二子均处于卫方,其间虽然有过卫方外放,整整两年多都和洛远相伴的经历,这个侧室膝下还是孤孤零零。
这一日照容自然对着洛远说尽了好话,又陪着吃了顿饭,看他一身新衣,束发、冠带、佩饰都挑得是最好的,虽然也不是青春年少,可容貌清雅、气质优美。照容看着忍不住想到他进门的那一天,大红吉服包裹着十八岁少年的翩翩身姿,以及那双透着不安却温柔的眸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照容真的放了心思在眼前人身上,也就不难看出洛远今天藏着什么心事,几次要开口又放弃。她就温言说你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听,又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即便是难办的事也不要紧,夫妻本来就该同甘共苦,不要说解决些事情呢。
洛远这才道:“我前两天听静选说朝廷要调动四镇兵马了?不知道怎么调动,会调哪些人?”
照容噗嗤一笑说原来是这么件事,远你也不用绕圈子了,你想问得不就是西城那孩子能不能回京么。
洛远叹了口气道:“他到边关那种苦死人的地方已经整整四年,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扶风那里一天到晚打仗,每次听到边关有个风吹草动我就心慌的不行。这孩子也真狠心,一去四年连信也不写回来。”
她苦笑道:“远啊,西城那孩子其实写了不少家书,次次都问到你的安泰。当初你发了那么大的火,差点没要了他的命,他不敢写家书给你,也不敢回来,就是不知道你气消了没。”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笑道:“怎么,气消了,气消了改明儿我让他回来。”
“亲手拉扯大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气消不了的,可他是朝廷的人,哪里是”本来要说哪里是说一句回来就一定能回来的,看到照容笑吟吟的样子,心念一动叫道:“你是说”
“说不得我这次也要用点不光明的手段了,总要让你见到西城那孩子。那孩子在军中,多少也算归方管辖,他位阶不高,调动起来不麻烦。”看到洛远眉开眼笑,心中颇感安慰,可这么一岔,脑子里又浮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个永州的考生到底考上没有?”
尽管放不下,西城照容最终还是听取了卫方的意见,静观其变。用卫方的话就是,不错,你堂堂大司徒上书皇帝说这次科考有透题嫌疑,皇上一定会极其重视,马上责成大宰等人彻查,将卷子封了,发榜压下。可是,光凭那么个传言,你就真的能查出个结果。若是察不出什么,延迟发榜必定弄得人心惶惶,另外,你叫涟明苏从此如何自处?倒不如记着有那么回事,静观其变,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发榜半年一年以后证据十足的来揭发进阶考舞弊的案例。
就这样,二月十二日午时,考场正门准时贴出了红榜。
放榜时考生拥了一堆不说,就连一些刚刚下朝的官员也特意下了轿去凑热闹。玉藻前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看完对旁边人道:“和亲王将永州才俊都献给朝廷了。”站在边上的是西城静选上上下下看一遍榜,发现果然永州阶上进阶最多,且原阶多为六、七,进一两阶后往往调任其余州府为主干,或者提为京官,心中一动,口上也应和道:“果然是将一州英才进献,难为亲王不心疼。”
玉藻前哈哈一笑,说亲王真是为朝廷效忠,就连封地都治理的才俊辈出。另一边有人跟了一句:“司刑如此仰慕亲王的话,那有个好消息,和亲王殿下再过几天就要进京了。”
两人寻声望去,见是昭彤影。
上篇 第二章 杏花春雨 下
玉藻前对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知根知底,压根懒得接口。可惜西城静选就没那么明智,她本来就是“母命难违”才来看这张红榜,一看永州果然阶上进阶了好几个。她在天官属下,要拿到地方官员名册并不困难,早弄明白那个“不学无术,靠着家里地位进阶”的到底可能是哪一些人,如今一看,居然各个都在榜上,忍不住叹一声到底是母亲大人,果然比她要敏锐百倍。这会儿听昭彤影说到和亲王,笑了笑道:“怎么这么说?”
昭彤影巴不得有人接她的话,当下精神百倍:“眼看祭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