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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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瑛轻笑道:“自然是不能比,殿下一年来的功夫没白费。”
清扬哈哈大笑得意神情溢于仪表,又道:“本王回京时下帖子请京城名门,只到了五六成,而今一张帖子未发便人人前来个个逢迎,苏台朝廷皆是些趋炎附势、见风转舵之辈。对了,你说本王那当正亲王的弟弟还有他那少王傅可会前来?”
“必来无疑。”
“如此断定?正亲王也就罢了,那位少王傅素来不爱热闹,本王进京她不曾到,迦岚寿诞也请不来,今日就一定能到?”
“属下斗胆若是少王傅今日仍不到,殿下准备怎样?”
清扬淡淡一笑。
“属下在斗胆揣测,殿下想的是‘倘若在不到,如此不知情识趣一个人得之无用、留之有害’,可是?”
又是微微一笑。
“故而少王傅大人定会带着重礼来为殿下上寿,少王傅是个聪明人。”话音未落已听外面报“正亲王殿下、王妃殿下到——晋王殿下到——少王傅大人倒——”
“看看,来了不是。”
和亲王这场寿筵热闹非凡,前来祝寿人之多超出王府管事女官们的意料,结果以往四位以上京官就能登堂入室,这会却不得不变成只有三位以上官员才能在王府宴席上得到一个座位。所赠礼品也尽含天下珍奇,贺客之间更是相互比较,也有礼准备的薄的当下就命家人回去重新筹备,只为在清扬面前不至于落下恶名。一殿服紫穿绯中也有例外的,比如曾任何亲王府书记位仅在六阶的明霜,还有位在四阶却地位极高的水影。
永宁城名门贵族人家庆寿从午后开始一直延续到深夜,先游园赏花到了晚上在举行正宴,游园之时主人家会准备投壶之类的游戏,其中落败的要在晚上为主人家献艺,至于献艺的内容则有一系列酒令一样的牌子,抽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是苏台人家做寿讲究“众乐”所致。实质上彩衣悦主的永远都是宾客中职位比较低,又没有什么后台的那些,比如明霜。
明霜抽到的牌子是名剧《寒窑情》中莲锋的一段唱词,是她在疆场冲锋陷阵之后明月营房回想与云门慕相知相许时的缠绵悱恻,又在缠绵之外感慨天下纷乱黎民受苦,重又壮志激昂,被誉为整出戏中将莲锋表现最彻底的一场。明霜一看要反串连连摆手,要换过一张,一旁的人哪里肯依,最后鸣瑛也来凑热闹,于是这青年只能苦笑着答应。
一直以来,水影都不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她不喜欢寂寞,相对的更不喜欢喧嚣,高朋满座比独处一室更让她感到孤苦。
凰歌巷和亲王府,在它的主人还不叫清扬的时候她便不止一次进入,以宫女和女官的身份。她知道这纤巧精致的花园哪一处宁静幽雅,哪一处正是春末夏初能带给人惊喜的地方。初夏时分,黄石假山围拢下的池塘上睡莲已经含苞欲放,嫩绿的圆叶散在墨绿池水之上,而两岸野草垂藤斜插水上,有江村幽远的野趣。坐在水边青石上,目光正追逐着一只嫩黄菜花蝶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畏惧的,在身后响起——
“是晋王府司殿大人?”
面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肤色黝黑满面皱纹,和身上精致的绸缎衣衫极不相称。
“正是水影,请问老人家有什么事?”
妇人没有料到能受到礼遇,弯着身子道:“小人小人听人说大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水影在后宫十余年。”
“我小人,小人想要打听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后宫里的人?”
“是,是卖到宫里的小男孩。”
“一个宫侍?”
“是,是叫作宫侍。大人,能不能打听出来?”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哪一年进宫的?”
“十八年前,卖掉的时候他只有八岁,是在三月里。”
“原来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二十六的青年。”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点头,随即满怀希望的看着她低声道:“那孩子叫做”
“母亲,母亲您在和谁说话?”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妇人咽下后半句话,回过头去看着向这边跑来的女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那女子身穿六位官常服,转眼到跟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惊,立刻跪下道:“给大人请安。家母刚到京城不懂规矩,大人见谅。”
她嫣然道:“好说。原来是令堂,这位大人是”
女子起身道:“下官春音,原在苏郡南江州为六位司制。蒙圣上垂青、和亲王殿下赏识,刚刚进京。”
水影欠身道:“我听说和亲王在苏郡赏识了一个能干的司制,天官也要重用于她,原来便是阁下。”
女子谦逊几句又转向老妇人,劝她回房休息,那妇人连连点头行礼而退。春音苦笑道:“家母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刚才对大人失礼了。”
“令堂好像在找什么人。”
春音的神色有点尴尬,又苦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下官有一个跟了我们许多年的家人,她之前因为家里穷又遭灾,不得已把儿子卖掉。据说是卖给来采买宫侍的人。这些年她非常想念儿子一直念叨着希望能找到他,哪怕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家母一直放在心上。如今下官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家母便想打听一下,或许是听王府什么人说起大人是后宫出来的,所以冒犯了大人。”
“令堂此心叫水影感动,或许水影是能帮上一点忙得。你们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么,家母或许记得。不过,下官听说宫侍进宫后都要改名字的。”
“的确如此,但宫中记录上也有这些孩子的本名。只要知道本名,进宫的日子,并不难查到。只是采买的宫侍并非全部送到后宫,也有许多留用于各处王府、郡王府,这就不好找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费点力气而已。”
春音连连道谢,又道:“怎敢如此烦劳大人,等下官问过母亲,问清楚那孩子的情形再来求大人。”
“举手之劳而已,能让老人家安心,水影就很高兴了。”
两人的对话被另外一群人打断,那是西城家未来继承人和她的两个弟弟——西城家的幼子还没有到合适这种大型活动的年龄。西城静选显然是来找她的,春音看出这点行礼告退。果然静选立刻走过来挽住她,提议四处走走,随即感谢她为西城家做的事,很高兴得说:“春官那边前天来了信,说玉台筑已经下了名册。昨儿就收到天官那边的任命在夏官属出任六位司兵。”水影恭喜了几句,随即听她道:“玉台筑和我说了一件奇怪事情。二弟两个月前到外地替家母办点私事,昨天回到家问我们少宰真的遇刺了么,我觉得奇怪,回答说哪有随便诅咒少宰的道理。结果他说”招了下手:“玉台筑,你自己来说。”
西城玉台筑离开正和他说话的洛西城,快走两步来到两个女子面前,先行了一礼,随即解释起那件事来,他的解释非常简洁,只有两三句话——
“我四月初在康宁县一个客栈里见到过少宰——因该说是很象少宰的人——现在想想容貌虽然一模一样,举止上还是有许多不同。但是容貌实在是太象少宰了,所以回京路上听人说少宰三月下旬遇刺重伤非常惊讶。”
静选道:“很奇怪吧。而且不止一次,前些日子我的使女也说少宰遇刺后第三天她在城门那里看到少宰大人悠闲得往外走,我还嘲笑她花了眼。原来真有和少宰一模一样的人。”
水影身子一震,满脸凝重,立刻道:“西城公子,你看到的那个人可也是四十出头,身高七尺?”
“正是,身高年龄皆与少宰大人一般,不然在下也不会认为是少宰微服出京。现在想想少宰举止行云流水,此人却透着刻意的味道,并非多年自然形成。”
“这就是了——静选,令弟说的这个人我也见过。而且,我差一点点就死在他手上!”
中篇 第十五章 明月楼高 下
和亲王府寿筵和京城贵族们的家宴除了规模没有本质区别,贵族子弟们有一个交流机会,而并非出生贵族的官员则有机会向他们憧憬的生活靠近一些。然而,对于习惯这种场合的人则不见得是一种享受,象西城照容、卫暗如这样的人,在这里满脸堆笑应承,更愿意回家与夫儿共叙天伦。单身的昭彤影好像不介意耗费一个晚上在此与人闲聊应酬,她的身边分别是稍微有些复原的涟明苏和少司寇兰卿颂。涟明苏甚少说话,兰卿颂却左右逢源。到了酒过三巡,余兴节目一个个登场,祝寿宾客们提起兴趣,对着表演说说笑笑,其间有请来的歌舞伎,也有被推上去“彩衣悦主”的宾客,尤其是那些宾客的表演吸引了几乎全部注意力。
昭彤影中断兰卿颂的交谈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台上是源于身边一阵轻微的骚动,那是看到让人意外东西时才有的声音。耳边是熟悉的曲调,《寒窑情》中《长亭》一折。
古道夕阳,长亭芳草。
琵琶催人,美酒销魂,关山月,无定河,沙场古来几人回。
梧桐雨,明月楼,春草迷离,佳人楼头,望断天涯梦迷鸡塞。
台上人银盔素甲,大红战袍,容貌俊美而英气逼人。
在以往的戏台上,安靖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领被塑造成身材高挑容貌刚强的女子,和她的毕生至友,同样有着安靖国历史上最杰出大宰、最伟大神师称号的千月江漪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在清渺王朝的史书上清清楚楚将这个女子描绘为:容姿奇秀,风采英朗。
而今台上高歌的人宛若几百年前那个名将的再世,英姿飒爽而柔情内敛,目光深邃如江海,一凝神又似利剑出鞘,江河翻滚。那是戏子们无法塑造的形象,那种百战沙场决断生死的气质只有曾经处于其中的人才能拥有。
几乎在目光接触到粉墨登场的明霜的一瞬间,昭彤影的身子非常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一些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在那一瞬间被打开了,往事清晰的浮现出来,和舞台上的人重叠混合,而困惑她整整一年多的疑团也消失无踪。
两年前松原大捷,年轻的昭彤影在扶风狠狠的教训了勾结西珉叛臣妄图乘乱夺取苏台土地的乌方军队。松原一场大火,数千士兵击败数万军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让东山再起的昭彤影又一次为朝廷认可。
那一次用兵知会了西珉边关守军,而收尾工作是双方同时进行的。当时在西珉东方国境担任指挥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和昭彤影差不多的年轻,而且非常美丽,英姿俊秀的美丽。昭彤影和她——名字叫做南明城的年轻将军有过一些接触,不是太长,但以足够让她赞赏。让她失望的是,这个一度被她看作西珉最出色将领的人在几个月后神奇的消失了,不但消失于边关,甚至去年西敏使臣南乡子郴进京,她问起的时候,对方一脸茫然。虽然,那茫然在她看来有着近乎于恐慌的掩饰。
去年皎原听雨楼下佳人赋诗,一转眼间她惊诧于年轻男子的俊美,更惊诧于那长眉俊目、举手投足间有熟悉的影子,时常回绕在记忆里,却又不能立刻说出的影子。
她从丹夕然那里听到一些传言,说西珉名将南明城在前年秋天忽然消失,有人说她弃国而逃,也有人说她得罪了皇帝也不知道什么权臣或者皇族,已经被秘密杀害。消息传来,连扶风将士都为之哀叹,叹息这个在过去几年中驻守边关出谋划策,在内乱中保西珉国境安宁的稀世将领,未能马革裹尸疆场死,徒丧于小人之手,斩于主君刀下。
现在她相信第一个传言,因为时隔两年,她又一次看到西珉名将南明城指挥千军万马时傲视天下的凌厉,在舞台上,幕莲锋的举手投足间,在一度为和亲王爱宠,总是淡淡微笑谦卑温顺的明霜眼中。
他复活了六百年前的幕莲锋,也复活他自己,西珉的南明城。
一缕清淡笑容在殿上书记唇边慢慢荡漾开来,她对眼前人充满了兴趣。她想知道得太多,比如他为何离开西珉。又比如,和亲王对这个男子了解多少,她是否知道曾在她床帏之中取悦于她的人曾在沙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然,在确认明霜的确是个男子——这点她有信心——之后,解释这场逃亡并不是很困难。今天的西珉依旧保持着安靖在文成王朝时期的表现,对男子的绝对压抑。西珉人民相信,男子的价值只在家庭中,在女子的指导下或者说命令下为家庭服务。在田间劳作,或是在厨房和织布机间往返,平民人家,男子是劳作的工具,贵族人家是装点内室的东西和侍奉女主人的高级佣人,只有担负着生儿育女也就是繁衍之重则的女子才是一切的根本和至高所在。
安靖在进入到文成王朝后长达两百年的动乱岁月后,或许是连年动乱造成的人口锐减的结果,人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既然是由女人和男人这两种性别构成,也许他们生来就不应该有地位上的差别,或者说性别没有理由成为决定一个人身份的条件。文成动乱年间,安靖国开始为她的儿子们提供一些原本只属于女儿的地位,也交付了同样的责任。在后来的岁月中,安靖的发展以及清渺王朝初年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成就,让安靖百姓相信,他们的选择没有错误。
在西珉,一个男扮女装攀上将军之职并登堂入室的男子是不会受到赞赏的,相反欺君之罪在等待着他;至于安靖,清渺建国那一天起就没有一个男子需要靠穿上女装来获得荣耀。
如果是她,在呕心沥血随时准备捐躯的战斗之后却仅仅因为身为男儿而被送上断头台,她也会选择逃亡。甚至,不会逃到安靖,而会前往乌方,象宛明期一样,宁可千载骂名也要复仇一战!
这一天寿筵后苏台迦岚在上马车前和昭彤影说了几句话,然后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神采,那是名为兴奋、期待以及恶作剧等待结果的混合,多看两眼后迦岚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暗道朝廷中有哪一个倒霉鬼要陷入这位殿上书记的全套了?
对上自家正亲王疑问警戒的目光,昭彤影微笑道:“臣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等臣将其中因果弄明白了再向殿下禀告。”
虽然不满意这种答复,但在苏台迦岚和昭彤影这两人相处的历史上,迦岚从来强求这个属下的解释,她一直相信昭彤影的所作所为不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而她的隐瞒必有它隐瞒的道理。不仅对昭彤影,苏台迦岚的人生始终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
昭彤影带着寻到宝的热诚登上马车在半夜里兴致勃勃往官署书库而去的时候,水影一如既往陪伴着晋王回到朱雀巷,一如既往怀着极大耐心含笑解答晋王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将晋王送回他的寝殿,而她踏入东面属于司殿的院落在梳妆台前坐下为止,才卸下维持了一天的清淡笑容,恢复到只有日照才会看到,独处时的水影。
王府司殿按照礼制有十多个侍奉的人,其中有资格贴身伺候的一等宫女宫侍也有3个名额,而司殿身边又总是下位女官最希望呆的地方。然而,从后宫到晋王府,能够再随便什么时候踏入这位司殿寝殿的只有日照一个,这个奇怪的爱好让周边的人作出无数猜测。而当事的两个人皆三缄其口。
伺候她梳洗完毕,放下半边床帏,日照垂手站到她身后一步的位置,静静等待下一个命令。女子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