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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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喃喃道:“看来还是不相信。”
十一月以后,人事变动也停息下来,在一片祥和中,苏台王朝进入了第两百二十七个年头。
和上一年相比,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称不上风调雨顺,苏郡、沈留郡等几个中原米中原米粮重镇都因为连续两年的旱灾而歉收;边关四镇中除了鸣凤,都遭受了或多或少的天灾人祸,连鹤舞也有一半领土,也就是天朗山一带,因为从春天一直延续到夏天的连场暴雨造成了十年来最严重的洪涝,道路塌陷、村庄被埋,收成就不用提了。苏台蕴初十月里就致书迦岚,请她同意减免天朗一带这一年的赋税,并准备来年春天的救济。而苏台其他的几个郡县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也有地方官上书朝廷请求减免赋税,可皇帝偌娜对此不感兴趣,更有少司徒卫琳在一边反复说朝廷这里缺钱,那里少用,在朝堂上应和着皇帝坚称“那些地方的天灾无足轻重,千万不可听他们叫苦叫穷,刁民总是想要逃税赋”。皇帝有这样的意思,朝廷上有高官支持,很快就会有地方官仰起鼻息,号称“丰收”要多缴钱粮。于是,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尽管遭受天灾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朝廷却没有下达一个减免税赋的旨意。
九月里,凛霜郡守邯郸琪调任沈留郡太守后,新任都督修筑变成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充分满足,原因是冬官在认真考量了历年上报的文书,以及前一年冬官巡查使在凛霜各边城巡查结果,最终否决凛霜都督修筑新烽火台和碉堡的要求,仅允许整修城楼,拨给的钱粮也比要求的低三成。决定作出后不久卫暗如通过自己的某些途径得知,当天晚上就冲到丈夫的书房将他说落一番,说他“当了那么多年高官反而把脑子当糊涂了不成!你是冬官,管地官、天官的事情做什么,要不要赈灾地官去考量,卫琳那混帐东西迟迟不下决定就是让你来担这个罪,你还真能往下跳。凛霜要修城防、烽火台是不是?用度合理,理由充足,准了就是,至于有没有钱,那笔钱做什么用让地官们考量去;犯得着你来决定?明年北辰扣边,这几处不出错也就算了,若是失守了,必将责任怪到你冬官身上,你承担得了?”说的卫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看他窘到了极点,卫暗如得胜一样昂着头摔门而出。恰好秋水清回家,在长廊上目睹这一幕,这个年轻的女官长只有叹息得分,叹息不管是后宫还是大宰府内宅,家务事永远最不可理喻的。有几次她看着双亲水火不容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说:“既然大家都过不下去,不如离缘算了。”话音未落,两个刚刚还吵得天翻地覆的人一起蹬着她,然后卫简叹一口气哼哼冷笑两声往外走,留下卫暗如无奈的看着她说:“我的女儿啊,你没听说过劝和不劝分的古训?这天下哪有劝母亲休自己亲生父亲的女儿,你爹爹的心都要被你气碎了”
和前一年在丹霞不同,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水影在晋王府中度过热闹的迎新夜,然后享受整整半个月的新年假期。这期间只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扰了她的宁静生活,那就是某一日日照被晋王叫去后再回来的时候半边脸肿了起来,问原因,这青年苦笑着说:“奴婢愚笨,恼了殿下。”水影知道他的性格,也不盘问,找来当日晋王身边伺候的人问话,很快就知道原委。原来凝川七月里伤愈离开晋王府后居然和晋王有书信往来,这次信中不知道说了日照什么,晋王忽然大怒将这青年找去不由分说就让人掌嘴,骂他“水性杨花,对不起司殿大人,勾引人”等等。水影眉头一皱,先骂负责晋王起居的女官“什么乱七八糟的信都拿去给晋王看,什么时候王府里连平民的信都往上呈了?”那女官万分委屈的辩解说她自然不敢违背规矩,但凝川走的时候晋王送了她一枚私章,盖着晋王私章的信谁敢拆?水影听了更是大怒,又将女官们骂了一遍,气得脸色都变了。等把人骂够了,心情略为平静一下,暗道:随随便便把私章给人,也不想想对方拿去写一封叛逆信拿章一盖送到官府,他晋王就等着坐牢丢脑袋吧。运气最好也就是到皇陵去陪凤林。这晋王还真是一点不知道宫廷争斗险恶的人,也对昔日的血雨腥风没记性;象花子夜那样对宫廷争夺记忆深刻的人就不同了,别说莫名其妙的人,就是自己王妃都别想拿到他的私章。
想着想着怒火又上来,暗道:“一个没盯着,凝川这家伙就连晋王都敢勾引,我还真是小看了她。”
正月里,玉藻前生下了自己的继承人,这是一个非常健康漂亮的女婴,眉目是双亲优点的融合,有白皖漂亮的眼睛和玉藻前秀丽的轮廓,但凡看到的都连声说“好漂亮的孩子!”孩子出生后两天,苏台王朝的神司(国家首席巫女^^)前来祝贺,被玉藻前拉住看自己女儿的前程。神官将孩子抱在眼前看了许久,又问明生辰八字,出生时周边情景及有无异像,这才笑道:“恭喜恭喜,这孩子是清贵命。”又笑吟吟念道:“簪花闲游诗酒好,脱罢朝衣换锦袍。”玉藻前听得眉开眼笑,抱着孩子连亲几口道:“我的心肝宝贝,你和娘一样是好命。”
白皖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喃喃道:“看来娘儿俩如出一辙,游手好闲、拈花惹草!”
这一年一月末,整个王朝刚刚从新年的散漫中苏醒过来,白皖踏上了返回鹤舞的道路。玉藻前表现的豁然大度,一脸“朝政为重,忙你的去”的凌然;白皖则抱着自己还没满月的孩子依依不舍,出发前连着好几天常常在摇篮边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甚至三更半夜爬起来跑到孩子房中呆呆的看女儿的睡颜,玉藻前经常一觉醒来看不到枕边人还以为白皖是不是梦游。白皖回鹤舞的那天,夫妻两个很平和的相互道别,反而是襁褓中的婴儿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不舒服,哭得天翻地覆,奶娘、侍女想尽法子都哄不下来。好容易等到主子送夫婿回来,奶娘侍女跪了一地,少主子哭得声音都哑了。玉藻前抱起女儿轻轻摇晃,如此安慰道:“乖乖宝宝,你想爹爹是不是?你爹爹为了让你能一辈子清贵命奔波劳累去了,宝宝别哭了,哭得你爹爹不舍得走就没人为你赢得荫封袭承,一辈子诗酒风流。”也不知为什么,话音未落婴儿果然不哭不闹乖乖睡觉了。
玉藻前的孩子根据神司的占卜加上做母亲的个人爱好,最后命名为“衣罗”,摆满月酒的那天又惊动了大半名门贵族,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就为母亲赚回满屋子奇珍异宝。在这之后,从黄金单身一下变成妻子又变成母亲的玉藻前恢复到以往的生活中,往来于府邸和秋官属之间,照样诗酒歌舞、唱酬应答,只不过不再坐拥右抱,暂时的也没听说有“入幕之宾”出现。和过去一样,这位秋官司刑的官运异常平稳,并没有因为和白皖的成亲而发生变化,好的坏得都没有;而玉藻前对于自己的前程也是一如既往的不放在心上,就像她提升为京官时写给昭彤影的书信上说的:不求闻达,五六年间绯衣在身足矣。
二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北辰一反常态的在冰雪尚覆盖大地的时候发动这一年第一次战争,目标是长河关。一轮偷袭之后,长河关城门西侧忽然坍塌,北辰骑兵长驱直入。长河关沦陷,北辰踏破关城,横扫一百余里,沿途烧杀抢掠、十室九空。等破寒军两万主力从长州兼程倍道而至时北辰已将周边掠夺一空,带着大量粮草辎重、子女玉帛心满意足的退出长河关。援救的将军得到的是一个烧毁大半、几乎可以说是空城的长河关,连敌军的影子都不曾看到一个。
凛霜急报进京,朝野哗然。
原本关城失守,负责任的应该是守将,然而这位守将已经捐躯,再往上就该问责于主将和凛霜都督。不过,这一次的事略微有些不同,长河关失守有一个“缘故”——关城崩塌。
就像卫暗如年前预测的那样,凛霜都督果然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到关城年久失修上,也就是推卸到了朝廷冬官大司空卫简的决断上。偌娜收到边关文书在早朝上痛斥大司空,接着墙倒众人推,当夜除了实在没什么关系的春、秋两官,其余四官属都有大量折子弹劾卫简。分量最重的当然是地官少司徒卫琳的一道折子——弹劾卫简越权擅断。
这一道折子切中要害,皇帝要等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铺天盖地的弹劾中,卫简唯一能选择的是上一道折子承认过失,并请求皇帝惩罚。或许是他的认罪态度让年轻的皇帝满意,朝堂上他得到了“解职听候查办,暂闭门思过”的处罚。在苏台官场上,这样的处罚算不上严重,也算不上官场生涯的终止。一般来说,闭门思过三五个月后会降一两阶外放一个没有油水的郡县,然后,从新开始。
大司空上书请罪和受到皇帝旨意的时候都不在京城,而是惯例的去参加京畿水口的放水祭奠。京畿灌溉最主要的水源是白水江,苏台元年高祖皇帝下令于白水江合适的地方开挖水渠,以增加京畿灌溉面积,减少旱涝影响。经过几年的勘探,当时的冬官司水选定一个名叫信阳的地方为取水口,开挖三条渠道,确确实实减少了旱涝对京畿农作的影响。这三条渠道每年冬季锁水清淤,翌年初春放水灌溉,每年放水都要举行隆重的祭水典礼。出于对当年那位司水的敬重,每年参加放水祭奠的不是惯例的春官,而是由大司空亲自主持。
主持完庄严的祭水典礼,回到驿站还没坐稳圣旨就到了眼前。领旨谢恩后卫简脑海中一片空白,往后的那几天是他近五十年时光中最难熬的岁月。
他出生于京畿殷实人家,是家中独子,从小备受宠爱也被寄予很高的期望,正是这种宠爱和期望让他有了和女子一样的凌云志向,他崇幕流云错,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位极人臣。接下来的事发生的象他希望的那样顺利,京考榜首,被名门卫家看中,与卫家继承人成亲;然后,靠着卫家的辅佐和妻子在朝堂上相互协助,果然到了一位大司马。虽然和妻子不和睦,终于还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女儿,卫简也因此从不曾后悔过自己当年的选择,尽管在看到涟明苏举案齐眉的美满家庭时也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对他来说,官场上的荣耀就是生命,他可以以此来冷对一切,只要他还是一位官,一切关于他“失宠”的嘲笑就只能在他背后听不到看不到的地方出现;只要他还是一位官,妻子身边的俊美男子们就不敢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一瞬间,他失去了为之努力一生的东西。
看到东城“卫府”的金字招牌时,前任大司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一种奇妙的心情,卫简一入永宁城城门就将打发从人先行回家,自己只留了两个亲随,安步当车慢慢走向家中。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害怕回家的,相比官场上的受挫,他更怕在另一个“战场”也是一败涂地。有时候卫简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卫暗如两人会闹到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永宁城中夫妻俩都是高官的也不是只有他们一家,最典型的就是他那妻弟卫方,一样高官厚禄照样和妻子情深意重;甚至连年轻貌美、性情柔顺的侧室都无法将照容的心从他身上拉开一丝半点。若说他性情不够柔顺,卫方也不是什么乖巧温顺的人,想来想去大概只能怪他一度官位在妻子之上吧。或者说,卫暗如不象西城照容那样有宽宏胸襟。
这些年来他还能安住玉堂春全靠他在官场上的成就,卫家的人再实际不过,清楚明白什么是“利益所在”。卫暗如就算是再怎么看他不顺眼,还是要倚重他在官场上的势力,也就会好好的约束小妾们,至少明处给足他面子。然而,当他的利用价值消失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宰没有侧室,但有三个亲侍,最年长的那个也出自官宦人家,母系这些年磕磕碰碰居然也到了五阶在南方当知州,这位同时也是暗如次子的生父。当初卫暗如在外放时生下次子,一度想将这亲侍提拔为侧室,写信给卫简征求他的同意,被他一口回绝。在京城的卫简告诉妻子,她愿娶几个小妾,要生多少庶子他都不在乎,但有一点,卫家的继承人只能是秋水清,而且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那么一点点地威胁到秋水清。当时卫暗如答应了他的条件,现在想想那个人那么多年下来也是很委屈的吧,他还是大司空的时候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至少不敢让他听见,而现在他前途难卜,那个人还有他的儿子,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了。
这么想着,卫简终于踏上了大宰府正门的台阶。
一抬头,立刻吃了一惊。卫家的正门除了年节、祭祀或贵宾来访很少打开,家主进出都走东西角门,可这日不知为什么正门打开,往里面看进去仆妇立了一路。管家从里面飞奔出来恭迎姑爷回府,卫简皱着眉进府,先问当家在不在,回答说当家主人在内堂等他;又问什么贵宾需要大开中门;管家笑了起来说哪有什么贵客,是说姑爷远行归来主子早上吩咐开中门迎接。卫简又皱了下眉,不知道妻子在玩什么花样,暗道“我丢官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大开中门庆贺么?”
等换过衣服,略整衣冠,贴身小厮说当家的主子有请,他冷笑起来,暗道:“来了,来了,等不及要享受嘲弄人的快乐。”
卫暗如在“春雨厅”等自己的结发夫婿,身边伺候的都是跟随多年的心腹,见卫简进来起身微微点头,示意他在身边坐下,又一挥手让从人退下。卫简看着她,从目光里看不出嘲弄的意味,他缓缓坐下,抿了口茶。
“祭水大典还顺利么?”
“程式而已。”
“回来的路上呢?”
卫简冷笑两声:“如卿所愿,诚恐诚惶,失魂落魄。”
卫暗如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女官啊,下官想来想去怎么觉得这次的事象是专门作好了套子等令尊大人跳进去?”
秋水清看看黎安璇璐轻轻耸了下肩:“我也这么觉得。好像就是为了让我爹爹丢官才让长河关失守的。”
迦岚正亲王府司殿黎安璇璐和秋水清一样十一岁入宫,从下位女官开始见习进阶,也和秋水清一样,未到服礼即通过见习正式拥有位阶;其后十余年,在后宫中长袖善舞,建立自己的基业。璇璐与秋水清同龄,且同一批入宫,在后宫女官之间,这样的“交情”往往导致南辕北辙的后果。有些人因为这样的经历而惺惺相惜,终身好友;另一半人却反目成仇或老死不相往来,相比较,后一种人数更多。璇璐和秋水清,都是首屈一指名门出生,却没有因为后宫相互倾轧的传统而反目成仇;因为种种原因,她们从第一轮训练完成后就不曾在同一个宫苑服务过,也因此没有结仇的机会。等两人长大成人,本身有错综复杂亲属关系的两个女子意识到在后宫这样的地方,能有一个象各自这样身份才干的人相互守望,要比增添一个随时准备落井下石的仇敌强百倍。
“你那十四姑姑居功甚伟。”
“是啊,她娶了琴林家的男人就忘了自己姓卫,安下心来给琴林家当走狗,也不知那家许了她什么。哼哼,琴林拂霄再怎么出身不正也不会轮到她卫琳的女儿做琴林家的当家,真不知她在图什么。”
“我记得大司空以前是支持和亲王继位的,有没有想过请和亲王大人出面说两句话?”
秋水清冷笑起来,摇头道:“得了得了,还去求和亲王呢。”四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