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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山河赋-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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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如此,卫方需要为丹霞做的事实在太多。从少朝的丹霞大营到元嘉襄南起兵,盗匪丛生说明在此之前至少有十多年时间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没有尽自己的义务。自到任以来,卫方致力于肃清吏治和彻查刑狱并卓有成效。

    彻查刑狱的工作延续了将近一年,为此丹霞前一任秋官丢了职务,此间查出的冤假错案多达百起。其中最大、牵连最广,也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桩土地纠纷。案情起源非常简单,两族抢一块土地的拥有权。其中一族在当地繁衍数百年,不管从地契还是既成事实,那块地都属于这家无疑。另一个是新到户,立足丹霞三十多年,可在当地的势力发展及快,渐渐的就和原住户产生了矛盾。

    两家闹到官府的时候第一轮过堂还是很单纯,原住那家拿出房地契,且这个家族在此数百年,那块地根本就是他们几代人辛辛苦苦开荒拓垦硬是将一片没人要的盐碱地变成良田,这个家族的兴旺也从此开始。这件事甚至被记载进县志.作为有志者事竟成的典范。

    就当这家人欢欢喜喜回家以为此事到此结束的时候,一夜之间乾坤倒转。第二次过堂另一个家族拿出了新的被官府“承认”的地契,而他们那一份被称为早已作废。

    后续的故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不断有人想“失去记忆”一样跳出来作证说他们早已将这块地卖给对方等等。等官司打到州府情况已经变成原主人“伪造地契”。更让人唏嘘的是县内正直的司约某一天与朋友喝酒后在回家路上失踪,在发现已经是五六天后,在丹水中捞起来尸体都开始腐烂。衙门草草查了一阵以“失足落水”定案。不久后县衙走水,什么地方都好好的就烧了放契约的司约属。

    自苏台历两百十九年到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经过七年精疲力尽的官司,他们失去了土地、财富、祖宅,家族成员为了躲避来自官府和民间的威胁纷纷离开故乡,从此天各一方。这个族群中一些坚持而勇敢的人依然为一些信念挣扎,每有一个新官员上任就拿着状子去碰运气,到卫方面前的时候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环揣匕首,准备在被拒绝的时候血溅郡守府

    昭彤影合上案卷,重重叹了口气。

    对卫方来说这个家族的悲剧反而是他肃清丹霞吏治的出发点,一个开始的时候单纯至极的案子最终牵连丹霞三成官员,丹霞郡守府的官员有六成因此丢官,甚至身首异处。

    昭彤影皱起眉将卷宗用力掩上推到一边,毫不掩饰厌恶之情,不就是出了三个官员其中一个在京城爬到四阶,就能让丹霞半省官员与之勾结,官官相护如此。

    “不就是个四阶官么,京城里四阶官满大街的跑,想要到五大名门的当家府上送礼都走不了正门!”这样想着忍不住“呸”了一声。

    这个家族并没有任何人爬到有资格申请家名的地位,然而就在两百二十年和两百二十四年,这家前后有四个女子被录为官府的文书人员,开始见习进阶。到两百二十六年事发已有一人正式进阶,录在丹霞下属一个县为九位官。

    见习进阶,好好的一个东西四五百年用下来变成一团糟。那年她向爱纹镜雅皇帝上万言书,将京城官员以及她就职过的鸣凤郡官员中见习与进阶考的比例算了一下,又取了历朝数字。苏台兰建立王朝直到端皇帝苏台秋澄,见习进阶只占京官三成,地方上更少。到了第九代皇帝,京官比例已经高达5成,地方上也逼近一半。到爱纹镜在位,京官勉强还在五成上下,地方过了六成。

    至于现在——翻翻丹霞官员的名录,都快逼近七成。

    寒门才子几无立足之地。

    见习进阶越多,名门世家也就越多,不同家系间必定会通过联姻、同学、金兰而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把持朝政、控制地方,其间弊端无限。这是十年前十八岁的她就已经看到的苏台朝政的未来,这十年来一点点被印证。

    看了一下午眼酸腰痛,想起前一日和明霜说好让对方带自己去丹水边看一处古迹,乃是前代某位诗人的咏游处。昭彤影和水影一样,对这些文人遗迹有特殊爱好,但凡听说不顾山高路远也要凭吊怀古一番。安靖从清渺中叶起压倒西珉成为周边国家中文化、经济最为发达的国家,安靖的文化同时具有侵略性和包容性两种特征,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和海纳百川般的融合力。到了苏台开国,安靖的文明已经或多或少影响了周边几乎所有国家,最典型的就是语言,苏台王朝时安靖语已经代替西珉语成为周边最通行的语言文字。而北辰、南平这些没有自己文字体系,或者文字体系不健全的国家,安靖文成了官方文字。在这样的侵染下,出生于西珉的明霜也阅读过大量安靖文学作品,对于那些留下绚丽篇章的文人同样心向往之,在这方面和昭彤影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或许在某些将官位和“官员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觉得自己一披上官服从此与平民们天地之隔的人看来,昭彤影和明霜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没有官威。昭彤影的位阶是三位正,明霜则是五阶正;在京城或许还算不上什么,可在地方上五阶就相当于知州,为一方父母官,足可八台大轿,出入仪仗净道。至于三位正的官员,与郡守同阶,更应该高高在上,哪怕轿子边被平民碰一下都有损尊严,该将那斗胆冲撞依仗之人投入大牢好好教训一下才合乎礼法。然而,这两个人都是能不摆仪仗就绝对不摆的,都喜欢一身便装下人都不带的四处闲逛。有几次卫方都劝说明霜“卿皎如明月却不能不防着别人一些,地方官要惩奸除恶难免会得罪人,卿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明霜很感谢卫方的关心,可他当年跟着军队东征西讨,战场之上尚且谈笑春风,对于“安全”的敏感自然就差了些。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话题自然转到昭彤影刚看完的卷宗上。明霜是亲手办这个案子的人,感慨万千地说:“随便怎样都不能尽善尽美,一个家族得以洗雪冤屈,另一个家族里就有一些人惨遭连坐,无辜受难。”昭彤影皱眉道:“何事让卿有此感慨?”回答是:“那个家族因此连坐甚广,确实有一些早就搬出丹霞郡自始至终就不知道这事,只因为血缘便遭连坐。最冤枉的是族长的小妹妹,她本是反对的,只不过碍于手足之情没有告发,也落的女配军前、男为官奴;发配的那一天哭声动天,不断的诅咒卫方说就是死变鬼也要缠着他。前些日子还收到过恐吓信。”昭彤影苦笑道:“王法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说话间转眼就到了南山。

    这日天淡云轻,丹水上鸬鹚翻飞、渔歌唱晚,南山其实是丹州城南门边的一处几十米高的土丘。当年丹霞文人聚会的轩亭早已毁于战火,只有台基尤存,青草萋萋,梧桐高据,草丛中残留的一些石条藏着往昔记忆。登山而望,整个丹州城尽收眼底,屋舍俨然,清流横贯。城东水缨阁、城西文星楼,飞阁流丹;正中的丹霞郡守府、丹州知州府,雕梁画栋;丹州七丘成北斗七星之势散布于城中不愧是一郡郡治气象万千。

    前人咏游处虽毁,后代自有怀古的人在此立碑建亭,小小一座土丘上有十多块碑刻,其中最珍贵的是端皇帝时大宰流云错手书《登南山怀古》。昭彤影对此地思之念之也就是为了这块碑。

    流云错不但是一代名相,也是书法名家,他的书法潇洒优美被称为“流云体”,百余年来被苏台文人追捧,昭彤影和玉藻前两人学的都是流云体。此时斜阳向晚,晚霞满天,在流云碑上镀一层金黄,昭彤影和明霜两人站在碑前,皆感慨万千,恨不能将一笔一划镌刻心头,禁不住生出“恨不同时”的感伤。

    便在这样的时候,昭彤影没来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目光上下一扫,便见头上密叶中有寒光一闪。

下篇 第四章 蝶恋花 上

    明霜站在石碑边看着斗在一起的两个人,一瞬间百感交集。刚刚看碑文的时候忽然被昭彤影推开,才稳住身形但闻兵器相撞的声音,一抬头见昭彤影手持长剑与一人对峙,那人也就是二十多岁,身形彪悍目光锐利,脸上却显出吃惊的神情。

    明霜认出此人正是那个土地案中因连坐而被发配的妹妹,心道押解的那群混账丢了人也不报,不知用什么法子隐瞒过去的。他下意识的叫出对方的名字并且想要上前,刚走上一步就被昭彤影拦住,后者目光一直盯着刺客,用冷冷的声音道:“退后!站到流云碑后面去——刀剑无眼。”

    这个女子挡在他身前,左上臂衣衫破裂,血已经沁红一大片。明霜担心地看着,刺客的目光也不断掠过她受伤的手臂,仿佛在说“你支撑不了多久”。昭彤影只瞟了自己伤口一眼,面带笑容道:“啊啊,我居然也会受伤好久不运动果然反应迟钝了。”

    兵器交错,剑光闪耀。

    很多人都认为象昭彤影这样倾国之色的富家小姐因该弱不禁风,事实上这个年轻的女子除了精通文学也擅长剑术。当年爱纹镜雅皇帝遇刺,水影以身相互,在一片混乱中第一个上前与刺客搏斗的就是这位当时的殿下书记。

    看着昭彤影迎战的模样,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慨。在西珉是没有什么女子会这样保护一个男子的,他记得小时候和子郴出去玩遇到冰雹,周围只有一块大点的石头下能藏人,子郴往里面一钻任由他在外面大哭。回到家里两边的长辈问明原因没有一个怪子郴一句,在他们看来男子天生就应该为女子牺牲。如果那个时候他抢先占了躲藏的地方或者子郴让给了他,回家后他一定会被父母责骂甚至被责打,七岁的他对此还不是很懂委屈的只是大哭,到了十七岁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然而被偷袭的一瞬间,昭彤影一把推开他自己挡在前面,挂了彩依然谈笑自若。

    那两人的拼斗没有延续太长时间,原因无他,双方实力悬殊。若非偷袭,而昭彤影又要保护明霜,她绝不至受伤。可就是受了伤要制服这样一个人还是易如反掌。片刻之间刺客已经两处挂彩,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咽喉处立刻被雪白的剑尖抵着。

    “你是叶蓉?”

    “哼!”

    明霜这才上前,看着此人,见她神色凄楚,目光落到他身上立刻充满恨意,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狗官!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那孩子我那孩子”

    明霜记得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八岁,儿子只有三岁,小的那个因为是男孩又不满十岁没有没籍,由她夫家一个亲戚带走了。那个女儿跟着一起发配军前,他还记得那孩子长得水灵可爱。

    “你的孩子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有更深的恨意。

    充军路远,差役如狼似虎,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熬不过也是正常。

    昭彤影略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这个时候衙役们收到报告飞奔前来,看到朝廷巡查使挂了彩一个个脸色都变了,绑刺客的时候下手也就格外重了几分。待到刺客被捆得结结实实推揉着下了山,昭彤影这才将软剑收好,明霜见她手臂上血流不止,忙扯下半截衣摆上前为她抱扎,一面道:“大人对下官救命之恩”昭彤影笑着摆手:“千万莫要往下说,举手之劳罢了。如果是本官遇刺,卿难道会袖手旁观?”

    明霜笑了起来,低着头细心包扎,先用干净的手巾包伤口,再用撤下来的衣摆将被划破的袖子一起扎起来,动作细心轻柔。时不时看她的表情。几次抬头都和她的目光接上,后者神色温柔,目光如水,看得他脸上发热,几次后忍不住道:“怎么,疼么?”

    “还好还好,卿真是细心过人,换了我家里那两个侍女下手毫无分寸,包扎比挨剑还痛。”

    明霜被她逗得又是一笑,过了一会道:“好了。”

    昭彤影动了动手臂笑道:“没伤着筋骨,我们回府吧。”

    明霜已经吩咐衙役去找轿子,昭彤影连着摇头说哪里有那么严重,骑马回去。第一批赶到的都是马快,当下让出两匹马,两人并骑而归。

    走了一段路,忽听昭彤影道:“此案之中卫方大人与卿可有收受贿赂、狭私报复之举?”

    “当然没有。”

    “可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大人!”

    “那卿为何愧疚?卿依律行事理所应当,纵有不平,那也是律法有憾,干卿底事?”

    明霜一愣,随即道:“多谢大人提点。”一瞬间风清月朗,心道自己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一清醒就觉得几分可笑,心道当年领军作战不知道看过多少生离死别,现在倒为了这么件小事多愁善感。

    “将军沙场斩将,秋官刑场断生死,只要行止无私,便是光风霁月。”

    明霜看了她一眼,暗道:“这个人啊,时时刻刻都能看透人心。”

    朝廷钦命巡查使在自己辖区内遇刺挂彩,虽然是因为多管闲事的缘故,还是让卫方一身冷汗。昭彤影深知卫方的想法,在对方来探望的时候笑着说:“卫大人这个东道主失职,等回了京城要大司徒、大宰各请我一顿。”

    卫方笑着说巡查使大人宽宏,不要说一顿饭,等我给夫人写一封信,请她准备好清吟小班来给您余兴。说这段话的时候明霜也在边上,他没有苏台男子那么潇洒,听到“清吟小班”四个字有些尴尬,故意望向另一个地方。昭彤影瞟了他一眼笑道:“大司徒家规严谨,清吟小班就用不着了。”

    卫方笑笑,本想开两句玩笑,一转眼看到明霜在场,想到他是没成亲的年轻男子也就不再说下去。再问了几句伤势,后者笑着说不打紧,卫方这才说要亲自去审问刺客,告辞而去。明霜并没有走,他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昭彤影,众人都知道刺客的目标是郡守府的人,昭彤影完全是为了救他才受伤,也不奇怪,任由他决定。

    昭彤影斜倚床上看明霜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一会儿给她倒茶,一会儿又给她弄水果,过了一会她实在受不了了,拍拍床沿道:“卿歇一会吧,我已经说了,当时情景换了卿也一样举动。”

    “下官位卑”

    “这与官职何干?难道非要看到一阶大员遇刺,本官才能出手,换了平民百姓便袖手旁观?”

    他苦笑,心说这些道理人人都懂,可理和实际本没关系,官场上以下救上天经地义,倒过来能有几次,遇到危难的时候哪个不是把下属推出去挡。

    昭彤影看他神情恍惚,她幼小的时候跟随做生意的母亲去过不少地方,西珉更是前后去过两次,后一次住了整整三个月。西珉的风俗她知道得不少,在那个地方男子被视如草芥,即便是贵族人家也不例外。这一点和安靖大不相同,安靖历史上男子尚未赢得为官权利的时候也不曾被轻贱到如此地步,尤其是富贵人家,女儿家继承家业光大门楣,从小被寄予希望严格教育;男孩儿琴棋书画受着比姊妹更多的宠爱,是所谓“娇客”。西珉的男子很少能有这样的福分,象明霜那样能够受良好教育已经是非常奇特,许多西珉男子哪怕出生宿儒之家都目不识丁。在西珉男子的宿命就是为女子牺牲,而西珉对于上下伦纲的重视远重苏台,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同样遭受国君的抛弃,宛明期可以一怒投敌国,返回来攻陷故国,而明霜默默承受了一切悲哀。宛明期要的是忏悔,明霜却在恳求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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