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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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流淌着的小河是从高高的布库里拉山下来的。这在当地被视为神山的圣物有着无尽的宝藏。河水顺着山脚缓缓地下滑,在拐弯处的树林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年轻的梅香正是第一朵花骨朵绽苞的时节,有着天然的美貌,犹似带露的山花:生性活泼,又像密林中欢奔的小鹿儿,天真烂漫,在她的眼中飘浮着的小水珠如同闪烁生命的眼神在幽蓝的水面上转动,她撩起那长长的手臂宛如银虾般莹澈,在使劲挥动着,创造着无数个晶莹的梦境。每当三春天气,正是春光和煦、山花盛开的时节,但见山前绿草如茵,鲜花似锦,一片嫣红、一片姹紫、一片鹅黄、一片粉白每一簇花、每一枝柳似乎都幻化成自己婀娜多姿的身影。当然,少不了身边那位头裹纯白的毛巾、腰挂弓箭、手拿横笛的英俊少年——武子穆,在春、夏、秋、冬四季织成的情网里,两位相爱的年轻人总是在大人们默许的眼光中,密切地交往。老人们交口称赞,真是天造的一对
终于,有一天,在片片落叶随意飘零,雨丝缕缕,连绵不绝的秋天的黄昏,两个年轻人互相依偎着,倾诉着。梅香的眼中始终噙住了一颗泪珠,仿佛凝固一般,她怎么能舍得她的子穆哥离她而去呢?她紧紧地抱着子穆哥的健壮的腰身,把柔软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那脊背上的绿色长裙被秋雨打湿,阵阵寒意向身上侵袭,她又怎能顾了许多呢?她把脸埋在武子穆的怀中,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有这种接触,紧张、羞怯、激动、不安加上浓浓的离愁别意一起交织在心,她觉得眼前金花狂舞,仿佛连发梢都迷乱得有些发抖了,何况一位纯洁少女呢?
就这么紧紧地拥抱着,最后还是武子穆轻轻地掰开她的白嫩的手指,说了声:“过不几年,我就回来娶你。”她凝固的眼泪才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串串落下来
迷糊中,嘉庆帝终于还是醒了。他一睁眼,猛见梅香裹着巾被蜷缩在床的一头,独自垂泪,心中当下一惊,刚想问个究竟,就听武子穆在门口声音抖地提高了许多,不忙不慌地答道:“子穆,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武子穆道:“皇上,前面聚了几十个人都要冲进客栈,被臣子给挡在门外,这会他们急着要进店,怕是因为赶道做买卖的因天热口渴寻求借宿的。这会正跟老板吵上了,老板说店被我们全包了,可他们硬要进来歇歇脚。”武子穆说得极为平和,生怕惊吓着嘉庆帝。
就在这时,便听前庭的大门被拍得越来越响,似乎吵骂声也传进后院客房中来了。嘉庆帝感觉不对味儿,对武子穆说:“你去看看,朕过会就来。”一面说一面穿上衣服。抬眼看梅香还在垂泪,就俯过身子说:“香儿,没事的,你是受了惊吧,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梅香只能强做出笑容道:“奴婢还不是怕惊了万岁的安寝。听得外面吵声挺大,这里又不是皇宫。”嘉庆帝摸出床头的怀表,见时针已指到已末午初,说道:“也该醒了,光顾着清闲了,皇后她们不知可用过午膳吗?你也穿衣吧,叫皇后看见,朕倒没什么,只怕你又担心这、害怕那的。”
这时,客栈门口的嚷嚷声似乎要把整个房顶掀翻似的,一浪高过一浪,都是随便地吃了点豆粥的皇后及数个嫔妃都从睡意中惊醒过来。因为皇后住的是最里间,所以,当如妃起床时,看张明东正倚着躺椅半坐半靠地睡得正香,走到跟前,“啪”地一拍椅把,躺椅一个闪忽,差点把张明东闪掉下来。张明东睁眼一瞧是娘娘,连忙拾起拂尘,搭在胳膊弯外:“哟,娘娘醒了,老奴适才睡着了。”边说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老奴这就去叫醒皇上。”如妃一听就来气,竟敢在自己的面前称“老奴”,银牙一挫,尖声说道:“你这该死的狗奴才,也有你睡觉的份儿。快去给皇后端些清水来,我去叫醒皇后。”
张明东听了,也没言语,也没有移动半寸脚跟,只轻轻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尘,说道:“奴才是侍候万岁爷的。”尽管复又改口称自己为奴才,但这话让如妃听来极不舒服,又见张明东的身子微微后仰,大有重新坐下去的态势,声音抖地提高八倍,“好你个狗奴才,竟敢在娘娘面前称耍起威风来。”一面说,一个急转身,挥起玉掌重重地打在张明东的脸上,顿时,张明东的脸上起了五只通红的手印。
这一打一叫,把皇后也吵醒了。不多会儿,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了前庭发生的事。宫中几位胆小的宫女此时已有两腿站不住,左右摇晃起来。在吵吵闹闹的人群,皇后注意到梅香站在一盘清水旁边,静静地拧着毛巾,放到铜制的托盘中,端起托盘交给皇后,说道:“淑婢给皇后请安。”皇后一见梅香衣裳多少有些凌乱不整,知道皇上又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心中涌出一股醋意,但没表露出来,只是把梅香拉到自己的房间,小声问:“皇上又欺你的身子了。”梅香若在平时,总是低头不语,一副柔弱不振,深恐受责的样子。可今天,梅香紧咬着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皇后不经意地微笑道:“你不太愿意?”梅香站在一旁不好说什么呢?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此时正流淌着汩汩的羞辱而悔恨的血液,她因羞愤与自责而脸色潮红如灯笼一般。皇后说:“哎,自古以来,哪朝天子不爱美人,有的为了美女丧了国,破了家,亡了身。总之,一切灾祸,一切因为女人的灾祸在古今帝王帝玉身上都发生过,就是我们大清不多见的几次宫中流血有的不就是因为女人。远的就不说了,就说世祖顺治先皇帝不也是为了董鄂氏才抛却江山的吗?我也是从宫中册像中见到那位令世祖如痴如醉的画像的。”梅香不清楚,皇后要对她说这些干什么,她无暇去揣摸,也懒得去探究,她隐约感到自己似乎要走向生命的终结。当那熟悉的声音第一次进入耳膜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只是,还有满腔的怨仇还没有报,无论如何,她要向她的子穆哥倾诉一切,然后,自己一了百了。
皇后注意到梅香的微微懦动的嘴角,平日那么柔和的嘴唇,在今看来,似乎僵硬了许多,在说话的时候,也丝毫不松驰。皇后淡淡地说:“梅香,当初你要求出嫁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看皇后说的,怎么能不记得呢?天禅寺遇见皇后是梅香的终生幸运,怎么命运偏偏把一个苦命的孩子抛进福窝里,让她何以禁受得起?”梅香眼含着泪,她不能对自己的行为愧疚转嫁到皇后身上。是啊,当初要不是皇后,又怎么能知晓子穆哥已是皇宫中的侍卫呢?可是,这一年多来,怎么没见他呢?
实际上,武子穆只是一年前才调至皇宫的,就是调到皇宫也没有机会和内宫的丫环相见。何况,皇后贴身的丫环又不能轻易离开皇后半步,即使偶而有事要去办理,一般也摊不到像梅香这样有着特殊地位的人。
皇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从皇宫里保留的画册来看,我当时就感到,你的长相极像两个人,一个是董鄂氏,一个苏嘛嗽姑,前者从像上看,微蹙双眉,似乎含着脉脉深情,又似乎带着幽幽怨气。袂带飘飘,好像要从秋风黄叶的山水中活脱脱走出来一样。我初见你时,猛然感到面熟,仔细一想又不是,但确实像极了。”
梅香看到皇后似乎还要说下去,心想,如再说一个故事,不管结局怎样,自己都会止不住放声大哭。忙止住情绪,面上呈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道:“皇后,不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哪能和先人们相比美,奴婢是何身分?天壤之别。”
“那你是不是想个名分呀?”皇后突然发问道。
“皇后,纵是奴婢有了可贵的身分,奴婢最终是要离皇宫的,回我的老家去的。”梅香坚定地答道,“皇后,我身上的罪过,百死莫赎其一。”说着,端起铜盆往外就走。低着头,走得又急,与僵立在那里的张明东渡个满怀,一盆水尽倾在张明东的身上。梅香本能地“呀”地一声,随口叫道:“张公公,对不起呀,张公公。”
如妃见梅香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张明东一声未吭,刚想再训斥几句,忽见皇后一阵风似走到张明东面前,“啪啪”几声更为清脆的耳光。张明东的半个脸也肿起来,皇后厉声道:“好你个奴才,你刚才不说专门侍候皇上的吗?”一指梅香手中的脸盆,“去,出去舀盆水来,给几位嫔妃都洗洗,不信治不了你们这帮假男人。”指着张明东远去的背影又说了句:“回到京城就把你赶去扫地。看你还敢横不横。”
梅香看着躬身退出的张明东,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一种怜悯,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一边往外走,一边拿眼透过房间撩起的布帘,又跃过张明东的身影想去追逐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肝肠寸断的年轻人。
总之,那熟悉的声音已经重重地拨响了梅香心中的一根弦,一根永远弹着簌簌泪水的琴弦。她的神情明显地为之一振,眼睛有些情不自禁地明亮而有神。她一想到,马上就可见到她的子穆哥,本身与生俱来的温婉柔顺带着那么艰深的寻求安慰的渴望,她来不及整理一下悲喜交加的面容,就急急地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的皇后说:“梅香,让他去端水!看他日后还敢在我们面前阴阳怪气的。”梅香听到了,感觉到了,可那促使她继续前行的声音不是来自身后,而是前方。她迟疑了一下,她听到的声响,一种玉佩发出的叮噹脆耳的声响,像拴在马脖子的铃铛,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不是正是在见到嘉庆帝后的不几天,万岁爷送给她的一对温润剔透的如意玉佩吗?她似乎记得,当时她很是左右为难,迟迟不敢佩戴,只是到了山庄以后,才敢当着嘉庆一个人的面悄悄地系在前襟或前裙的腰际。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后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么多曲里拐弯的话。是的,偌大的皇宫中,哪有丫环婢女能带上如此贵重的佩饰?她深悔不已,她把这存有幻想玉佩,一把扯下,攥在手中。
她明白了许多,自己身处宫中这年把的时间,岁月的苦楚似乎已麻木了她的灵魂,她怎么能抱有非分之想呢?她如何在自己的子穆哥面前解释这一切呢?她感到,心中的那根弦绷断了在她娇小的躯体划出来一道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一触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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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刚下来,就听外面一声高一声的叫骂声,顿时气得脸白一阵、青一阵。他感到,怎么有这么多的麻烦总是让自己遇到,片刻小憩也不能够。听那外面喊得声嘶力竭,嘉庆帝的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后悔,一时兴起绕道越走一趟草原,不然哪有这些扰人心烦意乱的事体,越想越恼,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边董诰等几个人在紧张地护着院子。武子穆一刻也不敢分神。在门后边来回警视,就听外面的高扒道厉声道:“里面的客商,听好了,我高二爷能是好惹的吗?全死光了不成?交出凶手,放你们主人一条狗命,留下美女,凑给你们盘缠”门外一阵淫笑声浪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撞门,“碰、碰、碰”。武子穆看到门框边上的泥土“哗啦”掉下去,知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放狼入室。董诰一见,连忙制止,说:“武壮士,万不可如此,适才我看到外面有个头上顶戴花翎的官员,看他的补品似乎是五品补服,还是小心的好。”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耳中就听一股威严的声音:“武子穆,开门!”
武子穆一听,马上意识到该如何去做,连忙向身后的亲兵、侍卫道:“保护好皇上,退后!”说话间,已是运足了力气,双臂齐举,向那正要往里倒下的店门猛击一掌,那店门“轰”的一下倒向门外,飞起的木片向那边人群直刺过去,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一片惨叫声相继迭起,就连一直劝说哀求的店小二也未能幸免,左边脸庞被碎木片重重地击了一下,一块青淤的痕迹明显可见。
那高扒道刚出口的那句“里边的狗东西都死光了吗?还不快出来受死!”的话刚出不及一半,门牙倏然脱落,原来已干的嘴角血迹上又流出一片,一只眼已肿得像小馒头似的,狼嚎一般地哭叫着。
随着那声巨响,武子穆和几名侍卫高手已分别从房顶墙头跃了过来,一字儿排开,把那外面适才叫骂正起劲的一班隔在外面。
站在屋外廊檐下的嘉庆帝早就怒不可遏了,他一生尚未见这样的阵式,在离京城尚不太远的通州境内竟有如此蛮横之徒,竟有如此行恶之官。一向都是持宽容的嘉庆帝也下了决心处理了不少贪官恶霸,可没想到在自己的面前就有官商勾结,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他哪里能容忍得了呢?毕竟此镇还是处在驿道旁边的。
嘉庆帝对一直观察自己的店主说:“你刚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要说什么呢?”
店主一脸凄惶,丝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慌,对嘉庆帝说:“看来,今天爷台走不了。”
“为什么?我本没打算走啊。”嘉庆帝反问道,心想,朕要是能走呢?真想跟店主打个赌,见他并不用心去听自己的话,两眼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有了武子穆这一下,外面安静了许多,静得只能听拴在马厩里的几匹马在嚼着干草的声音。
店主不理会嘉庆帝的话,说道:“爷台有所不知,本镇虽离京城不远,可是属三不管的境地,按理原属吉林将军下辖的一个区域。”嘉庆心中暗笑,吉林离此地甚远,怎么能管到此处?说道:“莫非这是他们的一块飞地不成?”店主说道:“飞地是什么意思,我不懂,爷台却不知地随人迁的道理。”
“什么?地随人迁?”嘉庆一时还真得不解,刚才在皇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张明东,端着一盆洗过的脸水,慢慢腾腾地往天井那边去,垂头丧气似的。嘉庆叫道:“过来,这位店主说‘地随人迁’,你晓得什么意思?”张明东一副委屈的模样,刚想行礼答话,嘉庆丢给他一个眼色,他会意地说:“估计是在一个地方做了官,尽管以后升迁,可此地的大小官吏仍受他的制约,如能做到这一点,那此人也非同小可了。”店主连声说:“对,对呀!”转过脸向张明东盯了几眼,感到这个人说话怎么不对味啊,失声细语的,复又瞅了瞅嘉庆帝,暗想,此人气质不凡,眉宇间有某种威严之相,难道?莫非?心中豁地一亮,难道是当今天子不成?尽管没有龙袍龙衣,但那身雍容华贵的尊容似乎也能说明这一点,不觉已,感到两膝发软。
嘉庆已警觉到这位店主所提的秀林。头几年,嘉庆面对着愈来愈不像话的吏治官风,就开始体会到从严治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因而自嘉庆中期以后,无论是观念上还是在行动上,都已逐渐改变了亲政初期的过于宽纵和下不得手的软弱状态,开始变得严厉起来和硬气起来。在嘉庆十四年连续查处的几桩大案上,都充分体现了嘉庆的这种转变。
嘉庆十五年查处了秀林一案,更能证明嘉庆帝的不手软。秀林本是吏部司员,由乾隆一手提拔起来,从乾隆五十九年九月擢任吉林将军,在任长达十五年之久,一至到嘉庆十四年十二月调任吏部满尚书,可以说是“承受两朝恩遇,至为优渥”。但秀林本人却不知尽忠职守,竟以权谋私,利用办理参务的各种机会,动不动就摊派给各地商帮银两,从中谋利、侵蚀、吞收银两达三万之多,以至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