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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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太医对李砚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老夫年纪大了,记错了时辰,不关离亭的事。”
李砚大约也知道他是在帮陈恨遮掩,笑着道:“朕又不罚他。”
同章老太医道过别后,陈恨就要爬上马车去,忽然有人从后边抓了一下他的衣摆。
陈恨回头:“嗯?”
章老太医轻叹了声,道:“可都别再伤着了。”
陈恨点点头,好认真地应了:“好。”
“你们在宫里念书那时候,磕了碰了都要来找。那时候想着,等你们大些了,也就不容易伤着了。”章老太医摇头,看了眼他额上的伤,“唉,谁知道,反倒是你们越大,身上的病痛越多了——”
“——可别再伤着了。等再过几年,谁给你们治呢?”
陈恨从马车上跳下来,捋了把章老太医的胡子,玩笑道:“小老头就是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过几天天气再暖些,我去你府上帮你晒药,到时候我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虫儿咬了个口子就去找你,你一看就说——”
他咳了两声,学着章老太医的模样,压着嗓子道:“‘离亭啊,你要是迟来些,这伤它就自个儿好了。’”
章老太医作势就要打他:“你这孩子就是欠揍……”
陈恨往后退了半步:“有没有人送您回去?要不我送您回去?”
“不用,有轿子等着。”
“那好,小老头儿回去给自己配点药材泡泡脚,早点睡。今晚多谢您。”
章老太医佯正色道:“你要是诚心谢我,不妨发个誓,说自己再不会伤着了。”
“这个恐怕不行,我先回了,您也早些休息……”陈恨转身,逃似的重新登上马车,下一刻,他就在里边喊了一声,“妈呀。”
马车里也砰的一声响。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碰着伤口,章老太医忙掀开马车帘子去看:“你怎么总是笨手笨脚的?又摔着哪里……”
待看清楚马车内的情形时,他默默地收回了手,还拍了拍帘子,将里边盖好了,才快步往自己的小轿子走去。
摔得不重,陈恨就是跪下给李砚行了个大礼。
比较要命的是,情急之时,陈恨抬手撑了一下。
真的就只是抬手撑了一下……
“真的……”陈恨从李砚身上爬起来,举起双手,迅速退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对不起,皇爷,我就是随便一抬手……”
“你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
毛手毛脚,就是猫儿爪子似的挠人,像陈猫猫的粉脚脚。
“皇爷,我……”陈恨在袖子上抹了抹手。
真不巧,陈离亭今天又亵渎天恩啦。
李砚垂眸,定了定心神,道:“碰着伤口了没有?”
“没有没有,皇爷不是伸手捞了我一把嘛。”
要是李砚不捞他那一下,陈恨觉着自己能把脸给撞上去。
一时无话,有点尴尬。
陈恨哼着小曲儿,转着脑袋,目光也在马车内转来转去,活像是个纨绔子弟。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李砚被他拍那一下,到底怎么样了。但是又不大好意思直接看,所以只好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悄悄地瞥他一眼。
他拍得——陈恨看了看手掌——应该拍得不重,要是拍重了,李砚早该坐不住了。
要是打坏了——陈恨收回手,颇紧张地吹起了口哨——要是打坏了,他挥刀把自己的赔给李砚,也不够。
陈恨迅速扫了他一眼。
没看清楚,再瞥一下。
还是没看清,最后看一眼。
李砚问他:“你做什么?”
“奴……吹口哨呢。”说是吹口哨,但是陈恨再也不敢吹了,掀开帘子一角瞧了瞧。
不是回宫的路。
“皇爷,这是去哪儿?”
“回府。”
“嗯?回哪个府?”
李砚挑眉:“就许你什么也不说,朕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李砚悠悠道:“你从前讲那个韩子高的故事。”
“没有。”陈恨急忙否认,“那是明代王骥德讲的。”
这个故事确实是陈恨与他讲的。
那时候在岭南,陈恨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来一本图册,知道李砚喜欢男子,又觉着他小小年纪的,怕他陷入怀疑自我的泥淖中,就亲自披挂上阵,充当了一回情爱讲师。
也就是那时候与他说了男王后韩子高的故事。意思是告诉李砚,人生在世,喜欢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他恨哥哥永远不会嫌弃他,永远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
恨哥哥要是那时候就知道小兔崽子喜欢的是谁,绝对不会多嘴多舌。
现在想想,那就跟他在暗示李砚什么似的。
李砚又道:“你从前还讲过金屋藏娇的故事。”
“我没有。”陈恨仍是嘴硬,“那是班固讲的。”
“也给你建了座金屋子,现在把你关进去。你预备一辈子都待在那儿罢,朕每日下了朝就去看你。”
“皇爷……”陈恨哪能不知道他就是逗他玩儿?
李砚盯着他瞧:“朕总觉着你这个人跟块糖儿似的,这辈子就仰仗着你赏点甜味儿了。朕养着你,你开心的时候,就让朕吃两口,行不行?”
这话听起来怪黏的,陈恨往边上挪了挪:“不行。”
李砚笑着摇了摇头,朝他招手:“同你说着玩儿的,你慌什么?都越坐越远了。”
陈恨越想越不对劲,再转头掀开帘子看了看。
这回他倒是认识路了,这是去忠义侯府的路。
李砚又问他:“现在看清楚了?”
陈恨点头:“皇爷是要去侯府?”
“你不是说回侯府吃饭么?晚饭是赶不上了,宵夜还是能赶上的,不好叫张爷白白等一个下午。”
与门房张大爷分开的时候,陈恨是与他说过要回侯府吃饭的。
只是后来李砚不许,一句话让人把养居殿门窗都锁了,他就找了个小太监回去报信儿,说他被事情绊住了,回不去了。
想不到李砚还记着这事儿。
“谢谢皇爷。”
“你现在可以过来些了吗?”
“可以可以。”猫猫摇着尾巴靠过去。
*
不消多时,也就到了侯府。
门前两盏灯笼正亮。
忠义侯府不同长安城中其他的宅子,那是江南独有的白墙黑瓦,竹编的篱笆整整齐齐,临街的墙边靠着几竿青竹。
不要说没有镇宅的石狮子,就是门上铜环的狴犴,竟也有些可爱的模样。
门虚掩着,陈恨一推就推开了条缝儿,可怜陈猫猫那样胖的一只猫,竟然也能喵的一声跳起来,从那条缝儿里挤出来,用身子蹭他的靴子。
陈恨失笑,俯身摸了摸它:“现下倒是认得我了?”
张大爷正坐在门内台阶上,用鱼汁儿给猫拌饭,不知道李砚也在,头也不抬地同陈恨闲话:“爷回来了?宫里来人,说爷迟些回来,白日里爷又说晚上一起吃饭,等着等着天就晚了。我与陈猫猫,一个老头子,一只猫,挨不住饿,想着皇爷也不会叫您饿着,我们就先吃了。”
他将猫用的小瓷碗磕在地上,一听见这声音,陈猫猫也就知道开饭了,不再围着陈恨的衣摆打转儿,蹭的一下就跑到了饭碗前,吐舌头舔了舔饭食。
“它可吃第四顿了。”张大爷拍了拍猫毛茸茸的脑袋,自台阶上站起,“爷吃过没有?厨房里还有鱼汤,要不也拌点猫饭吃?”
陈恨假咳两声:“不用,我又不是猫。”
这时候张大爷才看见陈恨身后的李砚,笑着应了句:“是是是,爷从来不吃猫饭。厨房里留了宵夜,我去热一热。”
陈恨道了声谢,转身去问李砚:“皇爷也一起吃点儿?”
李砚憋着笑问道:“一起吃点儿猫饭?”
陈恨举起双手,做猫爪吓唬他:“我从来不吃这个。”
可李砚分明不信。
陈恨将正门一关,又把正在吃饭的陈猫猫抱起来:“不许吃了,猫饭有什么好吃的?平白惹人笑话。”
话是这么说的,却还是把猫吃的小瓷碗也端起来了。
其实陈恨是要把它抱到房里去吃。
张大爷知道陈恨的口味,他又许久没有回来,特意给他搓了糯米圆子,这时候放下去滚过一滚,当宵夜吃正好。
陈恨架着腿坐在榻上吃糯米圆子,转头去看地上的陈猫猫。没注意看,一抬手就把勺子伸到了对面李砚的碗里,从他的碗里捞了一个圆子。
这日子美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猫饭就是鱼汤泡饭啦~我们家这边(南边)是这么说的~
感谢小云的2个地雷!感谢Mecho的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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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弦上(6)()
次日清晨; 阁中果然将顺王爷李渝的折子递过来了,没有惊动陈恨; 李砚自个儿回宫去了。
留了条子给他,说等见完李渝,再将手边的事情处置处置; 仍旧带他回城外军营去。
陈恨将字条随手一收; 洗漱洗漱就出了房门。
张大爷将忠义侯府打理得好; 还是从前的模样,就是原本有一幢二层小楼的地方; 被一场大火化成了灰。
前几日下过一场春雨; 烧过的一片地儿是黑的; 阴沉沉的压在地上。
陈恨抱着手; 解气似的踩了两脚。
囚禁李砚的这个任务啊; 可把他闹得半条命都没了。
“爷?”张大爷揽着外衫在他身后站定; “这楼是初五那日皇爷派人来烧的; 说是爷的意思。”
“是。”陈恨点点头; “是我的意思。”
张大爷抖落开外衫给他披上:“那皇爷就是不计较了?”
“不计较了。”
“难为爷郁闷了大半年,又造反又装病的; 这下可算是好了。”
“嗯。”陈恨甩了甩手,“我真是……”
张大爷笑了笑,等着他说下去。
陈恨想了想,喃喃道:“太傻了,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扯着衣裳往回走,正色道:“江南该有信儿寄来; 昨儿我看三十六陂那掌柜的有东西要给我。”
“是。”
他在原地站定,接过张大爷递过来的书信,借着晨光看了两遍。
是江南庄子上寄过来的信,李檀的笔迹,他这人说的话虽难听,但信里有用的消息还挺多。
三件事情,头一件是昨晚徐醒同他讲过的,苏衡人未到江南,文书先到了江南,犯了众怒,江南局势紧张,改制恐怕是难;
第二件是那位顺王爷李渝,路过江南的时候,拜访了几位重要官员;
最后是沿海的倭寇愈发猖狂,年节那阵子还动用了火器,沉了两艘船。
他将书信收好,还给张大爷:“烧了。”
他想了想,又道:“还要劳张爷帮我回个信,让他们查查各地粮仓兵营,打苏元均的旗号,拟份单子呈上来。我们在江南的地,今年全种稻子,不种桑了,少了银钱,从我这里拿。”
“好好的存粮做什么?爷的意思是江南要出事了?”
“没有没有。”陈恨摆手,“我就是随便一想,有备无患不是?这么多年了,江南那群人呐,你说他们同倭寇没有关系,我还真不信。”
陈恨笑了笑:“等办了徐歇,江南大小官吏也不能刷的一下全给换了,我什么时候朝皇爷讨个旨意,年底就走一趟,我把他们办了,顺手也治了倭寇,一举两得。”
张大爷道:“皇爷只怕不会放爷走。”
“那我就偷偷的走。”
“爷,只怕是……”
“匪石去了江南罢?”
“是,前儿来信,说是已经到了。”
陈恨算了算日子,这也才一个半月。
“他急什么?赶路也不用赶成这样?”
“那时候也不知道皇爷究竟是什么意思,爷还病着就把爷带进宫去了,见也见不得,我同匪石合计了,还是我留着,叫他去江南一趟。”
张大爷道:“那时候一时情急,匪石就想了个馊主意。从前爷说‘君舟民水’,他有心,记下来了,他就往外边放流言,用民心掣肘皇爷,叫皇爷不敢动爷,动了就是……”
动了就是逼良为娼。
张大爷继续道:“谁知道这主意还挺管用,紧跟着江南那儿竟也出了话本子,这法子,果真还有些用处。”
话本子,又是话本子。
陈恨咳了两声:“匪石既在江南,就不用叫他回来了,让他去找苏元均,就说陈离亭见苏大人身边没人,借他一个人用。不过苏元均大概也不会要,让匪石跟着他就是了,也好见识见识江南官场。末了也让他拟份单子上来。”
“近来还有一件事儿,不知道爷知不知道。”
“你说。”
“爷不在这些日子,徐公子常来。”
“他?”陈恨一怔,“他不是身子不好么?”
“确实是身子不好的模样,总咳嗽。来了说两句闲话就回去了。爷院子里的梅花树还开着的时候,徐公子去看过一回,那一回待得最久,足待了有半个时辰。”
“是吗?”
陈恨不再想别的事情,他摸不透徐醒,方才说的江南也太远了,现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清算徐家。
任务期限是四月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李砚要逼徐歇动手,才好治他的罪,吴端在城外带兵,禁军统领许将军又病了。
他想着,若他是徐歇,要造反,最好的时候应该是……
这时行至堂前,只见背着琵琶的素衫男子站在门前台阶下。
这是昨儿进城的顺王爷李渝身边那位弹琵琶的谋士,或者说是弹琵琶的乐师,贺行。
他正对着院子正中的一个铜缸发呆。
江南院子里多置一个铜缸,里边养着碗莲与锦鲤。
只是这时候才出冬日,那缸里全是杂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而他就这么盯着瞧。
贺行身量不高,瘦瘦弱弱的,不束头发,披散在肩上,倒颇有些出尘的味道。一双眼睛黑得可爱,抬眸看人时,像春水解冻,软和得很。
“陈公子。”贺行退了半步给他行礼,和和气气的笑了,“在外边喊了两声,没见着人,大着胆子就进来了,冒犯了。”
陈恨朝他回礼,又侧了身子,请人进去吃茶。
贺行笑着挽他的手,将带来的小玩意儿塞给他:“我随王爷来长安时,路过江南,看见河边有人家卖这个,觉着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了。”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个小竹管,钻了几个小孔,吹得好的,可以吹出鸟叫声儿。
那竹管被贺行的手捂得温温热热的,陈恨笑了笑,就把东西收进袖子里去了。
还饿着肚子,陈恨捧着茶盏陪贺行在堂前坐着,所幸张大爷在他手边摆了糯米团子,他连吃了两个,才感觉好些。
而贺行也不急,仿佛真是来给他送一个竹管的。他解下背上的琵琶,将它妥妥当当地放稳了,才端起茶盏吃茶。
茶水入口微烫,将他双唇都烫红几分,一双眼睛经水汽一蒸,黑得愈亮。
他说:“皇爷待你真好。”
摸不清他这时提起李砚是什么意思,陈恨顺着他的话:“是么?都废了我还待我好?”
“可是你仍住在侯府里呀,我来时还在想,你会不会已经搬出去了。”贺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