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捣衣声-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妹妹留步,我有一事相询。”他有什么要问我的。
“兄长请说。”
“近日我去门下省行走,听同僚们提起,父亲已经三次拒绝了陛下擢升他为司空的诏命,妹妹可知些内情?”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也很正常,义父的仕途直接影响着他的前程,他怎能不关心,可我又该如何向他说呢?
我想了想便道:“兄长,义父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有时,退亦可为进。”长孙冲仿佛有所了悟似的,竟对我作了一揖,我回了礼,便听到屋里传来了义父的声音。
“是冲儿来了吗?进来吧。”长孙冲就急忙进了屋。
我沿着回廊往住处走,想起了义父给我提到的及笄之事,看来,我也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呀!
第15章 何以为报?()
我的笄礼过程,完全参照了汉时旧礼。
提前六日,义父便亲手写好了仪式请辞,并令府中的文吏誊抄,于仪式开始的三日前送到诸宾客的手中,长安二品以上官员家中的主要女眷均在被邀请之列。
仪式的前一日,我须得彻底沐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一早,良瑛便为我穿好采衣采鞋,梳上双鬟髻,由长孙夫人引着我去往祠堂——笄礼的最终举办地。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她后面,不敢有行差礼乱之处,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也不知是为何,自我记事起,这长孙夫人就很不待见我,她虽顾忌着义父的颜面从未打骂过我,但也从未给过我好脸色,年幼时的我很费解,还好几次尝试讨好她以改变她对我的印象,但似乎没多大效果,渐渐地我也就习惯这种相处之道了,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你在长孙府这些年,也没少给大人惹过麻烦,今日及笄之后,便不同于小女儿形状,须得凡事谨慎,不可给府里和大人招惹流言蜚语。”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倒是很诧异,没想到她今日竟主动与我说话,只是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夫人教训得是。”我答道。她说的流言蜚语,可是指的我和承乾哥哥?我很想回上一句“您倒是好耳力”,但介于今日之局面,还是不要跟她争吵为好。
长孙家的祠堂向来是森严庄重的所在,平日里除了重大的家族祭祀活动之外,鲜有人来。但今日却是宾客满堂,并且多是世家女眷,所以莺燕云集、处处生香。
长孙夫人命我在祠堂外新搭建的东方等候,然后自顾地进入祠堂。我独自一人跪坐在东房之中,心中感慨良多。其实,我非长孙血脉,按理是不应在祠堂这样家族血缘意味极重的地方举行笄礼的,但义父却坚持为之,是在向天下人说明,我长孙洛来,就是长孙家的正牌大小姐,谁也不可置疑。
义父的这般维护之情,叫我如何报答呀!
这时,祠堂内的礼乐响起,良瑛过来唤我,“小姐,仪式开始了。”
我出得东房,走到了祠堂大门,只听见司礼的长孙慎高声说道:“请笄者。”
全场的宾客们停止了交谈,将目光聚集到我身上。此时,我见到两侧的宾客中有许多我从未谋面的女子,她们有的已经年迈,但风度雍容、不失韵味,有的跟我一般大小,都各自的美貌出众、光彩非凡,我能感觉到她们各种目光的比较打量和些许不屑。
我的右斜上方是义父和长孙夫人,夫人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义父的目光却慈爱赞许。我的左斜上方是正宾即为我及笄的长孙皇后,她身旁坐着承乾哥哥,皇后娘娘身着宫裝,优雅尊贵自不必说,承乾哥哥也穿着太子的龙纹常服。他温柔地看着我,只是我却不敢有半点回应。心里也总算明白为何今日这些世家贵女的目光带着如此复杂的内涵了。
“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太子殿下。”想必笄礼开始前一众人等已先行拜过了,因此,我得单独行礼。
第16章 复杂的笄礼()
“免礼平身。”
我站起来,复而又面向义父磕头行礼,“洛来叩见义父、叩见义母。”义父满意地点头,叫我起身。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我须得装作与长孙夫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才不会招人非议。
“初加”——长孙慎主持着仪式正式开始。
皇后娘娘起身盥手后,将我的双梳髻拆去换成单髻,长乐公主作为赞者协助于她。此时,有司托盘,中置素色的襦裙,这些衣物相当于中衣,我须得去祠堂内的临时的东房,脱去采衣换上中衣。等我穿戴罢,复又回到祠堂正中,向义父行礼,以谢养育之恩。
“再加。”
有司换了一批人,同样也是托盘而立。皇后娘娘盥手后,又走到我面前,一边念诵祝词,一边为我戴上发簪。有司又引导着我去东房换上了艳丽的曲裾深衣,这衣衫是绚丽的深红,裙边袖口饰着些玄色暗纹,我当时心里感慨,如此浓重的色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衣呢,不过,正好与我发髻上的红玉簪相配。当我回到正厅时,复又向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礼,以谢尊长厚爱。
“三加。”
我一番折腾,此时实在已是难受,我感觉承乾哥哥似乎正注视着我,所以我趁所有人不备,朝他嘟了嘟嘴,承乾哥哥似乎心领神会,向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再劝我要克制。
三加倒是比前两项都要简单些,皇后娘娘为我戴上黄金打造饰有璎珞的钗冠,又和长乐公主一起为我穿上了同为深红色彩的大袖礼服,礼服后摆拖地,到真让我觉得自己平添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感。
这复杂的笄礼终于接近尾声了,此时皇后娘娘需在众宾客的面前为我取字,实际上我的字是由义父取的,她只是代为公布,但这一环节,可算得上是我在整个笄礼中最期待的时刻了。
皇后娘娘念过祝词后这样说“仪礼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曰——碧落。”
碧落?
看来义父近日真是潜心研究道家经典,竟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字。碧落——乃是道家所称东方第一层天,取碧霞满空之意,他究竟是对我寄予了怎样的期待呀?
我还来不及细想,承乾哥哥就起身,他竟然——带来了皇帝的敕旨。
“长孙洛来接旨”一众人等只能齐刷刷跪下。
“门下:长孙洛来,德行端方,品貌出众,封永宁县主。”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压抑住心头的疑惑,叩谢皇恩。我无德无才,刚至及笄之年,便破例被封为县主,这是无上的恩典与荣幸,我双手还没接过旨意,就已经能感觉到身旁那些嫉妒的目光。
义父的表情也很复杂,看来并不是他去为我求的恩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承乾哥哥的主意,并且他事先未和义父商量。
“洛来,别怕。”承乾哥哥在我深处双手接旨的一瞬间小声地说。
仪式的最后是我饮酒谢宾客观礼之谊。
我再次叩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义父,便带着良瑛先行退下。
走时我向承乾哥哥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笑了笑。
第17章 一处芍药两种开()
及笄之日亦是我的生辰。
可我却并不为之而喜悦,义父说,这正是当年王世充投降的日子,那么,也就很有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罹难之日。
义父也说过,我的名字其实也暗合着洛阳的到来,洛阳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整个中原的到来,他说,我生来就是大唐的幸运。
但是大唐的幸运,又何尝不是我的不幸?
我出生的这个时段,正是芍药花开得最好的季节。大唐的文人才子们大多钟情牡丹,觉得它大气美艳、堪当国色,他们也因此常常批评与牡丹有些许相似的芍药,说它妖冶无格,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我对芍药的钟情,几乎是从幼时看见此花的第一眼起。
长孙府的园林是长安城里风景数一数二的,义父善于研究这些雅致风趣之物,因而府里也是名花荟萃,有高贵的牡丹,亦有常见山茶、桂子、菊花、杏花,还有金银花、茉莉、腊梅等等。尤其是在这春日,百花争艳,只要未到荼蘼,无论你想看哪一种花,园内皆可寻见。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片芍药。
我回到房间,将这一身麻烦的衣饰脱去,只随意套了件轻薄白衫便想起,昨日良瑛偶然提到,芍药花已盛开,想着自己竟还没去看过,就叮嘱她,若太子殿下来寻我,便引他去芍药花丛。
于是,我也懒得去理会前厅那一众宾客,只顾着游兴,径自出了回廊,绕了假山,过了池塘,寻到那一处芍药裀。只见得,花开朵朵,颜色各异,有浓郁的深紫、浅淡的清粉,亦有纯净无暇的柔白,这瓣瓣娇花好似每一朵中,都藏着一个妖娆的精灵,它们有的早已绽尽,显出饱满的层叠状,有的还是含苞娇羞,让人不禁意就去猜想,它盛开后美丽的模样。
我坐在花丛的石凳上,这石凳周围有几株金桂合抱,所以虽然日头不小,但我却感觉不到炎热。
我仰着头微眯着眼,闻着芍药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心情好不畅快,竟不自觉的有些神情迷离、昏昏欲睡之感。大概是今日起得太早,还未睡得足够吧。
我揉揉脑袋,正欲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却见承乾哥哥已经站在了眼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晕晕乎乎地对他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也并不想站起来向他行礼,就招招手,说:“承乾哥哥,来这里坐。”还拍了拍身旁的石凳。
他走了过来,一把把我拉进怀里,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有些惊讶,又怕被旁人瞧见,便想挣脱出来,他却一点也不肯放松,“洛来,别动”,他的声音,温柔中竟带着丝挣扎,“母后已经回宫了,前院的事舅舅自会料理,你不必担忧。”
我嗯了一声,放弃了抵抗,躺在他肩膀上显得有点软绵绵的。
“你若是困了,便睡一会儿吧!我就守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我是真的很困,但最后一点毅力支撑着我不要睡过去,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事要问他呢。
第18章 君心如松柏()
“承乾哥哥,洛来今日表现得可好?”不知他要如何评价。
“洛来长大了,端庄美丽,有世家风范。”他停了停又说,“可在我眼中,你依然是十五年前那个需要疼爱的小妹妹。”
“十五年前?”那该是多久的事了,“彼时我尚是襁褓中的婴儿,你只长我三岁,也是个没多大记性的孩子,你如何知道我需要疼爱?”
“我虽年幼不省事,但关于你——我却记得一清二楚。”他说起了旧事,那些我并不明了的情状,“我记得武德四年,父皇率军回到长安,先帝因为他攻下洛阳而欣喜万分,便犒赏三军、大宴群臣。那日父皇和舅舅都喝醉了,母后便抱着一个小婴孩回到了王府,我一问才得知这是舅舅捡来的孩子,我拿着拨浪鼓逗你,你不哭不笑,还跟我翻了个白眼,我瞬时间居然手足无措。”
没想到那时的我那么有脾气,竟然敢对着太子殿下翻白眼。
“后来,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让你从今往后都只对我笑,再不对我翻白眼。”
“哈哈哈哈,承乾哥哥,原来我竟是靠着一记白眼征服了你?”确实有些可笑。
“洛来,”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让我永远都来保护你吧!”
“难道你不会吗?”我反问。
“我是说,”他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很动情地说:“嫁给我吧!”
我一下子被惊醒了,想推开他,他却顺势用两只手紧紧扣住我的肩,叫我动弹不得。
“承乾哥哥,你休要说胡话,我是你妹妹。”我几乎是低声恳求他。
“你身上毫无长孙血脉,如何不能与我成婚?”他的声音很激动,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克制。
“可是。。。。。。”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任他说下去。
“我自小便喜欢你,一刻也离不得,这些年来,我就盼着你快些及笄,如此便可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了。”
“我知道你担心自己的身世,害怕别人对你的身份有所质疑,所以我前日专程请求父皇赐你封号,如此便没有人能说三道四。”
“只要我李承乾一日为太子,这大唐的太子妃便只能是你。”
“承乾哥哥,我,我,”我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意我再清楚不过,可我敬他依恋他,并不是为着有朝一日可攀龙附凤。我想过无数的理由去拒绝他,但今日事情摆在眼前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唉”,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放开我,说道:“我知道今日我有些失礼,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为了你,我已隐忍多年,本不急于这一时,但就在刚才我走过来,看到你在芍药裀里那番般妩媚动人之态,我便在想,如果,如果我可以将你带回东宫,我定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承乾哥哥,你别再讲了,洛来明白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此这般,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自知有些失态,便用右手轻轻勾着我的下巴,“洛来,对不起,原谅我。”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也不必着急,既然今日我已对你表明心迹,你便回去好好思量思量我的话,父皇母后还有舅舅那边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便安心等着嫁给我就是。”
“洛来,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我。”
第19章 我心复何似()
“我心中有他吗?”自承乾哥哥回去后,我便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也不吃饭也不喝水,就愣愣地躺在床上,义父派人请我去前厅用晚膳,我推脱说没有胃口,良瑛给我乘了些白粥,放在桌上也已两个时辰了。
我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间我又想起了年少时与他共度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想起了小时候我们一起过家家,他演相公,我演娘子,我们“拜堂成亲”,之后再“送入洞房”;
我也想起了武德九年,义父说送我去天策上将府和承乾哥哥玩几天,我原本欢欢喜喜,谁知到玄武门之变前夜我却哭闹着要找义父,承乾哥哥就陪着我坐了一整晚,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朝堂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但承乾哥哥彼时也不过十岁少年,却面色坚毅毫不退缩。
原本,我以为他真的只是把我当做亲妹妹对待,与长乐公主、城阳公主并无差别,但后来,当我多次看到承乾哥哥对她们的冷漠置之时,我才约略感觉到,他对我或许有些不同。
直到我看到来园,看到洛意阁和洛意阁周围的一片芍药,还有他今日为我求取封号之举,我才恍悟,原来,他待我的不同,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
那么,我对他呢?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亲哥哥吗?
但我永远记得义父对我的叮嘱,他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他更需要一个出身名门的嫡亲之女为他安定后宫,为他成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我——不适合。
“小姐,你睡着了吗?”是良瑛。
“迷迷糊糊的有些乏,但一直未睡着。”我或许应该做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小姐,我叫厨房把粥又热了一遍,要不你起来吃一些。”良瑛这样一说,我才发觉,这一天都快过去了,我却只用过一些简单的早饭。于是,我挣扎着起来,一时双手无力,竟又跌倒在榻上,身子为何这般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