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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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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对诗韵一道知之有限,屡次碰壁,知道逞能不如藏拙,因见康熙瞧自己,便笑道:“皇上看得真细!如今许多文士都不大讲究这些。近体诗本来难做,平日从容吟哦尚且拈断三根须,仓猝御试能做到这样,以奴才看,也就难为这些老先生了。”

    “你哪里知道他们!”康熙冷笑道,“他们都是识穷天下的当代硕儒!岂有写不出赋、押错了诗韵的道理?”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踱着步子,又道:“本来他们就不想来考,所以就在考卷上用错字、押错韵。朕若按卷子黜落呢,可可儿的就把最出名的人都落了榜,天下人谁会相信是他卷子不好?只说朕不能识人!如若糊涂取中呢,鸿儒们又要暗笑朕没有实学,看不出卷上毛病儿——论其用心,他们待朕甚是刻薄的”他沉吟着,喃喃说道,“看来不能只凭一场考试就让他们就范呀!”

    明珠听了,不由愤愤地说道:“这叫不识抬举!请将这些人卷子以邸报印行各省,凡错格、违例、犯讳、误韵的一概黜落不用!”索额图也道:“明珠说的有理!”熊赐履却暗自叹息,果真如此,这场博学鸿儒科取中的便差不多全是二流人物了。康熙因见高士奇不吱声,因问:“高士奇,以你之见呢?”

    “奴才以为应一概取中,这是未考之前议定的。”高士奇目光幽幽地闪动着,“皇上原知道他们不肯应试,生拉硬扯来的,有什么好心绪做诗写文章?但也有偶尔笔误的。这样一弄,大名士尽都黜落孙山,与不办博学鸿儒科何异?前头千辛万苦预备多少年,岂不白费了?他们回去当然不敢骂街,但皇上却落了个不识士的名儿,也确实糟蹋了人材所以断断不可用平常科举格局求全责备,竟是全部取足名额,便是等外的也一概授官。不愿做官的,也给个名义,算是致休”康熙微笑着静听高士奇的宏论,说道:“你这一办法倒好,只难免他们耻笑朕不善衡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高士奇噗嗤一笑道:“哪里!皇上可将每一卷荒谬之处都加了批语,发还本人拆看。这一百多人,哪个敢不心悦诚服?”

    “好!”康熙精神大振,“砰”地一击案道,“王前曰趋士,士前曰趋势。朕来做个趋士之主!”

    “趋势则国衰,趋士则世兴!”高士奇应口说道,“吾主此心,天下臣民之福!”

    康熙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高士奇,你再细阅一遍,凡有乖谬之处一概用指甲划出,写得好的加朱笔双圈!——传旨:高士奇着补博学鸿儒科一等额外之名!”

第114章 献瑞草高士奇夺标 遇汗女靳紫桓失惊() 
高士奇用心如此之工,不但康熙大为赏识,熊赐履原来瞧他轻佻,也不禁刮目相看,忙笑道:“皇上既允士奇之请,明日便由臣熊赐履带全体与试鸿儒至文华殿演礼,待颁诏定了名次,即入乾清宫觐见!”

    接着便议论到云南军情,康熙兴致勃勃,说了足有半个时辰,又道:“吴世蟠已经自尽,朕已令人传旨送他的头到北京,怕只怕天气太热,路上就烂坏了,倒可惜了的!”听得众人无不失笑。熊赐履却皱着眉头道:“已收复了的失地,得赶紧派能员安抚,这不是玩的——大兵过境之后,往往抢得寸草不生,老百姓饿急了恐生变故。没有地方官,任着军队搜刮,断乎不可!”“这样——”康熙转脸对明珠道,“叫吏部从速选一批州县官,要清慎些的,也不用陛见,直接派往云贵当知府,县官从这次北闱进士里头选。现在就拟一名观察使,带上兵部吏部两家勘合,视察云贵军民吏情,有纵兵为匪者,就地处置!”

    “这会儿就办?”明珠不禁一怔。

    “嗯,即刻办!”康熙兴奋得目中放光,“这事情想到就得立刻办。杰书在福建用兵,留下的民政叫人头疼,弄得姚启圣亲自带戈什哈下乡剿匪保民,有此前车之鉴,云贵的事要办得稳妥一点——这是你吏部的事嘛!”

    明珠皱着眉沉吟着,他真的有点犯难了。若说他夹袋里没有合适人选,那也不是实情。遴选在京三品以上闲散官员,他立即能提出十几个来。无奈此时是简拔观察使到边地,是四品官,当然得从五品六品中去选。那些人平日来见,递递手本,报报履历,早忘到爪哇国去了。况且这些日子忙得发昏,连吏部也没去,一时之间,哪里搜寻得来?刹那间,“徐球壬”三个字在脑中闪了一下,但瞧着高士奇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想无论如何不能推荐徐某。但思量半日,除了徐球壬,竟再也想不出第二个来。当康熙目光再次扫向明珠时,明珠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点头叹道:“若论在京待选的五品官,倒有三十多名,但不是老弱,就是疲软,或者吏情不熟。奴才忖了半晌,竟是徐球壬的最好”接着将徐球壬的履历、职名滚瓜烂熟地说了一遍,末了却道:“该员奴才原也不熟,是高士奇荐了来的,想来必是不错的了。”

    高士奇心里雪亮,只是暗笑,见说到自己,忙笑道:“还是在明相府里认识的,谁知叙了之后,我们还是亲戚。”

    “你是钱塘人,他是阿城人,怎么会是亲戚?”康熙心情十分愉悦,转脸笑问道。他原赏识高士奇风流倜傥,选到身边来吟风弄月调剂性情,今日略一顾问,便知其才识并非词章所能局限。和启蒙师傅伍次友比,有其潇洒而无其鲠直;与明珠比,有其聪慧而无其庸俗;与熊赐履比,有其爽直而无其木强——一向听说高士奇是陋巷落拓穷儒,怎么还有个做官的亲戚在京?“是亲戚,不过远了一点。”高士奇不慌不忙说道,“是我未过门儿的贱内娘家七服堂弟的表侄儿。”康熙不禁纵声大笑,点着高士奇道:“你这奴才越来越大胆放肆,在这机枢重地也敢耍贫嘴儿——你的‘贱内’是哪家闺秀?说出来朕替你主婚!”

    听康熙问到芳兰,高士奇脸一红,忙笑道:“万岁爷肯为奴才主婚,实在是奴才祖宗世世积德修来的福分。只这女子不是名门闺秀,却是丰台的一花匠的女儿。托祖宗福,奴才得近天颜,他们全家欢喜承恩,又因老佛爷万寿,内子亲为选了一件礼物敬献”众人除了明珠,谁也没想到高士奇会选中一个花匠的女儿做正室妻房,事出意外,都有点诧异。康熙不禁点头赞叹:“朕读后汉书每阅宁弘传常常叹息世风日下。‘富易妻,贵易友’,今日竟成家常便饭!你这‘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朕心甚是嘉许!”熊赐履听着康熙的话,不禁也拈须微笑。

    明珠靴页子里原本装着御史余国柱弹劾高士奇敲诈店主房价,宿奸民妇,强娶有夫之妇芳兰的奏事折子,想瞅机会无人时递给康熙,听康熙这样说,知道无望,不禁暗叹:“此人才华,他人不能及”却听康熙笑道:“什么礼物?进上来朕看。”

    高士奇早听说胡家在顺天府投衙告状,一直担心御史们告刁状儿,有了康熙这句话,心里石头顿时落地。“扎”地叩了个头,踅出上书房,抱着那盆花儿进来,小心翼翼揭开了绢绫。众人看时,是三道精铁箍得结结实实的一个小木桶,外头桐油清漆不知涂了几遍,琥珀般透明光亮。桶里郁郁葱葱一崭儿齐长着肥厚娇嫩的茂叶,绿得好似要向桶外滚淌出来。高士奇将桶安放好,正容对康熙说道:“太皇太后圣寿将莅,借万岁的喜气,臣恭献此草为老佛爷添寿!”

    几个人顿时都怔住了,熊赐履献的礼是几幅董香光的字画,书、扇,寿面、寿桃,总计约二百多两银子,他一向如此,大家也不觉其吝。明珠独出心裁,是用华山千年老黄杨雕了一座瀛州九老对弈图,并一百枚金桃,还有一尊新山玉雕麻姑献寿。索额图的自不必说,花费也在万两白银以上。高士奇如今并不是精穷的人了,怎的竟弄了一桶草来献?康熙却不理会众人心思,看着那桶草笑问:“这是什么?”

    “万年青,主上!”高士奇朗声说道,“臣无金玉珠贝,献此瑞草,祝我大清万年万万年!”

    “啊,万年清!”康熙腾地跃下炕来,背着手至桶边细细瞧着,喜不自胜地说道,“亏你高士奇想得出来!”熊赐履高兴得也过来细赏,啧啧叹道:“实实在在长得爱人!得提一个好名字——既是献给天家之礼,何不就叫‘天光万年青’?”

    索额图心里倒觉坦然,他已服了高士奇:这么一件小礼品也如此推陈出新,压倒众人。他虽觉有点遗憾,倒并不恼恨——反正明珠也没得彩头——听熊赐履给它取名儿,便也饶有兴致地插口说道:“东园公,只天光二字尚有缺憾啊!我以为应叫‘乾坤万年青’!”

    “那也没说全了,”明珠挖空心思,拍着脑门儿笑道,“天地人称为‘三才’,我看叫‘三才万年青’的好。”

    康熙听几个臣子议论风生,自也想拟一个名字出来,正构思时,却听高士奇笑道,“不烦众位劳神了。拙荆给它起的名字虽俗些,我倒瞧着最好,恭请皇上评议,她说——这叫‘铁箍一桶万年青’!”

    “妙哉!”熊赐履笑容可掬,击节大赞道,“真正大手笔,非大作手不能为也!‘铁箍一统万年清’——嗯,好!”

    康熙却没有笑,近前双手抱起桶来,低头嗅了嗅,一股幽幽的清香扑鼻,青湛湛的叶儿颤巍巍、鲜灵灵,仿佛在对他说话。许久,康熙方将万年青置于案头,左顾右盼地看着殿中,见无可赐之物,便取了桌上镇纸和一支梅花攒珠玉如意递给高士奇:“这镇纸赏你,如意赏了你家‘内子’——传旨内务府,‘一桶万年青’每年作例贡进大内!”这才坐回炕上,不无感慨地对几位大臣道,“万年青倒也罢了,这‘一统’二字用得绝佳!秦始皇扫六国,车同轨,书同文,才有汉兴,国家一统百姓乐业,百废俱兴,有了张衡仪、蔡伦纸、相如赋。至魏晋八王之乱,天下便不可收拾,至唐一统,天下更呈勃勃生机。五代乱,百姓又复流离失所,百业凋敝,人民涂炭纵观史册,想要国强民富,非一统不可!朕八岁御极,十五岁擒鳌拜,十九岁决议撤藩,冒险犯难,力排众议,内内外外无一日安乐,所为何来?——朕难道不想安逸?还不是一心想把一统大业建起来!你们皆是朕的股肱大臣,心要与朕想在一处,造成如同贞观之治的康熙之治。天下百姓,后世青史,不会忘了你们的!诸臣,好自为之呀!”

    康熙的脸色有点苍白,他一点做作没有,娓娓而语,说得动情。几个大臣先还怔怔地听,至此不由自主一齐跪下,顿首叩答:

    “扎!”

    熊赐履、明珠、索额图和高士奇从养心殿退出来,已是酉时正牌。一直出了西华门,几个人还都在默想着方才康熙的训诫,谁也没有言语。眼见暮色苍茫,倦鸟归巢,紫禁城外千家万户炊烟袅袅,飘飘渺渺四散升空,大家心中都似有无限感慨。明珠一闪眼,瞧见一个官员在西华门北首,像是余国柱的模样,心知他是等着听他那份弹章的信儿,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老远就招呼:“那不是余国柱么?你在这儿等谁?”

    “我等中堂大人。”余国柱四十多岁,方面阔口,美髯当胸,很是魁梧,只可惜生了个鸡毛屁股,显得有点轻飘飘的,因见明珠和高士奇一齐出来,不知是个什么来由,忙笑道:“江南巡抚张伯年和他父亲解来北京已经半个月了,押在绳匠胡同刑部狱神庙。我去看了一下,他父亲现病着,怪可怜的,想请中堂代奏出外就医”

    明珠听他信口雌黄,不禁好笑,看了索额图一眼,笑道:“张伯年案子部议还没有完结,还不知万岁怎么发落呢!索老三,你看呢?”索额图笑道:“我看这是葛礼仗着旗人欺侮汉员,张伯年自己也有不检点处——既有病,就把郎中叫到狱神庙去瞧罢了,有什么为难的?”说罢又道,“东园,这会子回去也是坐着,和明珠咱们一同去闹闹高澹人家如何?他那新赐的府邸离这儿近,连轿也免了,走动着疏散疏散也好。”明珠见熊赐履点头,转脸对余国柱道:“走,你也一同去,高士奇今个儿得了彩头,咱们扰这个狂生去!”

    五个人各怀心思安步当车,有说有笑迤逦行来,将到蔡家胡同口时,天已黑定。明珠蓦地见路边一条狗正在啃骨头,那狗见人来,“狺”地一声四爪齐立,尾巴高竖,吓得明珠身子一闪,一把扯住高士奇惊问:

    “是狼是狗?”

    索额图早看到明明是狗,可明珠却故意说“侍郎是狗”,正应了高士奇这个新进侍郎,不禁喷地一笑,拍手道:“问得好!高士奇可不是个‘侍郎’?”熊赐履只一笑也就罢了,余国柱却附和着讨好儿,笑道:“这问得也巧,笑话儿对了景便有妙趣。”

    “是狗。”高士奇舔了一下嘴唇,无所谓地答道。

    “何以见得呢?”索额图问道。

    “狼与狗不同者有二。”高士奇一本正经说道,“一瞧尾巴就可分清了,尾下垂是狼,上竖(尚书)是狗;再者看它吃什么,狼只吃肉,狗则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

    在场的明珠、索额图和熊赐履都是尚书,只余国柱是个御吏,高士奇挥洒之间,已将众人一概骂尽。大家已知他素性如此,不但没恼,反而哈哈大笑。只余国柱的眉棱骨微微地动了一下。

    靳辅、陈潢一行自京返回黄粱梦,韩刘氏在自家庄院大摆筵席为他们洗尘。因堂屋小,靳辅带的几十号亲兵都在天井葡萄架下设桌儿,专从邯郸城请一班吹鼓手奏乐助兴,里里外外觥筹交错,揎臂猜枚,真个热闹喧天。自高士奇和陈潢去后,韩刘氏变尽法子盘问阿秀,有事没事母女俩坐着闲扯,总算将蒙古婚姻礼俗风土人情套了个明白,方知阿秀家乡原本就没有中原这一套套、一层层撕不烂、扯不断的礼仪。老太太不禁爽然自叹:“老天爷,哪里知道你们那地方儿大姑娘兴自己找婆家!也不要父母之命、三媒六证?这在咱们这儿,那就是反了!那天你来那么一出子,老婆子还以为你有痰疾哩!”说着便拍膝打掌地笑。如今见陈潢归来,便想趁这当口儿,重提与阿秀的婚事。

    “陈先生。”席间趁着靳辅和封志仁不留意时,韩刘氏凑到陈潢身边,小声说道,“老婆子想问你句话儿。”

    陈潢将箸放下,笑道:“士奇与我是老朋友,阿秀又住你家,我瞧着你就是伯母一样的,怎么叫我‘陈先生’?有话尽管说就是。”“那好。”韩刘氏眨了一下眼睛,说道,“阿秀和你的事,你是个什么主意?你走后,这孩子丢了魂儿似的,我老婆子心里实在难过。你——真的已经娶了亲?”陈潢听了默然良久,他不料阿秀对自己如此痴情,见韩刘氏紧盯着自己,不由叹道:“实言相告,是没有的。您老知道她的身份,我与她通婚,先就犯了国法,还说什么大丈夫的事业,修治河道?烦您转告,此生只愿与她为忘形之友,但愿三生石上再证前缘吧。”说着眼圈不禁一红。

    靳辅和封志仁两个人喝得满脸通红,这次进京诸事意外地顺手,索、明两家不但都没找什么麻烦,反都热炭儿似的赶着套交情,又平添了陈潢这样的高明之士入幕府佐助治水,心里都放宽了,连封志仁也竟胖了许多,干瘦的脸上有了光泽。因见韩刘氏和陈潢说话,靳辅转脸笑道:“有什么悄悄话,显见的比我们亲热了!韩妈妈,天一在路上一直夸你是个不戴头巾的丈夫,难道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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