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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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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钦差!”伊桑阿被顶得无言对答,梗着脖子拧上了劲,冷笑道,“靳辅辜恩渎职、决溃萧家渡,淹没七十余乡——来啊!”

    “扎!”

    “革去他的顶戴!”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惊呆了所有的人。陈潢等人忙退出大厅,在廊下呆立,脸色都是雪白。靳辅从容跪下,摆手止住上来摘顶子的戈什哈,自摘了帽子,用颤抖的手扭下珊瑚顶子递了过去,口中说道:“臣,遵旨!”魏东亭却在旁喝道:

    “慢!”

    钦差革一二品大员的顶戴,如不奉特旨,除紧急情况,是要请旨的。伊桑阿此举属越权行事,他是要打一个下马威给魏东亭看。魏东亭当然明白,顿时气得浑身直抖,跨前一步,扬着脸笑谓伊桑阿道:“请足下暂时回避。”

    “唔,唔?”伊桑阿勃然大怒,“你有何资格让我回避?”

    魏东亭脸色阴沉,一字一板说道:“我奉皇上密谕,有话要问靳辅!”

    此言既出,满厅人俱都面面相觑。但既是皇帝密谕,那是无论何人都必须回避的,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肃然告退。伊桑阿不料魏东亭有这一手,脸上一青一红,半日回不过神来,哆嗦着嘴唇“这个”了半晌,方无可奈何地立起身来,向魏东亭一躬,却身退下。魏东亭见他万分难堪,倒送了两步,在厅门口拍了拍伊桑阿肩头,诚挚地说:“仁兄,你自想想,不是你迫得我无法,我如何肯这样?东亭跟了皇上多少年,深知当今乃不可欺之主——足下办什么差都得常想着这个,万不可意气用事,自招罪戾”伊桑阿只茫然看了一眼未及革掉顶戴的靳辅,点了点头,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出去了。魏东亭这才转身回来,盯着靳辅不语。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跪一立,久久没有说话,只一座御赐自鸣钟不紧不慢,有节奏地响着。

    “靳辅,”移时,魏东亭方道,“东亭奉旨问你。”

    “臣靳辅。”靳辅将头轻叩三下,“恭聆圣训!”

    魏东亭����展开了折子。他每隔十日便有例行密折直奏康熙,有关天气阴晴、米价贵贱、河务赋税、官场角逐、派系相争、文词学术,甚或地方轶闻、笑话、某地演某戏都无不周备。折子里的天地头、边角、行间尽是康熙的批注。魏东亭挑选着与靳辅有关的批语,逐项盘问。如:

    �前有人奏靳辅违旨不在河堤植树,尔可询问他,是何因由?该督何以确保大堤秋汛无虞?

    �北上漕船入骆马湖一带,今岁倾覆二十余艘,问靳辅有无良策缓冲此段运道

    �减水坝之役朝野均不以为然,朕不能亲至一阅,甚怅。尔可问靳辅,此举古时可有成法,果能减水否?尔可至河工上看看,若有需作援手处,暂从海关挪借一点亦可

    �足足有十多条。只萧家渡事康熙不知,尚未问及。

    魏东亭仔细听了靳辅一一奏辩,点头说道:“大人请起吧。据我听来,减水坝既然古无成法,今秋又有如此大的决溃,似要慎重从事。隔日我还要实地看几处,然后奏明圣上——萧家渡决口淹死一千三百余人,葛礼已经具折实奏了。你有什么奏陈,不便廷奏的,可转告我,我可代为密陈。”

    靳辅惊讶地看了一眼魏东亭,见魏东亭神情泰然自若,目光深邃,似乎时时都在沉思。靳辅不禁掂掇:真是个人物!早知如此,何必沾惹明珠,只与姓魏的周旋,何等牢靠!想着,一欠身说道:“大人既说到此,足见厚爱之情。靳某确有难言之隐”便将和于成龙的激烈争论细述了一遍。

    “大人不要误会。”魏东亭似乎看出靳辅的心思,笑道,“我与大人一样,都是皇上的奴才,理当精诚同心。海关河运相联相生,替大人如实代奏是职分所在。施琅将军入朝请训后,水师克日南下。台湾战事将起,皇上命我统筹粮秣,我不能不关心呐!”

    靳辅听着这话,有点像抚慰,又有点像驳斥,不禁脸上一红,忙岔开话题说道:“萧家渡虽然决了,请大人代奏,我已有补救之策——”他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魏东亭,“明春过后,不用朝廷追加银两,便可修复减水坝。此时奏明,恐圣上说我规避处分,只好说以家产赔补。”

    “嗯?”

    “这次决溃实因萧家渡减水坝工程未完所致,我之责任无可推诿。”靳辅按着与陈潢等人商定的计划说道,“萧家渡水流量一瞬间为一千五百,至清江水位下落七尺,河中流量为瞬间降为九百五十。这就是说,每瞬间有五百五十个流量的黄水从萧家渡漫向下河。下河之地自永乐年间已成一片沼泽,黄水一过,可淤田二千五百顷。这些无主之地按每亩三两银子发卖,可得银七十五万。以银换工,修复减水坝自足有余”

    “我有点不明白。”魏东亭的目光有点忧郁。“这么好的事,为何不未雨绸缪?若是前年先放水漫了下河,岂不省了数十万银子?”

    靳辅听了忙道:“这就是我计划不周之处,大人问得好,我无话可对——实是决溃之后,仔细审量后才得明白溃中有补——我自劾的折子里也没敢写明。敬请虎臣大人奏明靳辅知罪之意。”

    “要问的就是这些。”魏东亭舒展了一下身子,啜了一口茶坐下,笑道,“紫桓,我说句闲话儿,你只听听就行了——你怎么弄了个女人带到北京,硬要人家认亲?”

    靳辅怔了半日,才想起是秀芝,不禁吃了一惊,忙问:“虎臣,你听到这事了?皇上说的?”魏东亭笑道:“甭管谁说的。我看你这人老实得可以,这种事也管,那是犯大忌讳的。若是我,就花几个银子先养起她们母子,瞧着机会和光地私下了结,他面子也好看,你也成全了他们一家,何至于弄得大家心里窝囊呢?”

    靳辅陡地想起明珠收留秀芝的事,既不见信,又没听说李光地认亲,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张了张口,没敢问出来:这里头人事太杂,他不敢。

    “我这是随便说说,这又不是国家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魏东亭哈哈一笑,“请伊大人他们来吧——公事办完,酒渴思饮,紫桓公,你得尽地主之谊呀!”

第121章 贡院被封康熙掀龙案 南闱案发明珠踢棋盘() 
魏东亭的密奏折子递到北京,举朝正为萧家渡决口的事闹得如沸鼎之油。户部、工部、御史衙门像炸了窝儿似的今日一个条陈,明日一个参片,雪片似的飞向上书房。

    高士奇和靳辅只是见面交情。因见事涉陈潢,在手中压了几日,眼见众心难违,不敢再留,便抱了一叠子文书进乾清宫来见康熙。却见施琅手里拿着个小黄包儿正从里边辞出来,高士奇便问:“是什么东西,主上赐你的么?”施琅点了点头,笑道:“这是件宝贝,用来祭旗大有法力,这会儿不敢卖弄。”说罢径自去了。高士奇一躬身进来,却见明珠和索额图已经先在里头,只一点头招呼,对康熙说道:“主子,下头对萧家渡决口的事议得很厉害,恭请圣裁。”

    因时近十一月,天气很冷了,康熙坐在热炕上,兀自穿着猞猁狲风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头看着魏东亭的折子,一手抚着颏下漆黑的短须,沉吟着“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今年冬天的事情多,看来不得安生了。朕原想这个月出巡奉天,也只好往后推推。你那些折子连篇累牍,说的都是靳辅的事,却不知江南科场一案闹得更凶。朕这会子没精神,你先讲讲,下头都说些什么?”

    高士奇知道,康熙虽然现在不看,晚上带着黄匣子回宫,依旧要一字不漏地细阅,不敢在这上头弄玄虚,迟疑了一下笑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该罢去靳辅总督职衔,流放黑龙江;有的说应抄家折产赔补;有的说罚俸调任;有的说应锁拿进京严审问罪。刑部议得最重,应赐靳辅自尽”

    “明珠,”康熙问道,“靳辅是你荐的,你怎么看?”

    “靳辅听信佞人妄言,办砸了差使,罪过不小。奴才举荐不明,也有误国之罪,求主子一并处置。”明珠搓着手,字斟句酌地说道,“但皇上明鉴,河督一职历来是个不讨好的差使。罢了靳辅着谁替补?这件事颇费筹思。”

    索额图“病”愈之后,待人甚是宽宏,不似从前动辄给人小鞋儿穿,听明珠这样说,遂笑道:“咱们远在京师,没有实地查勘。据江北地方官来京说,仅沭阳、海州、宿迁、桃源、清河五县,几年涸出土地一万多顷。奴才的意思,靳辅虽然这次误了事,还是功大于过。主子必记得的,清水潭大堤,原拟用八十万银子,工部的人还笑他花小钱邀功。如今只花几万两就完了工,似也不可说靳辅全然无能。”

    康熙边听边想,目光炯炯地看着窗格子,半晌,粗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朕赏,有过也不能免罚。你说京师离河工太远,这倒是实情——减水坝、狭窄的河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总该实地瞧瞧才好啊!”说罢起身踱至窗前,手攀着窗格子望着外头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朕急于要去盛京,祭陵当然是件要紧事。更要紧的是要见东蒙古各旗王公,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罗刹国。黑龙江一带他们搅得厉害,巴海和周培公在精奇里打了一仗,虽然胜了,却因兵饷都不足,没能斩草除根。西征至今用谁当主将,也还心中无数。朕想起用周培公,偏生他病得沉重。唉!想不到‘三藩’平定后,朕仍旧事事捉襟见肘!”明珠笑道:“罗刹和葛尔丹也不过是撮尔跳梁小丑,何劳圣虑如此?奴才想着,不如先在北边动手,腾出手来再治东南不迟。”康熙呆了半晌,方道:“你哪里知道,葛尔丹剽悍难制,罗刹国君换了个叫彼得的,朕看他是一位雄主。东南是国家财赋之源,不治好是决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抚了抚有点发热的脑门,转脸问高士奇:“你发什么呆?”

    “奴才在想两句话。”高士奇忙笑道,“先定东南,再平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国策,不宜轻动。”

    康熙喟然叹道:“昔年伍次友先生讲学,朕曾与他反复计议过的,无甲兵之盛,无盈库之粮,断难用兵西北——第二句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

    高士奇从容说道:“靳辅大抵因花钱太多,犯了众恶,妒火中烧,所以出点事就不得了。若是换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么两样?”

    “嗯,说得有理。”

    高士奇受到鼓励,越发放胆说道:“诚如索额图所云,靳辅治河,京官攻讦的多,外官说好话的多,这就是明证!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大主意还须皇上自己拿定了——任凭群狗叫破巷,人主自能从容行!奴才想,下诏切责靳辅,令其自行赔补,限期修复也就是了。”

    高士奇将百官比作“百犬”,仍是一腔热骂格调,康熙不禁莞尔一笑,正待说话,明珠说道:“主子可否允许奴才前往清江实地考察一番?”康熙笑道:“一个伊桑阿,一个于成龙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何须再劳你!朕也信不过!台湾之役下来,朕要亲自瞧瞧,才得放心呢!”康熙心中自有成算:伊桑阿是索额图的人,换了明珠去,不过是翻转来欺侮伊桑阿,没有意味。虽说“信不过”明珠,但这话并不认真,明珠倒也不觉恐慌。索额图在旁说道:“伊桑阿去了这多日子,也好回来缴旨了。”

    君臣四人正在说话,熊赐履急忙忙从隆宗门走来,一进上书房便双膝跪下,将几份奏折捧呈康熙,说道:“这是何桂柱刚转到礼部的奏折,系江南秋闱舞弊情由,因事体重大,未经部议,先请圣上过目。”

    应天府南闱舞弊的事康熙已从魏东亭密折中知道。只因奏得匆忙,细节不详。康熙接过折子翻阅着沉思。南闱主考左玉兴和赵泰明都是徐乾学的门生。明珠深知,一旦兴起大狱必定牵连自己,顿时面色苍白,心提得老高。

    “今年南闱主考是谁荐的?”康熙蹙额皱眉地看着折子,问道,“朕记得好像是熊赐履?”

    “是!”熊赐履有点委屈地看了明珠一眼,“总是臣无识人之明,坏了国家抡才大典,求皇上重重治罪!”

    “这忙什么?事情还没清白么!”康熙脸上毫无表情,“各人有各人的账,谁也不必代谁受过,起来吧。”说着,从卷宗中抽出一大卷宣纸,慢慢展开——竟是一幅有一丈多长的联语。纸背面尚有糨糊泥皮的痕迹,显然是从墙上揭下来的:

    左丘明有眼无珠,不辨黑黄却认家兄;

    赵子龙一身是胆,但见孔方即是乃父!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康熙眉梢一挑,只说了句:“邬思道好一笔字!”便将奏议节略撂在一边,细看原折。这是江南巡抚的奏本。

    康熙的脸色愈来愈阴沉。渐渐地,手也颤抖起来,几个大臣知他立时就要发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听康熙轻声读道:

    �壬子日,数百名应试举人抬财神拥入贡院。左玉兴、赵泰明二人仓皇逃至臣署,饬臣前往查拿肇事首领。臣即着南京城门领臣年羹尧前往弹压慰抚,并借调前往福建水师兵员一千名卫护贡院。除邬思道事前逃遁,所有正犯已监候在押

    �读至此,康熙“砰”地一拳击在案上,霍地站起身来。他激动得脸色紫涨,伸手去摸折子,却一手插进朱砂砚中,气得顺势就是一脚,只听“哗啦”一阵乱响,满案文书、笺儿、砚儿、镇纸、图章、茶杯并几碟子细巧宫点,全打翻在地下!熊赐履等几人一撩袍子,“扑通”一声都跪在地下。

    外头守护的穆子煦、武丹不知出了什么事,三步两步抢进来,见明珠等四个上书房大臣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下,几个苏拉太监、宫女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拾掇着。康熙暴怒得五官错位,浑身直抖,见他们进来,反身摘下壁上悬剑,厉声吩咐道:“穆子煦,你持此剑星夜赶赴南京,将这两个大胆妄为的狗官就地正法,取了首级传送北京!”穆子煦只好答应着,请旨道:“乞主子赐下应斩官员姓名,奴才好遵谕承办。”

    “万岁暂息雷霆之怒!”熊赐履膝行数步凑近康熙,连连叩头道,“此事还须查明再办。臣以为应交部议处,依律治罪!”他心里很明白,外人并不知道两个主考是明珠关照自己推荐的。人头一落地,自己就永远分辨不清,这个黑锅是好背的?

    “你看看!”康熙又甩下一份折子,“这哪里是考试!简直是受贿卖官!博学鸿儒科开后,南方稍稍安宁一点,没人骂街了,左玉兴竟如此坏朕名声!”

    熊赐履捡起折子,揩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看时,却是几百名举人的联名揭帖。

    “读!”康熙吼道。

    “扎!”熊赐履忙叩头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读道:

    �朝廷科目,原以网罗实学,振拔真才,非为主考纳贿营私、逢迎权要之具。况圣天子加意文教,严饬吏治,凡属在官,自宜洗涤肺肠以应明诏。不意应天大主考左玉兴、赵泰明等,绝灭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镪熏心,炎威炫目。中堂四五家,尽列前茅;部院数十人,悉居高第。王景曾、李天保以相公奥援,犹供现物三千;熊本、蒋仁锡以部堂之亲,直献囊金满万。史贻直、潘维震因乃父皆为房官,遂交易而得售;韩孝基、张三第因若父现居礼部,恐磨勘而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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