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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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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也没有说话,只看了看斜倚在桌旁萎顿不堪的周培公,站起身来走至桌旁,提笔疾书,方大声道:“魏东亭进来!”

    “奴才在!”满身大雪的魏东亭应声而入,甩袖子打下千儿道:“主子有何旨意?”

    “你不能在奉天多呆,要尽快赶回江南,这里没有多少事要你办。海关厘金要全部用来买粮。回京后朕再给你旨意!”

    “扎!”魏东亭忙道,“奴才明日就启程!”

    “还有,”康熙将纸交给魏东亭,“你绕道北京,传旨给太医院,派最好的医正,带最好的药来为周培公诊疾!”

    “扎!请示下,带什么药?”

    “明早你问高士奇,由他来定。”康熙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温和地朝周培公一笑,说道,“朕还有事,得去了,你好生养着,这病必不相干。让高士奇留下,你们谈谈。他也懂医,参酌个方儿出来。你是有专奏之权的臣子,要什么东西,只管缮折告诉朕!”说罢,带着侍卫们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高士奇和周培公。大约方才精神耗得太多,周培公显得疲倦,脸上潮红退去,变得蜡一样毫无血色,却还勉强招呼高士奇就坐,又命人看茶。

    “你不用张罗照应我,”高士奇自掇了把椅子,坐近了周培公床前,笑嘻嘻说道,“如今你是病人,我是郎中,请诊脉。”周培公摆摆手,说道:“高先生何必客气,我是久仰你的大名了!我的病自己心中有数,治也罢不治也罢,只在两年之内了。”高士奇笑道:“周郎何必英雄气短?你正在英年,往后日子比树叶还稠呢!再说我奉圣命为你诊视,不看脉,怎么交旨呢?”说着便搭脉。

    周培公因见他并不在尺关寸上用指,只用二指轻叩手背太素穴,不禁吃了一惊,问道:“先生原来精于太素脉!这在当今已是绝学,先生真是无书不读!”高士奇道:“你能识得这叫太素脉,也就见识不凡。我看君与我一样,读书不拘一门,不过你进了武道,我进了文道,如此而已。”

    原来高士奇察颜观色,已知周培公病症难治,便想以年命之学动之,聊作抚慰。听周培公话音,似乎对太素卜命的书不曾读过,心中暗喜,便拿腔作势闭目诊了半日“太素”脉,方丢开了手,口内吟诵道:“断桥秋水柳如烟,孤影空悬天际边。黄落萧索残枝摇,风雨昏夕犹翩跹——按此脉象,乃是一只惊鸿孤雁,力穷而志远,心高而胆寒。主——”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主寿考而有促征,贫贱而有贵征,——怪哉!促而寿、贱而贵,怎么会是这样?但脉象如此,高某只能据实而言。”

    “高先生不愧为诡谲文人。”周培公微笑道,“为什么将‘惊弓’改为‘惊鸿’?后头还有四句判语:蛇无足、归有穴,委曲而行,中道而僵——怎么不一并说了?”

    高士奇突然一阵气馁,尴尬地一笑,说道:“原来你比我还精熟,这还有什么说的。据我看,什么子平术、太素脉,都是那干下流文人吃饱了撑得发慌,编出的话,说得有模似样地哄世人。培公是达人,也不用我多余的话来劝。”周培公淡然说道:“你用心如此良苦,我岂有不感激的?但太素脉也不尽都是谎言。比如方才说的‘惊弓’我就体味极深。”高士奇抽了一口冷气,惊讶地问道:“惊弓?倒要请教,惊谁的弓?”

    “即便聪明过人的人,得意时也常忘其形啊”周培公模棱两可地说道。因见高士奇腰间佩着一串丝结,便转开话题问道,“这是不吉之物,你怎么佩在身上?”

    “哦”高士奇低头看了看,笑道:“这是内务府老何夫人临终给老何的,无人能解得。我看着像玛瑙珠子似的,挺爱人的,就佩上了,倒不知是不吉之物。”周培公伸出枯瘦的手要了过来,在手里把玩着,莹光明亮,鲜红鲜红的,像滴滴红泪串了起来,遂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串名曰‘冤孽串’,据民间说,死者心有怨愤,一日解不开,一日生魂不能超度,其实是死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老何!哪个老何?”高士奇道:“叫何桂柱,最是庸人厚福的一个人”

    高士奇还待往下说,周培公已是神情大变,脸上苍白得全无半点血色,伏在枕上喘息着,似乎压抑着内心极度的激动。高士奇忙起身问道:“你身上很不好么?”

    “没什么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发慌”周培公苦笑道,“看来这位夫人的结子要由我来解了”高士奇不禁失声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圣人门徒,竟也和婆娘们一样相信神佛了!这结子我不知参详了多少次,你哪里能解得开。”

    周培公一言不发,将那串子放在手上仔细看了半日,轻轻一抖,丢进了火盆里!那丝结上打过桐油,一见火,“噗”地蹿起一股殷红的火苗,丝结在火中痛苦地扭曲了几下,化成白白的灰线周培公用火筷子轻轻一拨,早已无影无踪——将金瓜子挟起,放在几上,呆呆出神。

    “解化开了!”高士奇击掌笑道,“真有你的!我就想不到用这法子!”

    周培公无所谓地一笑,捡起那只金瓜子,犹自微微发烫,痴痴说道:“这是黄金所制,炉火难化啊!”

第129章 恩威并用天子说王爷 闲话连篇村妇讥皇帝() 
康熙冒雪回到故宫已是子初时分,击柝声透过雪幕隐隐传来,更增加了四周的宁静。索额图早已在丹墀下候着,远远见康熙一队人马打着灯笼过来,忙朝屋里喊道:“明珠,主子回来了,请王爷接驾!”在里头正和科尔沁王卓索图有一搭没一搭说地方风物的明珠忙答应一声,便和卓索图哈着腰出来,三人一齐跪了接驾。

    康熙只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没有吱声,在廊下跺跺脚,由李德全去掉了大氅,自走进灯烛辉煌的勤政殿,在正中龙椅上坐了,慢慢喝完了一杯热奶子,方道:“你们几个都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索、明二人只打个千儿便默然退至两旁,卓索图向前行三跪九叩大礼,伏身在地,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蒙语,又用汉语高声道:“奴才卓索图恭见圣明天子!”接着又是一串儿蒙语。康熙先还呆呆地听着,至此不禁哈哈大笑,俯身虚扶卓索图起来,说道:“看你不出,这么会奉迎!你的汉语蛮漂亮么,起来吧!”

    卓索图立起身来,站在康熙身边的魏东亭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位蒙古王爷。五短身材,面色黝黑,脖颈显得粗短些。两道浓眉刷子似的倒剔起来,戴一顶金龙三层朝冠,八颗东珠和红宝石闪烁生光,四团龙袍耀眼明亮——一身�悍勇武气质,只两腿看去有点罗圈。魏东亭不禁思量:此人必定精于骑术!正胡思乱想,却听康熙问道:“知道朕叫你来为什么吗?”

    “奴才不知道。”卓索图躬身答道。方才在朝房他很费了心思与明珠、索额图套问康熙召见意图,无奈这两个大臣一提这事便王顾左右而言他。弄得心里在一直忐忑不安。他却不知,连索、明二人也在鼓里蒙着。

    康熙目光紧紧地盯着卓索图,半晌方笑道:“朕要取台湾,缺军饷。听说你这几年着实殷实起来,又掘了一个金矿,想暂借一点以充国用,如何?”这话说得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半夜里叫过卓索图为的只是这个。卓索图一愣,飞快地看了康熙一眼,说道:“托主上洪福,科尔沁草原这几年雨水充足、草肥马壮,牛羊增了一倍有余。但奴才领地并无金矿,恐是讹传也未可知——皇上说军饷,这也是奴才分内的事,请开出数目,奴才当竭力报效!”康熙不言声,起身踱了几步,倏地转过身走近卓索图,目光变得咄咄逼人,笑道:“朕知道你科尔沁不出黄金,但准葛尔有啊,葛尔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葛尔丹的,还不是一样?朕想知道他送过你多少次,每次多少,你又因何不具本奏明朝廷——嗯?”

    他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压力,科尔沁王那样一个敦实有力的身材也被震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急急说道:“回——回皇上话,自康熙十五年至今,葛尔丹每隔一年送一次,共是四次,每次四万五千两——”

    “怕是五万两吧?”康熙冷冷截断了他。

    “第一次是五万两”卓索图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因是为家母祝寿,奴才愚鲁,以为是私交往来,所以未及时缮折奏明,求皇上治罪——所受黄金,奴才愿全部缴纳国库,助皇上军饷之用!”“哦?哦!”康熙不禁纵声大笑:“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哪里能打你这点金子的主意?聊试你的心地而已。你们草原上有句话:没有来由的钱财好像没有母亲的羔羊,你懂吗?”卓索图盯视着康熙,良久,说道:“葛尔丹无法无天,不遵朝廷政令,在喀尔喀擅自抢掠杀人,自称大汗,奴才都是知道的。但他毕竟仍对皇上称臣纳贡,而且对东蒙古诸王很够交情,奴才不愿轻易与他翻脸,所以才受了他的金子。”

    康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够聪明啊!”回身打开了一个金皮奏折箱子,取出几份折子递给卓索图,“这一份是锡村郭勒盟的,这一份是昭乌达盟的,这一份是哲里木盟的,还有温都尔汗的都是东蒙古诸王的密陈奏议。那葛尔丹岂止送黄金给你一家?他们都有,惟独临近准葛尔的蒙古诸王,一个铜子儿也不给!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至此时,明珠和索额图才知道康熙接见卓索图的真意,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索额图便道:“他如今结交你们东蒙诸王,怕是将来他进攻漠南,和伊克昭、乌兰察布、库伦诸王作战时,你派援兵相抗!”明珠也道:“等收拾了他们,就轮到你了!贪他这点蝇头小利,忘君臣大义,身死家亡,值吗?”

    卓索图喃喃说道:“真的?”

    “一点不错!”康熙笃定地坐了回去,将腿跷了起来,因见高士奇挑帘进来,遂笑道:“真让周培公给说着了!卓索图,葛尔丹由于你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所以用子女玉帛将息着你,由着他在西边折腾,待到兵临科尔沁,你明白也迟了!”

    卓索图紧皱眉头思索着,半晌,粗重的牛皮靴子一顿,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吼道:“西蒙古这只恶狼,他休想!”

    “朕也不能容他在草原横行无忌!”康熙冷冷说道,“当年尼布尔王子造反,朕小示军威,只十二天就平叛了——这你都看见了吧!何况今日天下一统,数百万八旗劲旅枕戈中原?卓索图,不要见利忘害,主意须自己拿定了!”话虽没挑明,其中一击双响的意味都听出来了,卓索图忙跪下叩头道:“奴才糊涂,收了他的礼,还以为他是好意。主子这一点拨,奴才心里也就清亮了。”康熙笑道:“朕要的就是你的心,明白就好。葛尔丹再送礼来,你依旧照收不误,晓得么?”

    一霎时,康熙心中涌上一个新的念头,既然葛尔丹是“远交近攻”,何不将计就计诱他东来?就近歼灭岂不胜于远途跋涉?高士奇生就水晶般伶俐心眼,已揣透了康熙心思,身子一躬笑道:“奴才方才在周培公那儿,听他指着地图说了半日,也是这个理儿。据奴才看,总还不及主子虑得深,想得远。”康熙听高士奇将“地图”二字说得山响,不觉心头一亮,心里打着主意,叹道:“朕今晚见你,原以为你必定百般推脱遮饰,倒不料你如此爽快,可见你并没有真的和葛尔丹勾手。这不但是社稷之福,也是你的造化。卓索图,先王许多后妃,还有当今太皇太后,都是你科尔沁草原上出来的人,朕信赖你,犹如自己手足,你可要多为朕出力才是!”卓索图正诧异康熙为什么叫他“照收不误”,听了康熙这样的知心话,十分感动,挺了挺身子,自豪地说道:“奴才有三万英武的勇士,像雄鹰一样矫健,全都是皇上最忠实的奴仆!自今之后,奴才决不收葛尔丹一文钱!”

    “朕说过你照收不误,你一定照办!吃孙穿孙不谢孙,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干?”康熙格格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要想办法让葛尔丹相信,你是上了他的当!”

    “扎!”

    康熙接着道:“朕要明诏下旨,斥责你私受外藩贿赂,且在朕前文过饰非,着即褫夺掉你王冠上的东珠!”

    这是一个不轻的处罚,明日王公齐会,科尔沁王头上竟没有东珠,脸面往哪儿放?康熙见卓索图红了脸,哈哈一笑,目中波光一闪,说道:“舍不得了?非如此,不足以成吾大计!你不要觉得吃亏太大,朕还有东西赐你——”说着走向案边,提笔略一思忖,疾书道:

    �卓索图王为国屏藩,素著忠心,体天爱民,功在社稷。除大逆外,着免死贰次,子及孙免死一次,世守科尔沁,与国同休。钦此!

    �写罢读了一遍,用了玺,走近卓索图,说道:“朕素来不给人这样特恩。但科尔沁乃我大清入关最早从龙的蒙古王;朕平‘三藩’,于艰难竭蹶之时,科尔沁率先出四千铁骑,助国家扫清狼氛,给这个恩典是该当的。你回去依样铸起铁券,让子孙永为大清北方守藩!”

    卓索图乍惊之下又蒙殊恩,心中五内俱沸,不知什么滋味,扑身倒地叩头泣道:“皇上如此厚爱,恩及万世,泽被千秋,奴才粉身碎骨,不足报圣恩万一”

    “还有。”康熙的瞳仁又黑又亮,“将喀喇沁左中右三旗之地拨归你部。该地满蒙汉军营旗,驻防披甲人及绿营将佐,统属你科尔沁王调遣——这份恩典,比起几颗东珠、十几万两黄金如何?”

    喀喇沁三旗之地东西五百里,南北四百五十里,驻营兵七万余人,一下子全给了卓索图!这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赏赐!卓索图的血仿佛全涌到脸上。比起这个,什么黄金东珠、宝石金玉,统变成了尘泥,对于蒙古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草原、牧场、军马更宝贵的呢?卓索图喝醉了酒似的晃了一下身子,双眸紧紧盯着康熙。康熙和蔼地瞧着这个蒙古王,微笑的嘴角和明净无瑕的眼神没有丝毫虚伪和欺诈。卓索图嗫嚅了一下,突然轻轻拔出腰中匕首,擎在手中看了看,向左手食指一搪,汩汩的鲜血立时淌了出来。

    “皇上,天下万物的至尊!”卓索图的嗓音微微发颤,“凭着我卓索图家族部落祖先的血起誓:哪怕太阳和月亮从此不再从草原升起,哪怕狂风暴雨弥漫了世界,科尔沁上空所有的雄鹰不会迷失方向,他们永远是大清皇上忠实的臣仆”

    直到子末时分,卓索图才叩头跪安。高士奇已将几份诏旨拟好。康熙因见头一份便是讲“吃饭”学问的,只一笑撂过一边。又看了褫夺科尔沁王东珠的明发和赐的铁券书,还有喀喇沁三旗的密旨,却看得很细。良久,舒了一口气,笑道:“倒也罢了。你们几个说说,这样处置科尔沁的事怎么样?”

    明珠是从头看到尾的,见康熙又镇又抚,连揉带搓,把个卓索图调治得如同小儿,心中佩服到了极点,正要说话,索额图早笑道:“奴才是看得眼花缭乱,当时想都不及细想。如今寻思起来,皇上是要诱敌深入了!不过,奴才想着,台湾的事毕竟没了,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明珠忙道:“皇上恩威并用,收服了科尔沁王,这作用真妙不可言,不但不怕葛尔丹东进,连黑龙江的事也无后顾之忧。一石双鸟,妙!据奴才看,也不为操之过急,台湾今年就可拿下来,略作数年准备,若是葛尔丹果真东侵,真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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