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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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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布尔善见他如此生搬硬套三国,暗暗好笑:“陈胜为王,曾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今中堂之处境退则不生,进则可成,并无抉择余地,况中堂总揽朝纲,天与人归,又何必疑虑重重!”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人人精神抖擞,鳌拜也听得入了神。穆里玛一想到鳌拜登宝,自己起码能弄个郡王,觉得浑身燥热,将袖子一捋,先说了一声:“好!”但见鳌拜不动声色,倒不敢再接着胡唚了。

    鳌拜不吭声,算是默许,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禅”。此时人们才意识到,班布尔善确实是久已蓄谋,胸有成竹,都佩服他的工于心计。

    济世摇了摇摺扇先开口道:“废掉自然最好,但依愚见,老三亲政以来并无失德之处。口实不当,出师无名,莫说朝臣不服,外头统兵藩镇大将若有异议,也是很棘手的。”鳌拜心里正想着这件事,不禁点头赞许,笑道:“很对,依寒钓先生之见,当如何办呢?”

    济世合起折扇,慢慢说道:“莫如第二字最为捷径,且少后顾之忧。惜乎吴良辅已死,着手很难。”鳌拜气狠狠地说:“吴良辅不成材,即使活着,这样人也难托大事。”

    泰必图半晌没说一句话,自觉沉默太久,这时见是进言的机会,便道:“可否将他请至尊府,宴上下手如何?”语未终,穆里玛冷笑道:“这主意馊不可闻!人死到这儿,怎么打发?”泰必图一开口便碰个钉子,很觉没趣,心想:“你打量要做王爷了,便这么横?”讪讪地坐回了原处。

    班布尔善朝泰必图点头笑道:“这也罢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我以为要急办三件事。”鳌拜忙道:“请讲。”

    “第一,”班布尔善眯着眼,伸手屈下食指,“中堂可修书三封,分寄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微露对朝廷不满之意,点到即可,不必深言。”他慢慢屈下中指,“其二,现巡防衙门掌着禁宫外的守卫大权,还有九门提督吴六一,即使不能为我所用,能守中立便好!再其三——”他又屈下了拇指,“乾清宫是老三处置军务、政务重地,宿卫侍臣,一定要派最靠得住的人去。”

    济世拊掌而笑,说道:“可谓神算无遗!有此三条,不论大事缓行急行,大权在我,胜券可操。”

    “至于‘大事’如何着手,还需再议,今晚是难以说完的了。”班布尔善说罢目视鳌拜。鳌拜会意便向厅前临水一边,推开了所有窗子,亲手卷起了湘竹长帘。

第14章 孝庄后帷幄运筹 魏虎臣途中遇旧() 
康熙由太监张万强和侍卫孙殿臣护卫着回到养心殿,早有苏麻喇姑冒雨接了。想起方才情景,康熙有点后怕,又颇有点得意。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苏麻喇姑为他除了冠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褂,上面缀着白檀马尾纽带,顿时觉得身心舒展了不少,趿着凉鞋踱了几步,躺倒在软榻上,头枕双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

    苏麻喇姑在旁看着,心想:“十四岁的人,便这等深沉老练,多亏伍先生教授有方”她也站着出了一会儿神,连康熙唤她也不曾听见。

    康熙正欲再叫,却见苏麻喇姑上身穿着太后赐的杏黄坎肩,下身着荷绿色长裙,在微红的宫灯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俨然一枝临风芍药,不禁看呆了。他第一次想到,这个平日冷峻泼辣的女郎,有时竟也如此温柔可人:“我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为什么不可以”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心跳气喘,又轻声叫道:“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怔,回身走近康熙,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有点冷?”说着顺手拉起一床夹被要给他盖上。康熙却轻轻推开了,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阿苏,你坐这儿。”

    那灼热的目光,任何人都会明白它的意义。苏麻喇姑顿时慌得心怦怦直跳,低头说道:“奴才不敢”康熙一把拉过她的纤手,轻轻抚摩着道:“这里没人,你只管坐下。”

    苏麻喇姑既不能嗔又不能躲,张皇地四面看看,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好红着脸挨着康熙身子坐下了。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只听殿外的雨刷刷地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康熙拉着她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阿苏,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这时已镇定了许多,略顿了一下答道:“奴才在想一首诗。”

    “哦?”康熙坐直了身子,“你倒吟给朕听。”

    苏麻喇姑略一沉思,低声吟道: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行行复行行,辗转犹含情。

    含情一回首,比我窗前柳。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云在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悲哉两泪绝,从此终天别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

    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愿作萝藤枝,攀树死不休。

    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倘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康熙原是满腔的爱恋情思,竟被这首诗洗得一干二净。他松开了手,起身来望着殿外凄风苦雨,不禁黯然泪下,良久方问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苏麻喇姑嗫嚅了一下才道:“伍先生说这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李芳树刺血诗,无出处,也没注朝代。李芳树其人无传无记,只是缠绵悱恻、千回百折之情思,颇能动人心肠。”

    “伍先生的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敬佩。”康熙叹道,“听你所言,像是倾心于他,能否从实对朕说说。”苏麻喇姑只红着脸不言语,半晌才道:“奴才并无自择之权,惟圣命是听。”康熙点头叹道:“方才是朕失态了,一旦为朕所幸,你和伍先生都会遗憾终生,岂非朕之罪孽!——不过这种诗格调过于凄怆,非福寿之语,你也不必常吟才好。唉”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声。

    苏麻喇姑忙屈身跪下道:“万岁爷德高如山,恩深如海,只是奴才身在旗籍”

    “哦,不必说了。”苏麻喇姑尚未说完,康熙便摆手让她起来,“祖宗旧训,也并非不可改动,岂不闻察今有云‘时易世移,变法宜矣’?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是汉人?也做了额驸!自今而后,你就叫婉娘好了。”此时,苏麻喇姑真是感激涕零,“奴才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恩典。”

    “这事儿暂放一下吧。”康熙忽然想起,说道,“还有一件差使要你去办。”苏麻喇姑一听有正经差使,便欲跪听,康熙笑道:“不用这些规矩了,蹲来蹲去的,怎么说事情?”苏麻喇姑抿嘴一笑立起了身子。

    康熙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口方道:“眼见即将开科,听伍先生的意思还要应试。你要想法子劝阻他。鳌拜他们正在寻访他,撞到网里不是玩的。”他顿了一下,又笑笑道:“总要婉转些,又不能露朕的身份。好在他还是听你的。”苏麻喇姑忙敛衽答道:“奴才尽力去办就是。”

    两人正说话,却见张万强进来,请了安道:“太皇太后已启驾过来了!”

    康熙瞟一眼自鸣钟,已到亥初,忙道:“这么晚了,天又下雨,有什么要紧事?”张万强道:“雨小些了,方才慈宁宫赵秉正打发小太监来传过懿旨,奴才不知为了何事。”

    康熙忙赶出门来迎接。早见雨地里两行玻璃灯渐渐走近,苏麻喇姑掌好黄绢油伞双手擎着,站在康熙身后迎驾。

    太皇太后颤巍巍地扶着两个宫女肩头进殿坐下。康熙施礼道:“请皇祖母安!——皇祖母有何吩咐,只管传叫孙子,何必亲自走来?”太皇太后笑道:“整整一后晌没见到皇帝,心里惦记着,又听说皇帝夜里还在文华殿办事儿,任凭再关紧的事,身子骨儿是更要紧的——晚膳可进得好?”

    苏麻喇姑忙跪下道:“回老佛爷,万岁爷今晚进了两碗碧粳米膳,一块春卷儿,进得香!”太皇太后呵呵笑道:“好,起来吧!皇帝如若进得不香,你只管叫人到我小厨房让他们现做。”苏麻喇姑笑着回道:“奴才记下了。”

    康熙接着太皇太后的话茬道:“方才在文华殿召见了索额图、熊赐履和小魏子,已晋封小魏子三等侍卫。”

    太皇太后点头叹道:“索额图和熊赐履都还罢了,小魏子也是个有良心的——只是据我看,皇帝你还缺着一个人儿呢!”

    康熙心中一动,忙赔笑道:“求老佛爷明示!”太皇太后说:“你怎么就没想到重用九门提督吴六一呢?”

    “吴六一!”康熙一听这个名字,心中豁然开朗。在京城,九门提督只是个从三品,秩位并不高,但这个职务,统辖着德胜、安定、正阳、崇文、宣武、朝阳、阜成、东直和西直门的防务,最是紧要不过。吴六一自号“铁丐”,素称京华“怪人”,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敢招惹他——这人如能笼在袖中,擒鳌拜便添了五成把握。康熙不禁说道:“好!”又迟疑道,“只是如今局面如此纷乱,万一他与鳌拜”

    “那不会!”太皇太后收敛了笑容,“这人不会轻易蹚浑水。他恩怨心重得很,鳌拜和他同列入关,只因占了个满籍,名分比他高出了一大截子,他心里能服?讷谟上回犯夜,叫他拿住打了二十板子才放,这件事轰动了北京城,怎么你这做皇帝的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听太皇太后责备下来,康熙忙躬身答道:“老佛爷教训极是,不过——”

    “你给他恩典,他自然听你的!”不等康熙说完,太皇太后截住道,“你父亲压他的官秩,就是留着叫你用的!”

    “是!”康熙恍然大悟,“明日就下诏,叫他做兵部侍郎。”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道:“越发悖谬了!不做九门提督,你要个兵部侍郎排什么用场?”

    康熙顿觉为难,茫然道:“那怎么办呢?”

    “我说个方儿,管保中用。”太皇太后换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下个诏儿,从天牢里放了那个查什么来着?”

    “查伊璜!”侍立在旁的苏麻喇姑早已喜形于色,脱口而出,“老佛爷真是点石成金!”

    “对,查伊璜。”太皇太后笑道,“叫姓查的去说,比圣旨还灵呢!”

    “傻孩子,你不明白就里。”见康熙如堕五里雾中,太皇太后又疼又笑,“曼姐儿知道,叫曼姐儿办吧!”

    康熙点头道:“成,就叫苏麻喇姑办这个差。”

    “奴才领旨!”苏麻喇姑笑盈盈跪下叩了头,道,“明儿就叫小魏子去会查伊璜,人情做给小魏子,好么?”

    太皇太后笑道:“这就是了。”停了片刻,又问道:“皇帝近来学业长进了,那个伍先生怎么样?我听宫里人说,皇帝近日口里都换了词儿,连那些个翰林们都服气,都学些什么功课?倒难为了他教!”

    “皇祖母挂心,”康熙笑道,“孙儿近日学业是有些长进,除伍先生外,熊赐履也常讲一点书,四书已经讲过读完,每日都是按索额图订的谱儿,孙儿逐条请教,伍先生批讲,又快又得益!”太皇太后笑道:“这就好,不过四书里头有孟子呢!听人家说,这个人损得很,老说皇帝坏话,可是真的?”康熙正色答道:“孟子所言,是为君之道的正理,都是要紧的。伍先生不知孙儿的身份,讲起来没顾虑,孙儿常听得出汗。孙儿就没听过哪家大臣敢当面说‘民命重于君命’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笑道:“你爷爷、你父亲都是教人读三国,那书虽好,总瞧着有点调唆着人不安分的味儿,如今也该学点正经学问了。这正是‘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道理了。”

    康熙笑道:“老佛爷也是圣人!”太皇太后笑着又絮絮叨叨地安排了好一阵子,才启驾回到了慈宁宫去。

    康熙对吴六一的事心里不踏实,笑问苏麻喇姑道:“方才太皇太后说吴六一、查伊璜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麻喇姑笑道:“姓查的是吴六一的大恩人,万事都听他调遣!”

    见康熙半信半疑,苏麻喇姑便对他慢慢地讲了起来:“被关的这个查伊璜是福建海宁人,也是世家出身,在顺治爷时期当过孝廉,年轻时也是个眼高心大的。那年隆冬,海宁下了一场大雪,他带了四五个僮仆挑着酒食野游,到一个破观子里头看雪赏梅。正要差人去请朋友,却见大殿前头有一个两石瓮大的古钟,旁有一行脚印被雪盖了薄薄一层,钟上的雪也似被人撞动过”

    “大雪天,谁到钟跟前做什么?”康熙问道。

    “是啊,查伊璜也觉得奇怪,便到跟前俯身瞧钟底下,只见里头有个竹筐子,感到奇怪,就命那几个随从合力去掀。”

    “装的什么?”

    “不料掀了半天,那钟恰如生根一般,不动分毫。查孝廉心里更觉奇怪,也就不请朋友,索性独自坐在廊下饮酒观雪,候来人取走竹筐。”苏麻喇姑平静地说着,好像自己也身历其境。康熙也听得入神。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雪地里来了个讨饭的,不过二十上下年纪,把要来的一堆干粮放在钟旁,一只手掀起钟来;另一手抓着干粮放进筐里,往返五六次才放完,然后扣起钟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旁若无人地坐在钟前雪地里,掀起钟拿块干粮就啃,吃完再掀再拿,像开箱子那么容易。”

    “这真是奇人奇事。”康熙惊叹道。

    “是啊!”苏麻喇姑道,“查孝廉心下骇然,便亲自来到他的跟前,在背后冷丁一句:‘这等一个好男儿,为何要行乞呢?’”

    “那乞丐回头看了一眼查孝廉,边吃边道:‘好男儿不做英雄,宁为乞丐!’”

    “说得好!”康熙惊叹道,“后来呢?”

    “查孝廉猛然心动,长叹一声道:‘听得人言,海宁城有一乞丐,手不拖杖,口若衔枚,破衣如鹑,三餐不饱而无饥寒之色,人称“铁丐”的,可是你么?’”

    康熙此时猛然醒悟道:“原来吴六一号称‘铁丐’,得之于此!”

    “那人道:‘是,我就是铁丐!’孝廉又问:‘能饮酒吗?’”

    “铁丐哈哈大笑道:‘不能饮酒,算什么大丈夫?’”

    “于是孝廉就邀他到廊下,二人对坐而饮。孝廉一杯,铁丐一瓯,直饮了三十余回合,铁丐面不改色,查孝廉已醺醺然醉倒,说道:‘你真是海量!’便扶醉而归。”

    “这查某也真豁达!”康熙赞道,颇有钦羡之意。

    “当晚酒醒,查孝廉忽然想道,天气如此严寒,怎么就没有邀铁丐来家避雪?就命人把自己的狐裘和袍子送到观庙里去,那铁丐欣然接受,也不感谢。”

    “第二天下午查孝廉去拜访铁丐,见他依旧赤足露肘,便惊讶地问:‘我送你的袍子和裘呢?’”

    “‘换酒吃了。’铁丐淡淡一笑,‘讨饭的要那些物件有甚用处?’”

    “孝廉愈觉此人不可等闲视之,细询他的出身,才知这铁丐原也是世家子弟,父亲吴道大是前明的观察,死后家道败落沦为乞丐,游遍天下。闲谈中,吴六一谈论起江南山隘河道形胜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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