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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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廉,都是该当的。除此之外,仗权谋利,十三爷就容不得他!”
“我欠的四千银子,今年秋天粮食上场就还。”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坐在吴佳谟下头的苟祖范搔了搔稀疏的头发,叹息一声道:“还就还吧明天我叫家人把天津的当铺盘了,大约半个月就可还清了。”接着下边七嘴八舌,有的说回去典花园,有的说卖宅子,虽说叫苦连天,挤脓儿似的,毕竟都咬了牙印儿要还债。只有尤明堂低头不语,铁青着脸看砖头缝儿。胤祥因问道:“老尤,你呢?”
“要咬牙过日子,谁还不起?当初不借,也都穷不死!”尤明堂恶狠狠地说道,“只要事情办得公道,我没什么说的。”胤祥格格一笑,说道:“这倒奇了!我凭借据索国债,有什么不公道?既然当初不借也可,你何不学王鸿绪?”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坐在尤明堂下首,一直沉吟不语的王鸿绪身上。尤明堂鄙夷地一哂,说道:“我拿什么和鹤鸣兄比?王鹤鸣一次学差,门生贡的芹献就是几万?我真奇怪,贪污受贿的没事,坐在一旁隔岸观火,专拿我们这些借钱的开刀!”
“是嘛!”远处也有人大声道,“我要出学差,我也不借银子!”
王鸿绪身子一仰,冷笑一声道:“我收赃纳贿,谁有证据,拿出来!空口无凭,血口喷人,以为我王鸿绪好欺侮么?要不要我把咱们户部贪贿的一个一个都点出来?我倒要做好人,只大家不叫,有什么法子?”此人相貌堂堂,五官端正,只是那副鹰钩鼻子有点破相。对众人的攻讦毫不在意——天上的九头鸟,地下的湖广佬,真是一点不假,一开口便连酸带辣一齐端,抑扬顿挫口风逼人,镇得大家哑口无声。
“哦嗬?”胤祥万不料表彰王鸿绪弄出这个结果,身子一颤刚要发作,见胤礽和胤禛目光如电地扫过来,陡地一惊,如果改换题目,再清贪贿,今日这个会议就彻底砸了,口气一转说道:“大家记住一条,多行不义必自毙!谁受贿,容我慢慢料理,自然逃不掉一个。小心着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贪贿之人,总有一日噬脐难悔——我奉旨来部,是清理天下官员亏欠库银,这件事办下来,再说别的!我也只说王某未欠公银,并没说谁贪贿无罪!”
“十三爷此言差矣!”王鸿绪是点过翰林的人,说话间总带点文气,却毫不客气,举于一揖说道,“尤明堂当场挑起事端,诬我为匪类,陷我于绝地,岂能置之不理?即使天子驾前,我也要说个明白。学差一案,昔年郭琇为倒明珠,大肆株连、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案子已经查清。我王鸿绪在江南闱中并未受一人贿赂!至于入闱门生拜谒房师,献芹,那是修师生之礼,孔子著述,不以为讳,总计不过一百余两,何谓之贪污受贿?我在户部三年,掌漕运税银,涓滴不沾,清贫守道,洁身自好,来往账目十三爷已经看过。请问,难道他尤明堂可以这样作践人吗?——我也曾借过库银,朝廷下旨当日亦已清还,只怕他们是糊涂,再不然就别有祸心,才有这番混账言语!”
尤明堂听了,把木杌子拉得离王鸿绪远了一点,咬着牙笑道:“离你这篾片相公远点,只怕还少闻一点臭气!要是我也有个皇阿哥撑腰,只怕比你还硬气!你那点子道学气,还是到东厕里去放——别以为你是翰林出身,我还点过探花呢!要不是犯了明珠的讳,我得用哪只眼瞧你这二甲第四名呢?”他说的这档子事已有二十多年了,当日确乎有人是定了一甲第三名,主考官因他“明”字犯了明珠的讳,一下子黜落在三十名。这事众人都听说过,却不晓得就是这位倔强的尤明堂!胤祥原本恼恨尤明堂无端搅局,正自心里盘算,要不要抄了这个糟老头子的家,听到这个口风儿,倒犯了嘀咕。皇阿哥代人垫钱还亏空,定是胤禩无疑。他只诧异,胤禩从哪里弄这么多钱,难道他有聚宝盆不成?想着,胤祥冷笑一声道:“尤明堂,我也是个皇阿哥,并没有听说哪个爷代人垫钱的!各人账各人清,攀扯旁人做什么?皇阿哥每年的俸禄我心中有数,只有短的,哪有富余?你倒说说,是哪个阿哥代王鸿绪填还了债务?”尤明堂向王鸿绪龇牙儿一笑,说道:“鹤鸣老兄,这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代劳?”
“我不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请人代垫!”王鸿绪被尤明堂咬扯得没法,终于光火了。按朝廷律令,皇阿哥不得交结外官,外官有奉迎阿哥的要夺职拿问。王鸿绪一向以道学宿儒藐视同僚,惹得尤明堂在这种场合兜出来,真像当众剥了裤子。遂涨红了脸,“呸”地一啐,恶狠狠说道:“太子爷、四爷和十三爷都在这儿,我王鸿绪有没有走你们的门子?下余阿哥们自己还借钱。从哪里来钱替我垫付?你尤明堂倒是说呀!”
尤明堂格格一笑,双膝一盘打火点着烟浓浓吐了一口,说道:“少安毋躁!皇阿哥里头也有没借钱的!看来这世道,借了钱说话就不硬气。这么着,我这会子就还,如何?”说着,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抖开了呈给胤祥,说道:“十三爷,这是一万八千两的票子。我借的钱一文没花,都在这里!”胤禛原先见他有点胡搅蛮缠,一直用冷冰冰的目光盯视着他,想寻隙发作,至此倒也被弄得一愣。正想发话,太子胤礽问道:“我有点不明白,既然使不着钱,你何必当初要借?”尤明堂笑道:“回太子爷的话,借了白借,不借白不借,白借谁不借,如今既要清,我得奏明一句儿,十爷自己还借着二十万库银,还要代人还钱,这清理亏欠,到底是真清还是假清?明堂愚鲁,求太子爷开导我这个倒霉的探花!”
众官听了一阵骚动不安,有人便“叹”道:“唉!谁叫咱后头没个阿哥呢?”还有的说:“这边逼我们还钱,那边阿哥借钱代人还钱,这亏欠清到几时才能账银相符?”这个说:“我也还钱!明儿找三爷拜拜门子!”那个说:“三爷要你这账花子做什么?还是找九爷!”一时间七嘴八舌,什么风凉话全有。
“不要讲了!”胤祥听得心烦意乱,手指敲着桌子大声喝道,“我十三爷一不做二不休!皇阿哥欠债和户部官员一体清理!”
王鸿绪本来是无债一身轻的人,满想着钦差一本保上,稳稳当当一个侍郎到手,没料道被个刺头儿尤明堂连垫钱的十阿哥也咬得头破血流,一肚皮的不自在,扬起苍白的脸起身一揖,问胤礽道:“臣要谏太子一本,不知是这里说好呢?还是下来背后说的好?”
“你说吧!”胤礽一听是十阿哥胤(礻我)代付欠金,心中陡起警觉,一笑说道:“我并没有要背着人讲的事。”“那好!”王鸿绪又是一躬,赔笑道:“太子爷您借的四十二万银子何时归还?”
乱哄哄说七道八的人都住了声儿。犹如湍急的河水突然被一道闸门堵了,上游的水无声地愈涨愈高,憋得人人透不过气来。胤礽在众目睽睽下不安地动了一下,喃喃道:“我借过库银?是几时借的陈嘉猷,有这事儿么?”
“这事不是陈大人的事。”王鸿绪一脸好笑,步步逼上来,说道,“是何柱儿带着毓庆宫的手谕来借的,太子爷好生想想,有没有买过庄园、宅邸、花园儿什么的?”
一语提醒了胤礽,买通州周园可不是花了四十二万银子买的!但到手经营三年,又填进去五六万银子,已修得行宫一样了,如何割舍得?胤礽万没想到绕来绕去,头一炮竟打在自己头上,不禁大怒。
但他素有涵养,红着脸,竟自站起身来,说道:“好好嘛!我我起头儿,先还这四十二万!老四,老十三,你们接着议。我还得进园子给阿玛请安呢!”说罢一径拂袖而去。
看着皇太子离去,官员们面面相觑,愕然不知所措,那王鸿绪却没事人似地款款坐下,“噗”地吹去了邻座尤明堂弹过来的烟灰。胤祥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胤禛,闪着眼波道:“四哥,今儿就议到这里吧?大家回去打点打点。皇上的圣谕说得明白,库银一日不清,本钦差断无罢手之理!无论太子、阿哥,还是诸位,都应体念天心!”
“四哥!”人们出去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留下这一对患难兄弟,胤祥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显得优心忡忡:“你都瞧见了,这干子大爷们是好对付的?这下连太子也咬了进来,我真”
胤禛点点头,起身抚了一把汗湿重衣的胤祥,缓缓说道:“先不想这些事,你浑身滚热的,别要中暑,把这杯茶吃了,我们出去走走”
兄弟二人各吃了一杯凉茶,移步出了户部仪门,看天色时已近申时。因天热,街上很少行人,一街两行合抱粗的槐树,浓绿欲滴,知了长鸣,给人一种幽静深远的感觉。两个人在街头瓜摊上吃了两块瓜,散步来至西河沿,但见阳光下波光粼粼,水气沁凉,一阵风扑过来,二人都是精神一爽。
“太子那里我去说。”胤禛沉思着,半晌又道:“办成一件事本来就难,你不可灰心。昔日永乐皇帝起兵,进攻南京船行无风,有畏难之心。周颠子说,‘只管走只管有风,若不走,一世也没有风!’这是哲言啊!永乐若不是听从了这话,明史只怕从头到尾都得改写!”胤祥抬起头,默默注视胤禛,半晌才道:“你掌舵,我打桨!这是替太子挣体面的事,我寻思他只要静心一想,四十二万就拿出来了!”胤禛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一点头。
隔岸一座画楼伴着筝声,传来一段歌词:
说一句话儿你心记:就便把人扔进火坑里,任他天打五雷劈,抽了我筋儿削了我皮。只要知音还在云岭曹溪,心头儿兀自地不孤凄
胤祥陡地想起了阿兰,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吁了一口气,嗫嚅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第164章 康熙帝忧民用能臣 皇太子思春配淫药()
因毓庆宫地处大内,外臣不便夜中奏事。因此,胤禛与胤祥分手后,便连忙着人送请帖给胤礽,邀太子至四贝勒府,二人促膝谈心,直至深夜二更,方安置太子歇宿在万福堂正房,其实说服胤礽卖园子还债,胤禛并没有费多少唇舌。事情明摆着;太子不还钱,十几个欠债的阿哥谁也不肯出血还债。差使也砸了,康熙仍旧是要拿太子是问,胤礽恼怒的是王鸿绪仗着八阿哥的势,在自己面前不留余地,毫无人臣之礼,而自己夹在皇帝和群臣之间,既是臣,又是君,既不像臣,又不像君。稍有不是,就要遭到父皇申斥;略有一个不当,“八爷”党就群起而攻之——这个太子当得徒有虚名,实在没有兴头。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没有入睡,耳听自鸣钟响过四下,胤礽揉着惺松的眼睛勉强爬起身来,胡乱梳理了,见胤禛已过来请安,便叹道:“我得进园子请安了。你今儿去户部、把昨晚议的告诉老十三,从我起头儿,阿哥们一个也不要饶。七月底一体清完!看户部那些个杂种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带了毓庆宫随行侍卫、太监打马一径往畅春园来,在自己书房里略歇了一会,便来至澹宁居。
此时天色刚明,李德全、邢年带着几个太监,在清扫院落。有的擦窗玻璃,有的在熄灭屋檐下的宫灯。胤礽躬身走进澹宁居,见康熙盘膝端坐在暖炕上。下边马齐、张廷玉、佟国维依次立着,下边还跪着一个官员正回奏事情。便默默打了个千儿请罢安,侍立在旁。
“据施世纶所言,听来令人心寒!”康熙没有理会胤礽,只转脸对着三个上书房大臣说道,“拨了十万石粮赈济凤阳灾民,仅有两万石粮能入饥民之口,这还成什么体统!贪风横行竟至如此,百姓何以聊生!”佟国维一笑,说道:“施某所奏,只是一时一地所见所闻,皇上也不必过于焦虑。奴才回去就发文,叫安徽巡抚查处!”马齐却道:“要真这个样儿,不但皇上,就是奴才。心里也觉得下头太没有王法了!依着奴才见识,暂停赈济为好,不然,得多少粮食才填得满这个坑?”
张廷玉素来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箴言,极少多口的。听了马齐这话,忍不住说道:“要按马齐说的办,将要激起民变,万万使不得!”
“奴才愿请命而往!”跪在下面的施世纶叩头道,“三年之内,如不能将凤阳府治得夜不闭户,请万岁治奴才欺君之罪!”
康熙“嗯”了一声,挪动一下身子,说道:“粮食还得赈。凤阳这地方民风刁悍,万一出事,国家兴军,用粮岂不更多?施世纶仍旧掌管户部,跟着十三阿哥在户部清理亏欠,这件差使,比凤阳的事要紧得多。太子和四阿哥坐纛儿,朕就瞧你们的了。”
“万岁!”施世纶连连叩头,说道,“奴才只是一郡之材,恐难当其任,有伤主子知人之明。”康熙点头叹道:“朕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有朕在,无论怎样,朕都替你做主——你不必害怕,小人们害不了你!”施世纶苦笑道:“奴才倒不怕小人陷害,皇上如此知遇,就是死了,奴才也心甘情愿!”
康熙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一味地推辞?”
“不是推辞!”施世纶忙道,“实在力不从心!”
“你是怕欠债的官员太多,清不过来?”
“回万岁的话,不是太多,”施世纶昂首答道,“是太大!比如不少皇阿哥,还有太子爷,都欠有国债。奴才哪有这样胆量?”
胤礽听得头“嗡”地一声胀得老大,昨日是在户部,今日是当着康熙,众人都拿自己作践,毫不顾及情面,莫非都瞧着父皇不待见自己,要墙倒众人推了?想着,头上已是热汗淋漓,袍子一提便跪了下去,说道:“儿臣三年前因买通州周园,一时手紧,借了户部四十二万两银子是实,求阿玛处分!”那施世纶一来近视,二来并不认识胤礽,听得太子就在自己身边,也是一怔,忙道:“奴才出言不逊,求万岁、太子治罪!”
“都起来吧!”康熙见二人尴尬,不觉大笑,将手一摆说道,“君臣父子间,正该这样直言不讳嘛!——胤礽你听朕说,昨天户部的事朕已知道了。虽是一样的话,为善为恶,却不一样,你也是个伶俐的,不至于连这都想不透。别说是你,就是朕躬,有不是之处,人家说出来没有坏心,也不能怪罪!”胤礽听着想着,施世纶和胤禛确是一片苦心,与王鸿绪蓄意攻击不同。叩头道:“儿臣记下了。施世纶公忠之心,岂敢怪罪?”康熙笑着摆摆手,说道:“别的话都不必多说了。这几日朕越想越觉得清理库银这事非同小可。这件容易事都做不下来,吏治更难收拾。邢狱案件积弊更多,也是了不得。从这里撕破个口儿,慢慢地就都能挽回了,库中有账无银,一旦西部葛尔丹残部蠢动,拿什么去打仗?你们好生去做,万事有朕呢!”众人当下又议了一阵子刑部秋决人犯的事;说了足有一个时辰,康熙才命施世纶去户部报到,众人各自辞出来。胤礽心里乱哄哄的,跟着众人出来,行至花篱旁,邢年追了出来,说道:“太子爷留步,万岁叫进来,还有话说。”
胤礽再进来,见康熙已是变了脸色,吓得连忙跪下,问道:“皇阿玛,叫儿臣有何——”
“有什么事还要再问么?”康熙站在当地,盯着胤礽道,“求田问舍,庸人一个,活活羞死了朕!你想想,这些年朕为你操了多少心!明珠害你,朕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