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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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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便问:“什么事?”

    “回万岁话,”尤明堂由户部几经辗转,晋为礼部尚书,都是胤禛一手扶植,此时却要避形迹,目不斜视地答道,“今年秋闱的主考都点了,南闱应天府是谭畏主持,请主上赐下考题,他就好登程南下了。”康熙笑道:“刚议军政,你又叫出文题!一时竟寻思不来什么题目——朕看,就出个‘放太甲于桐宫’吧!按五行说这个题目占了青龙之位,可以冲淡一点西方的兵气。”

    出题目考试是小事,出“桐宫”题较为生僻,也容易量才。众人都不觉怎的,方苞却一颤,想说什么,又顿住了,只低头不语。尤明堂又道:“富宁安、额鲁特府邸都在北京,如今他们战死,部里以为丧师有罪,节烈可嘉,不知该怎么好,求万岁赐旨,奴才遵命承办。”

    “按殁于王事从优抚恤吧。人都死了,还计较他们什么罪!”康熙说道,“你们礼部的人先去看看他们家眷,有什么请求再来奏朕。至于谥号,上书房拟过就发给你。”尤明堂领旨,忙却步退出。

    “告诉那个谭畏,好生办差,要有舞弊的,朕就叫胤禛去处置他!”康熙又高声叮咛一句尤明堂,从榻上起身伸欠了一下,说道:“大热的天儿,今日就议到此吧!命将的事先不要告诉老十四,朕再想想,已经有了庞涓,别再出个赵括!胤禛,你把内务府的差使也兼起来吧。三阿哥一直忙着编书,朕身边你是最年长的,多管点琐事,不要怕麻烦。”

    说罢,众人纷纷辞出去。康熙见方苞欲走又停,便道:“方先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万岁!”方苞看看左近无人,说道,“臣是在想,您为什么要出‘放太甲于桐宫’这个题目。”康熙微笑道:“这是四书里的话,难道有什么干碍?”“是有干碍的。”方苞小眼睛椒豆一样闪烁了一下,“当初商王太甲无道,被宰相伊尹放置桐宫,三年改过,又迎立为帝——莫非皇上仍对二阿哥有所属意?”“绝无此意。”康熙脱掉大衣裳,似乎轻松了许多,将案上冰湃龙眼递给方苞一盘,自己剥了一颗品着,说道:“朕已下旨,有敢言太子改过,仍应复位的,杀无赦,言犹在耳,怎么会轻易变更?朕是昨日读书序,里边讲到伊尹作太甲三篇,偶然想到的。这个题目新鲜些,想难一难这干子只知道抄袭八股的举人。”方苞眨着眼,说道:“万岁,不知你想过没有,这个题目极易启动一些人别样的心思,再起觊觎之心,又要动荡不安了。”

    康熙没有答话,起身闲适地踱了几步,叹道:“方苞,你太书生气。没听俗语‘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朕把水搅浑,这也是选能辨奸之一法!你以为朕不知道时下的弊政么?朕清楚得很!你坐下,听朕说——”他双手按着瞠目结舌的方苞坐了,“一是吏治不清,天下无官不贪,好官如陆陇其辈不得升迁,赃官如丰昇运辈不得严惩,这不是要逼良为娼么?”

    “二、”康熙慨然说道,“官员结党营私,门生故吏、亲朋好友一经援引即入门户,一团团一伙伙盘根错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有难八方呼应——这件事与头一件事连在一起,朕是望而生畏,焉得不惊心骇目?至于丁银田赋不均、谳狱弊端、考场纳贿、库银亏空、耗羡过重这些事,朕也是洞若观火。但朕想,天下第一要务是刷新吏治,这一关过好,百事都好办!”方苞听到此,惊诧地问道:“皇上,您既然都知道,何不大振天威,乾纲独断,痛加整饬?”康熙幽幽闪着目光,半晌,垂下了头叹道:“朕太累,做不动了。朕原寄厚望于胤礽,谁知他不争气,试着整顿两次,朕已明白,这此事朕不亲自办,断难办好,朕若亲自办设如中途身体有变,将来连儿子们也难以为继,更会把朕一生功名事业付之东流,天下后世将视朕为玄宗,先明而后暗。方先生!你看朕难不难?”

    这些话披肝沥胆,句句痛心疾首。方苞自己也是垂老之人,触类旁通,不禁潸然泪下,啜泣道:“皇上,臣都明白,明白了”

    “所以朕想五福俱全,留下后世英名,顾不得这些如狼似虎盯着大位的逆子们了!”康熙阴狠的目光铁一样又灰又暗,“放出点‘太甲’风,阿哥们就会想法子防备他,不至于全力对付朕!你想想,内有八阿哥联络朝臣,外有十四阿哥身拥重兵,一旦大变骤起,后果何堪设想?”

    一阵冷彻骨髓的寒意,袭得方苞身上一颤,晕晕糊糊地辞了出来,直到园门外尚觉心头突突乱跳。

第199章 张五哥恋情说雍王 皇四子冒险探胤祥() 
胤禛接管内务府,忙乱了几天方才妥帖,反复思量,觉得探视胤祥的时机到了。但宗人府有祖传法规,凡经圈禁之人,除了奉特旨,绝不许入高墙寸步,他虽管着这事,事到临头,还是颇犯踌躇,便请邬思道来府密商。

    “四爷,”邬思道谢茶落座,开门见山说道,“上次四爷接差,我们已经议过,十三爷是四爷知心换命的手足,得去看看。”胤禛皱眉沉思着,说道:“我很后悔那日怯懦,没有请旨让万岁放十三弟出兵。至少也能探出点口风,万岁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个十三阿哥的。”邬思道噗哧一笑,说道:“看望十三爷,当然得担点风险。但这个风险值得冒一冒。现任工部汉尚书施世纶,其实是十三爷的生死之交,十三爷整饬户部,选拔好多人安置了要职。新调来的游击罗平,丰台参将萧英,都司葛飞熊,城门领姚林,伦尔津都是十三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其余的还不知有多少。四爷不见一面十三爷,只能望军兴叹。如今虎囚笼中威在外,京官们又敬又怕,一旦这只虎出了笼,仰天一啸,百兽颤栗!十三爷如今被囚禁七年。原来你没机会联络,现在有机会也不设法联络,十三爷心里会怎么想?”

    这是十分透彻的话。胤禛深知要做大事,手中无兵,不啻白日做梦!思量半晌,胤禛眉头一舒,说道:“好,我勉力为之!”正欲起身,高福儿从二门进来,笑道:“王爷,张军门来拜!”

    “张军门?”胤禛一怔,却见五哥从外头进来,便笑道:“是五哥嘛,偏这奴才‘张军门张军门’把我弄糊涂了——这阵子你去了哪里,怎么总也不见你!”

    张五哥打千儿向胤禛行了礼,笑道:“因苗疆出事,烧了县衙,万岁叫奴才传旨岳钟麒,交待剿抚事宜。这一去就是半年——”他看了看兀坐不动的邬思道,笑道:“四爷看去气色好多了。”胤禛一摆手请五哥坐下,笑道:“我晓得你,夜猫进宅,无事不来,什么风吹得你到我这寒邸来了?”

    “四爷哪里话,真的没事。”五哥又看了邬思道一眼,“奴才听说四爷如今管了内务府,我是大内侍卫,自当来见见四爷嘿嘿”

    胤禛哈哈大笑,说道:“——这位是邬思道先生,我的至交,有什么你只管说,不妨事的。”五哥忙向邬思道欠身道:“失敬了。四爷这么爽快,我也就直说了。我想见见十三爷!”胤禛和邬思道目光一对,忙转脸道:“五哥,这事有干例禁啊你极受万岁宠信,又日日守护在侧,为什么不请一道旨意?十三阿哥皇上十分厌憎,就是我许你见他,不怕日后皇上知道了?”

    “我原是个粗人,只知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五哥说道,“我至今不明白十三爷犯了什么罪,一圈就是七八年!但我从驾侍候,从没听主子说过十三爷一句坏话,几次请旨,万岁都笑着不允,却也不恼——真奇怪!”五哥说着,捶膝一叹,嗓音中带着哽咽,“四爷知道,我是受十三爷大恩的人,偏偏十三爷出事,连一句话也插不得那些日子像害了大病,还不敢叫人看出来!为这事我见过施大人,施大人只是抚慰我,却不肯出本保十三爷。听说您管了内务府,我想十三爷平素最和四爷交深,四爷若也不肯照应,叫奴才求谁去?”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眼下我不能答应你。”胤禛一边想,一边说道,“你知道,我才接内务府不久,而且宗人府那边也有人管着,如今的世道好人难当,我就答应你,你见了十三爷,不过尽尽情分,毫无实益,只怕你还得领受实祸——你自己想想,我这还不为的你好?”

    五哥听了默然良久,长叹一声抱拳拱手,说道:“四爷不赏这个脸,也怨不得四爷,奴才告退了!”

    “慢!”邬思道忽然架着拐杖起来,直踱到五哥面前,说道,“你不可误会了四爷意思!连四爷本人如今也想见十三爷而不能——这事容四爷谋划精当,一定叫你如意!”五哥上下打量着这个残疾人,气朗神清,一脸诚挚之色,又向胤禛点点头,踽踽而去。胤禛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是个仗义汉子啊!”邬思道沉思着说道:“不但有情,更是有用!由此可见,你非见十三爷不可!”

    第二日黄昏,胤禛从大内退值回来,连府也没回,径直从西华门坐轿往十三贝勒府而来。

    正门是早已封了。原来朱红铜钉大门也未摘掉,只门外新拦的一带粉墙,因经数年风雨剥蚀,已经斑驳陆离。仪门旁又开了一个仅能容身的小门,西边一带花园女墙的雕花孔洞都填实了,上头栽着铁蒺藜。只一树老葛仿佛不甘寂寞似地挺着芽条一个劲地向外伸。守门的是宗人府的人,听见街上铜锣筛了十三响,晓得来人不是王爷就是贝子、贝勒,飞也似进去报了,驻府看守的一个笔帖式忙赶出来,见胤禛正哈腰出轿,急上前叩道:“四爷来了?奴才戴福宗叩安?”

    “你就是戴福宗?”胤禛早已查阅过,知道是自己旗下的,遂含笑说道,“起来吧。你四叔戴铎早说起过你。后来高福儿禀我,说遵化我的那片庄子,想叫你妻弟去管。我只答应了一声,后来竟忘了问,如今去了没去?那里一年也有一万多的进项,没的别叫肥水流入了外人田!”内务府宗人府虽说是平行衙门,却多是胤禛旗下的。别说胤禛本人,就是胤禛的几个贴身长随,平素也难够得上说话。胤禛素来是个冷人儿,众人无不敬而远之,只这么稍假辞色,戴福宗已受宠若惊,忙起身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四爷是贵人,还记得奴才们这些个小事!高爷——高福儿说了,等明年麦季过去,才叫家里的那个讨吃鬼先到庄上帮忙呢!得,有您老这句话,奴才就更放心了。”胤禛不言声,背着手在门口兜了一圈,方道:“这门,修得太窄了。叫他们翻修一下,得能过得去轿。万一里头十三爷的人有了病,怎么往外抬呢?十三阿哥不同旁人,万岁是极喜爱他的。你们既要看好他,叫他闭门读书,还得照料好了。出个什么事,你小戴担当不起。”

    胤禛说一句,戴福宗答应一声,说道:“爷只管放心!万岁只说叫圈禁,没说叫难为十三爷!再说,这里守着的全是爷旗下的奴才,爷说话还不跟打雷似的?包在奴才身上!”胤禛听见都是正白旗的,顿时放了一半心,笑道:“这不是肥缺,责任大进项少,倒难为了你们!——开个单子出来,大家有什么事可去找我。就是你内弟,又何必明年夏天才能到差?呆会我写个条子,你去见高福儿——这高福儿也是的,我已经答应了嘛,怎么办事这么小家子气!”一头说着就进门,又道:“我想见见老十三,成么?”

    “爷,您放心!”戴福宗昨日已接到戴铎的信。胤禛一来他就猜出了是想见胤祥。但这事叫上头查出来是件不得了的事。方才说着话已是打定了主意,遂笑道:“爷还不怕,奴才怕什么?不过得叫奴才有个转圜的余地,塞住众人的口。不怕官,只怕管,这地方儿奴才说了就是章法!”说着引胤禛进了门房。

    一十二个宗人府的皂隶见是他来,一齐起身都来磕头请安。胤禛笑着点点头,至案边提起笔来替戴福宗写条子,只听戴福宗说道:“爷刚刚儿从万岁那儿来。万岁有话要问十三爷,又不便降明旨。四爷方才寻着我,问能进去不能。我想,这就是奉旨嘛!四爷是咱们的正经主子,又管着内务府。要是这点子事都办不下来,还要我们这些奴才做啥子?慢说四爷有一千两的赏银,就是没有,也堂堂正正——因此,老戴就斗胆应承了!弟兄们要有二话,这会子说到前头,老戴要给你穿小鞋,我是婊子养的!要是明着不说,背地里去什么地方献殷勤儿,你们瞅!”他将裤腿向上一捋——众人看时,古铜似的大腿上黑毛森森,左右对称六个疤——戴福宗嘿嘿地笑道:“吃青帮饭的都认识,这叫三刀六洞,全讲个朋友义气!你黑了我,没准就有人把你塞进麻袋扔进永定河喂王八!”胤禛没想到戴铎还有这么个远房侄子,见他如此做法,心里暗笑,忙添了一千五百两的银数,把条子递给戴福宗手中,却不言声,幽幽的目光盯着众人。

    这群旗人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听了戴福宗的话,眼见胤禛从容不迫、不怒自威的神气,一副龙子凤孙气质,谁敢有“二话”?遂乱哄哄说道:“打不散的父子兄弟,这是天理人情!慢说是万岁差遣,就是平常要探监,也不能不叫见见”至此,胤禛方道:“你们知趣,我自然感情。我的秉性都知道,向来有来有往——戴福宗,把这里旗奴姓名开出来,明儿直接送我!”说罢,摇着步子径自进去。

    前院已经挪腾空了,是门房里那干子人住着。太监早已撤走,男丁们都移在东院窝着,里边二进院里却仍是胤祥住着。贾平正百无聊赖地守在二门口,一眼瞧见胤禛进来,吓了一跳。忙上前打千儿道:“奴才在这守了七年门,没见一个外人!四爷怎么就来了?”说着便觉眼圈红红的,又问道:“是皇上要放十三爷吧?在里真把人闷死了!”胤禛却不理会他的心情,只一点头,笑道:“闷你一下未尝不好。省了你多少腿脚,只没处诈财罢了——十三爷这会子做什么呢?”贾平向里望望,赔笑道:“方才还下棋来着,这阵没了声息,不是念书就是睡觉了。”

    胤禛不再说话,一直走进正室,却见胤祥披衣坐在炕边,一脚踏着木杌子,乔姐捧茶,阿兰捶背,旁边焚着百合香,正在读一本书。听见有人进来,连头也不抬。胤禛站住脚,默默打量胤祥——整整七年了,同在京师,近在咫尺,却如隔重山!乔姐、阿兰倒变化不大,只是看去老成了些,因从不见外人,都放了脚。胤祥却已苍白了发辫,眼角起了细细的鱼尾纹,只一双虎目尚自炯炯有神。胤禛听时,胤祥正饶有兴味地念:

    雨零金谷,缀为藉客之裀;露冷华林,去作沾泥之絮;埋香瘗玉,残妆谢而翻飞,朱榭雕栏,杂珮纷其零落。减春光于旦夕,万点正飘愁;觅残红于西东,五更非错恨

    胤禛不禁痴了,好半日才道:“妙哉斯文,是何人佳作?我竟没听见过!”

    “四哥!”胤祥一抬头,先打了个愣怔,脸上似哭似笑的,半日说不出话,忽然丢了书,起身一揖,左右顾盼,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好好四哥坐,坐你是怎么进来的?或者皇上叫你传旨来的?对,一定是传旨,我我得跪了”便张张皇皇跪了。胤禛见他久不见人,连话都说不麻利,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双手搀起,忍悲笑道:“兄弟你起来,并没有旨意我原想你不知憔悴成什么样儿呢!看来身子骨还好——在此境遇之下,竟能红袖添香,对书忘忧,兄弟真是豁达之士!”胤祥略镇定了些,起身弹弹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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