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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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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敢半分差池。因听胤问老板:“我有个亲戚,叫小禄,大前年发水逃到这里的田大发家,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叫田大发的?”

    “逃难的人海着啦,携儿带女的也不少,哪里都记得?”马老板笑道,“田大发这人倒是有,不过河神爷发水那年春就死了——慢着,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女的抱着个孩子投奔他来着,要了几天饭,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胤目光霍地一亮,问道:“后来呢?”马老板笑道:“谁能留心这些个,后来大概是走了呗!”胤的目光黯淡下来,良久才转脸问田文镜:“你方才说的倒也直爽,你这个孝廉竟是花钱买来的!这次进京,大约又要撞哪位大老爷的木钟了?买个贡生不知什么价钱?”田文镜喝得红光满面,笑道:“贡生花不了几个,大约千把两就成了——只殿试这一关难过,马齐、张廷玉中堂这些门路极难走,要没一点真才实学,万岁爷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胤嫌狼肉粗糙油荤,只拣清淡的夹着,沉吟道:“我就弄不懂这里头的学问,卷子是密封的,又不准做记号,考官就辨认得出是花过钱的?”

    “看来尹兄不通仕路啊。”李绂酒量不豪,小口品着笑道,“这只要事先商量好,八股文头一股里必定用哪几个字,考官一看就知道了。”

    “万一考官收了钱,又临时赖账,取不中可怎么办,岂不白填送了银子?”

    李绂若有所失地笑笑,说道:“这里边的路子是一套一套的。如今哪有这样的傻子,拿了现银去贿赂考官?都是打的欠条。比如说甲子年的闱场,借条里写:‘现借xx老大人白银五百两’,落款是‘甲子贡生xxx’。取中了,凭条要银,取不中,那这位xxx就不是‘甲子贡生’,考官也不敢拿这种条子索银的。”胤仰着脸想了想,果然有理,不禁大笑,说道:“魑魅魍魉捣鬼有术!”一边劝酒,一边笑问李绂:“足下精通此道熟门熟路,看来也是要买个进士了!”

    “我么?”李绂自矜地一笑,“我大概无须如此。就是卖官,也要有几个装门面的,全都取些白痴,考官向上也不好交待。不瞒您说,我十五进学,十八赴鹿鸣宴,都取在第一,大料京闱也不在话下!”他看了看田文镜,又道:“如今吏治昏暗,已不能单凭看是否花钱断定文品优劣,就如田兄,家中有钱,破费几个给考官以求进身,为朝廷效力,也不能说就是无志之士。像我这样贫寒的,只好一刀一枪凭文章取功名了。”说罢低头叹息,言下不胜感慨,田文镜只咬着牙不言声,胤想到国家吏治败坏至此,也是暗自嗟叹。老板见冷场,忙道:“酒凉了,来,请诸位干一杯,不知可对爷台们的脾味?”胤吃了一小口,点头道:“甚好。”

    “就是曲下得重了点,有点药味。”老板见药力发作如此之慢,早已又着急又奇怪,倒渐渐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身软难支,又尝一口,愈觉不对头,舔嘴咂舌地直皱眉头——却哪里知道狗儿坎儿在厨下做的手脚?——眼见“毒酒”毫无效用,几个人兀自没完没了地兴谈,呆了一会更是头昏难忍,便踉踉跄跄起来,拿着酒壶到厨下,见三个伙计都在,也都一个个口鼻不正,几个人心知大错,嘀咕了几句,都用瓢勺着凉水大口家猛灌。

    狗儿坎儿喝酒吃肉猜枚耍子,眼见几个人着了道儿,用凉水解毒,忍不住偷笑。两个人对视一眼,起身到厨下,坎儿道:“我们主子劳乏一日,又有了酒,一会儿安歇,得洗洗澡。你们多多烧点水,我们也洗,明儿多给银子。”说着两人把一个大浴盆合抬到上房东间,见几个人都醺醺然醉态,狗儿便道:“四爷,酒少用些儿吧,明儿还要赶道儿呢!”

    一时人声静了,账房、库房和后院马厩都熄了灯,只有厨房灯亮着,坎儿和狗儿两个人用大盆将烧好的滚水一盆一盆只管往东屋里端,又在堂房拢了一盆火,将两贴膏药放在一旁烤。胤赤脚坐在床边,笑道:“够了够了。只管端,滚烫的怎么好用?”

    “爷消停一会再洗,”狗儿倒着水说道,“这屋里太冷,热水汽一蒸,连房子也暖和了。爷洗剩的水,我也想沾沾光儿,洗洗好贴膏药。”坎儿也道:“我脚叫狼粪烫了,也想洗泡洗泡呢!”

    胤眼见一时还不能洗,便趿了鞋到堂房取书。这边坎儿给狗儿一个眼风,狗儿走到床边,摸索了半日,口里笑说:“把这鞋子提过去,当心一会弄湿了。”说着从靠墙一边抽出个小木栓——这是翻床板的消息儿——一头说,提起床框下死力猛地一翻!

    果然不出狗儿所料,那床下立时闪出个大洞坑,竟真的有两个人并肩紧紧挤在里边,肩头都插着寒光四射的大片子刀!

    这两个贼躲在床下,原是预备着客人不肯吃酒,半夜里好行事的。胤三人方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都懈了。陡然间被狗儿连床带板哗然翻起,煌煌灯烛下一个个愣得呆若木鸡,目光灼灼鬼魅一般——没等醒过神来,满满一澡盆滚水,足有五六桶早劈头盖脸灌下可怜里边偏窄一个小坑洞,挤插着两个人,不能挪动无可躲闪,就似滚汤泼老鼠生生受了这一飞来大劫!坎儿低吼一声,抱着一床大棉被兜头捂了上去,用床死死压了。狗儿一声招呼“芦芦进来侍候”,那狗“噌”地便跳进来,踞蹲在大浴盆旁。

    胤在外间听声音不对,正要进来,却见钱麻子也进来,问道:“东房出了什么事,那么大的响动?”胤未及答话,狗儿已经笑着出来,说着:“没什么,浴盆没支好,撒了些儿。”钱麻子喝了毒酒,兀自头晕,满腹狐疑地看了看东间,但见水汽冲帘缕缕而出,里边毫无动静,因道:“那么大的响声,我还以为窗上花盆砸了呢!”

    “没有的事。”狗儿向满脸诧异的胤看了一眼,拿起一张膏药道:“我最不耐烦贴膏药!这又黏又热,贴上不好受。东家和那两位伙计呢?”钱麻子万不想里边已经网破露馅,想想那三个同伙兀自昏天黑地头疼难忍,便道:“没事就好。他们有酒了,有事你们叫我侍候。这狗皮膏药——”

    话犹未完,狗儿手一扬,将那张烧得滚烫流油的大膏药毫不客气“啪”地一声就贴了钱麻子个满脸花——一边笑说:“这膏药最治麻子脸,贴好了你好寻个大美人儿做老婆!”钱麻子猝不及防受了这一下,连眼带鼻子嘴糊得个严严实实,跺着脚,脖子憋得筋绷起老高,扎煞着手挣扎了好一阵,两手拼命去扒那张膏药。狗儿哪里容得他缓手?“哏”地一声命令,芦芦冲帘飞蹿而出,一口就把钱麻子咬倒在地,两只爪子猛扑着,只一口就咬断了钱麻子的喉咙,那血,激箭般“扑”地喷出一丈多远。

    胤脸色惨白如纸,呆呆看着狗儿坎儿行凶作恶,浑似梦中一般,连呼喊也忘了,半晌才道:“你们这是?这!”

    “四爷别怕!”坎儿掀帘出来,一头热汗淋漓,一边解着马鞍上的绳子,一边说:“咱爷们晦气,今儿住了黑店!你进屋看看就明白了!”

    胤电击般颤栗一下,清醒了过来,一言不发挑帘进屋,只见大床翻倒在墙边,棉被褥枕都浸在热水里汪了满地,水汽罩得烛光都影影绰绰,床下大坑里歪倒着两个人,头皮都烫得剥落下来,连闷带捂,大约来不及挣扎就死了,都张着嘴,露着白森森的牙齿,十分狰狞可怖。胤半张着口,嗫嚅道:“是黑店?”

    “一点不假,是绿林里有字号的,黑风黄水店!”

    窗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格格笑道:“只没想我老马三十老娘倒绷孩儿,竟着了两个小杂种的道儿。”坎儿上前撕开窗格子纸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马老板和老白老侯三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檐下,都穿皂色紧身衣靠,提着刀。黑乎乎的,却看不清脸色。

    屋子里三个人紧张对视一霎,狗儿“扑”地一口吹灭了灯,坎儿早已将贼的两把刀掣在手中。按狗儿坎儿的计谋,倒换药酒麻倒店中贼人,屋里收拾了床下强盗,至少能平安逃出这里,没想到他们返醒得这么快!胤又惊又怒,又有点懊悔:不该拒绝高福儿戴铎一片好意,连个从人也不跟。自己武艺稀松平常,坎儿狗儿尽自聪明,却是年幼力弱,只有一条狗略可支撑这可怎的好?正没做理会处,坎儿凑到窗前看了看,大声说道:“我说姓马的,你不就是要钱么?我们带的一千多两银子都存在账房。算我们倒霉,都送了你,你带银子滚蛋,我们各自走路。你知道,打墙不如修路,保不住有一日你上西市,刚好我是刽子手,活计给你做漂亮点,怎么样?”

    “死到临头还耍贫嘴?”马老板哈哈大笑,“你毁了我三个弟兄,岂能善罢甘休?你们可知道?住我这店有死无生,祖传手艺,到我手倒不了牌子!”狗儿笑道:“失敬得很。大约你不知道,今日是黑白无常上门,煞星高照——他名鬼难缠,我名缠死鬼!黄河边上长大,水里的营生熟稔——你看你这房子修得多结实!有本事你就进来——想点火就点,就怕有人来救火!”马老板嘿嘿冷笑,说道:“救火是人之常情,只是年头不好,这里的人胆小,没人敢出来也未可知!”

    坎儿嬉笑道:“想点你就点,你自烧自家房,与我们鸡巴相干!烧起来我们后窗跳下去漂河跑,对付着洗个澡也罢!”

    胤原先乱了方寸,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才知两个孩子天分极高心有成算,心头一亮,急急说道:“我多少也会点水性,不要斗口了,咱们走!”“我嫌水冷,”坎儿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走那条道儿——喂,姓马的,听见鸡叫了么?天一亮,你这店关得死巴巴的,算什么?”

    话音刚落,“哗”地一声响,窗格子被撞得稀碎,一个黑的大汉“腾”地跳了进来!胤惊得向后一跳,从靴筒中“噌”地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眼见那大汉挥刀砍来,将手一格,那刀戛然火花一迸,早已折为两断!

    “芦芦!”

    狗儿急叫一声,那恶狗浑身毛早蓬松炸起,就地虎跃拔地而起,一口咬住那人右腕,连衣带皮肉撕下老大一块,那人惨叫一声:“老侯,掌柜的,狗厉害,快”话未说完脖子上又着一口,老白尖叫一声就早没了声息!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分,这一声惨呼凄厉无比,屋里屋外五个人都被吓得怔住了,对持着许久不出声。

    “晓得厉害了吧?”狗儿隔窗说道,“我若没个好帮手,就敢自称‘缠死鬼’?今晚死在我芦芦口下的已经四个人,它已经身带七条人命——天子亲封‘银牌芦芦’!”那狗听得主人叫它名字,“汪”地一声大叫,马老板和老侯在外边腿肚子的筋差点转过去

    正没做奈何处,店门“咚咚咚”被人擂得山响,接着便听高福儿躁急不安的叫骂声:“快开门!他妈的,这是个什么店,门口连个人侍候也没有!死绝了么?”胤精神大振,未及开口,坎儿尖声大叫:“我们的人来啦!高福儿,把门给他撞开——这他妈的是个黑店!”这下子马老板和老侯再不迟疑,两人暗中点头会意,从东厕那边“嗖”地越墙而逃,饶是芦芦窜得快,只咬下了老侯一只鞋,接着便听大门吱嘎嘎崩倒,高福儿十一人已经冲门而入,霎时燃起火把,照得满院通明雪亮。

    “高福儿!”胤一口气松下来,几乎瘫倒下去,忙把持定了,带着狗儿坎儿开门出至檐前,咬着牙吩咐道:“前后仔细再搜一遍,看还有窝匪没有!”

    “喳!”

    接着便听众人嘈杂叫嚷着一顿混搜。胤吁了一口气,转脸对两个孩子道:“亏你亏你!得你二人,不虚我江南一行!”恰高福儿赶来,他在四贝勒府十年之久,这个胤刻薄尖辣,御下最严,像他这样曾与主人生死患难的,也从未得过如此考语,不禁打量了这两个小子一眼,笑道:“四爷,贼是没了。东厢里两个书生刚解了绳子,还道我们也是强盗,吓得不敢出来。”

    “是么?”胤一笑,说道:“快请过来。”

    田文镜和李绂一前一后出来。大约下人们已经向他们说明了胤的身份,二人脸上没了惧怕神色,却又略带了点惶恐局促,走至阶前便叩下头去。李绂便道:“今夜得逃生死大劫,全亏四爷拔救!李绂但有一线之明,定当衔环相报。”田文镜粗声说道:“四爷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天幸神佛相助,脱了大难。知恩不报非丈夫,四爷水里火里,但有使令,文镜皱一皱眉头,不是田门后代!”

    “谢的话不必说了。”胤玲珑剔透的心肝,已听出二人攀附之意,只一笑,倏然收了说道:“今晚我得大于失。与二君一席长谈,知道宦途之中奸弊丛生,长了不少见识。我看二位才学尚在中人之上。好自为之,大丈夫取功名,立功社稷庙堂,其志固然可嘉,但功名二字,乃身外之物,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就此别过,你们自己去跳龙门,只要有真才实学,我们后会有期!”

    狗儿坎儿愣着,听不出三个人话的意思,高福儿却不禁想:要是八爷遇上这两个书生,不定怎么往怀里拉呢!想着,赔笑道:“四爷,这店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烧掉它!”

    胤冷冰冰说道。他早已想到这里,朝中阿哥各立门派,自己的靠山太子胤也并不得意。自己差使里并没叫视察高家堰一带,只要一报案,就要立档,立时轰得满城风雨。兄弟们没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蚂蚁身上榨油,不定编派出什么新闻呢!想着又道:“二位先生,我们分手吧,但请严记,倚河临风店这一晚,说出去绝无好处——这便是临别叮咛。”

第218章 钝书生误投虎狼穴 奸翁婿设计谋人命() 
邬思道几经辗转艰难竭蹶赶到北京,已是过了端阳。自四月中旬以来,直隶仅下过一场透雨,这一个多月中虽也降过两次雨,只地皮也未湿尽,却是旋阴旋晴,潮闷得人气也透不得。北京城与开国之初已大不相同。九城之内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加之人烟稠密,若不刮大风,城里连树梢也不动一动。此时漕运已通,一船船的西瓜、甜瓜、蜜桃、水杏各类水果,还有湖广商客贩进来的竹扇、蒲席、凉枕、竹夫人、金银花、竹叶、菊花、大叶青等解暑用品凉药,一到朝阳门码头,立即就被二道贩子们一抢而空。饶是如此,仍供不应求,东直门天天都有拉往左家庄化人场的,俱是耐不得热,中暑死了的。

    邬思道风尘仆仆架着双拐,一步一踱在滚烫的地上踅着,来到正阳门关夫子庙东金玉泽家门口时,浑身已通被汗湿了。他在一个虎头铺首铁皮红漆门前停了下来,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下,见门边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内寓兵部武选司正堂金讳玉泽”,略一沉思,便上前用手叩环敲门。

    “你干么?”一个穿着灰实地纱袍子的门房开了个门缝儿,上下打量着邬思道问道,“有这辰光敲门讨饭的么?”

    邬思道这才看看自己这一身,月白竹布截衫上下油污汗湿,头发已一个多月没剃,长出寸许长来,被汗贴在前额上,脚下的鞋也绽了个洞,露出又黑又脏的“白”袜子来。邬思道不禁一笑,说道:“你进去给金老爷传个话,我叫邬思道,刚从扬州来”那家人略一怔,点点头道:“你等一会。”便掩了门。

    邬思道舒了一口气,把拐杖靠在门前“石敢当”上,坐在树阴下石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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