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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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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么!譬如说,田中丞的师爷姚捷、张云程,还有吴凤阁,都在我的刑名师爷跟前关说过人命官司,能不能据这个理去推,田中丞自己不便出面,卖放人命呢?”他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即止,身子一仰便不再言语,刘墨林疑惑地说道:“田文镜我虽不熟,也算相识,要是你们说的是实,真是骇人听闻。他虽不是正途进身,也是读书人,河南又不比云贵两广山高皇帝远,怎么就敢这样妄为?他图个什么呢?”

    “就是这个话,刘大人明鉴!”车铭受到鼓励,脸上放光,说道:“田中丞这叫残刻,急着敛钱邀恩,所以拿着通省官员任情作践!他是得了‘钱痨’!”胡期恒冷冷补了一句:“与其说是‘钱痨’,还不如说是‘官痨’。”刘墨林不禁一笑,说道:“昔日仓颉造字鬼哭,周景王铸钱鬼笑;就因鬼不识字而爱钱,今有识字,‘官痨’而爱钱者,必定是个厉鬼了!”

    一语甫落,已是四座粲然大笑,连站在一旁肃然静听的桑成鼎也不禁莞尔。年羹尧一直听得很留心,他这次进京几次听雍正连口夸赞田文镜,又从怡亲王处知道,邬思道也在田文镜幕中。不管胡期恒和车铭有多大的冤气委屈,和田文镜公然翻脸是使不得的。跟着众人笑了笑,年羹尧舒了一口气,起身踱了几步,慢吞吞道:“说归说笑归笑。田文镜做事认真,这一条难能。如今天下官肯认真做事的太少了,皇上看重的就是他的这长处。据你们两位老兄说的,我仔细听了,他是受了小人蒙蔽。他自己也还算清廉刚正。这次我进京保了期恒一本,车大人呢,吏部的人跟我透风,大约也要调离河南,如今你们和文镜这个样子,我看离开也好。你们有苦,在我这诉诉,哪里说哪里了,扳倒田文镜,不但做不到,也犯不着,就是一面之辞也罢,我还是要委婉奏进去的,皇上圣明烛照,等着瞧,好么?”胡期恒稽首称谢,说道:“这就是大军门的厚意,这就是大军门的抬爱!河南这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一刻也熬不得了——不知调我们哪里去?”

    “车兄平调湖广。”年羹尧淡淡说道,“你嘛,大约去四川任巡抚——我说这话不作准,皇上不久就有旨意,到引见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车铭和胡期恒门系不同,平素也有不少芥蒂,只是因田文镜淫威压迫,二人被挤得成了一势。如今胡期恒高升天府之国的四川巡抚,自己却要挟铺盖去武汉,不免心里酸溜溜的,脸上却不肯带出来,只在椅上一欠身,冷冰冰说道:“多承大军门关照!大丈夫合则聚,不合则散,离开河南我是千情万愿。不过,顽石可裂而不可卷,这侮辱车铭却当不起。当日去拿晁刘氏,是胡藩台下到臬司衙门的札子,恐怕还要请大军门和胡大人一体周全!”年羹尧似乎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才道:“那自然!我就写札子,叫田文镜放人!”说罢便命人取过纸笔,不假思索地一挥而就,桑成鼎便取出印来要加关防。

    刘墨林一笑起身,索过那张纸看时,却只短短一句:

    大将军年,咨尔河南巡抚使田文镜:晁刘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门人役,殊失鲁莽甚骇视听,即着见令释放,秉公依律谳理,此令!“大将军好一笔字!”刘墨林笑了笑,“不过以军令干民政,于体例恐有不合的吧?”

    “无所谓。”年羹尧微睨了刘墨林一眼,阴沉沉说道,“本帅节制十一省军政,河南巡抚兼管豫省军务,还是本帅的麾下。成鼎,用印,交给期恒带回去。”说罢又扫了刘墨林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就要顶一下你这钉子,你怎么样?

    刘墨林轻松地摇着扇子,已是取过了徐骏那本诗,倒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年羹尧猛地想起雍正叮嘱的“一心办好军务,别的事竟可不管——”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话里另一层深意,由不得蓦地一阵不安掠过心境。

第308章 逞严威酷吏决刑狱 镇邪狎举火焚柴山() 
车铭和胡期恒得了年羹尧的亲笔手谕,自然心中得意,以年羹尧熏灼威风,跺一跺脚十一省震动,别说田文镜,就是京师等闲王公贵戚也不敢轻易与年羹尧挺腰子。只要田文镜释放臬司衙门被扣人后,晁刘氏一案立刻又是一件说不清道不白的疑案。即使不能一举扳倒这个刀枪不入油盐不浸的二杆子巡抚,从此田文镜在河南休想站得稳了。二人兴冲冲出了郑州老城隍庙,当夜也不乘轿,竟带了十几个随从星夜打马回开封,待到启明星起时,已到了坐落相国寺西的布政使衙门。两个人商量定了,胡期恒不回臬司衙门,就在车铭衙门书房稍歇片刻,然后一同拜会田文镜,亮手谕,先请放人,余下的事从容计议。不料尚未坐稳,车铭的钱粮师爷万祖铭便闯了进来,也不及行礼,跺脚埋怨道:

    “车翁,迟回一步、迟回了一步啊!”

    车铭两只脚还泡在热水盆子里,舒适地对搓着,听这一说不禁一怔,看一眼正在喝茶的胡期恒,问道:“什么事‘迟了’?就值得这样气急败坏!”万祖铭眉头紧蹙,一屁股坐了胡期恒身侧,说道:“晁刘氏一案已经审结,前日晚间姚捷他们几个都来了,说田中丞今日大出红差,要请王命旗牌,把葫芦庙和尚和白衣庵尼姑一体正法——叫我们赶紧设法,偏生二位大人都去了郑州,我们几个师爷急得热锅蚂蚁似的,上不得台盘,又不敢声张如今闹到这一步,捂也捂不住了,可怎么收场?”车铭顿了一下,冷笑道:“不定谁收不了场呢!去,叫他们几个都来,待会子我们一道去巡抚衙门。”万师爷急得说道:“他们要能来,我着哪门子急?都叫田中丞扣了!”

    “什么!?”胡期恒吓一大跳,“姓田的居然把藩司衙门的师爷都给捉了!凭什么呢?”万祖铭摇头道:“备细我也不清楚。藩台没走时商定过,出几万银子买住晁刘氏撤回原诉,没了苦主,一个釜底抽薪万事大吉。大约晁刘氏不吃账,或者看守人门路没走通,总之是没有回音,昨儿去一个师爷没回音,又去一个又没回来,末后我叫老李去,商定过了酉时不回,肯定出了大事,这边就好准备。这一夜又过了,连个音响也没有,还不是出了大事?定必是晁刘氏这泼妇把我们给卖了!”说罢跌足长叹。胡期恒冷冷说道:“好歹你们是绍兴师爷,大清律一些儿也不懂!我衙门多少老刑名,也该去问问呀!这种案子不是告忤逆闹家务,也不是失窃,能私和了?人命关天,晁刘氏撤诉田文镜就罢手了?”

    车铭已是镇定下来,擦脚蹬靴,格格笑道:“老先生不知就罢,我只要撤掉劫持晁氏儿子的案。巡抚衙门那头到底什么情形还不知道。这事不要乱了方寸。我们这就去拜田文镜,且走着瞧。”

    二人赶到巡抚衙门时天刚放亮,沿街两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开封府马家化布置的警跸,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还有一队队兵士巡弋,一派肃杀森严景象。空旷的衙门照壁前已有几十名官员鹄立在仪门旁,心神不定地窃窃私议,见他二人官轿落下,忙都闪开了路。车铭下轿,环顾了一下四周,因见马家化也在,便招手叫过来问道:“见过中丞了?”

    “回藩台,卑职刚见过田中丞,今儿中丞要大出红差。人犯已经解到——”

    “我知道。中丞现在哪里?”

    “在签押房,和五个师爷说话。”

    “嗯。”车铭含蓄地微微一笑,指着空场上堆得麦场一般大小的一垛柴问道:“那是做什么的?”马家化偏着头看了看柴山,说道:“卑职不知,是夜里中丞吩咐叫办的。”车铭没再说话,看了看那群官员,都是省城七品以上的官,转脸对胡期恒道:“咱们进去。”

    于是二人整冠振衣迤逦进衙直入签押房,果然远远便听田文镜在书房里说话:“河南和江南不同,办法也不能一样。李卫喜欢从婊子身上榨油,我就在开封开个一家春香楼,比得上六朝金粉地一条秦淮河?——车兄和胡兄来了,请进来。”车铭胡期恒哈腰一让鱼贯进了签押房,却见田文镜冠袍整齐,头上戴着起花珊瑚顶子,九蟒五爪袍子外罩锦鸡补服,足蹬黑缎官靴端坐在书案前,挨身吴凤阁、毕镇远、张云程、姚捷四个师爷见他们进来,忙都站起相迎,只有邬思道独坐屏风前,把玩着手中折扇沉吟不语。

    “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田文镜等着起身一让,又自坐了,“晁刘氏一案前六天已经审结,兄弟将案由直报上书房。前日皇上六百里加紧发下廷谕——请二位过目。”说着便将案上一份黄绫封面的折子递过来。车铭口中道:“中丞大人雷厉风行,数年积案结于一旦,令人敬佩!”说着便翻看原折,见里边并没有涉及藩臬二司的是非,心里略宽,待看雍正朱批时,不禁全身一震,脸上已是变色。胡期恒凑过来看时,也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上面写道:

    览奏不胜骇然,清平盛世昭昭白日之下乃有此等事!朕忆当年圣祖南巡,毗卢庙朱三太子贼窝事,仿佛类比,不胜毛骨悚然。此等贼僧淫尼虽寸磔何足敝辜?着令该抚不必墨守戒律,唯以昭天理快人心为准绳速处极刑。堂皇省垣之下出此巨孽,法司衙门平日何所事事?胡期恒明白回奏!晁刘氏告状三载,通省官员岂有不知之理?即着田文镜宣谕,省垣官员皆着降二级,罚俸半年处分。钦此!朱砂笔迹狂草淋漓,后边“钦此”二字已不甚显,一望可知是雍正狂怒之下一气呵成。胡期恒见提到自己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双手将折子捧还田文镜,颤声说道:“请中丞具折先容,期恒知罪。但其中原委甚多,容期恒具折详明奏知圣上。”

    车铭没想到田文镜一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忡怔了一会儿才想到,如果被他吓住,姓田的得寸进尺,不定乘兴头干出什么事来。思量着,已恢复了平静,遂欠身说道:“藩司衙门虽不过问官司,但前任现任开封府尹都是我那里出牌委任。这个案子我也早听说了,原以为普通命案,自有法司衙门处置,想不到其中丝萝藤缠,竟如此骇人听闻。万岁既已降旨,卑职自也要具折引咎。不过——”他翻着眼皮瞟了田文镜一眼,苦笑道:“不过这案子拖宕日子久了,或许牵扯到不少官员,陈谷子烂芝麻翻腾起来,河南官场要起轩然大波。所以这次觐见年大将军,大将军也十分关心,以为穷治这两座黑庙,绥靖治安也就足了,他还特地托我们带来一份手谕,请抚台过目。”说着便把年羹尧写的手令双手递了过去。

    田文镜接过看了看,漫不经意地递给吴凤阁等人传阅,啜着茶道:“年大将军节制十一省军政,并没有旨意过问司法民政。案子办到这个地步,我只能秉天理循王法。臬司衙门二十三名人役迟不捉人早不捉人,偏在我准状当夜捉拿人犯,既没有我的宪令,也没有开封府的牌票,事属可疑,因此我要一体擒拿并案处置,期恒,今日你既在这里,我想请问一问,这些人暗地去拿晁刘氏,是不是老兄出的票?”胡期恒见到雍正手谕,心里早已怯了,原打算担当起来的事却又犹豫了,万一与这些衙役口供对不起来,说不定这会子连自己也“并案处置”,略顿了一下,心中已有主意。干笑一声道:“出票拿人是巡捕厅的事,只用跟我的师爷回一声就办了,有时一天十几起,我哪里管得到这些小事?是巡抚衙门扣人之后他们才回我知道的。”田文镜“唔”了一声,说道:“那就好,今日结案,我也有几句心腹话直言相告。我是朝廷特简封疆大吏,受恩深重不得不报,此案无论牵连到哪个官员,我一概要秉公循法办了他。这是一。这二十三名人役口供已经取了,确属徇私,连巡捕厅的牌票也是没有的,因而不能轻纵,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兄弟奉旨牧豫,只对朝廷负责!年大将军如有所罪,兄弟自当勉承。这一个多月来,巡抚衙门只办了两件事,河工不去说它了,全衙的人都用来熬审这群僧尼,有些事事关官场闺闼,真真丑得令人作呕。真要都抖落出来——”他看了一眼车铭,竟自深长叹息一声。

    车铭身子已经木了半边,其实他与这桩命案沾惹不多,之所以拼命捂,是因他的几个姨太太和白衣庵尼姑们过往的密,万一和这起子贼秃们有染,几十年道学面孔没个搁处,此刻听田文镜说出“闺闼”二字,顿时通身冷汗如坐针毡,却又不敢问。

    “所以我和几位师爷思量再三,还是要成全一下我们同僚诸公的官体,”田文镜诚挚地说道,“这官司没有请二位和其余官员公审,也为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下令,所有尼姑和尚平素与绅宦官府内眷往来案由,无论事涉淫秽的或关说人情的,一概删除。这一条不便明宣,烦请两位老兄私地转告贵衙所属各堂官,叫大家仍旧安心办事。”至此,车铭总算一颗心放下。胡期恒却心不在此,一躬身道:“既然要成全,年大将军面子也是要紧的,可否请大人释放臬司人役,由卑职自行处置?”

    田文镜呆笑着听完,并不答话,径自站起身来向邬思道略一点头,对吴凤阁等人道:“该升堂了。”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姚捷抢先一步出来,冲二门戈什哈高声道:“放炮!田中丞升堂了!”胡期恒突然觉得自己被车铭出卖了,不由满眼怨毒地盯了车铭一眼,只好随着起身。车铭悄悄拉他走在最后,小声说道:“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争有何益?待会子看他如何结案,真下不来台,叫你钱师爷把他四个师爷攀咬出来!”

    “嗯。”胡期恒鬼火一样的眼睛闪了一下,“还有张球!”

    “中丞大人升堂!”

    随着三声炮响,平时锁钥封锢的巡抚衙门正堂门呀呀而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一改平日四平八稳作派,一色衣帽齐整集合在堂后,见田文镜带着合署堂官司官,由车铭胡期恒陪同着迤逦过来,“噢——”地低吼一声依序雁行出堂,各按方位站定,待田文镜出堂,又是震耳欲聋三声堂鼓,田文镜居中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坐,两旁公案上车铭和胡期恒也各自就座,一时间堂内只闻衣裳��,一声咳痰不闻。

    这是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一件大案,事涉一庵一庙和尚尼姑,十几条人命,比之广东一案九命更加轰动,早已通国皆知。听说抚台衙门今日审结此案,开封百姓奔走相告,几乎倾城而来,哪个不要看这稀罕?是时六月初六,天已入伏,正是铄金流火天气,万里晴空纤云皆无,一轮炽白的太阳照下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人远远站在大照壁外巴巴地望着大堂,却被开封府衙的衙役们拦在远处不得近前。马家化一边要看守人犯,一边维持秩序,热得汗透重衣,听得那边堂鼓响,口中道:“给我拦住人,有走过石灰线的只管用鞭子抽!”一边忙忙赶进大堂,向田文镜行了庭参礼,说道:“外头人多,有晒晕了的,不好维持,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

    “很难为你了。”田文镜微微一笑,倏地翻转脸来,“啪”地一拍响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几个戈什哈答应一声出去,顷刻间便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个尼姑铁锁锒铛进来。这些和尚尼姑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次堂,瘸的瘸拐的拐,衣衫蓝缕不能蔽体,头发都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一个个面无血色委顿不堪,半死不活地垂着头趴跪在地下。车铭细看时,很有几个面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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