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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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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力,必欲取朕代之而后安,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不在臣民,只是希图这位上那点子威荣,他们狗猪不如般龌龊!阿其那、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他顿了一下,咬着牙抽过一张纸,朱笔狂草写道:

    允禩允禟允等人结党乱政,觊觎大位至死不渝,枭獍之心人神共愤!着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塞思黑”,允着——

    他突然想到允和自己是一母同胞,十分烦躁地勾掉了他的姓名,恶狠狠又写了“钦此”二字,对鄂尔泰道:“你骑快马去允禩允禟那里宣旨,允禩改名‘阿其那’,允禟改名‘塞思黑’!”想想终究太便宜了允,由允又想到年羹尧钱名世,仿佛要出尽心中毒火,又扯一张大纸过来用擘窠大字写了“名教罪人”四字,扔掉了笔,这才抬起头来。

    文武群臣从没有见过雍正这样暴怒的神色,都愣了,吓傻了,有几个直矗着身子忘了叩头,不知哪个部里,一个官员眼一黑,竟当场晕倒在殿里!

    “朕之处事处心有如日月经天!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雍正咆哮道,“你们下头尽有‘八爷党’、‘九爷党’的,恐怕对朕口是心非都亦不为少。今日在这堂堂天枢之地,光明正大之殿宇,文武百官毕集,你们只要有一个人出来说:朕不如那个‘阿其那’,那个‘塞思黑’,朕决不加罪,即行让位给他!”他用挑战的目光,带着冷峻笑容扫视着殿宇,许久,见没有人敢言声,似乎气平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平静,他想到允禩党盘根错节经营多年,下面跪的这些人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党羽,自己亲手写了御制朋党论,至今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揭露允禩允禟的阴谋!雍正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愤怒,觉得自己只是在强权上赢了允禩,无论德行人望上都比不了那个“阿其那”,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真奇怪,”他说,“君臣大义列在三纲之首,你们都是读书人出来的,竟然蠢如豸鹿,放纵允禩党羽在朝在野为非作歹这么多年!那个钱名世,探花出身,他什么书没读过,忝居翰林清贵之职,去捧允禩的死党年羹尧的臭脚!想起来就叫人恶心!这幅‘名教罪人’的横匾已经题好,就着礼部颁赐钱名世,‘礼送’他回江南,挂到他钱家大门上,常州知府、武进县令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去钱家查看挂匾情形,如未悬挂,呈报督抚奏明,朕自然另有一番料理。江南省本人文荟萃之地,居然出了钱名世这样的败类,自应反躬自省,思耻明过,着江南省停止乡试一年。汪景祺虽已伏法,但他的原籍浙江,也自应照此办理!钱名世离京之日,由礼部知会百官,大学士以下官员都要写诗为他‘赠行’,他既然以文词谄媚奸恶,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法,示人臣以炯戒!”

    张廷玉眼见雍正言语越扯越远,由允又牵及汪景祺、钱名世案子上,深恐这位已经气得有些失态的皇帝口无遮拦,说出更使人难堪的“料理”。乘雍正喝水,他起身缓步踱到御座旁,小声道:“方才太医院来禀,怡亲王病体已经无碍,他想见见皇上。”

    “唔!”雍正似乎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憬悟过来,他已觉得自己失态了。很多话不及思索,有些事还该与军机处和上书房商议一下再定的,但是“君无戏言”,既然话已经出口,也无可更动。因点了点头示意张廷玉退下,说道:“本来要与诸臣商计新政大计,让夜猫子给搅了。可话又说回来,挤掉这个脓包儿,揭掉这层烂膏药,也未始不是一大快事。推行新政,或者梗阻也就少些儿也未可知!方才张廷玉禀说,怡亲王病体已经稍安,此乃国家良实之臣,古今罕见之贤王。若被今日事激病,有朕所不忍言之事,朕必以‘阿其那’、‘塞思黑’抵命!”说罢一摆手,拂袖出了乾清宫。

    雍正没有回养心殿,径直乘銮舆出西直门,至清梵寺看望了允祥,即便返回了畅春园。他浑身乏力,似乎每个骨节都被醋泡得酥软了,走起路来像踩在棉花垛上,一高一低地,每一脚都踏不实,头也一阵一阵昏晕。他觉得饿,但御膳进上来,望着满桌的珍馐佳酿,变得一点胃口也没有。高无庸料是他胃气不适厌荤,命御厨房作了一碗京丝挂面,兑上醋姜汁,撒了点蒜花儿,滴了两滴香油捧进上来,雍正才勉强吃了。和衣歪在澹宁居暖阁大炕的大迎枕上,吩咐高无庸:“朕要静一静儿。除了张廷玉、方苞和鄂尔泰,谁也不见。”便随意取过几份奏章,一边看,一边只是出神,方才去清梵寺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

    “皇上,”允祥精瘦的胳膊伸在被外,两只手紧紧握着雍正的手,仿佛一松手雍正就会突然消逝似的,声音凄楚而又清晰,“这几年我病,读了几本史书。自古帝王像皇上这样精勤求治,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连圣祖在内,没有一个及得您的。我有时也想,皇上——比如说您每次接见州县小吏,一个县一个乡的事都要躬亲询问,天语谆谆叮咛——是不是太琐细了?可返回大局思量,觉得也只有这样。因为因为您这是‘为天下先’。数百年陋习陈陈相因,要扭转颓风谈何容易?除了皇上贴身的大臣,知道皇上要追踪圣祖,超迈前人的心胸的,实在没有几个人。您要作的是千古伟业,下面庙堂中辅弼的,却多是庸才,所谓曲高和寡,也真难为了皇上。所以请皇上多多留意人才”

    雍正听他话意,很像是要临终留言,心里一酸一热,几乎坠下泪来,抚慰道:“你瞧你,病得这样了还想这些。留着精神气力,待你康复了,咱们再聊”

    “康复——”允祥黄蜡一样脸上泛过一丝笑容,“我一生仗义,人们尽有称我‘侠王’的。可我也作孽不少。杀丰台提督成文运,成文运没有可杀之罪,但当时情势不得不如此,也还说得过去。阿兰乔姐两个弱女子,都是一心一意痴情于我,可我也错疑杀了”他两颊滚下泪来,“现在我一闭眼就看见她们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不是四哥您常说的么?所以皇上雷霆之怒,该整治的人自然还要整治,但不要轻易动怒。就是八哥,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明摆着是奸党头子,可他毕竟和我们一个皇阿玛。剥了他们的权柄,没有能力祸害朝政也就够了,不要杀!”雍正抽手拭泪,哽着嗓子道:“哥哥记着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朕这里亲自给阿兰乔姐超生度亡——”他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喃喃念诵往生咒:

    拨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无阿弥哆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都!悉耽婆毗,阿弥利都!毗迦兰帝,阿弥利都!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哆迦利娑婆河

    念完,他的手松垂下来,俯身对允祥道:“阿兰乔姐朕都很熟,方才心会意通,她们已经住东南好人家转世去了,和你不定还有再生之缘。这会子不要再去思量了,好么?”见允祥默默点头若有所思,心神似乎安定了一点,这才轻步离去

    澹宁居外似乎起了风,殿西一带的玉兰树尚未发芽,枝桠在风中摆动碰撞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东一片老竹则“沙沙”响成一片。雍正在蒙眬中仿佛见弘时进来,便道:“朕乏得很,你且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外头风大。”弘时并没有退去,一躬身赔笑道:“这场风过去,今年不会有冷天儿了。儿子想到阿玛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话,有要紧事要奏。”

    “什么事?”

    “儿子心里疑惑。”弘时说道,“‘八王议政’,打一开头阿玛和王大臣们从来没有松过口,十六叔怎么会传错了圣旨?他是耳朵背,还是心里糊涂,还是后头有别的文章?”

    “什么文章?”雍正惊觉地问道,“你听见什么了?”弘时一笑,说道:“儿子天天跟皇阿玛,谁能跟儿子说什么?据儿子看,或者是诚亲王(允祉)或者是宝亲王在后头掉的什么花枪。十六叔为人所使,不得已儿假传圣旨罢了。”雍正心里蓦地一惊,问道:“你有什么凭据?”

    弘时淡淡一笑:“父皇别忘了烛影斧声的故事。隆科多弄那个玉牒有什么用场?还不是要行妖法害您!他还是托孤老臣呢!宝亲王眼见是等着接大位的人了,四处收买人心!谁像儿子,跟着父皇没头没脑的傻干!”

    “你放屁!”雍正一把抓起一个垫肩朝弘时砸过去,“弘历远在江南,怎么会假传圣旨?允禄树叶掉下来还摸摸头,他敢?说假话办假事,你还不到火候!去跟你八叔学学再来跟朕掉花枪!”

    弘时不见了,一个女人影子走近御榻,雍正说道:“朕连安生觉也不能睡一会儿么?你——”他一下子怔住了,原来竟是乔引娣,细看时,又像死了的小福,不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叫道:“是小福?”

    “皇上好睡。”小福抿嘴儿一笑,说道,“真是得了新人忘旧人。如今您有了引娣,亏您还能想起我来!”说罢转身便走。雍正急得披衣起身跟着,说道:“你往哪儿?等着我!”“你不是给我念过往生咒了么?我到‘悉耽婆毗’去呀!”小福说着便走远了。

    雍正心中迷惘,一脚高一脚低,驾云似的在后头追赶。倏间景色又似在广漠的黄河滩上,劲冷的河风吹得小福衣裾飘摇脚步踉跄。弥漫的黄沙旋风中,雍正追寻着她的影子边追边喊,好容易才赶上了,一看却又像是引娣。雍正抹着冷汗说道:“这是梦还是真的?你是小福,还是引娣?”

    “亏皇上还是无上菩提,”引娣冷笑道,“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梦也好,无梦非梦也好,不都是色相幻化?我烧死在这棵老柿树下,二十年前你就在那边青纱帐里,看得真真切切,还说什么梦不梦!”雍正恍惚觉得她又是小福了,听她说“烧死”,才想起她久不在人间,却也并不惊恐。正要问话,小福又道:“我们缘分已尽了。从此天各一方,人间世事纷扰变诈,人心恶如九幽之风。您好歹保重些!”

    一转眼间小福不见了,昏暗广袤的沙滩上凄凉的风呼号着,黄黄的沙浪在风中起伏追逐,远处黝黯的树杪暗影在风中婆娑起舞,雍正用失神的目光望着苍穹,悲怆得哽咽不能自已,一遍又一遍无望地呼唤,“小福!小福——你回来引娣,引娣你不要走!”他突然间又意识到自己是皇帝,急声大叫:“侍卫们太监们!你们都死到哪里了?给小福修庙!派人去,给我把引娣找回来!”

    “皇上!”

    守在外间的高无庸几步跨进暖阁,一边替雍正掩着蹬开的被一边低声道:“你魇着了——奴才们都在这侍候着呢!您先喝口水,奴才去瞧瞧乔姑娘,她要肯来,叫过来侍候主子可成?还有,方先生和张廷玉进来了,主子见不见?”

    “好,叫进。”雍正这才知道方才是南柯一梦,想起梦境,心头兀自突突乱跳,一边看着太监们掌灯,吩咐道:“引娣要不乐意,不要勉强。”

第332章 弥反侧议政清梵寺 念亲情允蒙宽典() 
高无庸打发小苏拉太监去传守在“旷真阁”书房的方苞和张廷玉,自己亲自到殿西北角工字房来请乔引娣。乔引娣因早听允等人数落雍正“好酒贪淫”,起初到澹宁居就戒心百倍,内衣都用细针密线缝得结实,昼夜备着一柄用来自裁的长银簪,略可疑的饭一口不吃,水一口不喝,准备着如皇帝来横施淫暴,当即一了百了。但日复一日过去,雍正到这里,千篇一律的就是听政,从不到下人这边来,偶尔也传人过去侍候,但都特意有旨,“引娣听便”。别的宫女虽也妒忌,因引娣时去时不去,十分不兜搭这些台盘上的差使,久了也就相安无事。高无庸笑嘻嘻进了拐角房,便见引娣穿着密合色裙子,撒花裤腿,连“花盒底”鞋子也没蹬,偏身坐在床帮上描花样子,便道:“乔姑娘,好洒脱,好标致!呀——啧啧这花样子也能描得这样!这荷叶鲜灵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贴上的!咱在宫里侍候这些年,手巧的也见得多了,总没有及得您的”

    “有什么事?”见高无庸打叠出这么一车好话奉迎,引娣便知雍正又想叫自己出去侍候,因抬起头,说道:“我洗了一天衣裳。又把大件该换的幔帏都叠好了送浣洗处。今儿差使我做得不少了!”“那些个粗活怎么能叫你做?下头人真是混账!”高无庸打叠起精神巴结,“你什么也甭作,身子骨儿养结实就是你的‘差使’!你脸上做喜相些儿,我们就沾光儿了!”

    这是真的。有一次小太监给雍正拂纸,不当心茶水溅了,刚写好的一幅字要赏人的,渗散得不成样子。雍正恰心绪不好,便命人将他拖进后院抽篾条。打得小太监满地乱滚还不敢出声儿。引娣实在看不忍,出来给雍正端了一杯茶,低声说:“甭打了,奴才给您拂纸,您再写一幅,成么?”雍正当时就命人停刑。因此,宫人们偶犯过失,常常找引娣告情。重罚改轻罚,甚或饶了,总没有不给面子的。当下引娣便问:“又是谁怎么的了?”

    “谁也没怎么的。”高无庸赔着小心说道,“今儿听说几个王爷闹了朝堂。八爷九爷都改了名字叫什么‘阿其那’、‘塞思黑’,还有十爷十四爷也都捎带上了,皇上也气病了。方才还叫你过去,又说你过去不过去自便。今儿他老人家身子瞧着不好,性气也大,万一有个闪失,恐怕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好姑娘哩,你知道吃这碗饭,不容易啊”引娣听说允出事,心里一沉,不等高无庸说完已是站起身来,从巾栉架上扯了一方手帕出了澹宁居外殿。她见雍正正在暖阁里歪在炕上和张廷玉方苞说话,默不言声福了两福,从银瓶里倒一杯茶捧到炕桌上,垂手侍立在一边。

    “朱师傅是恺悌君子。”雍正本不渴的,因引娣之情,端起喝了一口,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又向二人说道:“当年保太子允,那么朕也是保了的。他在文华殿坐了多年冷板凳,于君父毫无怨心,这就是忠!朕看他精神还矍铄,身板儿也硬朗,就进军机处吧,你们平素也相与得好,断不至龃龉误事的。这个建议很相宜。至于俞鸿图,灵皋先生既说放外任好,就放江西盐道吧。原来那个盐道太迂了。朕去年接见,问他一路到京,安徽水灾如何,他说‘怀山襄陵’,又问他百姓情形,他说‘如丧考妣’——改成教职算了。”说罢一笑。张廷玉和方苞也都一笑。乔引娣偏转脸也是偷偷一笑。雍正又问:“外头还有些什么话?不要顾忌,朕这会子已经想开,不至于气死的。”

    张廷玉一欠身说道:“下头臣子震慑天威,没有人私议,更没有串连的。奴才下朝,各部叫来一个司官在私邸座谈。都说允禩——阿其那大肆鸱张,无人臣礼有篡逆心,连永信在内应交部严议,效宋仁宗诛襄阳王之成例,明正典刑以彰国法。翰林院编修吴孝登说同僚们对两个王爷改名有点微词,还说毕竟是圣祖血脉,后世听着也不雅训。”

    “吴孝登?嗯,还有什么话?”

    “还有钱名世好歹是读书人,一方名士,辱之太甚,寒了士大夫的心。就是赐匾额惩戒,悬到正房或他的书房也就够了,不必一定悬之通衢,叫过往的贩夫商贾都耻笑。”张廷玉看雍正脸色微变,忙又道:“请主子留意,这不都是吴某人的话,是奴才请他们座谈的。”雍正天性是个刻薄的,原要说“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听张廷玉这样说,便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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