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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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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全然不能理事了。”

    田文镜一把抓回邸报,果然见第二张邸报头一条便是:“圣驾于四月二十六辰时发驾往奉天祭祖,前已有旨着睿亲王迎候。着三阿哥弘时晋封盛郡王,暂代宝亲王弘历理事。刘铁成、达格鲁乌、张五哥、德楞泰等侍卫从驾,张廷玉留京,鄂尔泰朱轼并礼部尚书龙明堂扈从前往。”急往下看,邸报又说:“怡亲王允祥因沉疴历久不愈,请辞上书房大臣、军机处大臣等差。奉旨:着太医院医正刘印和率十二名御医尽夜看脉调护,着允祥子弘皎封宁郡王,入军机处值差。怡亲王与国同休之信臣,断不可一日辞差。体既不支,卧而委之可也。钦此!”下面密密麻麻还有几个省大员的奏折。却是处置地方要案的奏折被雍正驳了,另行具折说明情由的,田文镜也就懒得阅看了,将邸报放在桌子上,问道:“宝亲王久在外省,如今又平白冒出个盛郡王,这里有没有什么文章?宝亲王的折子许久没有刊了。昨天邸报说,隆科多在阿尔泰山与罗刹会议,着撤去议边钦差大臣,即速回京听部严议。李绂奏称阿其那门人仍有来保定跪拜叩安的,请旨处置。总起来看,朝局莫不成又有什么动荡?你们劝我不要接阿其那来河南囚禁,看来还是对的。我其实不怕人查考我的政务,怕的倒是掉进‘党争’窝里爬不出来——他们总不成把我也陷到‘八爷党’里整我吧?”

    “制台虑得太多了。”见田文镜草木皆兵杯弓蛇影,钱毕二人都是一笑。毕镇远道:“阿其那和隆科多这两个大案大局已定,我劝你不要让八爷来河南,是怕他来了不好侍候。豆腐掉到灰窝里,吹不得也打不得。本来制台就有个刻薄名儿,他万一病死或自尽,您更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您是扳倒诺敏中丞起的家,诺敏是年羹尧的亲信,和隆科多也渊源甚深。您和阿其那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您要和八爷沾边儿,那些御史言官还有六部里的大人们早炸了窝儿群起而攻之了,还等到今日了?”田文镜也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一笑说道:“我是给人整怕了,觉得时时、事事、处处都有人跟我为难。”钱度道:“您是太累了。既然还要等书院那边的信儿,不妨就在这椅上打个盹儿。我和毕师爷在隔壁给您拟折子,有事随时叫就是。”

    田文镜已被方才这番话激得全无睡意,目光炯炯望着天棚说道:“既是拟折子,就在这屋吧。我歇我的,你们议你们的——钱夫子写的那一稿我看过一遍,也罢了,有些地方似乎解释得不明白,皇上这人容不得半点含糊的。你们斟酌了我再看。”

    毕镇远默默取过钱度递来的奏折稿凑到灯下去看,钱度取了誊稿纸,见砚里墨汁已经不多,就茶碗里倾进了些水,便磨起墨来。在霍霍的磨砚声中,田文镜的心也渐渐静下来。从雍正元年山西虚报亏空完结一案,他才和雍正皇帝真正“风云际会”。几年来已经摸透了这个主子的心性,其实最重的只有两条:一是忠诚,跟着雍正做事,不怕做错了,最怕的做错了还要文过饰非;即便做对了,要是雍正觉得你哗众取宠,那还不如不做。二是治绩,得顺着皇帝“振数百年颓风,刷新吏治”这个思路办事。你嘴再甜,差使上搪塞他,他照样掴你的耳光。雍正的耳目也真厉害,别说自己这样的大员,就是有些芥菜籽大的微末小吏的政务,也都了如指掌。去年元旦田文镜进京朝贺,山东藩司参革了即墨县令曹学明,当着几个督抚被雍正骂得狗血淋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雍正当时那副满脸刻薄讥讽的神态:双手背着回头,像要把那藩台倒过来看似的,口中的话像刀子一样:“曹学明到底因何得罪了你哈礼克?必定要挤之欲死?朕想,大约是你母亲寿诞,他只送了两包点心,或者有别的缘故也未可知。你说他诗里有‘关山明月牵望眼’,是追怀前明,你诗里‘春风明月总宜人’又是什么罪名儿?‘学明’的名字也是罪!真是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名‘礼克’,甚么叫‘礼’?公忠事君,以诚待下,你当得起这个字么?滚回去,下牌子叫曹学明以知府衔暂领即墨县令,陛见后另有听用。你当面向他认个‘居心不正’的错儿——听着,再敢这么陷人以罪,朕就要将你交部议罪!”雍正冷森森阴幽幽的话至今犹在耳畔,那哈礼克几乎被骂昏了过去的情景尚在面前时隐时现灯花爆了一下,田文镜闪眼看了看,又陷入沉思,陛辞时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乔引娣捧着盘子立侍在澹宁居暖阁纱屉子一旁,雍正换替着用热毛巾揩着脸,语气沉重又带着嘶哑,说道:

    “抑光,你又要回去吃苦了。”

    自己说什么来着?当时心里混沌一片,嗓子哽着,已经记不清楚说的什么了。“朕知道,你一边做事一边还要防人暗算,很苦。其实朕也一样。这不,有人在背后捣弄什么‘八王议政’,想夺掉这个皇权。朕尽量周全,人家要不拿朕当皇帝,也只好随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多少年的事朕也只好挽个结儿,也难顾子孙们怎么想我这‘雍正爷’了。有句老话‘文死谏,武死战’,都是讲忠臣的,其实朕不赏识‘忠’臣。国乱出忠臣,势危出忠臣,君昏出忠臣,那是什么好事!朕赏识的是‘孤臣’——于艰难竭蹶之中处荆棘榛莽之内,诚心事主不计得失,动心忍性,打碎门牙和血吞,创不世之奇勋,即一时为人误会,也能峭然孤立,特出于众——这才是真汉子,大丈夫。朕自己就是孤臣出来的,忍受了奇耻大辱,挺住了十面埋伏,终于使圣祖识得了知道了朕。虽不想当这个大任,老人家还是把这万几宸函交付了朕。其实鄂尔泰在云贵,李卫在江南何尝不是众目所视,千手所指?他本来就在苦境中挣扎着为朕作事办差,还架的住朕再疑心他,作践他?所以愈是遭众人攻讦的,朕处置起来愈慎重,就是怕有孤臣在里头叫人给毁了。朕不敢负了圣祖托付,殚精竭虑要把天下治好,要那些四面净八面光,琉璃蛋儿哈巴儿狗溜好人马屁精的奴才做什么?”

    想到这里,田文镜如醍醐灌顶,心目顿时清亮。因见毕镇远托着下巴拧眉攒目地也在思索,笑问道:“毕老头子,出神呐!”

    “哦!”毕镇远惊颤一下,回过神来,拍着钱度的折子道:“晚生在思量这份折子。钱度兄的文笔是无可挑剔的,方家手腕天衣无缝。我是想,这么就事论事地辩白,无论如何分量不够。”钱度是举人出身,半路当的师爷,为人极为精明机灵,总督衙门的人给他个绰号“钱鬼子”,听毕镇远这个头号师爷这么讲,心里不用,笑道:“那就请毕老夫子指教。”毕镇远自邬思道去后成了田文镜须臾不离的左右手。田文镜也一改昔日对师爷颐指气使的性子,一口一个老夫子礼尊客敬,已替毕镇远捐了道台衔。只是衙务还离不了这位忠心耿耿的幕僚,一时没有放出去做官。毕镇远当下笑道:“我们商议,说不上指教。方才看过邸报,对制台心怀不满的人很多。今天这份折子细细辩白,明日又有别人弹劾,我们再写折子细细辩白,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这不是处常之法。”

    田文镜低头想想,说道:“说的有理。不过,敢于公然具折书之庙堂的,并没有几个人。而且皇上朱批明写着叫我‘明白回奏’,怎么可以束之高阁?发下的折子又是挖去了弹劾人姓名的,就要回戈反击,又怎么措词呢?”毕镇远道:“我正是在想这件事。这折子文理脉络、语气,定是李巨来公的手笔,他也是天子驾前一等一的信臣。要是扳倒了他,别的人谁还敢信口雌黄?但皇上既挖去了名字,我们措词何其难也!”

    “这不是李绂的手笔。”钱度心思灵动,他变得有点兴奋,小胡子一翘一翘说道,“我们不相信这是李公的奏折。”

    “肯定是李绂!”田文镜道。

    “我是这个意思,”钱度狡猾地一笑,“当然是李绂,但既挖去姓名,我们尽可装作不知道是他。”毕镇远道:“装糊涂容易,文字上又该怎么变?”“在‘朋党’两个字上做文章!”钱度小眼睛霍地一亮,精光通人,咬着牙笑道:“对他折子上那些荒唐话可以一概不予辩白,只向皇上谢罪:因为报效皇上的心太切,作事过猛,得罪了读书人。嗯——正好这边也有罢考的事,连带着写一篇自劾文章给皇上看,就说:虽然不知道折子是谁写的,详其词意,必定是个进士。臣得罪了读书士子,进士们鸣鼓而击之,实是罪有应得,这一层一定要写得万分恳切惶惶危惧之心见于言表。然后说自己的本心,其实异样敬重读书人,把留心选拔人才,将有真才实学的科第出身官员升迁委任的事用列出来,只是耽心这些人借科名植党营私,沽名钓誉,这才时时严加训诫,也是恨铁不成钢的一份诚心。最后说明制台自己不是进士出身,有不检点处亦不能见谅于科班出身的官员。总归一条,一片好心,难为人所知,身为大员不能审势量度结好同行,取信于孔孟之徒,这就是罪——我想这篇文章就这样写,大人以为如何?”

    这真是一篇老谋深算的翻案文章。雍正厌憎臣下结党,历来对科目出身的官员拉同年攀乡梓争奥援深恶痛绝,在“结党营私”上狠做文章,确是棋高一着,不显山水便把李绂送到了绝路。同时连带河南士子罢考,把总督的责任一推六二五,也全是因张兴仁和柯英、阿山布罗共主通谋串连煽动的结果。一石数鸟,真是妙不可言。这一手段虽然绝无破绽,田文镜细思,绝非光明正大之举。且李绂在湖北万众拥戴卓有政声,只是因为不赞同皇帝的新政未列入“模范”,论起雍正心中的爱重,其实也不在田文镜之下。还有一层,田文镜与李绂未达之前曾是患难之交,下此毒手,士林清议民间口碑也甚可畏。因此,田文镜略一静心,脸色又阴沉下来,喟然叹道:“论起李绂这人,算不上我的私敌,这人也还正派。这个冤家结得很无谓。”

    “这不是制台要整李巨来,”毕镇远略一沉吟,已知田文镜心思,缓缓说道,“是他定要跟您过不去。设如挖去的姓名不是李巨来,或果真就不是李巨来,为自卫计,制台的折子不也要这样写么?”田文镜心情沉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见李宏升匆匆进来,便不言语。李宏升叉手禀道:“制台,秀才们已经散了。”

    田文镜无声喘了一口气,“张学台呢?”

    “已经回衙门。”

    “那个秦凤梧和张熙呢?拿到了没有?”

    “回制台,小的不知道这件事,学台衙门没有拿人。只说为首的要薄有惩戒,其余不问。叫秀才们明日按时进龙门应考。”

    田文镜“啪”地一拍椅背站起身来,目中凶光闪烁,说道:“罢考抗命聚众闹事,大清史无前例,早已惊动朝廷四海皆知,怎么能不疼不痒一散了之?这个张兴仁仗了张廷玉的势,真是胆大妄为!李宏升,你带几个刑名房衙役,立刻到南市街口殷家老店,拿了张熙和秦凤梧。那个店的秀才是发起罢考的,其余的也都带来,只不要上刑具——给我备轿,去学政衙门!他不来拜我,只好我去拜他了!”他气血翻涌,咳嗽几口,又呛出一口血来。毕镇远和钱度待上前劝时,田文镜已不管不顾,梗着脖子几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但张兴仁却不在衙门里,田文镜扑了空。学政衙门司阍的见总督夤夜造访,也不敢怠慢,禀说:“张学台回行没停就又出去了,说去了宝亲王爷那儿回事儿去了。”田文镜听了掉头便走,一边上轿,厉声吩咐:“不要鸣锣了,转轿去惠济河驿馆!”轿夫们“噢”地应一声,抬起轿便是一阵疾走,待远远见到驿馆前红灯时,估约也就一顿饭光景。驿馆守门的见他下轿,忙过来禀道:“制台来得正好。王爷传命正要派人去请呢!”

    “张学台在里边么?”

    “张学台,还有柯臬台都在里头给王爷回事儿。”

    田文镜不再说什么,抿紧了嘴昂然直入。到天井里正要报名,弘历在屋里笑道:“文镜么?一整日几乎都在一处,不要闹这虚礼了。进来吧!”田文镜听弘历语调松快,心头的紧张愤懑稍减了些,待嫣红挑起竹帘,从容跨进室内,果见柯英和张兴仁都坐在桌子旁边,别转了脸不看自己,田文镜便也不打招呼,只向弘历打了个千儿站在一旁。

    “坐着吧。”弘历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说道,“我正在和两位台司打擂台呢!你来得好。河南千事万事,你是事主,还要你说了算。只有一条,见识不一样不要紧,不可有了生分的心。一个省和一个国道理一样,将相不和子弟离心,总归治理不好。你说是么?”

    田文镜舒展了一下官袍前摆,一刹那间他已经冷静下来,自己的奏辩折子其实要扫到这两个人,此时犯不着当面动肝火。一边思索,口中笑道:“是为罢考的事吧?我刚刚儿从学台衙门踅到四爷这边。秀才们闹事,冲的也不是我田文镜一个人,我们毕竟在一条船上。不然他们怎么不寻我闹事,反而去了兴仁兄那里?”张兴仁大约受了弘历的申饬,也不愿再次和田文镜争吵,脸上绷得紧紧的肌肉松弛了一下,叹道:“我和督帅没有私怨,意见不一致也是因为公务。我来河南时日不久,学台又是个清水衙门,仰仗地方的多着呢!怎么敢随便开罪大府?河南文气本来就不盛,多少年别说鼎甲,连个二甲进士也是凤毛麟角。文人秀士于政事意见不合,多听听他们的总没有坏处呢?何必一定要硬压清议?”“他们这也算不上什么清议。”田文镜一笑说道,“均田亩均赋税均到了他们头上,惹得光火了,跳出来找茬儿。前明海刚峰施行‘一条鞭’法,也是激恼了大业主,群起而攻之,罢了海瑞的官。一条鞭法没能弄成,也就种下了亡国之祸。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不可掉以轻心的。”

    “当今时势和明嘉靖年绝不相同,人也不同,事也不同。”柯英立刻接口说道,“我就不信,不弄这个缙绅当差,大清就会亡国了!”弘历皱眉说道:“缙绅当差是朝廷旨意,田文镜奉旨办差,柯英你说话留神些。”何英道:“朝廷旨意奴才自然奉遵。但旨意里还说,各省情形不同,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河南是个穷地方,大业主连江南十成之一也占不到,纳粮的事已丈量过土地,已摊丁入亩,为培养士林之气,给缙绅人家略存体面,就免了这‘当差’一项,于通省财政疼痒不大。本来三个核挑两个枣的小意思,何必折腾得官场民间鸡飞狗跳,人人心里不舒服呢?”

    田文镜至此已经知道弘历与他们意见分歧,顿时胆子壮了许多,格格一笑说道:“我半点也不想和二位争吵。这次秀才试院闹事,是有头领也是有步骤儿的,蓄谋得久,所以‘静坐’得也有条不紊,此事绝非小事,下瞒不了细民百姓,上瞒不了圣明天子。本来应该一体擒拿,根究穷治,我让一步,胁从既然不问,首作俑者难逃王章国典。我离开试院时已经委托兴仁兄代为缉捕张熙秦凤梧二人,不知拿到了没有?”

    “没有。”张兴仁道,“现场不能拿人,怕重新激起事变。散了之后我派人去殷家老店查问,店里人说他们三天之前已经另挪了地方——这不是什么大事。明天他们进龙门搜身时,神不觉鬼不知的就拿了。”田文镜吊着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只是冷笑:“老兄仁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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