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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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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王公大臣其实没有一个主张杀掉允禩等人的,至此才都略略放心。鄂尔泰说道:“既然暂不处置,对外还要有个交待,奴才以为圈禁也是一流,高墙之内,想为非作歹也是个不成。家奴既已发遣,断没有叫返回的理,可由内务府拨人照料。”他顿了一下,见雍正点头不语,知道没有不妥当之处,因又道:“既然暂不处置阿其那他们,隆科多似也可勉以宽典”

    “隆科多的事不要提他,朕听到他名字就恶心!”雍正厌恶地说道,“张廷玉草诏,隆科多身为先帝遗臣,有托孤之重,如何不精白乃心忠诚事主,乃敢植党擅权,贪婪不法,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喳!”

    “至于李绂。”雍正呷了一口茶,凝望着窗外风雨晦色,说道:“你们看怎么处置?”

    方苞轻咳一声看了看张廷玉。李绂是张廷玉最得意的门生,举朝人人皆知,张廷玉此时只有尴尬回避,雍正见众人不语,笑谓张廷玉:“衡臣,你不要为此不安。你素来持公待人,并不袒护门生,别说是李绂,张廷璐是你弟弟,伏法腰斩,也没累及你一根汗毛。你有什么见地只管说,不要有所顾忌。”

    “李绂素来守正,在职清廉自隅。他出事,很出奴才意外。”张廷玉说道,“田文镜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卓有政绩,李绂或者有些妒忌?奴才实在想不透这个人这件事。奴才一向这样看,李绂、杨名时、孙嘉淦像是一路人,都是有忠心,肯做实事,但墨守历来成规,不赞同皇上诸般的新政举措,没有想到里边有结党情事。就现有的情形看,说他呼朋招友共谋谗害田文镜,似乎也还证据不足。奴才的心皇上最知道,再不敢有丝毫欺隐的。”雍正微笑道:“既然连你都瞧不透,可见此人深不可测。你举这三人,朕看并不是‘一路人’。杨名时是一泓清泉,孙嘉淦像一道瀑布,君子心性一望可知。李绂在朕面前说话圆润,观望朕的喜怒,在你面前不知如何。三个人看似‘一路人’也确有相仿之处,都有好名之癖。李绂攻讦田文镜,貌似堂堂正正,其实是见田文镜得罪的人多了,行事猛进不留后路,料着没有好下场,所以他就先奏一本,料着朕对他自己信任,绝无后患,成则收功,败则收名。朕就是瞧透了这一层,十分厌了他!”

    一干臣子听着雍正解析李绂,一边和自己素日印象比照,都觉得雍正的话有道理,但挖剔得太深,一点余地也不留,又似乎太苛。有这番诛心之论,李绂就绝非“纯臣”,只是个功利之徒而已。但李绂廉隅清明、守正敢言是天下共知的,单凭着“观望风色”四字入人于罪,那就太过分了。乔引娣也见过李绂两面,原是觉得这人儒雅知礼,说话从容得体,风度十分凝重,印证雍正的话,忽尔觉得“似乎是”,但更多的却是不解。她听人说雍正细心刻苛不知多少次,一直留心体察,今日才算真正领教了。不禁暗想:“李绂这样人在百姓眼里要算好的了。这么着鸡蛋里挑骨头,天下还有好人么?”正思量着,鄂尔泰道:“皇上说的,奴才仔细思量,李绂确有这毛病,但依此议罪,似乎证据不足。就是胡什礼说的,李绂要加害塞思黑也是一面之辞。李绂是国家大臣,轻而罢黜治罪,中外震骇,其实无益,请皇上圣鉴。”“朕岂是‘轻易’入人于罪之昏君?”雍正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冷笑一声说道:“鄂尔泰你这话本就欠思量!胡什礼与李绂素无怨隙,他密奏这件事时,田文镜的折子还没有递进来,以朕素日器重李绂,胡什礼怎敢凭空捏造李绂有罪?”

    “胡什礼也许自己没胆量,”鄂尔泰面不改色,“借李绂探听圣上意旨也未可知。”

    “现在说的是李绂,想必你与胡什礼有什么瓜葛?”

    “奴才不认识胡什礼。但李绂事连胡什礼,奴才的意思不能只听一面之辞。”鄂尔泰免冠连连叩头,口气却毫无容让:“案情不明先审后断,乃是常情,阿其那塞思黑那么大罪,尚且慎重典刑。李绂的案子何妨也放一放,再看一看?”

    雍正“砰”地一声拍案而起,脸色涨得血红,已是勃然大怒!戟手指着风雨如磐的院外大喝一声:“你这个忠臣给朕滚出去,晾晾风儿醒醒神!”

    “喳!”鄂尔泰恭谨一叩头,又看了一眼暴怒的雍正,低头趋出殿外,就在丹墀下雨地里跪了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君臣好端端正在议事,雍正会突然发火。乔引娣更是惊讶:这个鄂尔泰从来不凉不热,极寻常的一个人,会突然和雍正顶口,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院外唰唰的雨声不绝于耳,间或滚动的雷声,震得人一阵阵心悸。弘历最是伶俐心思,料是雍正因不能重处允禩心里窝火,李绂的事也不得众人拥护,因此拿了鄂尔泰出气;方苞张廷玉他们和鄂尔泰意见一致;允祥身为皇弟,久病不能参政,乍然间难以说话——正是用着自己的时候,因顿了一下,弘历赔笑道:“阿玛,您素知鄂尔泰的,昔年阿玛在藩邸,他不过是个兵部司官,就顶过阿玛,阿玛很看重他这一条的。他无论如何也是一片忠君的心。您瞧外头这雨,淋得久了要生病的。”

    雍正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缓缓说道:“叫他还进来。”他显得十分困倦,抚着剃得趣青的前额,又加了一句:“叫太监拿身干衣服给他换上。”转脸又问允祥:“老十三,你觉得李绂如何处置为好?”

    “李绂这样的人是最难处置的。”允祥几年来从没有这样劳神过,显得有点气促,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难就难在他确实不是赃官奸臣。同声同气的官员多,鱼龙混杂贤愚难辨。恰恰弹劾田文镜的头面人物又多是他的同年,这就难逃结党攻讦之嫌。人主御下,使各取其长弃其短而已。臣弟以为无论坐实他欲杀塞思黑的罪还是联络科第同年讦告田文镜的罪,都可以作定谳。暂时搁置一下,也是一法。”

    雍正听他说得委婉,仍和众人一致,皱眉想了半晌,扑哧一笑说道:“看来有些事,虽然是人主也不得自专随意。就照这么办,但今日会议这些话,无论谁不许泄露,不然,朕必要真的‘自专’一次,诛之以正他欺君之罪!”因见鄂尔泰更衣进来,又笑道:“老西林?又回来了!好歹淋的时辰短,不妨事的吧?你总不至于有怨心的。”

    “方才奴才言语不谨,也不为无罪。”鄂尔泰换了一身干燥蓬松的宁绸袍子,乍从雨地里回来,反觉身上十分舒适,雍正几句温言抚慰,打心里都暖透了,连连叩头谢罪。“奴才其实戆倔。盼皇上查其证听其言。但只于国事有益,何得畏惧这点子雨?李绂——”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李绂的事已经议过了,朕听你们的意见。明天发旨叫胡什礼回京,有的事对证一下再作处置。”他仰脸看了看天,笑着对允祥道:“你刚刚好一点,本来说见见就打发你歇去的,议起来就没个完。你这会子脸色不很好,外头仍旧是急风骤雨,不必急着回清梵寺,累了就在这安乐椅上歪歪。把岳钟麒的事安排定,他们跪安回去,你等雨小一点再去,成么?”允祥看了看那安乐椅,真想舒舒展展躺一会儿,却摇头笑道:“谢皇上关爱,臣弟还挺得来。这都是皇上驾车奉天,京里积的案子,处置得不好,臣弟也是有责任的。”

    “岳钟麒这次来京是奉了朕的密诏。”雍正面容严肃如对大宾,“六部里除了户部尚书蒋锡廷,别的人都不知道。如今策零阿拉布坦的使臣根敦现在北京,弘历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随从,阿拉布坦患了炭疽病,性命只在半年之内,他之所以派人来讲和,就因为部落之间不稳,这里头还连带着西藏和喀尔喀蒙古。我天兵进讨准葛尔,还要防着西藏有变,断我归路,也要防着喀尔喀蒙古台吉坐收渔翁之利。说起这件事朕心里就生气,允在康熙六十年进驻拉萨,小胜即止,纵敌逃逸,罗布藏丹增又在年羹尧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走,其实准葛尔部实力并没有大损。说难听一点,他们拉屎不揩屁股,养虎遗患,为党争小利忘社稷大义,殊堪痛恨!”雍正每当说到这些事总有些控制不住,朱轼眼见他话匣子打开,抖落不尽地又要数落允禩年羹尧。众人正自担心,雍正瞥眼看见允祥疲倦不堪的神色,已是话归本题。“现在不讲细务,朕安排一下,根敦来京,朕暂不见他,朱师傅来和他周旋。兵事不论,只在一个‘礼’上做文章。”

    “好!”朱轼笑道,“皇上的意旨老臣明白,他不伏首称臣纳贡,老臣就和他泡上了。”弘历道:“朱师傅,您只管和他们磨,磨到策零一命归西,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雍正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伏首不伏首,这一仗非打不可,打伤他的元气,再真正和他们论道讲礼,也才真有平安可言。”

    几个大臣这才明白雍正的真正意图,不觉兴奋起来。鄂尔泰道:“圣祖爷晚年虽有小胜,打得不解气。年羹尧虽然打赢了,斩草未除根,令人想起来就难受。这一次一定灭此朝食!”“这事是宝亲王爷全局统筹,”张廷玉道,“需用什么,只用跟奴才打个招呼,军机处全力操办。”方苞笑道:“臣是个散轶大臣,可以为岳将军专办粮秣供应。”

    “细务不能详议了。”雍正笑道,“弘历和岳钟麒已经谈了几天。西边作战,运上去一斤粮要耗二十斤粮,这自是最要紧的。现在的当务之急要选兵,河南山东山西三省营中要选出六千精壮军士,不但弓马熟练,还要会放鸟枪,准备西征做前锋。但这事不能明着操练,兵部也不能派人去选。军机处下个签子,不拘什么理由,赶紧办了这个差使!”

    张廷玉忙躬身道:“这个容易。热河、京师善捕营调动一下防地,给各省下令精选士兵补充京师防务,神不知鬼不觉就办了。”弘历在旁道:“还要一万方木料,户部兵部征集都有不便,也请张鄂二相急办,又要秘密,又要快。”“要木料,这么多?”鄂尔泰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征集容易,只是要个好借口。”雍正说道:“畅春园要扩大一点。朕意在园北再建一座圆明园,可以用这借口以民间征集。”

    “这个”朱轼迟疑了一下,“车马宫室建造,例从内府支付,公开征集动用藩库银子,有累皇上名声,御史们难保不说话。”

    雍正细碎的白牙咬着,笑了笑说道:“圣祖爷扩建了畅春园,又在热河造避暑山庄。朕总也有老的一天,也要颐养天年,这点子小小供奉,御史们要说什么,只管叫他们狂吠,朕不理睬。”他一摆手:“今儿实在会议得见长,有累了,道乏吧!”

    天已将近子时了。风呼雨啸整整两个多时辰,雷电虽然像不知疲倦,一个劲地还在咆哮,但那雨势却明显减弱了。黯黑得锅底一样的天穹浓云仍旧压得很低,一阵急一阵缓,极有耐心地向亢旱已久的大地上洒着冷涩的雨水。

    弘时的轿夫们拖着疲惫的步履,抬着他返回鲜花深处胡同。这里是北京王府集的地方,并没有民居,每隔里许地都有一座巍峨的王府,高高的仿宫墙棋格子一样齐整,划出一条又一条逼仄的小胡同,即使这样的雨夜,也时而能见到善捕营巡夜的兵士,举着灯笼绕各胡同巡弋。一天的奔忙,坐在轿中的弘时已被颠得昏昏欲睡,忽然雨幕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细细鼓乐之声,隔轿窗望时,只见一片灯光明亮。弘时迷迷糊糊伸出头问道:“怎么抬到戏园子来了?”

    “回王爷,”随行太监忙凑近轿窗,赔笑道:“这是庄亲王府,不是戏园子,再往前隔两家就是咱们王府。”弘时不禁一笑,他的府邸如今还没有赐匾,只是个贝勒府,下人们自他封王,已是顺口就改了。他顺灯光看去,果见康熙亲书御匾矗在五楹抱厦门正中,因用脚一顿命住轿。探身出来,立刻就有人将一件油衣披在他身上。热身子被飘飘洒洒的凉风冷雨一激,陡地打了一个寒颤,弘时立时睡意全无。因笑道:“我们那边忙死,十六叔还有这份闲情逸致!人和人没法比。”

    弘时一边说,鹿皮靴子淌着潦水过来。王府太监们都坐在门洞里边,见他进来,都吓了一跳,领头的王狗儿进前一步,极熟练地打了个千儿,五官都笑得挤到了一处,说道:“好我的爷哩,这般时分再没想到您来!总有两个月没来了吧,奴才想煞了您老了!”弘时笑道:“你这没蛋的家伙偏会说淡话——哪里是想我?不过想我袖子里的银票罢了!”边说边掏摸,因袖子里是一张五千两的大龙头银票,便不肯掏出来。只有几枚金瓜子,是前儿和弘皎猜枚耍子赢的,弘时撮出来都丢给了王狗儿,笑问:“这半夜三更的,十六叔还在看戏?”

    “可不是的么!”王狗儿笑道,“不但我们王爷,诚亲王爷,五贝勒爷都在里头,宝亲王原也说来的,后来又说有事来不了,只几个幕僚清客来了。这戏原为备着万岁爷祈雨用的,现在已经下雨。我们王爷请旨,说老天已经照应,我们的虔心不可缺。反正还要给太后作冥寿,练习一下进宫去演,叫万岁爷松乏一下身子,万岁就恩准了。叫的禄庆堂班子,班主葛世昌——嗬!那真叫绝了,唱生是生,唱旦是旦,唱丑是丑,一个亮相满堂彩!奴才这就带爷进去——”

    弘时笑道:“满院都吊着灯,我自己进去——葛世昌还用你介绍?我晓得的!”说着大步进了后院。边走边侧耳细听,却是一个小旦声气儿清越袅婷婉转传来:

    惊魂蘸影飞恨绕秦娥,咱也曾记旧约,点新霜被冷余灯卧。除梦和他知他们和梦呵,也有时不作。这答儿心情你不着些儿个,是新人容貌争多,旧时人嫁你因何?

    心知正排演葛世昌最拿手的紫箫记,加快了步子走时,听得一个老旦声在念诗:

    兰叶郁重重,兰花石榴色。少妇归少年,光华自相得。爱如寒炉火,弃若秋风扇,山岳起面前,相看不相见。春至草亦生,谁能别无情。殷勤展心素,见新莫忘故。遥望孟门山,殷勤报君子。既为随阳雁,勿学西流水!

    弘时听着十分耳熟,几步抢着上了台阶,只见正厅里十几盏宫灯照得满庭如同白昼,东边一溜戏箱,坐着十几个戏子,笙箫管弦鼓吹一应俱全正在奏乐。还有几个刚卸了妆的男女杂坐着嗑瓜子儿吃西瓜,正演到泪烛裁诗这一出。那扮霍小玉的小旦粉娇着,长袖掩泪细声正唱:

    你可非烟梁笔是那画眉螺,蘸的秋痕泪点层波,佩香囊剪烛亲封过!

    正是葛世昌。再看时,弘时不禁一怔:扮鲍四娘的,竟是毅亲王允礼的儿子弘庆,当老旦的,居然便是诚亲王本人!庄亲王本人扮的须生,口髯也没有取,面前放着茶杯,手执象板一脸正容,极为认真地看着场子打鼓板——一群王爷高兴,都下海作戏,戏子们反而看戏。弘时心里诧异,又好气又好笑,不言声偏身坐了戏箱上,一个戏子早已瞧见,斟一杯茶端过来,悄声道:“三爷来了!您先吃茶,这一出说话就完,小的们再给您老请安。”正说着,已到戏梢,王爷们与戏子一张一翕合口齐唱:

    虽言千骑上头居,一世生离恨有余。叶下绮窗银烛冷,含啼自草锦中书!

    厅西一大间坐的都是各王府带来的清客相公,也都摇头晃脑轰声相和。至此第三十九出泪烛裁诗演毕,王爷们解衣弛步和戏子们下场随喜。允禄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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