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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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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来递给孙嘉淦,恶狠狠地说道:“锡公大人,这是杨嗣景来山西给我带的信,是弘代笔,替怡王爷写的”孙嘉淦一脸阴笑,伸着手刚要接纸,杨嗣景在旁劈手夺过,略一过目,揉成团儿竟吞了肚里!傅恒就挨身坐在他旁边,一把将这位钦差搂翻在地,一手死卡脖子,一手就从嘴里拼命抠那条子,但毕竟迟了一步,那条子已被他咽了下去!

    堂上立时哗然大乱。混乱中喀尔钦也挣脱了两个发呆的衙役,怒吼一声直奔喀尔吉善,和萨哈谅合力将猝不及防的喀尔吉善按倒在地,拳打脚踢带抽耳光。一时间钦差和钦差,犯官和原告,有的在公案台上,有的在公堂上,乱滚乱打,公案都被拱到了一边,喀尔吉善坐的那张桌椅也都四脚朝天

    “都住手!”

    孙嘉淦也万万料不到会闹出这种事,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大声咆哮道:“起来!”

    喀尔钦和萨哈谅被拉在一旁,呼呼直喘粗气,喀尔吉善脸上被抓出几条血痕,青一块紫一块,额上还鼓起个大包。傅恒也失望地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坐下。杨嗣景脸色紫得像茄子皮似的。刚刚坐下。孙嘉淦便命:“撤他的座!”傅恒不等人来,一脚就踢飞了他的座椅,挥着胳臂便把杨嗣景摔到公案前。

    “剥了他的官服。”孙嘉淦盯着这个阶下囚,“摘掉他的顶戴!”他已经无心再细问下去,心里掂量着,再兜出怡亲王这条线,也等于给乾隆出难题,更丢大清体面,思索定了,说道:“圣上早已洞察你存有私心袒护赃吏。因而密谕我相机处置。你做到这一步儿,实非人臣所为。看来你是要以身家性命来保这两个赃官的了?我成全你!来,将喀尔钦和萨哈谅收监,随我押回北京。把这个杨嗣景拖出去,立斩!”

    衙役们这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次三堂会审,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起先呆呆愣愣地看,已不知身在梦里还是在实境里。此时惊醒过来,拖上杨嗣景就往外走。杨嗣景边走边叫:“你敢!你敢?”

    “我当然敢!”孙嘉淦冲他背影一啐:“呸!”

    随着三声大炮,杨嗣景已是人头落地。孙嘉淦犹自怒气冲冲。一摆手道:“退堂!”喀尔吉善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孙嘉淦脸色,默默双手一揖,踽踽退了出去。

    偌大的公堂里只剩下孙嘉淦和傅恒二人。他们不约而同地踱到堂口,看着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大雪,久久都没有说话。

    “圣上就在太原。”孙嘉淦舒了一口气。

    “今晨已经启驾回北京去了。”

    “唔。”

    “你杀了杨嗣景,朝廷——”

    “没关系。”孙嘉淦道,“朝廷于我必有褒扬。但我也知道种祸不浅。”

    傅恒怔了许久,说道:“主上英明,你不要担心。”

第411章 公子失意咏诗怀旧 天威震怒调兵防患() 
乾隆到了丰台才接到孙嘉淦和傅恒的密奏,知道了山西臬司衙门发生的一场旷古奇闻。孙嘉淦的折子很简单,约略叙述了审案经过,说:“该钦差当众吞食罪证,欺君灭主,无法无天。若传之天下后世,朝廷蒙羞。臣当即将其正法,震慑官吏。臣已严令在场所有人不得将审案情形外泄,如有违者,斩之不恕。其所有处置不当之处,乞望圣主降罪,以为办差不力之戒。臣虽死亦无憾。”傅恒的折子却写得很长,绘形绘声,赛似一篇稗官,末了却道:“奴才与孙嘉淦商议,已将在场全部人役集聚,严饬勿使外传,以维朝廷颜面。如此贪赃太出奴才之意外。奴才当众扭打杨嗣景,亦有应得之罪。乞主上恩降雷霆,臣甘心受罚。”看了这两份奏折,乾隆想象着臬司衙门当时混战情形,真是百味俱全,想笑又想哭。呆呆出了半日神,便命卜仁去传庄亲王和鄂尔泰过来。

    这是丰台大营旁边的一个旅舍,因是微服还京,乾隆一干人没有惊动驿站,就住在这里,只派太监去丰台大营传旨,派兵暗地将这个旅店严严实实护了起来。因上房的炕烧得太热,乾隆命人将窗户上隔扇支起一条缝。允禄和鄂尔泰一进门,乾隆便笑道:“从山西到保定一路都是大雪,偏到北京,干冷干冷的,竟没有下雪。”

    允禄说道:“这里的天阴得很重。方才我过来,有一片雪落在脸上,看来马上也要下雪了。今年看来是皇上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雪。”

    乾隆一笑,说道:“下雪毕竟是好事。再下几场,几个省明年就有好年景。今晚我们就宿在这里。明天你叫户部行文,黄河以北,无论有雪没雪,官员都要像王振中——”他怔了一下,补了一句,“鄂尔泰记着,王振中即刻调补户部郎中,太原府现在没有缺。再说,中央机枢里要多选一些知道体恤民情的官来任缺——各地官员都要像王振中那样亲自下乡,断炊的要周济些粮食。从藩库里支出,明年征粮时归还。”说罢,将傅恒和孙嘉淦的折子丢在桌子上,“你们看看,我们离开山西那天,臬司衙门大打出手,演了一出全武行!”他隔窗向外望了望,果然已经零零星星飘下了雪花,因又问卜义,“你是打前站的,历来都是我们独自包店住。怎么瞧着西厢南边还住着个陌生人?”

    “回主子话,”卜义说道,“那是个等着殿试的贡生。原来住城里,出城访友没遇着,就住在这店里。这附近别的店里住的人多。这里店主人又不肯撵人,只好将就一下。他是个文弱书生,奴才已叫人暗地严密防范,主子尽管放心就是。”乾隆听了无话,见鄂尔泰将两份奏折呈递上来,一边接一边说道:“你们议一下。”

    鄂尔泰见允禄沉默不语,遂道:“这样拆烂污的事出在几个大僚身上,真叫人梦想不到!此事傅恒作的不差,孙嘉淦处置失当。应该将杨嗣景锁拿进京严审问罪的。”允禄也道:“鄂尔泰说的是。人一杀,也就无从细究。没有笔迹,也就对证不出是谁写的信,信里说的什么。”

    “这事编成戏,准惹人笑。但朕却笑不出来。”乾隆的目光里带着哀伤的神气,“不杀杨嗣景,带回北京,朕恐怕更难收场。下头是小狗咬小狗,一嘴毛;到北京,怕就是狗王咬狗王,满口血!一群市侩尸居高位,不讲忠孝,不讲仁义。小人之难处也在这里,你严,他有怨气不敢冲你,就在百姓身上出气,可劲儿地敲诈,逼出一个白莲教;你宽,他就上头上脸,肆无忌惮贪墨坏法。朕真累,不是身上累,是累到骨子里,累到了心里!”说到这里,乾隆竟泪光滢滢,不胜凄楚。允禄和鄂尔泰见他伤心,也无话安慰,只好垂头不语。正没理会处,外头钱度和纪昀请见,乾隆定了定神,缓声说道:“进来吧!”

    纪昀和钱度一前一后进来,给乾隆请了安。两个人都是精明人,立刻觉得屋里气氛沉闷。纪昀道:“上书房和军机处都已经知道主子到了这里。张廷玉派人送信给我们,代他请示,要不要他过来请安。他又特意从内廷调来了十几名侍卫,会同丰台大营护卫。”

    “不用过来请安了。”乾隆舒了一口气,说道,“张廷玉有过人之处,居高位常存临渊之心,这一条就很难能可贵。他三代为相,都能处之若素。”他仿佛心情好了一点,问纪昀和钱度道:“从山西一案看来,吏治又在败坏了。朕心里不胜愤懑,今日想听听你们为臣的意见!”

    钱度骨碌着小眼睛沉思片刻,说道:“就山西一案看,吏治不痛加整顿是不行了。先帝爷的办法还是行之有效的。历朝历代遇有贪贿案都是治小不治大,不肯轻易杀大臣。捡些个芝麻官顶缸。因此,大员就有恃无恐。奴才以为,杀一名大员,比杀一百名小官还顶用。为什么呢?朝廷大员清廉了,他就不许下头有贪贿的事。小官见大官都遵法,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就如萨哈谅,他想敛银子,就带出一群墨吏。萨哈谅要是两袖清风,下面谁敢如此嚣张,公然地多收平入?”纪昀却道:“钱度的话虽是,但只说了法理。圣上以宽为政,造成今天天下祥和之气,很不容易。山西一案是一省独有,还是省省皆是,这还要仔细甄别一下。臣以为可以多派一些观风使,巡行各省,有案即查,无案即罢。观风使只有弹劾权,没有处置权。这样不致扰了大局,又能常常纠举各省弊端,随时矫正。”他侃侃而言,又道,“为做官学制艺,做了官扔制艺是可以的。但做了官就不读书,恶俗相传,渐习渐染,就如白布染皂,一旦下水再难回头。上次皇上论起宋儒道学,程朱之学貌似堂皇,好像比圣人还要克己,其实人欲如水,导之有方,人欲与天理并不相悖——皇上这话,臣初闻如雷霆惊心,愈想愈觉有道理。但若人欲与天理互相契合,人人将心比心,以心报主,那么朝中像孙嘉淦、史贻直这样的正人就会越来越多。以‘人欲’自养,对人则口口声声的天理,伪君子也就越来越多。山东大儒温钧廷到嵩阳书院讲学,几个妓女堵在门口讨夜度钱,他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

    “依着你看怎么办?”乾隆问道。

    “对官员也要惩教。以惩为教,以教辅惩。”纪昀恭肃答道,“钱度说得很对。对贪墨的不但要抓,而且一定舍得下刀子杀大官。民不畏死官畏死,祖龙以来代代如此。杀了刘康,天下知府就晓得不可妄为。诛了山西这两个败类,天下藩政、学政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想想自己身家性命。这是一条,再一条在任官也要读孔孟的书,摒除宋儒以来杂芜之学,以天理约己,以人情揆人。朝廷吏部设岁考时时督查勉励,品学才识好的奖拔,劣的就降黜。这是很平稳的整顿吏治办法。”

    乾隆静静听着,说道:“纪昀是个有心人。回头你和钱度整出一份折子,叫鄂尔泰转呈上来。朕的宗旨其实就是两条,吏治一定要大加整饬,局面一定不要乱。以宽为政并不是纵容贪官!”说着,天色已暗,乾隆便命传饭。

    吃过晚饭已有一个时辰,乾隆看了一会邸报和折子,一色都是“恭请圣安”的套话,甚觉无聊,便出来独自散步。他没有叫,别人自然也不敢陪,只背着手仰望着天,不时飘来一片雪,落在热乎乎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清凉适意。去山西往往来来二十多天,回到北京,又见到这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踏着京城的土地,他心里有一份踏实亲切的温馨。他由王汀芷一下子想到棠儿、钮祜禄氏,蓦地又想到皇后富察氏,此时她们都不在身边,再细细思量,他才发觉自己真正想念的竟是皇后!乍然间又想到杨嗣景,回护山西被告原是他意中之事,没料到这个杀才竟然是个无赖流氓!他吞掉的是一封什么信?里头写的什么?弘晓为什么叫弘代笔?这和前头弘他们暗地鼓捣“八王议政”有没有牵扯?乾隆把各条线路顺着脉络往一处联,头都想疼了,忽然西厢南端屋里传来朗朗吟诵声:

    送君南浦,对烟柳青青万缕。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甚动人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都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漫留君住,趁醇香晚,持杯且醉瑶台路。相思寄取,愁绝西窗夜雨。

    在这静寂无声的小雪之夜,羁旅之人,听到这样清雅的曼声咏哦,真是令人心恬意适。乾隆听着这首薄幸诗,一下子竟想起死了的锦霞,不禁痴了。接着听时,那人又诵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意,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先生清雅!”乾隆一边说,笑嘻嘻推门进去,举手一揖说道:“只是太凄楚了。你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边说一边打量这人,只见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府绸长袍,黑缎子丝绵坎肩,总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清俊的瓜子脸上微有几粒白麻子,一条细长的辫子盘在脖子上,正在怔怔地望着窗户吟诵。见乾隆突然进来,忙微笑道:“您是住在上房的客人吧?请坐!敢问贵姓,台甫?”乾隆一边笑一边和他行礼坐下,说道:“卑人田兴,从山西贩马回来。听先生清吟,不觉神往。先生何方人氏,怎么称呼?”那人还没来得及答话,钱度一头闯了进来,说道:“主子,鄂当家的叫我过来看看,要没事,请主子回去,有几笔账要回主子呢!”一抬头,惊讶得后退一步:“这不是勒敏三爷么?”

    勒敏不禁也是一笑,羁旅中遇到故旧,他心里也觉亲切,说道:“你怎么也在这儿?这位田先生——你不是在刑部做官嘛,怎么称他主子?”那钱度十分机敏,只略一顿,说道:“我们爷是汉军正红旗的牛录。我改入旗籍,他自然就是我的主子。这次他到山西做生意,恰好我也出差,就同道儿了。”勒敏自己也是旗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遂笑道:“你比我们满人还懂礼。前年我落第,碰到我旗下一个奴才在什么光禄寺当寺丞。我拦住他的马说要借点钱。这个杀才连马也不下。掏出二两银子丢在地下。让我一把把他拽下来踢了两脚。我说:‘爷不要你的银子了,倒赏你两脚!’

    “勒敏先生。”乾隆见钱度和勒敏相熟,心中更无疑忌,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先生是满人,哪个旗下的?”勒敏叹道:“说出来辱没先人。家父就是湖广巡抚勒文英。先帝爷手里坏的事——如今我连旗人应分银子也不得领。托尹中丞仗义,替我捐了个贡。如今内务府新设了个七司衙门,还没有殿试,就在衙门里走动,挣几个房店钱”乾隆笑道:“那也算我们遇得巧。”

    勒敏起身倒了两杯茶,一杯奉给乾隆,一杯递给钱度,钱度忙摇手道:“我怎么敢和主子一处吃茶?我也不渴。哎,勒三爷,这么大冷天儿,你到丰台来做什么?”勒敏叹息一声,说道:“我来寻玉儿。一到北京我就寻张家肉铺,张铭魁自从我走后不久就迁走了。六六也叫东家辞了。我无法报这个恩了!”他说着,想起玉儿待自己情重恩深,泪水夺眶而出,“我死也不得瞑目,死也还不了这个愿的了。”

    “你也不用这样。”钱度心里突然一阵愧疚,面皮便微微发红,“你又没有忘了他们。还在苦苦寻访嘛。这一番殿试得意,选了官出去,要有这个缘分,总归见得着的”说着也是神色黯然。钱度见乾隆诧异,忙将勒敏科考失利,被张铭魁父女营救,又失散了的事一长一短说了。

    乾隆想到自己和王汀芷的事,理虽不同而情同,也不觉有相怜之意,叹道:“看来天下事无大无小,不如意者居多,想破些,也就了了。”勒敏已是泪眼模糊,说道:“我何尝不这样想,但我至死不明白,我什么地方干错了事,说错了话,惹得她一家这样厌弃我!这些天我一有空儿就去西河洼子,在那个破屋跟前一坐就是半晌,人去楼空,音在琴亡”他悲不自胜地哽咽着。钱度眼见无可安慰,在旁笑对乾隆道:“鄂当家的那边候着呢!——敏兄,不用伤感了。殿试完了,我帮你一处找。怕怎的,人身三尺,世界难藏,走不了她!”乾隆也起身,只朝勒敏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便回到了上房。一进门便问:

    “今儿的邸报,内廷送过来没有?”

    允禄、鄂尔泰和纪昀都在上房等着,见他问,允禄忙道:“今儿的邸报没取来,如今宫禁比原来森严,七司衙门和内侍卫房不相统属,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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