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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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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雨良沉吟一下,看着伍次友笑道:“犯不着与他们生气,咱们走吧!”听着身后传来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哄笑声,心性高傲的伍次友气得双手冰凉、面色铁青,看李雨良时,却像没事人似地笑着,只牙关咬得紧紧的。

    第二天清晨天刚放亮,伍次友便起身踱到雨良房中来,见外间青猴儿睡得沉沉的,便隔帘叫雨良:“起来吧,我们今日该上路了。”叫了两声,不见雨良答应,正要进去,却见雨良从外头进来,笑道:“上路?到哪儿去?”伍次友道:“兖州府嘛,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

    “再耽误一天吧,”雨良笑道,“昨天不防叫人家扫了一杖,我的胳膊疼得很,今日要瞧瞧郎中。”伍次友笑道:“瞧什么郎中,我就粗道医道,给你看看还不行?”闹良道:“不过是跌打损伤,抓点药来煎吃了就是。”

    “那好。”伍次友道,“我去给你抓药,你们等着,不用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李雨良用手抚着右臂,显得有些痛不可忍,吸着冷气道:“那就偏劳大哥了。”

    说着,伍次友自去了。这里雨良便推青猴儿:“起来!”

    青猴儿揉着眼坐起身来,迷迷瞪瞪说道:“天还早呢!”雨良笑道:“野猴子?昨日的打白挨了?没出息!跟我走!”青猴儿一骨碌爬起身来,穿上伍次友给他新置的农裳,用胳膊肘将裤子向上周周,抹了一把脸道:“走,还闹他们去!”

    钟二郎庙会一连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又因为风大天冷,山陕会馆前远没有昨日人多,郑家铺子已在准备拆栅了——这些棚子是从老店拉来席棚、油布临时搭起来的,庙会一散仍旧要拆掉拉回城里老店去——黄老四正张罗着伙计在后头装车,见前店又来了客,忙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吆喝着:“老客来了——”喊了半截,忽然像被打了一闷棍似地停住了——他看清了来的这两位客人,一个是两年多来日日见面的老相识,一个正是昨日打抱不平的年轻香客!略一怔,将毛巾往肩上一甩,手一让道:“请这边坐!想想用点什么!”

    “这个破地方烂铺子能有什么好的!”李雨良跷起二郎腿大咧咧坐下,笑着对青猴儿道,“先对对付付来八个下酒菜吧——凤凰扑窝、糟鹅掌、宫爆鹿肚、冰花银耳燕窝、爆獐腿、菊花兔丝、龙虎斗,外加一个鸡舌羹,行么?”

    这些菜青猴儿有的虽听说过,可连一样也没见过,略一迟疑答道:“大爷既点了必是好的,再加一个‘活人脑子不见血’下饭吧!”雨良却不曾听过有此菜名,不禁大感兴趣,便问黄老四:“这是个什么菜呀?”

    黄老四早已听得火星四冒。若论这些菜,在城里预备几天,大略都做得来,可眼下除了还有几十只活鸡,勉强能凑一碗鸡舌羹,其余的竟一样也办不来!眼见这两个对头一脑门子寻事神气到店里来扯淡,却又无法发作,见雨良相问,强咽一口唾沫答道:“客官来得有些不巧了,今日庙上散会,客官点的菜料都已送回城里,只能将就点了——若论这‘话人脑子不见血’,作料都极平常:稀嫩的豆腐脑儿点成一团。外头打上洋红,用蛋清团团包了全是吃个样儿,其实没多大意思。”

    “我觉着很有意思!”李雨良笑道,“也罢,不难为你了,来一屉松针小笼包子,两只烧鸡!”

    这就好办了,黄老四忍了气答应一声“是”,转眼之间就端了上来。刚要退下,却听雨良说道:“回来!你瞧瞧,包子冷得像冰块似的,鸡也是凉的,这是叫人吃的?”说着拿筷子将盘了敲得山响,招惹得那边几个顾客都朝这边望。

    黄老四用手摸摸,包子并不凉,烧鸡也在微冒热气,情知二人在消遣自己,但店中伙计去送料都没回来,分店掌柜的也不在,昨口又领教了雨良的膂力,不想在此时发作,按捺着性子赔笑道:“客官既嫌凉,现成的水饺下一盘来,再加两只刚出笼的清蒸鸭,虽略贱一点,却是热腾腾的,换成这两样可好?”“就这样吧!”李雨良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快点快点!我们急着有事呢!”黄老四如释重负,一溜小跑整治齐楚,用一只条盘端着送了过来。

    李雨良说是“急着有事”,待到饭上来,却又不着急了,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和青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会儿要汤下饭,一会儿要醋、要姜,不时地还要热毛巾揩手抹脸,又说饺子馅儿里有骨头硌了牙种种题目层出不夯,还夹七夹八说些风凉话,把个黄老四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着进城的伙计和分店掌柜的都来了,便悄悄进去商议着要治这两个刁客。

    一时吃完了饭,李雨良笑着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青猴儿:“可吃好了?”青猴儿扯了桌布抹一把油光光的嘴,打个呃儿道:“饱了,比他妈葱油饼也强不到哪儿!”雨良将手一摆说道:“走!”

    “哎唉!”黄老四见二人起身便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抢先一步绕到门口,双手一拦说道:“钱呢?不会账了?”

    “会什么账?”雨良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们爷们吃了你什么东西啦?”

    “清燕鸭子,还有水饺!”

    “咳?”雨良嬉笑一声道,“那是我们用烧鸡和松针包子换的!”

    “那松针包子和烧鸡钱呢?”

    “咱们没吃这两样呀,掏什么钱呢?”雨良故作惊讶,转脸对青猴儿笑道。青猴儿做个怪相,冲着黄老四骂道:“瘦黄狗!爷们没吃你的烧鸡包子,你要的什么屌钱?”

    黄老四歪着脖子想了半晌,竟寻不出话来说清楚这件事,冷笑一声道:“饿不死的野杂种,今儿专一上门作践爷来了!”一语未终,只听“啪”的一声,黄老四脸上早着了一掌,打得他就地旋了个磨圈儿,刚立定身子这边脸上又被扇一掌,一颗大牙早被打落,鲜血顺嘴角淌了出来。黄老四杀猪般嚎叫一声:“都出来!堵了门,不要走了这两个贼!”

    后头伙计们听这声咋唬,有的抡着火剪、有的挥着烧火棍,有的夹着铁锹,一窝蜂吆喝着赶出来,足有二十几个人。里头几个吃客瞧风头不对,吓得饭也不吃就往外挤,一时问大呼小叫砰砰啪啪闹得沸反盈天,店门外早聚了上百看热闹的闲汉。

    “青猴儿,你出去!”雨良见客人都已出完,冷笑着提起青猴儿,从门面一排溜儿汤锅上扔了出去,青猴儿正在发懵,已是稳稳地站在店外了。闲汉们见雨良身躯弱小,一个清秀的白面书生,竟有如此身手,不禁一片声地喝彩,高声叫道:“好武艺!”便伸着脖子往里面瞧。

第61章 女英豪仗义惩恶奴 伍国士守节报圣君() 
黄老四气得发疯,“呀”地大叫一声,运了气双脚一弹跃上半空,用头去撞雨良。雨良微微一笑,将身子一斜偏到一旁,就势儿一手提辫子,一手抓后腰,轻轻向前一送——只听“噗通”一声,黄老四头朝下脚朝上栽进墙边的泔水缸中!

    “腌膹杀才,倒跳得好准头!”雨良拍拍手,忍俊不禁笑道,“还有哪一位想试试?”

    “愣着干什么?”旁边冷眼看着的胖掌柜将猪眼一瞪,大喝一声。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一哄而上,李雨良不慌不忙蹲下身子单手支地,在店中央磨杠般飞旋一周,前头的七八个人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来个嘴啃地,吱吱哇哇直叫,后边的收不住脚,被绊倒了一地。李雨良忽的从炉下抽出一根烧的通红的通条,不管是脸是屁股是脊背是腿挨次就烫,刹那间店里青烟缭绕,臭味扑鼻,一片哭爹叫娘似狼嚎一般。外头的人见事情闹大了,远远退到一边,只有青猴儿说不出的快心畅意,跳起脚儿拍手叫好。

    胖掌柜的脸气得像猪肝一样,冲着连滚带爬的伙计们骂道:“都是些糠馕的废物!”他拽过一张铲煤锹抡得浑圆劈了过来。雨良疾身一闪让过,见他又抡锹来劈,便举起从泔水缸里爬出来的黄老四迎面遮挡,那煤锹斜劈在黄老四脑后,只听黄老四惨叫一声,鲜血直彪彪喷出,溅得墙壁上、人身上到处都是!雨良索性已他作武器,一边舞动细长的黄老四,一边笑骂道:“昨日还骂别人是畜生,今日死的连畜生也不如!”说着,将黄老四尸体向胖掌柜猛砸过去,胖掌柜哪里闪得开?两个人一并压在一张饭桌上,“咔嚓”一声将桌子压得稀烂。李雨良兀自不罢手,返身端起一锅冒着青烟的热油向棚顶猛地一泼就点起火来!庙会上的人乱哄哄的纷纷逃避。

    青猴儿也看傻了眼,猛见烈火在北风中呼呼燃起,不由得有点慌神。他一点都没想到这个“李大爷”武艺如此高强,手段如此狠毒,情急间大声叫道:“李大爷,祸惹大了,咱们走吧!”李雨良从冒着火舌的棚里出来,见胖掌柜的满头黑灰一脸燎泡,失急慌忙跟着逃了出来。他回身笑道:“你赶紧救火啊!跑出来做什么?”说着又将胖掌柜一把提起扔进了火堆里,撩起衣襟擦了擦手,对青猴儿说:“没事了,咱们走吧!”

    二人顺着人流出来,在东北四五里地一座小山上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回到迎风阁。一路上雨良兴致勃勃地说着,青猴儿却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雨良停住了脚步问道,“我今日又杀人又放火尚且不怕,你倒怕了?”

    “不是的。”

    “你可怜他们?”雨良厉声问道。

    “他们有什么可怜的!都杀绝了,安庆人只有拍手叫好儿!”青猴儿忽然笑道,“我有一句冒失话,不知你愿听不愿听?”雨良略一沉思,笑道:“瞧不出你小小人儿,讲话竟和大人一样,什么话,说就是了。”青猴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方才您撩衣擦手,我就已瞧出您老是个女侠客,不知有缘分做您的徒弟没有?”

    李雨良一怔,才想到里面穿的是裙子。这次轮到她沉默了,想了半晌,噗嗤一笑。又叹了口气说道:“羊群里跑出兔子来——你倒聪明!既认出来了,就算有缘分——只是不可告诉伍先生!”说着便道:“起来吧!”青猴儿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竟抽泣起来,拭泪说道:“青猴儿要是有师傅这样本事,我爹也不会跳河,妈也不会叫人家卖掉”雨良爱抚地拍着他的肩头道:“姓郑的为富不仁作恶多端,我早就想除了他,但他现在不在安庆,听说探望他哥去了。今日先给他点颜色,回头擒住了,你亲手宰了他出气就是——我们先随伍先生走,我还想为他办点事,你的事回头再说。”

    但是,伍次友已经失踪了。二人半夜越墙进了迎风阁老店,不见了伍次友。李雨良顿时勃然变色,寻着前头账房问时,才知道天将断黑时,来了五六个公差拿了伍次友,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雨良咬着牙寻思半晌,认定是自己做案牵累了伍次友。看着桌上煎好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李雨良的脸涨的通红,回到房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青猴儿说道:“走,先到郑家,再到安庆府衙走一遭姑奶奶倒要和他们较量一番。”

    伍次友被擒的一刹那,很有点摸不着头脑:朝廷已发了廷寄诏谕,各省府衙都有照应,怎么会出这种事?这几个公差又怎么会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寻思中已被捆了,又将一把麻胡桃塞得满嘴都是,这才感到事情不对头,可是已经迟了。他喘着粗气,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又推又搡地出了迎风店,连个灯笼也没有,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可怜他富贵出身的一个文弱书生,几时吃过这种苦头?

    约莫二更时分,来到一条宽阔的河堤上。此时站在大堤上,左望河水潺潺流淌,右望堤内是栉比鳞次的池塘,寒星闪烁,冷风透骨,万籁俱寂,黑魆魆一片,只有远处树林子里时而传来猫头鹰说慕猩

    “到了!”为首的公差舒了一口气,替伍次友拔出塞在口中的麻胡桃,又割开捆在身上的绳子,笑道:“伍先生受惊了!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乃平西王驾前侍卫,奉王命特来相请,又恐先生不肯屈就,不得已出此下策我在这里与先生同住一店,几次聆听先生做诗讲书,心里是十分仰慕的,决不会为难先生。但至云南山高水长,一路麻烦很多,先生必须听在下安排,待至五华山后,我一定负荆请罪!”说罢便是一揖。

    伍次友一瞧,黑暗中虽看不分明,依稀可以看出是吟诗那日自己邀过同坐的皇甫保柱,脑海里轰然一声,两腿一软便坐到堤上,仰脸看着天上星星说道:“我不过一个穷孝廉,功名不遂,浪迹江湖,心无治世之志,手无缚鸡之力,平西王有什么用着我的去处,费这么大的心思!我瞧着是有点不上算!”

    皇甫保柱却不答话,口里打了个呼哨,对岸芦苇丛中箭也似地窜出一条船来。

    “来了!”扶着伍次友的公差兴奋地说道,“上了船就稳当多了,只要躲开了李云娘。旁人谁能把咱爷们怎样?”伍次友却不明白李云娘是谁,又何以就可以奈何了这帮人,心里一动,垂头不语。

    船身晃荡了一下,离了岸,伍次友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他听天由命地半躺在黑洞洞的前舱里,真是心乱如麻。一时是康熙,一时是苏麻喇姑、魏东亭、明珠、索额图一个一个笑容可掬地闪在眼前,又一个一个地消失在黑暗里,只听船下汩汩水声愈流愈急。伍次友心里一阵烦躁,刚要起身,不防被人一把拽住。他没有想到仍然有人看守在自己身边,苦笑一下又坐了回去,却听船上摇橹的人竟有心情做歌:

    妹相思,不作风流待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不见风吹花上枝思想妹,蝴蝶思想也为花。蝴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

    歌声方落,另一个人笑道:“你唱的这个毕竟太俗,还是阿紫姑娘编得更好。”说着扯开嗓门便唱:

    峰峰斜倚俯清溽,一叶孤舟乱后身。

    萍迹无涯莫回首,不向烟霞觅知音。

    秋坟春草三杯酒,天上人间两处心。

    招魂一篇君读否?夜夜劳我梦中寻!

    伍次友体味歌中词意,不禁痴了,但不知这位阿紫姑娘是何许人,竟有如此手笔,不知她有何怨恨,写出这样悲酸幽愤的曲儿。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光亮一闪,皇甫保柱秉着灯烛走进舱来。伍次友这才看清,自己身边围坐着四个公差。更使他惊异的是,内舱竟还有个妙鬘云鬓美目流盼的女子,隔着船舱正在打量自己!

    皇甫保柱觑着眼瞧瞧伍次友,笑道:“伍先生,受惊了吧?气色瞧着倒还好。”

    “有什么话,要怎么样,都听便。”伍次友别转了脸冷冰冰答道。

    “先生!”隔舱的阿紫移步出来,满面正容项伍次友敛衽一礼,说道,“吴三桂再不好,总是汉人,五华山虽无金銮殿,却不是胡腥世界!像你这份才情,难道连这个理儿也参不透么?”

    “你是谁?”伍次友目光如电扫了阿紫一眼。

    阿紫叹息一声,径自在对面坐了,沉思着说道:“与你一样,也是天涯沦落人。景遇不一,心思各异,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谁呢?”旁边的保柱便道:“这是我家王世子的如夫人紫云姑娘。”

    听说是吴应熊的侧室夫人,伍次友哼了一声,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竟写得出那样的诗来,实在要算一大奇事。要么你是身世悲苦不堪对人言,要么你就是世间第一大奸大恶之妇了!”

    紫云听了这话半响没有言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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