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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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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老父台说的,正是学生心里想的”

    跟从姚清臣的三个衙役也自有他们的题目议论,张三请酒李四赖账搭讪着。

    足有半刻功夫,议论突然停止了。先是莫计富,摸着脑后辫子诧异道:“怎么还不出来?”一个衙役接口道:“就是!屙井绳尿黄河也该完事儿了!”这一说,所有的人都警觉起来,听厕中寂静无声,姚清臣不禁脸上变色,指着墙问道:“老邵,墙外头什么所在?”邵师爷也慌了,说道:“别是翻墙逃了——外头是官道!”一个衙役便对厕房喊:“喂,完了没有?完了没有都答应一声!”

    一片岑寂。

    再喊一声,仍无动静。姚清臣情知大事不妙,顾不得身份,大喊一声:“我们要进来了!”一个衙役应声大跨箭步冲了进去,几乎同时便听他尖声惊呼:“老天爷!这婆娘翻墙走了!”在寂静空寥的县衙院中,这一声喊活赛有人被蝎子猛地蜇着了头,又似半夜行路突然碰到鬼魅样带着惊慌绝望。姚清臣双腿惊得几乎一个坐墩子软在地下。邵师爷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专门等着这一声的仁巴也被这一嗓门吓了一跳:这畜牲失惊打怪,他妈妈真给了他个好嗓子姚清臣一个返醒回过神来,原地里犯了疯癫似兜了几个圈儿,气急败坏对邵师爷道:“快,快!叫巡捕房衙役全城戒严!”

    “这会子都放假了”邵师爷脸色惨白,冷汗顺头往下流,结结巴巴说道,“等人叫齐,早就逃远了”

    “她走不远!”莫计富叫道,“她穿那身衣服谁看谁照眼”说话间,入厕的衙役已抱着朵云的藏袍一脸苦相出来,绝望地说:“她把衣服换下来了!”姚清臣急叫:“把衙门现有的人,连伙夫在内都叫上,一齐去搜去撵!她是个大脚女人,好认”突然想起还有个“宝日格勒”,忙转身道,“请,请请大,大人做主!”

    仁巴见已得手,心里笃定,脸却板得铁青,皱眉沉思拖延时辰,一副指挥若定的样子,半晌才道:“她跑不远的!邵的,把你衙役的人都叫起的,向北!姚的,你们原路向西!我们东边路熟的,向东!邵是本县的,不要动,赶紧通知县里巡捕房,码头、客栈的,旅馆饭店还有男人睡女人的地方(妓院),看把戏的地方(戏院),喝茶的地方——一律搜的!晚上卯时的我们集中,搜不到的再报刘中堂!”邵师爷听听,布置得满在行,只是“卯时”是早晨,这位蒙古大爷大概弄混了,忙道:“宝大人指示详明!不过卯时太迟了,酉时我们聚齐最好!”

    “‘有时’不行的!一定要聚齐!”仁巴认真地说道,“一定要定住时间的!”邵师爷见他不通,苦着脸指天划地比量半日,才说明了“卯时”是明日早晨,而“酉时”不是“有时”,而是好不容易这位侍卫爷算“明白”了,一翻眼说道:“格力吉隆巴!天黑的就来,你嗦麻烦的!”说着手一摆,“我们分头走的!”

    天黄昏了。黝暗的晚霞像出炉的热铁,由灿红而橘黄、而赭褐、而灰红,愈来愈黯淡,变成一天灰黑。水墨大写意似的晚云随着太阳的沉落,完全失去了多彩的姿色,变得阴沉黑暗。偌大衙门里只剩下邵师爷一人,焦得热锅蚂蚁似的拧圈儿兜。申末过去了,没人回来,酉正过去,衙门派出的人回来了,帮着邵师爷说宽慰话,等,酉末过去,姚清臣也回来了,继续等,直等到半夜,也没见那位宝日三等虾的影子。一片嘈杂的议论埋怨声中忽然隐隐听得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急响。此时院里聚的足有一百多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几个人也一阵兴奋,都站起身来,瞪着眼看时,并不是“宝日格勒”回来,却是本衙门随着郭志强去扬州的捕班头儿罗克家在院里滚鞍下马!

    “出了什么事?这早晚一院子人?”罗克家揩着一头细汗,一头进门一头问邵师爷,“押运朵云的槛车到了没有?今儿中午刘少傅专门叫郭太爷问起这事。他老人家就要和福老爷一道北上郭太爷怕出闪失,叫我回来问问”

    “上当!”姚清臣轻声惊呼一声,一下子瘫坐了下去

    “汉狗们上当了!”

    朵云、仁巴、嘎巴几个人已经坐在扬子江仪征渡口下游十里处的江心里,一崭儿新的乌篷大船分里舱外舱,厨房灶具一应俱全,七个人饮食起居都宽宽绰绰。此刻下锚江心,船外昏黑的天穹下,青苍泛白的江水远观茫茫无际,近听江浪拍舟,看似孤舟寂寥,舱中却是一片笑语欢声。他们也在计议下一步的行止办法。说起白日情形,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汉狗子们这里真有意思!”仁巴拍腿笑着,“只要有金子,什么都能买得到。”他指着嘎巴,“连这个娃子,也有个把总手本呢!要是金川人想做官,连金川的狗都能弄个这种帽子!”他拍拍那顶大帽子,咧嘴哈哈大笑。嘎巴还是个小不点儿,嘻嘻笑道:“价钱便宜得很,比运到我们刮耳崖的盐巴还便宜!”一个藏汉也笑道:“故扎(指莎罗奔)怕夫人受苦,又送了十斤黄金来,其实塞上三钱银子,夫人在牢房里要吃什么有什么!”

    “他们是钱串子!”

    “像狗一样,只要有吃的,就是他的主人。”

    “除了仿造那面侍卫牌子,夫人,什么事也没费”

    “仁巴头人装蒙古人真像!我看那几个官见他,腿都颤抖呢”

    “哈哈哈哈”

    笑语中,朵云恢复了平静,随着船身一起一荡,在轰鸣的江涛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沉着清晰:“故扎让我回去,我当然是要回去的。但现在我还没有见到博格达汗,没有完成他的使命你们来,知道我的小鹰们平安健壮,我就更放心了。我——一定要见乾隆博格达汗一面!为了我们举族的存亡”

    “故扎夫人!”小奴隶嘎巴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朵云道,“您的自由是很不容易的。仁措活佛和桑措老爷子都怕他们把您送到傅恒的大营里当人质。再说,乾隆博格达汗囚禁了您那么长时间都不肯见您,现在您逃出来,见他不是更加困难了吗?”朵云抚着他乱蓬蓬的发辫爱抚地一笑,说道:“孩子,乾隆的势力太大了一次打不赢可以再打,不会用我来当人质的。我们已经打赢了两次,乾隆把他最能干的宰相都杀了两个,还杀掉了他最能打仗的大将军。战争,总得有个双方能接受的结局,不能无休止地打下去——那不是我们金川父老兄弟的福气。”嘎巴不解地问道:“那——夫人您为什么还同意我们营救您呢?在狱里坚持请求乾隆接见不好吗?”

    朵云略带疲倦的眼睛好像隔着船篷眺望外边一望无际的黑水逆波,叹息一声道,“我不能完全猜透乾隆的心。但是,他不肯杀我,可能因为我是个孤身女人,杀我会损害他的尊严,也可能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给故扎留着面子他的臣仆们和他不完全是一条心,他们要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要用金川人的鲜血染红他们的官帽子。如果我猜的不错,如果继续囚禁下去,他的臣仆就会说服他把我送回金川。我是不甘心这样的,一定要见他一面。我要让他明白博格达汗既然拥有天下,就应该有天地那样大的胸怀!故扎在我临行前说了三天三夜,告诉我应该对乾隆说些什么,我还一句也没说”她低下了头,双手捧着,像是在祈祷着什么,青丝瀑布一样的垂发下,一滴又一滴,泪落在手心里。

    “夫人不必难过。”仁巴浓眉下目光炯炯,像是泪光又似火光,“松潘西边,还有一条通往青海的路没有被汉狗子们发现。故扎已经下令,所有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刮耳崖,在刮耳崖我们还有足够一年的粮食,只是盐巴不多了,正在暗地筹买——如果刮耳崖守不住,就从松潘西边克罗卡什峡谷穿过去,到青海的克佣小镇和达赖喇嘛派来的活佛接头,然后举族到西藏安身——我们并不是没有退路呢!”他的目光阴郁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几千里的峡谷冰雪覆盖,没有人烟,没有水草,没有粮食接济,还要穿过二百里戈壁才能到克佣,再翻越昆仑山,唐古拉山到西藏说是路,其实是绝路而已沉默半晌又道:“故扎说,乾隆的面缚投降负荆请罪,要藐视我们金川人的骄傲和光荣!夫人如果如果”“如果我屈辱地答应他的条件,就不是他的妻子!”朵云一下子抬起头来,苍白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泪水,嘴角挂着微笑,目光像要穿透船顶样望着上苍,“噢!至圣至灵全知全能的佛爷我不会辜负我的丈夫,羞见我的同胞和儿女的!”移时,她从激越冲荡中回过神来,喘息了一下,问嘎巴,“我们带有多少黄金?”

    嘎巴指指后舱五个坐柜,答道:“五个箱子里有五千斤金子,手里还有十万两银票”朵云心里一阵感动:八万两金子!是把金川的库金几乎搬空了来营救自己啊!默谋了一会儿,仁巴说道:“夫人,狗头金还有很多,故扎说不能带到内地,汉人知道了会红眼睛的”

    “知道。”朵云只答应一声,又沉吟许久,说道,“这么多金子带在身边是很危险的,也用不了这么多。买下扬州最好的花园或者包租一处最美的风景,在海宁、瓜洲、苏州、杭州,都包租风景,要最好的,有一万五千两足够用的。留下我们的用度,剩余的钱要买药,防寒防冻的、刀伤药、风湿药、感冒伤风退热的药都买,还有盐巴。我估计傅恒会封锁我们。可以换成银票,以五倍的价购买,但要运到金川,凭着故扎的收据在我们这开销银子,这比我们自己买运要便宜而且风险要小——五倍的利,汉狗子的商人会拼命给我们送药送盐巴的!”

    仁巴听了不由暗自钦服:这位故扎夫人手握智珠,真个不含糊!因笑道:“故扎最发愁的就是药。我们的人混进内地买药根本不行,汉人怕犯了傅恒的军法人财两空,也不敢带药去卖。在内地开钱给他们,这办法好极了!不过,为什么要租园子呢?”

    “我要见乾隆,又进不了他的院子。”朵云微笑道,“我在狱里听他们闲说,乾隆这个人爱玩、爱作诗、爱骑马打猎、爱女人”

    仁巴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朵云。

    “要买些美丽的女孩子养在我的园林里。”朵云微笑道。

    “博格达汗他会中我们的计谋吗?”

    “会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派一个兄弟回金川,向我的丈夫报告这里的一切!”

    小奴隶嘎巴接受了返回金川向莎罗奔报信的命令。他其实是个汉藏混血儿,今年才十五岁,长得个子不高,脸盘儿、眉宇神气、肤色都是汉人形象儿,只那双大眼睛,微微外张的鼻翼略带藏人模样。他的父亲原是汉军正红旗下的包衣奴,雍正年间跟着“模范总督”鄂尔泰门下跑差。雍正十二年鄂尔泰在云南“改土归流”激得苗人全省皆反,苗王七十二山寨啸聚兵马,打得各府各州官员魂不附体,鄂尔泰的政令不出省垣,州县府治互不能联络,都困得孤岛也似。在一次向大理县送信归来途中,嘎巴的父亲被苗人俘虏。在苗寨被囚三年,张广泗率兵平乱,举火焚寨的夜里他悄悄趁乱逃出来。此时鄂尔泰病死,掌旗牛录是张广泗手下一个戈什哈,处置逃奴叛奴除了“杀”没有第二个字,因不敢回旗,游魂似的在云贵川讨饭度日。却又被下瞻对的班滚捉了去为奴。班滚兵败逃往金川,裹携着又到了大金川。班滚自己就是寄人篱下的人,手下奴隶就更苦不堪言,从背粮运盐这些粗活计到炒酥油糌巴拈牛羊毛绳支火造饭一样不到就是一顿鞭子。在一次刈草中他偶然相识了大金川藏人故扎首领的女奴彩玛,相濡以沫的劳作生涯由事生情因情至爱,悄没声的就有了嘎巴。直到色勒奔莎罗奔兄弟二人为争朵云同室操戈,色勒奔决斗不敌而死,莎罗奔掌握金川大权,又逢清军两次来剿,嘎巴的阿爹身世如此坎坷飘零,精明的莎罗奔一下子看中了这个兼通满汉苗藏言语的汉子,提升了作自己的随从参赞,虽没有脱去奴籍,在金川也是头面人物——际会遇合穷通贫富,一荣皆荣,一损俱损,是古今遍天下的通理,彩玛就成了莎罗奔的女管家,嘎巴自然是朵云的得意随从。

    沾了能够精熟汉语的光儿,嘎巴又身携吏部颁发的正牌子“把总”委任文书,一到武汉便向兵驿投宿。因是金川前线营前效力弁官,从汉阳向西都由专设的官舰运送,水舟陆马五十里一站,兵驿里无分昼夜大伙房不熄火,米饭包子馒头红烧肉管够。运粮的运饷的运药物被服锅灶杂什物件的军需官络绎不绝。嘎巴身负重任,也不甚敢和这些人兜搭。但觉入川以来,一路走一路全是军官,全是兵驿,气氛愈来愈紧张。进了成都郊外,计程走了将近两个月,天气早已到了仲春三月。从竹篱、养马河、龙泉驿到清水屯一带数十里,新竹丛畔绿柳荫里,连连绵绵大纛小旗营垒相望旌麾蔽日都是营盘连接,一色的牛皮帐篷望不到边,饶是嘎巴见多识广,两次金川之战中厮杀过的人,见如此雄壮军威阵势,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为怕被人识破行藏,嘎巴没敢进城,绕城南走了半匝,在双流镇军驿里住了一晚上。他心里犯嘀咕:再向西走,不知自己带的官衔护照还管用不管,是换了民夫装束走,还是用钱再买一个中军传令戈什哈的牌照之类混入金川?嘎巴早早吃饱了饭,在西院一侧厢房南头一间曲肱而卧,嚼着槟榔盘算着,直到戌初时牌,天将断黑,方要蒙入睡,忽听见东边正院脚步杂沓,像是一群人被赶进了兵驿,夹着有几个人粗声吆喝训斥:

    “都靠墙根站——靠墙根!操你——闺女的老杂毛,夹腿捂肚子的犯什么毛病?”

    “你——站那边!”另一个尖嗓门儿叫,“谁叫你坐啦——瘸?你不来金川,就变成瘸子了?”

    “你!”又一个人吼道,“这是什么地方儿,扒裤子拉鸡巴就撒尿?”

    接着便听“啪”的一声耳光声,撒尿人带着哭腔的申辩声、训斥声,还有人央告:“求老爷叫这里爷们多赏一碗饭我有消渴症委实走不动路”“消你妈的蛋渴!”还是那个尖嗓门儿骂道,“你就是开药店的,自己的病不治跑来跟老莎勾手儿,跟他妈朝廷过不去!渴死你饿死你个狗日的!”

    “算了算了老刘!”一个人像是领头的喝止了众人吵叫,对尖嗓门儿道,“这几个家伙明儿送到傅爵爷手里,不定活得活不得呢!你这是走累了,拿他们撒气儿。留着点精神,我去和驿长官说说,先吃顿饭,将就住一晚。明儿松快着就进城了,交差完事儿回大营!”

第503章 检校场风雪点营兵 据虎帐豆徂恤民瘼() 
嘎巴早已听得双眸炯炯,不言声蹬靴子起来。早见各屋灯亮,住宿的军官们有的围桌说笑,有的鼾声如雷,有的在院里提着刀胡砍乱刺,还有背着手看星星,哼着曲儿瞎转悠,捏嗓儿装女人唱昆曲儿,憋嗓儿唱铜锤的各色各样不等,嘎巴也不理会,转到前院门口,果见一溜儿黑影垂头丧气站在东墙根,搔痒揉屁股的似乎也甚不安生,因见几个驿丁在茶房门口卖呆闲磕牙,便踱过去,指着东墙根问道:“他们的,什么活计?”

    “回爷您的话了,”一个麻秆似的高个子驿丁正嗑瓜子儿,忙吐了皮儿,在茶房门口一躬背赔笑道,“听爷说话,准是傅相爷从科尔沁调来的军爷——这起子人是两广内地跑单帮的,专门贩药材咸盐给莎罗奔,犯了傅相爷‘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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