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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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尔一跃而出,又回头看看索伦,对朵云说道:“你的丈夫造反的,你装男人!你坏坏的,是个——懦女人的!藏族人苗族人我都见过!红刀子出去,嗯?——白刀子进去的!”说着就要擒人。
乾隆等人见她孑身一人,连那个长随也没露面,松了一口气。却见朵云一捋袖抽出一柄雪亮的解腕尖刀来,挚在手中!气氛顿时又是一紧。连刘统勋也靠近了乾隆。巴特尔却嘿嘿一笑,跃前一步,说道:“刀子有的,你坏坏的!我空手能杀豹子狗熊,不怕的——你来来的!”刘统勋喝道:“还不扔掉刀,给万岁爷叩头谢罪!”
“你们不要上前,这刀我是用来杀自己的。”朵云平静地说道,仿佛欣赏似的看了一眼闪着寒芒的锋刃,一翻手腕,刀尖已经对准了自己胸口,冲乾隆冷冷一笑,“我们大小金川全族只有七万多人,博格达汗围困我们的前线军队就有十万,我们两次打败了你的将军,两次要求讲和,因为我们并不是要背叛您的统治,因为您是博格达汗!而您却不许我们讲和,还要第三次进攻我们。要么就屈辱我们,伤透我们的心,要么就要把我们杀绝,连女人和小孩子也不能幸免——我千辛万苦来见您,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您不是也相信佛祖吗?听说您走路蚂蚁都不肯踩死,太阳底下不肯践踏别人的影子——这样仁慈的博格达汗,难道会不给我们生路?如果您不肯回答我,我也算完成了丈夫和全族人给我的使命。死而无怨,但我的灵魂,仍旧会回到我丈夫身边!”说着,将刀尖向心口逼近了一点。
第511章 桃花庵朵云会 乾隆微山湖钦差入枣庄()
朵云虽然说得平静,但此情势下,愈是平静,字字句句愈显得如刀似剑,咄咄逼人。她凛然不可犯的神色连巴特尔都镇住了。乾隆见她举臂欲刺,遥立摆手道:“别!——别这样儿有话慢慢讲,容朕思量”一时间,他的心里乱得一团麻一样,斟酌字句说道:“你死,于你全族毫无实益只能促朕决心下定,金川藏人陷于灭顶之灾你收起刀,可以从长计议”朵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手下这些人很无耻的,我收起刀,他们就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我宁肯死在自己的刀下也不愿受辱!”
“你们退下!”乾隆对吓傻了的魏长生说道,又转对朵云道:“朕不收缴你的武器——你们都听见了!”
“喳!”所有的侍卫一齐答应。
乾隆相了相她手中的刀,不屑地一笑,说道:“这把刀只能用来削梨。——朕射虎杀熊数十头,豺狼之类不计其数,从不曾要侍卫们帮手——你是个弱女子,朕不动手杀你。但你持刀胁迫万乘之尊,已经重罪在身。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当然有话要说的!”朵云惨笑道,“从金川到北京,又从北京被押解到南京,我劫持过兆惠将军的夫人,又脱逃出刘墉的牢狱,如果为了逃命,我早就回金川了。我留在中原就是为了见您,有话要对您说,可是我进不了您的宫殿,您又不肯接见我。为了见您,我几乎花尽了金川的库存黄金,所有您可能去游玩的地方都有我包租的‘风景’,即使不在这里,我们也一定会见面的!”乾隆听了不禁皱眉,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毅然挺立的朵云,说道:“见有见的规矩,不见有不见的道理。莎罗奔先是窝藏上下瞻对的班滚,又两次抗拒天兵征剿,犯的是灭族之罪!朕有上天好生之德,其实早已给了你们生路,早就有旨,要他面缚投诚,可救全族覆灭大劫。莎罗奔居然抗命——如此情势,朕为天朝之尊,除莎罗奔面缚请罪外,其他人等见又何益?”
“博格达汗,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您,金川人并不要背叛您的统治。”朵云固执得像一块顽石,冷峻地说道,“正因为顾全博格达汗的体面,庆复讷亲和张广泗才没有死在我们刀下。但大皇帝却要我们像狗一样向您摇尾乞怜!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我们与您的军队打仗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尊严!”乾隆冷酷地一笑,说道:“不是你那样说法。这是孔子定的规矩:犯了罪的臣子捆起自己向君父恳求饶恕。这不是狗能做得到的!你们金川的人到拉萨朝圣,每一步都要跪下,那是不是耻辱?”朵云立刻回口说道:“那每一步都是虔诚的,都是怀着尊崇和自己的骄傲——”她突然顿住,望着万里晴空,喃喃自语,“如果是为了恐惧自己的死亡,为了像狗一样活着去向人投降,不但达赖喇嘛、班禅大活佛,全西藏和青海的藏人会小看我们,连我们自己也会小看自己的!”说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绝望地环顾四周,又看了乾隆一眼,慢慢低下头来,颤着左手一颗颗解开袍褂上的纽子,脱掉了,露出里边一身绛红的藏袍,仰天长啸道:“我说不服博格达汗莎罗奔,我已经把你要说的话全说给了他。而他还是要杀尽我们——”她手中白刃倏地举空一闪,插胸而入直至刀柄!众人惊呼问,朵云胸前血如泉涌,身子摇漾了一下,像一株被砍断了的小树簌然倒地
众人谁也没想到她陈说倾诉间举刀自裁,说死就死,没有半分犹豫和怯懦,一时间都惊呆了!乾隆面白如纸,满手冷汗向前跨了一步。索伦已经一个箭步跃上半扶起朵云,只不便解衣,又不敢拔那刀,把脉搏试鼻息乱张忙。乾隆紧着连声问:“怎样?怎样?”索伦说:“心跳还没止没有刺中心”
“送回行宫”乾隆的声音发颤,他觉得头也有点晕眩,扶定了巴特尔才镇静了一点,说道,“传叶天士给她看伤。但有一息,一定要救活她!”
满心游兴而来,谁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一直到回宫入殿,乾隆和刘统勋岳钟麒等臣子们脚步还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都是一言未发。纪昀也得了消息,脚步匆匆赶来请安,殿中才略有点活气。刘统勋不胜其力地跪下,叩了头,刚说了句:“这是臣的责任,事出意外,臣没有好生查实惊了圣驾臣”
“起来吧,不是你的责任,也不要再去训斥刘墉。”乾隆余悸未消,但心神已完全安定下来,“这不是治安,是军政上的事朕心里不安,不为遇到这个朵云,是由此想到许多政务,料理得未必都那么妥当”范时捷此时冷汗才退,内衣湿凉湿凉的,松动了一下腰身,犹有余惊地说道:“这女人真太厉害了!臣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场景儿!”岳钟麒道:“我只觉得面熟,再没想到是她!她小四十岁的人了,扮得这么年轻,也想不到汉话说得这样地道。”金却道:“这样惊驾,罪不容诛!主上仁慈,还要救她!”
纪昀叩头请安,见乾隆抬手叫起,默默退到一边。他刚刚翻看了那本容斋随笔,乾隆心思里的烦难迷惑,比众人看得清爽得多,乍出这种事,一时竟寻不出话,也不敢胡猜乱说,只好捡着不疼不痒的话说:“以臣之见,此妇是个烈妇呢!从其夫之志,万里叩阍,百折而不屈,精白之心可对苍天!蛮夷一隅之地,尚有如此舍身成仁之人,这也是因了主上以德化育天下,深仁厚泽,被于食毛践土之地的缘故”众人听他说的,都觉得离题万里,但他主掌教化,管着礼部,也都是职分中应有言语,却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一时太监卜信进来,禀道:“主子,方才叶天士来看过了,莎氏受伤虽说很重,刀子离着心偏出了不到三分,于性命倒是无妨的,只是血流得多了,要好生静养才能复原”
众人听了,竟都无端松了一口气。乾隆点点头,叹道:“这就好。传旨给叶天士,好生给她调养,补血的药物,什么好用什么,务必要她康复。”“是!”卜信忙一躬身,又说道,“奴婢这就传旨——只是莎氏不肯进药,闭目咬牙的,要寻短见”说着,看着乾隆等待旨意。
乾隆满脸阴郁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在殿中缓缓踱了一圈,几次想说什么都又咽了回去,看去心情十分矛盾,许久,仿佛定住了心,款款说道:“你传旨给她。博格达汗赏识她是巾帼英雄!金川的事要容朕仔细思量,总不能逼着朕下什么旨意吧?先养好身体,朕还要接见她想死,何必急于这一时?”卜信一字不拉复述了乾隆的旨意后退了出去。
几个臣子不禁面面相觑:金川现在十万大军云集,傅恒坐镇成都,整顿了绿营又整川军,士气高昂厉兵秣马,三路合围金川弹丸之地,可说是必操胜算。乾隆为了赏识这一个女人是“巾帼英雄”就要罢兵?不然,他要“仔细思量”什么呢?这也太有点匪夷所思了想归想,又都觉得天心高深,不能妄测。一时间静得殿角自鸣钟沙沙的走动声都听得清晰。
“今儿不议政,偏偏引出件绝大政务。”不知过了多久,乾隆自嘲地一笑,说道,“岳钟麒大老远地赶来,留下陪朕进膳。你们跪安吧!”
人都退了出去,空旷的大殿更显得空落落的。日影西斜半偏,一道明亮的光柱洒进来,映衬得周围反而更加黯淡。卜礼卜智卜信几个太监忙活着安桌子摆御膳。乾隆吩咐道:“岳钟麒在塞外难得吃到青菜,精致一点,不要大肥大腻的。”岳钟麒哈腰谢恩,笑道:“奴才自幼出兵放马,带兵的人不能讲究吃喝。主子想进什么就做什么,老奴才陪在一边,主子进得香,就心满意足。”
“嗯。”乾隆点点头,示意岳钟麒坐下,深深舒了一口气,说道:“岳东美,留你进膳,是想谈谈军事。你要饿,茶几上的点心只管先用。嗯朕是在想,真正造反的在西北,不是金川。朵云这样一闹,虽说无礼,但她的话,也有其可取之处啊”
岳钟麒坐直了身子,苍重的浓眉皱了一下,一哈腰说道:“请主子明训!”
“朕想得很多,没有全然理清头绪。”乾隆喟然说道,“傅恒此役可料必胜。莎罗奔山穷水尽派他的夫人来朝见朕,不见至死不休。看得出他打这一仗已经没有信心。打胜了他又不肯投降,只有逃亡或者举族自尽——为一个班滚的罪,屠尽金川七万余人,朕有于心不忍之处”
乾隆先占定了一个“仁”字地步,岳钟麒听得感动,却不敢附和,正容说道:“这一层主上似乎不必多虑,莎罗奔先有窝藏叛贼班滚之罪,又两次抗拒天兵,是十逆之恶不可赦,即全族殄灭,也是咎由自取!何伤我主上圣明仁德?”
“你说的是理,朕讲的是情。”乾隆点头说道,“但情理二字合起来才是天意!达赖和班禅已经两次上奏,请求赦免莎罗奔之罪,金川仍是藏苗杂居之地,九成藏人一成苗人,一旦歼灭,云贵苗人且不必说,全西藏都要震动,还要波及到青海!”岳钟麒身上颤了一下,身子前倾两手据膝静听。乾隆望着殿外,沉吟道:“若无回部霍集占之乱,单是西藏不稳,也还好料理。现在南北疆狼烟遍地,我们把兵力摆在四川,对付一个苦苦求和的莎罗奔,这值不值?”
这真的是高瞻远瞩洞鉴万里的真知灼见。岳钟麒和尹继善私地里含糊言语,西北局势令人忧心忡忡,但乾隆决意金川用兵,意志如铁不可摇动,谁敢触他这“龙鳞”?现在他自己说出来了,岳钟麒不禁心里一宽,稳稳重重说道:“阿睦尔撒纳是个反复小人,靠不住的。请主子留意!”
“天山将军说过,尹继善也有奏陈,此人不可靠。”乾隆因思虑过深,眼睛碧幽幽的发绿,“但靠不住也要靠一下,因为他至少能顶一下霍集占不能东进。朕想,他能顶一年,金川的事也就结了。傅恒、海兰察、兆惠腾出手来,连阿桂也可出征,专一对付西北乱局。阿睦尔撒纳如果忠君,自然有功封赏,如果有异心,一并擒拿——他至少可以给朕拖出些时辰来。朝廷不出兵,只是几句好话有偌大作用,何乐而不为?”岳钟麒这才见到乾隆帝王心术渊深不可测,佩服得五体投地,叹息一声说道:“主上圣虑高远,奴才们万不能及!”低头想了一下,问道,“主上对金川作何打算?”乾隆牙龈嘬着嘴唇半晌才道:“金川,可以让傅恒练练兵。打到‘恰好’,也不妨见好就收——召你来,其实就是这个差使。”
岳钟麒不禁一怔,愕然说道:“主上,您要用奴才去攻刮耳崖?”
“也是也不是,是文攻不是武攻。”乾隆见御膳已经备好,笑着站起身来,“朵云来了,你也来了,你和色勒奔莎罗奔都甚有渊源友情,这是天意嘛来,陪朕进膳,朕可是已经饥肠辘辘了。”他呵呵笑着,和岳钟麒一块向膳桌走去。
距正殿偏西不远的军机处,几个退下来的臣子们也都没走。几个人余惊未消,也在议论捉摸“出事”的事。但觉朵云脱去牢笼不肯逃生,乾隆偶然雅兴访春邂逅,二人谔谔相对,乾隆不但不加罪,还要尽力抢救,种种巧合际遇莫非天意?乾隆的心思也暧昧难猜。刘统勋自觉朵云惊驾负罪难当,只是自怨自艾“昏聩无能”,后悔朵云脱狱后没有细心着力捕拿。范时捷啧啧称羡乾隆气度闳深处变不惊料理清白。金说的蹊跷,“主子表彰节烈,为天下树风范,莎罗奔氏这一闹,也许从宽处置金川叛乱出未可知”范时捷只连连摇头,直说“厉害厉害!女人不要命,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我们都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怪不的褒姒能乱周,武周能篡唐”不论不类胡扯乱比。纪昀是当值军机,一头审看各地报来的库存钱粮奏折,凡有灾赈出项要求蠲免的折片、人命刑狱案卷、参奏官员渎职贪贿的本章及水利田土建议条陈分门别类挑出来另写节略,手不停管听他们说,时而一笑而已。听着刘统勋仍旧在埋怨自己,“怎么我就不晓得,让黄天霸他们把扬州名胜居处士民先细查一下,早点造个册子审看一下呢?”纪昀放下笔,左手捏弄着右腕笑道:“你们胡说些什么呀?泡茶馆的旗人见识!延清公,您也甭一个劲埋怨自己。那朵云手里有钱,又是租地租园子,造册子有什么用?她只是要见主子一面,并没有作恶造逆的心,论起罪过也就是个‘无礼失敬’四字而已。主子救她,也为她刚烈性情可取,也许另有深意,天心难测偏要猜,大家都是瞎张忙!”
“主上有什么深意?”范时捷笑问,“本来明白的,你倒把人说糊涂了。”
纪昀本不想闲议论这些的,但范时捷一脸坏笑,倒像是自己想到了乾隆“别的”,不能不解释了,因挪身下椅,活动手脚给各人续茶,叹道:“西边吃紧,西南僵持,主上好为难!前方打仗,后方拆烂污,主上好为难呐!我看今日和朵云一见,也许是天赐良机,‘从容计议’四个字可说是意味无穷”
他是军机大臣,本来话说至此已经满过,该住口的了。偏是这些天忙得发昏,没人说话闷得无聊,都是朋友心无挂碍口不遮拦,一高兴便顺口而出:“金川之役主上是要争这口气,要雪两败之耻,要这脸面,借机练兵,用武事振作颓风。西北糜烂,就要乱了半个中国。孰轻孰重主子心里雪亮大局攸关,小局也攸关,也为保全傅六爷,我看主子,有意宽待莎罗奔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他们都不是议政来的,随心所欲闲聊,一是怕乾隆饭后再叫进,二是心下俱各激动不安,相互宽慰平静心事,纪昀这么郑重其事的,连刘统勋也听住了,疑惑地看他。范时捷道:“怎么会呢?我不在户部也知道,那花了多少钱呐!朝廷把金山银山米面山都搬出来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金却问:“这事怎么和傅相干连?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