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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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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海会,弥陀如来,观音势至坐莲台,接引上金阶。大誓弘开,普愿离尘埃”

    坐在仪门外灵棚里的和尚们个个精神抖擞齐诵佛号,礼赞地藏王菩萨,歌声响入云霄“杨枝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仞天。饿鬼免钟咽,天罪除愆。火焰化红莲,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

    “万德圆融相好光,紫露碧雾镇坛场。雨花动地空中坠,参礼毗卢大法王”

    便见那上师接步踽罡登上法座胎,口中字字句句咬得真切“圆明一点本非空,了证无为向上宗。咦!三世诸佛那一步,权留宝座吾即登!”

    正傻着:眼看,王廉觉得背上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是海兰察。海兰察就是板着:脸也带三分喜相,觑了觑左近没人留心,悄声道:“瞧这群贼和尚,唱着:焰口,乌溜骨碌碌一双眼只看女人!你他娘的下头没蛋,看女人不是望洋兴叹!”王廉忙道:“这会子可不敢跟爷说笑——万岁爷在养心殿,叫我传旨,您和兆军门立即去进见!”

    海兰察一怔,左顾右盼了一下,说道:“方才见他和福康安、和说话来着,这会子钻哪了”王廉道:“和在哪儿他也叫进呢!”海兰察用手向东一指,说道:“那不是正在和阴阳先儿排出殃日子呢——你去,我去叫兆惠。”说罢转身去了。这边王廉忙过来,果见和和个道:士扯谈,正说得唾沫四溅“尹中堂是十一月寅时故者,丑日丑时出殃,你排得不错。可你这殃榜写得太粗了。一个天干一个地支各为殃的一个尺数。殃高几丈几尺没有写出来。‘甲巳子午九,乙庚丑未八,丙辛寅申七,丁壬卯酉六,戊癸辰戌五,己亥是日数’——要推详明白。鼠马鸡兔这四个属相的回避写对了,没说‘亲丁不忌’,难道:要孝子也回避灵棚儿再说”他一边说,尹家管家的捧着:一叠子纸单子,王廉看时,有的点神主要请的点主官,襄立官、左执事右执事名单,点主用的各项仪仗物事单子,冥府封车祭库,番、尼、道:、禅四棚经文箱诸如此类花花绿绿的纸头等着:他过目,王廉便知是尹家不熟悉北京红白喜事排场,请了和来当“里外通”,总揽丧事参赞的。但这时候儿再“不便打搅”也要打搅,因插口进来,将乾隆召见的话说了。

    “这样。”和将手头一堆纸头递给管家,“你们不要慌张,骑马到崇文门把刘全找来,叫他带着:长二奶奶来你府,统由长二奶奶主持,里头你女人,外头刘全帮着:你照料。我进宫去办公事,请阿桂中堂点主,纪昀中堂为副。管取是又风光又体面。待我下朝再过来帮着:料理。”和这才挤出人堆,对王廉道:“走——”又高声对管家道:“叫他们给我备马——这里和尚们——念骷髅真言——起念!”

    一声“送和大人!”各灵棚斩衰期哀孝子男丁一齐出送叩头。和忙得一头热汗,要热毛巾揩一把脸笑着:道:“元长公地下有灵准得谢我。照家里人那么弄,都是江南风俗儿,都要七颠八倒了。”说话间马已备好,和坦然受了众人的礼,出门上骑打马而去,府里和尚们诵焰口声音已从背后传来昨日荒郊去玩游,忽睹一个大德骷髅。

    荆棘丛中草没立,冷飕飕,

    风吹荷叶倒愁!

    骷髅!骷髅!

    你在涸水河边卧洒清风,

    翠草为毡月作灯。冷清清,

    又无一个来往弟兄。

    骷髅!骷髅!

    你在路旁,这君子

    你是谁家一个先亡

    雨打风吹似雪霜。

    痛肝肠,泪汪汪。

    骷髅!骷髅!

    看你苦落得一对眼眶。

    堪叹人生能几何

    金乌玉兔往如梭

    凄婉的歌吟声中,和了不为意,骑在马上嬉笑自若直趋禁城。王廉直导引他进了养心殿宫院才退出去,自到北玉皇庙市去买画去了。

    养心殿里会议早已开了。和进来时李侍尧正在奏说修葺贡院的事,乾隆一手执笔坐在炕上,一边批折子一边听他说话,抬头见和进来要行礼,皱眉说道:“不要行礼了——你哪里去了,四处寻不见你”和到底还是打了个千儿,笑着:把去尹府帮丧的事回了“他们家没有治丧里手,外头的事虽有礼部操办,府里头太乱,奴才送赙仪去的,瞧着:不对,就留着:帮忙了。”

    “帮忙也是对的。”乾隆想到和在尹府蹿上忙下的情形儿,嘴角绽过一缕微笑,手虚按着:示意和坐靠隔扇前的杌子上,说道,“以后身份不同,是大臣了,一要讲体态尊荣,二是无论到哪里,要跟军机处打招呼。要有大事寻你不到,渎职了是要黜罚的。”

    和已经坐下,忙又半起身哈腰道:“奴才记下了。万岁爷随叫随到!”

    “方才说的几项,明伦楼、至公堂,还有棘城城垣,只有木料石料现成,其余工料银子核计七万四千零十六两,工部请旨要皇上御批,户部才能提银子。”李侍尧接着:说道,他起身双手将一个折页捧给乾隆,“请皇上御览,没有讹漏就请恩准。”

    乾隆接过来,没言语,一边想着:什么一边随手翻览。和这才留神,一屋子共是七个大臣。兆惠坐在紧挨乾隆炕北边,南边是海兰察,都是雄赳赳按膝端坐,活似两尊门神,挨着:兆惠依次环转,坐着:阿桂、纪昀、于敏中、刘墉和李侍尧,南边靠窗墙角大自鸣钟旁还侍立着:两个宫女,炕上一个宫女双手垂膝跪在墙边,随时预备着:侍候乾隆笔砚茶水巾栉。肃穆安静中乾隆看完了折页,用朱笔批了“依奏,按军机处所议处置”。写罢说道:“以后这类事由军机处统筹之后奏上来,不要单独列奏。送到朕这里的文卷不看完怕有要紧遗漏,所以小事不单列——你方才说军事上还有建议,接着:说吧。”

    “是!”李侍尧欠身说道,“奴才听了兆惠、海兰察的奏陈,准葛尔的阿睦尔撒讷败于我天山大军,和卓族的霍集占兄弟昔年败于准葛尔——这就是说霍集占是我败军之将的败军之将。好比弈棋,我能赢准葛尔,姓霍的输给准葛尔,所以霍集占根本不是我军对手,奴才以为这个思路不对,轻敌了。就是下棋,三角儿转互有输赢的事也常有的,不能依照此理推论我军必胜。”他咬了一下嘴唇顿住了。

    乾隆脸上毫无表情,用笔在朱砂砚中空蘸着,说道:“嗯,说下去。”

    “西北地势高寒、广袤万里,回旋余地大,逼急了,敌人可以逃往帕米尔,也可以逃到罗刹国去。”李侍尧接着:说道,“步兵我强敌弱,骑兵势均力敌,但这一战我是客军,天时地利人和,满打满算只能说略占上风。”

    乾隆撂下了笔。正要说话,于敏中插口道:“依着:你说,霍集占撮尔小丑盘踞一隅顽抗我军会剿竟是不能必操胜券”他开口说话,言词里就不善,仿佛指摘李侍尧长敌志气。李侍尧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礼貌地一点头说道:“于师傅,兵凶战危,既是动干戈的事,应该事前多绸缪、多思量,打仗就少吃亏些。必操胜券的事也要小心去办。”这么不软不硬顶上一句,于敏中便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初入军机,要学宰相度量,宽容地微笑了一下,身子向后仰了仰,不再言语了。乾隆也觉李侍尧解释得有理,又提起了笔听。

    “我二十万大军散布很广,都在青海西部、天山南北麓集结过冬。”李侍尧似乎忧虑很深,枯着:眉头凝视前方缓缓说道,“眼下大雪封山,道:路遥远,运粮极为艰难。每天军需三千石,实际运上去一石要耗去二十石,那就是六万石粮食。前敌兵马要有两个月的储备,一万人吧是九千万。就是内地每天总共要准备六十一万石粮集运上去,阿桂计划秋天全线进军,粗算一下总计要四千五百万石!主子,四千五百万石粮——那是一座粮山!陕、甘、宁夏、青海、山西、河南,现有存粮可供军用的有二千万石,明年夏粮征上来才能源源补给。”他掰手指头算计着,像口中含着:一枚味道:极重的橄榄,皱眉品味着:说道:“所以,我建议大军合围向后推一推日期。青海和天山两处大营以犄角之形遥遥控制局面。不要秋季进军,而是——”他艰难地蹦出一句话“后年春季全线进军!”说罢,坦然向后坐稳了,又加一句“这才是万全必胜之策”。

    他前面的话说得细致入微,众人都是侧耳聆听,末了结论却否定了乾隆和阿桂既定“八月进军”的决策,又听得大家心头一震,都不禁悚然动容。

    “你方才说开支浩大,”纪昀是个瘾君子,特旨允许御前会议上吸烟的,但今天屋小人多,他不敢,手里把握着:大乌木烟斗会意而已,一边听着,沉吟道:“日期再推两季,岂不是更加役大投艰”

    “大军收缩回营,只用常例供应,牦牛、帐篷、车马、辎重、被服——一大笔运输消耗也就省下了。”李侍尧似乎有点渴,干咽一口看一眼乾隆的茶杯,又移到了别处。阿桂笑道:“我还是主张秋季进军,秋季草高马肥,利于骑兵长途奔袭。”李侍尧含笑说道:“我想敌人集中在南疆,若论草高马肥这一条,无论如何我们也比不上霍集占。”于敏中道:“春季进军冰雪融化,道:路翻浆,不利于行军,这是我听随赫德说的——你这个建议奇!”

    李侍尧瞟一眼这个新贵,看见于敏中这副故作雍容的模样他就生厌。但这是在乾隆面前,又是头一次议计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无论心里怎样想,人人都是温文尔雅器重沉稳姿态,他吭了一声,说道:“你说得对,春季出兵,敌人万万料不到,正应了一个‘奇’字,随赫德在天山,有些道:路确实春季翻浆,但青海向西一路沙漠翰海,最缺的就是水。没有翻浆的事,我倒担心士兵用水供应不上呐!”

    兆惠和海兰察对视一眼,都又避开了去。兆惠是从前方赶回来的,海兰察也曾去过乌鲁木齐,他们都是带久了兵的老行伍。李侍尧这些话可说是都是一矢中的之言,但乾隆方才说过将军怕打仗、文官都爱钱,如今的事还了得平息阿睦尔撒讷叛乱,兆惠没有用本部人马,带了额敏和玉素布两部五千人直捣敌穴,不旬日间就荡平了准葛尔,将军意气何其雄也!若不是雅尔哈善玩敌误国,库车城早已拿下来了。海兰察也在乾隆跟前立了军令状,“灭此朝食时不我待!”又训斥六部“畏难怯战,一味招抚,连天朝大体都不顾!”急于取胜心切溢于言表他们自己觉得已经被乾隆的话“挤”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尽管李侍尧的话都对,不敢也不愿附和,那样,乾隆就太失望了。

    “春季进军,李侍尧想得是。”乾隆突兀说道,众人都发怔间,乾隆咬牙狞笑道,“但不是后年春。会议之后,阿桂、兆惠、海兰察要即刻离京,明年开春由兆惠前敌,速平和卓之乱。”

    现在已是十一月——明年开春进军!即便此刻立即散会,还要和六部紧急磋商筹备,调度各路粮秣供应,商计进军计划,还有六千里冰天雪地遥途才能赶到哈密大营——所有的人都被他这突然冒出的决策震惊了,一时竟人人僵坐如偶!乾隆刹那间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帝皇至高无上的威权和自尊阻止了他改口,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暗自嘘了一口气,格格一笑,问兆惠、梅兰察“二位将军,你们看如何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皇上睿圣天纵,英断明决,奴才遵旨!”兆惠情知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扫了乾隆的兴,一边心里急速转着:念头算计“难处”,应声答道:“霍集占兄弟忘恩负义人心丧尽,回部叛众穷蹙一隅势单力薄。再者,他万万想不到我军明春进军,以有道:灭无道,以有备攻无备,可操胜算!”说着,心里已有了章程,一俯身又道:“皇上,这样打,不能全军齐推,只可大军遥相呼应逼近和卓。奴才愿带五千人直插和卓,请万岁下旨六部,一是马匹、二是粮食、三是草料,三月之前必须运到乌鲁木齐。运不到,也请以军法从事!奴才请旨,由海兰察掠军策应,这样,我们老搭档合力作战,我在前头打得放心。”海兰察心思灵动精密还在兆惠之上,接口就道:“万岁爷养活我们厮杀汉作么你只管在前头扫荡,把我营里马铳鸟铳药枪都给你,咱们给主子作脸看,就是马革里尸,我这头出不了疏漏!”

    本来一派紧张严肃的气氛,海兰察一句“马革里尸”顿时逗得众人一乐,阿桂此时也已想明白,乾隆要急战,臣子万万要比他还急才能惬怀圣意,算了算也有一多半胜机,紧凑着:一劳永逸了也罢,这样想,心头略宽了些,笑道:“这么着,明日我亲自主持兵部户部会议,主事以上堂官一律出席,由你们二人按需项提出来,是哪个司的差使就当堂布置了。然后我三人就辞驾出京。差使办不好,咱们三个都‘马革里尸’回来见主子!”纪昀笑道:“军机会议上都闹出‘马革里尸’了,海兰察读的好书!”和笑道:“那叫马革裹尸——海兰察认真看清了么——他在下头也是八面威风,就说错了也没人敢正他的误。”海兰察红着:脸一摸头笑道:“主子,怪不得上回在兵部说马革里尸他们都笑,高凤梧还说‘都不告诉他,叫他糊涂到死!’如今才恍然大悟过来!”

    “这才是个振作的样子!”乾隆大笑道,“兆惠前锋,海兰察殿后,直插叶尔羌,给朕痛痛地剿!班师凯旋日子,朕十里郊迎得胜将军!”

    “喳!”海兰察、兆惠挺身起来昂然答道。海兰察皮脸儿一笑又道:“奴才们准能揍得霍集占兄弟恍然大悟过来!”

    众人立时又哄堂大笑,乾隆笑着:摆手,说道:“阿桂、侍尧和两位将军,你们跪安吧。阿桂传旨给礼部、内务府,兆惠、海兰察的儿子授三等车骑校尉,补进乾清门三等侍卫!去吧!”

    “喳!”

    四个人齐伏叩地大声答道,起身哈腰却步退出殿去。

    炕下八个人去了四个,顿时空落了许多。乾隆坐得久了,想挪身下来,又坐回了身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呆呆地盯视着:暖阁隔扁瓶架,良久,叹息一声道:“军务上的事,由着:将军们去筹划吧。叫了你们进来听听,也好知道朕为政之难。眼下一是赈灾,发放冬粮,春耕种粮,二是春闱科考,不能再闹出舞弊卖官的拆烂污事儿——这都是大局。阿桂去了,自然是纪昀、于敏中同李侍尧办理,务必不能荒怠了。朕在京,可以随时进来请旨的。国泰的案子一直拖下去不好。他是诸侯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是受国恩的满洲簪缨子弟,朕一直等着:他有个谢罪折子,能不惊动朝局缓办了最好。看来,他还真的是天各一方皇帝远,仍旧在那里为所欲为!”说着:抬起脸来问窗外卜义“钱沣进来没有”

    “回主子!”卜义在窗外应声答道,“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奉旨在王廉房里等候召见!”

    “叫进来吧。”乾隆吩咐一声,端茶啜着,已见钱沣步履从容,橐橐有声踩着:临清砖地进殿来,乾隆微笑着:看他行礼,温声说道:“起来吧,挨着:和坐——朕来绍介这是纪昀、这是于敏中、这是刘墉、这是和都是你闻名不曾谋面的”

    他一边说,纪昀已在审视钱沣,只见他穿着:獬豸补服,头上戴着:的蓝宝石顶子端正放在杌前的茶几上,靛青色的薄棉裤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脚下官靴里套的布袜,还有马蹄袖里的衬衣都是浆洗得干干净净老棉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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