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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8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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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

    颙琰敛去笑容,说道:“她不是我的丫头,是患难之交,不能呼来喝去——刘墉呢还有钱沣,都在这里么你们怎么知道昨个儿的事的”说话间惠儿已斟茶过来,一杯捧给和,一杯捧过来给颙琰,问道:“十五爷,您这会子气色好,用一点茶吧”颙琰微笑着:点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惠儿忙放下茶,扳着:肩头扶起他来,又拥一床被子给他靠稳了,捧过茶吹吹浮沫,却没地方放,颙琰也没接,不禁脸一红,讪讪地捧了杯站在床边。和低着:头只装没看见,小心呷了一口茶,接着:颙琰问话说道:“这里是黄花镇最大的宅院,本地钱善人家腾出来暂作了钦差行辕。刘石庵大人和钱沣、王尔烈都在前院,一件是审贼,一件是给皇上写折子奏报十五爷的事情。我们是十二月十三日接到直隶总督衙门的滚单。计算里程,昨天该到沧州。将近年关了,德州还有四千多饥民,且有传红阳教的,思量着:等十五爷驾到请示如何安顿了再去济南。前天迎到沧州,上了船才知道爷在中途已经下船。这一带治安不好,原已经下牌子着:沧州府到黄花镇来维持,哪里想到他自己就通着:贼——这是爷命中该有这么一劫,只差这么几个时辰这里就出了事!爷遇难呈祥,蒙尘拂拭,旋即归复安详,这也是爷本命造化通天。”

    这么一席话言简意赅,不疾不徐说得头头是道,还夹着:几句似乎是“安慰”的奉迎,也说得分寸极当,颙琰原是对这人有几分厌嫌的,竟不由的生出好感,遂点头微笑,说道:“本来无事,是我自寻出来的事,这可是佛经上所谓‘心生种种魔生’了。也是奇怪,我素来不莽撞的,不知怎的就挺身而出了——本来这种事等你们来料理,哪里会弄得这样落荒而逃”和笑道:“这是爷的仁心,有此一念可以通天,面对盗贼拍案而起,也是爷的杀伐决断。倘若交给奴才们料理,只怕就看不出这里沧州府的真面目了。爷虽吃了苦,为一方百姓诛锄元恶,爷又得深入民间,有为之身受无妄磨砺,算来还是得大于失的。”“这是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意思了。”颙琰莞尔笑道,“我可不敢当呢!”和也笑,说道:“阿哥爷们管部务的管部务,当差办事的当差办事。皇上可是殷殷期望着:爷们呢!”

    正说着,听见楼梯上脚步杂沓响动,和便站起身,说道:“是刘中堂、钱观察和王师傅他们来了!”接着:便见刘墉在前,钱、王二人鱼贯随后上来,和迎了两步,笑道:“十五爷已经不相干了,我们坐着:说了半日话了呢!”刘墉看着:颙琰气色,笑道:“爷这么铤而走险,可把臣吓了个半死!果然是看去好了,只是还苍白些儿。”说着:领头打下千儿去。

    “快都请起,请起!”颙琰在床上抬手道,“王师傅和我师生名分,更不必行这个礼。小悟子,给几位大人看座!”又问王尔烈,“他们拿到你,没有吃苦头吧”王尔烈道:“刘大人他们丑时到的,也没吃什么亏。最可恶的是沧州这个高玉成,已经在钱家店里搜到了我们的印和勘合引凭,居然敢把我们的行李物件藏起来,着:力搜捕您!他是想杀人灭口啊!县令魏鹏举问他钱家店搜出的文案上写的什么,他还支吾说‘没看’——这也忒煞是贼胆包天了的!”又道:“十五爷突然犯病,到现在想起来后怕。尔烈身为钦差随行官员,思虑不周赞襄疏忽,招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想起来就惭愧无地。百无一能是书生,请十五爷重重治罪!”颙琰道:“是我自己作的主张,王师傅何忧呢快别这样说我这病平时犯起来虽然难受,但从来没有昏迷过。前日晚上野地里当时就晕倒,这也真是令人不解——方才闭目躺着:还犯晕,想着:睁开眼还不天旋地转真的醒过来,这会子说着:话,反而好起来了,可不是透着:邪”刘墉道:“我方才问过大夫,他们说您不是犯疟疾,是个小伤寒的症候,寒热不定,是伤寒激动了爷的疟疾病根,所以疟疾也有发作。您安心将养几天,就好了的。”

    颙琰默默点头,看刘墉时,拱背耸肩的,一脸倦容,眼圈也有些发暗,越发伛偻了。他和诸皇子虽不结交大臣,平日茶余饭后,偶尔也说及刘墉,是个公忠勤能有德有量的好人,方才觉得和不错,刘墉这份稳沉气质更对他的脾胃,因道:“今天不能说正经事了,就依着:你们先歇息养病。我虽然也是钦差,其实还年轻,不通政务,只是个学习办差,观风察情而已。一件是国泰案子,是大人的专差,其余教匪猖獗、安顿盗户、绥靖治安、灾民赈济,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也都不是小事,统是你来主持,我和王师傅只是拾遗补阙,给你参赞建议。刘大人,我们平日虽见面不多,令先刘老相国是我的太傅,把着:我的手教过我写字的,所以是亲切的世兄弟,千方不要犯客气,只管放胆做事,我只有帮你的,断断不会有掣肘的事。”刘墉最怕的就是又来一位钦差,而且是帝室贵胄,阿哥“爷”们年轻好事血气方刚,“掣肘”起来既管不了也惹不起,听着:颙琰说话娓娓絮絮如对良友,一片至诚溢于言表,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却不肯面儿上带出来。因颙琰提及父亲刘统勋,在椅中一欠身才又坐下,说道:“刘墉不敢越礼,有事当然要请示十五爷的。就十五爷方才说的,‘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即是洞微知着:的至理名言。十五爷,今天您太劳神了,先安心静养,这里的案子办完我们剪烛长谈,好么”

    颙琰不禁一笑,他的那些“洞微知着”的见识,原都自陛辞前乾隆的谆谆嘱咐,乾隆还说了“派你去不是信不过刘墉,你不能帮忙不要紧,万不可帮倒忙。前明宦官误国,就为不相信正直朝臣,派心腹太监监军,打一仗败一仗,一头叫外臣办事,一头又派人监视,办一件事坏一件。”其余的话都是一字不漏现炒现卖搬说给刘墉的,刘墉一夸,原来要说“这是圣谕”的话又吞了回去。因见他要辞,又叫住了,说道:“且略坐坐再去。王师傅回头把我们遇事情由另拟一折,连同我们原来的请安折子一并奏进去。不要渲染不要夸饰,是怎样就怎样写。这也不是丢人事,所以也不用回避。用密折,传到外头又成了一台戏,不好。”

    “是,这想得很周到。”王尔烈道,“一会我到楼下写,您看过再发。”和道:“我们这边也写了折子,十五爷是不是过过目”颙琰道:“不要。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过最好也用密折,免得有骇物听——刘大人,按律令这起子人贩子该当什么罪”

    小惠的手哆嗦了一下,杯中的水溅出一点,她才意识到茶凉了,忙又去炭盆子旁重沏。听刘墉说道:“这类案子每年刑部要接六七十起,比照案例,大都是流配黑龙江垦荒。”

    “那就还是流配。”颙琰说道,“不要为我破例。我是皇阿哥不假,他们作案不知道这身份,你这里破例,往后比出来,杀人就多了。”

    刘墉皱着:眉思索顷刻,说道:“该杀的还要杀。这个为首的叫殷树青,是知府衙门的师爷,通同匪类拐卖人口,与高某人狼狈为奸,还有栽赃的事,太坏了。且是把人卖给洋人,有伤国体,不杀无以儆后。还有个叫司孝祖的,几头对证,联络买卖人口,和广州十三行勾结贩鸦片,是他穿针引线,也是不能宽减的。案子还没审清,定谳之后我再来回十五爷,议妥之后上奏皇上。您别为这事劳神,这都有规矩制度的。”

    “这么个案子,要惊动皇阿玛”颙琰问道。

    “是,因为事涉洋人。还有广州十三行。”刘墉笑道,“李皋陶离任广东,奏请恢复十三行,这才几个月的事儿,十三行就有买卖人口的事,这到底是个什么商家要请旨彻查。”

    颙琰嗫嚅了一下。他本是要为叶永安讨一条活路的,刘墉的话说得无懈可击,且是堂堂正正,反觉得碍难启齿。乾隆是极重华夷之辨的,广州人入天主教,进教堂礼拜都要捉了杀却,何况卖中国女孩子给他们淫乐!奏上去是一个也逃不脱个“死”字。但这一来,他在惠儿跟前不但食言,面子上也觉无光。和见他沉吟,略一想便知其故,因笑道:“十五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横竖不愿张扬,更不愿杀人太多,我们理会得。爷一醒来就说事儿,太累了,午饭后爷再好好睡一觉,晚间我们再过来请安。”说着,三人同时起身告辞,王尔烈自也下楼草拟奏章去了。

    楼上一时安静下来。颙琰昏晕一天多,醒过来就说这长时辰的话,也甚觉劳顿,就被窝半仰在床上,两只眼忽悠忽悠闪烁着:凝视天棚,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惠儿给他服了金鸡纳霜,熬就了的冰糖银耳汤调了一小碗端过来,用调羹勺儿轻轻搅着,说道:“十五爷。”她还不惯这个称呼,试着:叫了一声,见颙琰并不在意,才自然了些,“十五爷,这也是和大人送来的,我方才尝了,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说是最能清热败毒的。您喝一点,再安稳睡一晌,敢怕就好了的。”

    “哦,好——还‘不得了’”颙琰一笑说道,“既如此,你喝掉它吧。我不想喝。和这人我一直在想,精明太过了点吧,柔媚小意儿太周到,反而不成大器。”惠儿笑道:“我可没福消受这个,没的折了我的寿。原来您大睁着:眼看天花板,心里在挑剔别人——和大人做恁大官,待人又谦和体贴,怎么您反而瞧不起人家”颙琰笑道:“我是说他不成社稷之器,专在邀好人意上头用功夫。比如这碗银耳汤,再好也不能替了五谷杂粮。做板凳椅子的料儿,就算是檀香木,能当梁柱使用么!谦和周到体贴是处人常情,你看宫里那些宦侍太监,哪个不是又谦和又周到又体贴照你说的,也都是好的了”

    “宦侍——太监”

    “对,也叫阉寺、阉人、珰人。”

    “这叫我更不明白了。”

    “啊——这么说不成。你看过戏没有”

    “看过。”提起看戏,惠儿眼中闪出喜悦的光,“关帝庙那里社会,都唱大戏,拾玉镯、锁麟囊、柜中缘、打金枝——”

    “对了,打金技里头,公主吩咐人往门上挂红灯,挡着:驸马不许回府,那挂宫灯的就是太监。”

    “哦——我想起来了!”惠儿拍手笑道,“那叫老公儿!是专门儿在宫里头当差的——那都也是周周正正的人,有甚么不好的”

    她这样天真,灵秀里透着:混沌未凿的傻气,颙琰竟是从没见过这色女孩子,儿女子家常嬉笑絮语中,但觉心目为之一开,精神也爽快起来,因笑道:“他们不周正,都是废人。”

    “废人”惠儿睁大了眼,“都是瘸子拐子聋子,或是——瞎子戏上下是这样的呀!”

    “他们都是阉过的人,所以又叫阉人。”

    “什么叫腌人”

    “听说过阉猪阉牛没有”

    “没有,十五爷说的真稀奇,什么叫‘阉’”

    颙琰没辙了,想想毕竟不能说明白,一笑说道:“你慢慢长大了见得多了就知道了——说这会子话,我倒觉得精神去得,有点肚饿了——小悟子,叫他们给弄点吃的来。”站在楼梯口的小悟子听他们对话一直在笑,忙上前问道:“爷想吃点什么”小惠趁他们说话,往几个炭盆子里加炭,扇起了焰儿,见颙琰还想不出吃什么,笑道:“十五爷病刚见好,一定不能用荤,就是清素些儿的软饭。依着:我说,醋、香油、葱花儿、姜丝儿、蒜末儿加盐拌起来,稀稀地下一小碗京丝挂面,调匀了趁热连汤吃了,准保是好!”小悟子道:“既这么着,你下厨亲自给爷做,只怕爷吃得更香!”

    “成,这有什么难的”惠儿半点也没听出小悟子话里有话,“现成的开水现成的面,转眼就得——十五爷,你这一想吃饭,就是病要好了。阿弥陀佛,宁可早些好了罢!”说着:轻步循阶下楼去了。小悟子见颙琰挪动身子要下床,忙过来替他套袜子蹬鞋,一边系着:腰带,说道:“依着:奴才见识,这女子虽说出身寒贱些,模样儿周正,心眼儿也好,不如就叫跟了爷。虽说有奴才还有太监,都是粗手大脚的,跟前起来坐下的有个照应还是女孩儿细密些。”

    颙琰望着:楼外漫天大雪,扶着:小悟子肩头站起身来,想到外头廊下眺望景致,肚里空落落的身软腿颤,只好依桌坐了,这才说道:“你说得是。不过先要帮她把家安顿好,你去私地见见刘大人,出豁了他舅舅的罪——这是我答应过她家的,不能食言。要好生说,不要依我的势去压人家。她就愿跟我,我说过的,也不能拿她当使唤丫头,要再买两个丫头伏侍她,余下的事回北京再说——你懂了么”说着,听见楼下有人上来,便住了口。一时果见惠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来,大约碗热,烫得她颦眉蹙额的,碎步快走把碗放在桌上才舒了一口气,嘘吹着:拇指看着:颙琰笑。

    颙琰也笑,端起碗来尝一口汤,立时热香酸鲜齿颊生津,满腹暖烘烘拱上来,不禁大赞“好!一碗面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在宫里头生病,太医说一句‘有火’,就弄一间空房子关起来,只管喝水不管饭,任你叫破嗓子哭尽眼泪,总归是不理你,这就叫‘败火’。头疼脑热也就一味饿肚子,饿得你前胸贴了后脊梁,给你一碗粥——比起这个真是天上地下了。”他大病初愈胃口特好,却是自小养就的“节食惜福”惯了的,吃完了那碗面,已是通身大汗,用毛巾揩着:脸连说“好,以后再病就是这饭!”却不肯再要。

    “爷也真是的。”惠儿收抬碗筷,又替他拧一把毛巾递上,娇嗔道,“这回病没好就说‘再病’,也没个忌讳!——您说的‘败火’可真逗,那是太监们使促狭治您,您不会告万岁爷治他们”颙琰道:“万岁爷小时候儿生病也这样,代代传下的祖宗家法,你告谁去——那碗银耳汤你把它温一温喝掉吧,白扔了可惜了的。”

    “您不是说那是太监汤”惠儿道,“我不喝那太监汤!”说着:端了空碗下楼去了。颙琰怔了半日才憬悟了她的意思,和小悟子对视一眼,都笑了。小悟子道:“奴才去见刘大人,主子还有话吩咐没有”

    颙琰摆摆手道:“没了,去吧。”

    接连三四天休息将养,颙琰的身体已见大好,便要商议启程去德州的事。这个小小的黄花镇上住了两位钦差,其中一个还是“太子”,锁拿了沧州的“高太尊”,府县三个师爷和七个人贩子都枷号在关帝庙外的冰天雪地里,大约是亘古也没有过的事,早已轰动了四里八乡的百姓,满街连日都是冒雪走几十里来看热闹的人。当地几户缙绅人家联了殷实富户大宅门地主,联名上禀片请求接见。“瞻仰风采,光华桑梓”之余,吁请磨碑勒石纪胜的,捐资以助荣行的,告穷求免捐赋的,直呈冤状恳求申雪的,甚至节妇烈妇请旌立坊,族里不合争分地界种种鸡毛蒜皮申告禀帖都送了进来,钱家大院里外地面的雪都踩得绷磁溜滑,中院廊下送来的礼,大到成匹的绫罗丝缎、辂车大轿,小到点心果子包儿,还有一封一封的银子,都有专人看管,垛得满廊都是,活似行将起运的百货大贸栈的光景儿。那颙琰起先只是接了一包茶叶,弄到这样子不禁着:忙,一边命人去请刘墉,又叫王尔烈上楼商议。

    “我这才知道当清官难,难于上青天。”颙琰一见王尔烈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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