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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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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皱起眉头,一手把抚着青玉镇纸,沉思着,又看阿桂。

    “奴才赞同和饧!卑⒐鹫庖彩窃缇痛蚨ǖ闹饕猓虼怂档糜治瘸劣殖种亍S诿糁泻瞳|都是目光一跳,听阿桂语气又转沉痛,道:“这二人和奴才都私交不浅。按奴才的本心,不但不愿他们这样结局,实在说话,真的想和他们搭班子伙计,给主子办一辈子差。但他们触了刑律,坏了礼法纲常,又有什么法子?军机处如果不能持衡怎么能辅佐皇上平治天下!李侍尧是有功劳的,奴才看他其实只是凭了聪明才智办事,根子上不修身不养性,大利当前就忘了大义。纪昀是有学问讲究治学的,奴才看他骨子里是傲睥天下,连主子也不放眼里。论起来都是其情可恕,其心可诛!实言相告,他们的事出来,奴才起初是想在主子跟前代他们乞恩的,这里头有私交,也想着毕竟主子信任多年,恐怕叨登得满城风雨,于大局不利,也于朝廷颜面无光。后来仔细定心思量,纪昀勤劳王事不比讷亲,李侍尧功勋远不及张广泗,纪昀敢于侮慢主上,罪比讷亲大,李侍尧暗地纳贿,行为卑污,又过于张广泗。不杀他们,何以示朝廷至公无私之意?和档氖恰彼煅柿松ぷ樱檬峙潦美岬溃爸髯硬槐爻僖伞

    三个人都说完了,暖阁里大殿中一片沉默,乾隆面无表情端坐着一口一口吃茶,心里却一声接一声叹息。他不像康熙,康熙为慰寂寞,结交有布衣师傅伍次友,雍正有方苞,还有个无话不说的“十三爷”,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寂寞来时自家解,心事繁绪不告人。他从六岁就跟康熙读书,一直在这华衮庙堂务政,身边都是天下顶尖的人中之龙,臣子的心思摸得熟透了。听他们奏事全都是循礼不悖,大局小局笼统一揽,一套一套或慷慨陈词,或激切诚挚,或诚敬肃容,或痛心疾首——一样的孔孟大道理,万花筒般能翻新出不尽无数的小道理,都是头头是道,其实真正想的什么,还要靠他这皇帝默会一通慎独致知。有些事明知是假却永不能捅破,只可以假应之不知多长时间,他轻轻清了清嗓子,见三个人都竖起耳朵要听裁决,心里又不禁暗笑,说道:“还要听听刘墉意见。这二人不同别的封疆大吏,无论杀或者原宥都要面对天下后世。”也不管三人面面相觑,一摆手道,“传旨刘墉来见——你们跪安吧!”

    “是”

    三个人忙都离座伏地叩头,一脑门子莫测高深心思瘟头瘟脑退了出去。乾隆这才取过海兰察的奏折,看时,足比平日臣子奏事用的通封书简大四倍,细看竟是羊皮制成,蜡制封口用朱砂画着一面小红旗,粘着三根鸡毛,制工十分精湛。抽出又厚又重的折子,里头的“纸”也是与众不同,米黄面儿四边嵌金,纸面上似乎刨子刨过平展挺括,触手间微微凸凹不平——原来也是羊皮片出来的极薄的纸,却一点羊膻味也无,显见是香熏过的。微微一股麝香气息沁人心脑。看了看,里边还附一张夹片,上头是海兰察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主子,这纸是昌吉大清真寺抄古兰经用的。写起字来怪带劲的,特用来报捷。奴才打这寺,寺里的阿烘(訇)不肯香(降),一把鸟火烧了,这经还有纸竟都没有烧了,信是好物件。主子看好,这里还有一千多斤,都给主子送去,海兰察又及。”乾隆一笑,提笔把两个别字改了才看正文。前头是师爷写的,说海兰察如何与兆惠商计,兆惠牵掣金鸡堡和卓木援兵,海兰察统三万人马,从东南西三面合围昌吉,城中一万和卓章民如何据城坚守。几次出城突围,赖官军全力周旋又被堵截章城,怎样箭书传递晓谕利害,城中阿尔木敦坚不肯降,又从三百里外兆惠营中拖来十门红衣大炮轰击,“火光冲天,烟瘴弥漫,与漠上沙尘相激,霾雾直接天际,十步之外昏�不能见人。待硝烟稍散,乃见南城坍塌十丈有余,左翼军毛大发率三千军士突袭登城,是时枪炮轰鸣羽箭如蝗,大风鼓旗吹人欲倒,敌军集如蚁蜂,与我登城将士负死顽抗,满城上下矢石相交不辨敌我,奴才海兰察见毛势将不支,遂率中军全力突击,令右翼葛任丘登云梯强攻南门,敌人不能首尾两顾,惊心已无战志,始溃而北逃。乃城中居民一万余人,皆从贼悍守巷战,我军处不利之地,无奈下令举火焚城,三日三夜烈火烛天,断垣残屋俱为之焦,至十七日晨丑末,敌部仅余三十余人皆引刀自尽,昌吉始告全胜。计斩敌七千,虏俘一千五百余,尚有三千余人悉城中平民,刀伤火疮惨不忍睹,呻吟呼号如临鬼域。而我军阵亡亦逾三千,轻重伤号八千四百余。自奴才从军三十余载,大小战七十余阵,未尝遇此不畏死之悍敌,亦未尝经此惨剧恶战也!”乾隆正看得心旌摇动目眩神移时,那奏折上的字体突然变了,又成了海兰察的手笔:

    �主子,上头那些都是师爷写的,有些个吹牛,这仗打得狠的狠也是真的,也是赢了,算起兵力损号(耗),只赢了不多些儿。现在,一是求主子赶紧调点疮棒要(药)还有烧伤要也要。伤号多,拉他们西宁的车也要。兆惠这就要打金鸡堡和胡杨屯,这些敌人了得,也得要要(药)预备着,城里这些章民虽说打了败仗,奴才满丕(佩)服他们都是汉子的,也己(给)他们吃喝治伤。主子临行告姐(戒)奴才要抚。这里阿烘(訇)要求修复清真寺,奴才和大阿烘下一盘棋,输给了他,答应从军飞(费)里支三万银子修寺。奴才不请旨赌输了,请主子重重治罪。主子赏奴才的月饼,奴才和牙将们分着吃了。吃着月饼想主子,这么远的,不知啥时候才能见着您,一边嚼吃一边流泪,跟女人似的,不好意思的

    �看到这里,乾隆想这位刚刚血战过的将军如此恋主思恩,不禁也眼眶湿热。王廉递来毛巾揩着看,却又忍俊不禁一笑,原来海兰察写:

    �小霍集占的几十个女人在城里,打下城都捉却了,样范儿都标致。葛任丘要用她们犒劳功臣,奴才说你敢,你割人�(葛任丘)敢放坏我割你头。这是从贼战俘,不是平民。奴才叫人压(押)送北京,主子要赏人也好。葛任丘笑说送主子受用去。奴才呵斥他胡说八道。那叫备充后宫御用禁脔你懂么?奴才海兰察谨奏以闻,万里塞外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一大堆白话土得掉渣儿,结末却套着武侯出师表来一句“曲终奏雅”,乾隆不禁喷地一笑,扯过一张明黄笺,略一属思,用墨笔写道:

    �览奏心极嘉悦,所需办诸事即付有司从速办理矣。卿浴血奋战甘冒矢石为国家又建殊功,忠君爱国之情皎然于域中化外,朕岂惜紫光阁一席之位慰尔忠忱!用是赐诗一首,尔其勉之!

    �上将建牙越昆仑虎贲猛士扫烟尘�灭虏原为全金瓯征战成就拯生民�旌羽一挥凯歌起残虏败破销狼氛�九重早盼烽火息金爵美酒犒三军��住笔想了想,又写道:

    �此旨亦发兆惠,尔与海兰察同号“双枪将”,情同手足而义属同僚,海兰察已下昌吉矣,尔尚有何瞻顾?今将赐海兰察之诗着尔看,朕于宵旰勤作政务丛繁中依阙西望,冀将军直捣黄龙早定新疆,是为至嘱如面,勉之勉之!

    �他微笑着放下笔,搓着手还想着再嘱咐几句什么,见刘墉进来,往杌子上指指,说道:“你来了?坐,坐嘛!”

    “皇上看上去很高兴。”刘墉行了礼坐下,笑道,“臣去户部见着了十五爷,他还惦记着黄花镇那块碱地,沧州府短着十万银子,但户部没有单拨这项银子的出项。方才在军机处门口遇了和瞳|说这是利国利民的仁政善举,他原有八万银子准备购一处庄子的,不买了,先挪出去给十五爷用。这么着差不多也就够用的了。”乾隆笑着点头,说道:“朕看阿桂于敏中——连你在内,都有点瞧不起和难印T趺囱空馊嘶故乔岵坪靡宓陌桑俊绷踯溃骸捌涫狄裁皇裁辞撇黄穑袈鄞厦鳎瞳|是第一。只是说不上来,有点像个精干女人似的,不大合着脾性。”

    乾隆大笑:“精干女人——不错,有点像。子路威猛颜渊文静,张良貌如美妇,同一仁也,何必曰同。都像窦光鼐干巴巴的才好?”刘墉也笑起来,却见乾隆已经肃容,忙欠欠身子坐正,听乾隆问道:“叫你来是要问一问,纪昀和李侍尧的事你有什么章程?”

    “纪昀不是贪婪受贿的人。”刘墉正容说道,“官作得大了,在位日久,又深蒙圣上爱重,偶有失检之处,家族生齿日繁,门阀贵盛良莠不齐,所以有李戴的事搅出来。他是为名所累,与李侍尧确是不同。”

    “李侍尧呢?”

    “臣思量这人,是一辈子吃素,持斋不坚吃了一顿狗肉。”刘墉沉思着道,“吃了狗肉又懊悔,想暗地改过,在这时候菩萨觉察了,是个倒霉人。”

    乾隆听得不禁一笑,说道�:“�他自要吃狗肉,也须怪不得菩萨。”

    “是。”刘墉说道,“其实天下如今情势皇上心中也有数,大官贪大小官贪小,只有贪多贪少之别。还有一种分别:有些官也做事,也办差,顺手牵羊捞点钱,有些官不做事,甚或专作坏事,无钱不办事专门贪婪。京官不能直接贪,就从外任贪官手里分润,或调拨钱粮或调任补缺从中敲诈,仍旧是个贪!为官不贪原是份所应当,并不是功劳,臣为着如今这样的人少,反而成了稀世珍宝。说某某人廉洁自好,别的不问,那就是顶尖的好官了!”他向怀中掏摸了两下,又止住手,乾隆道:“你要吃烟?也随你吧!朕已经看惯——”想想正议纪昀的罪忙止住了,“除了大朝会,你不用请旨可以吃烟。”刘墉忙赔笑称谢,取出短烟杆打火点烟,猛抽一口,十足过瘾地喷着烟又道:“这都是臣剖心置腹的话。臣敢说,做官做到纪昀这位置,门生故吏遍天下,想发财可以富能敌国,他没有。学问好,肯做事,这就可取之处很多,小不检点的事加以惩戒还是好的,不宜置重刑。臣到军机处后,调阅官员文卷看,常常叹息,十足坏人从头到尾从早到晚都坏的没有,十足好人足赤完人更没有。就是臣,把臣前后过错累积叠成文案,也难逃辜恩溺职之罪。讷亲贪功误国恩将仇报,把他的功劳好处一摆,也少有人及呢!至于李侍尧,臣更多的是惋惜,他的罪臣没法替他辩,但他确是有才气能会干事的人,单是元宵节擒贼就看得出来,然而他实贪三万有余。论国法断难免他一死,臣十分痛惜的”他低下头,噗噗地连抽闷烟,掩饰着心中的闷躁不安,没有再说下去。

    乾隆也一时没有说话,只凝视着缩项躬背的刘墉,似乎感慨良多又似乎在自想心事。移时,趿着鞋下炕来悠然踱步。刘墉坐得直了点,垂着三角眼睑用目光追视着这位人主,不知过了多久,乾隆叹息一声,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点着刘墉道:“你是说了实话军机处只有你一人说实话啊”

    刘墉不解地睁大了眼。

    “想重重处分他们的是于敏中,偏说要从轻发落。”乾隆似笑不笑,徐徐说道�,“�阿桂和行谋踊ぃ诶锶瓷兴狄弥氐洌 

    刘墉却发惊异,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身子。乾隆这个说法他不奇怪,他是奇怪和我曰岷桶⒐鹨饧嗤

    “这件事意见不同不足见罪。论起来各自主张都有道理。”乾隆以为刘墉不解,略带苦笑说道,“本来的死罪,说得轻描淡写,激动了朕反而要重重加罪,拼着自己挨一声‘昏聩’斥责,也要将纪李二人和孙士毅齐根扳倒,这是于敏中的想法。本来的活罪,偏要说得迹同反叛,由朕来‘拨乱反正’,加恩饶恕了纪昀,也要拼着朕训斥他们‘残刻’,还要落一个情愿‘仁归于上’的名声,你看看他们各自的算盘打得精不精?只有你刘墉是直述胸臆啊!”

    刘墉抽着烟出神,心里却一阵惭愧。他几次听乾隆说过纪昀欠历练,也几次细阅过李侍尧过去的奏牍朱批文件,今日这个奏陈几分出于公心,几分私谊,又有几分是揣摩,凑在一处实话为好,所以出此,倒得了“光明正大”的嘉谕。但这实话也是不能说的,只索性硬着头皮认承:“皇上待臣推诚置腹,臣岂敢欺饰章报!”

    “纪昀的罪,在于与朕不能同心。”乾隆说道,“他学术好,文笔你们谁也难比。但他自恃才高,弄小权谋玩小心眼,不是纯臣!卢见曾见罪转移财产,朕断定是他泄露的消息。河间纪家子弟,今年全都入员,没有查出他请托的证据,朕也敢断定他做了手脚!有一点小聪明朕并不厌他,如果把朕当无知小儿,朕岂能容他!曹操杀杨修,朕幼时读及这段史实,常常为二人扼腕痛惜。历练阅世之后才明白,自也有不得不杀的隐情,像曹操那样文武全材的雄豪之主,岂是杨修玩弄得的?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要严加惩戒!”

    还是要“教训”的意思,虽然没说如何“惩戒”,但纪昀性命是无碍的了。刘墉不禁暗舒一口气。

    “李侍尧的案子不要交部议处。”乾隆心境似乎有些烦乱,“把案由发往各省,由督抚、将军提督公议处置办法。这件事你下去立刻就办!”

    刘墉心里一动,忙离座跪下答应“是”,但官员犯罪征询各省意见还是头一遭,他一时揣不透乾隆用意,一边思量着,问道:“既然不交部议,自然是军机处汇集。请旨,是用廷寄还是用六百里加紧?”乾隆道:“用廷寄。他是督抚,也是朕素来常表彰的,案由发下去要给这些封疆大吏留下思量余地。匆忙送上来个处分条陈,他们还以为朕仅是为了垂询他们。”听了这话,刘墉心里也若明若暗看到了乾隆心底深处:交部议处,议的结果决然只有一个“杀”字。他是既舍不得杀,又不想太便宜了李侍尧,发下去案由让众人议,既能堵住部院大臣的口,也是教训各省这些诸侯。这些无法无天的一方神圣上议罪折子,等于给乾隆立一个字据“不学李侍尧”——这么精明绝伦的主意,出得堂堂正正,亏他怎样想来!心里不胜嗟讶赞叹着,刘墉却不敢自作聪明多说一个字:“臣这就布置。两广福建云贵这些省道路遥远,臣以为不妨用六百里加紧递送,廷寄书信再说明一下就好,这样,章奏的折子日期不至于相差太长。”

    “这样甚好。”乾隆无所谓地说道,“孙士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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