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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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有点太干脆、太直接了,简直就像在说:时尚专家,我们都清楚你是个什么人。她甚至转过脸来,笑嘻嘻瞅着梅,眨巴着装上假睫毛后显得特别大的眼睛,仿佛在嘲弄时尚。
“不太合适,”梅说,“我是说这副睫毛,你用不着假睫毛。”
卖化妆品的女人想做成这笔买卖。“自己觉得好就行,干吗要听她的?”她问柯婉。
因为,梅想,我每年都要在你这里买价值五十瑞尔①的化妆品。
【①瑞尔,柬埔寨货币单位。】
“我朋友说得不错。”柯婉对卖化妆品的女人说。从长相看,柯婉一点也不比杂志上那些美女逊色,只是牙齿和齿龈有缺陷。“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些东西。”她碰碰梅的胳膊,然后买下一只便宜的唇膏,对卖化妆品的女人道了谢。
梅和卖化妆品的女人怒目相向,然后两人都掉开视线。梅暗下决心,下次我一定要另找一家。
往常凉爽清洁的冰激凌店竟然钻进来几只苍蝇。
店里的老头一边道歉,一边挥舞毛巾追打苍蝇。“抱歉,有点烦人。”知道来的客人是乡下女人,他这样的态度已经算非常客气了。“伙计们全发疯啦,什么事都不做。”
三个重重叠叠穿着好几层印花棉布衣服的卡尔兹老太婆用拐杖跺着油毡地板,其中一个大声说:“搞这些新玩艺儿真是发了疯,愚蠢透顶。怎么?觉得咱们缺胳膊少腿?觉得咱们的小伙子大姑娘成天离不开电视,非得在脑袋里装一台?”
“还是从前好。”另一个老太婆连连点头。
“从前比现在好多了,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第三个说。
柯婉低声对梅说,“哼。是呀,那时真是比现在强,孩子一生下来就死,土匪们随时闯来抢走庄稼。”
“今天怎么人人都不对劲,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啦,柯婉?”梅问道。心里一片茫然。
“说实话吗?”柯婉说,“没人清楚。可能连搞测试的那些大人物自己都不清楚。不然为什么先要测试?”她顿了一下,重复道,“没人清楚。”
最糟糕的事还在后面。柯婉的丈夫没有喝酒的习惯。理发修面之后,他来到事先说好的咖啡店里喝着茶等她们。温炫耀着一套外设插头和一圈缠在线轴上像丝一样闪闪发亮的细线。他把燃着的烟头靠近细线的一端,另一端立刻闪烁起星星般的亮光。
“光纤。”他摇着头,赞叹不已。
一个叫斯鲁普的本地人和他在一起。斯鲁普是个电信工程师,在梅眼里那可是个上等人的职业。他负责安装他们新买的电视。斯鲁普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像个娘们,“光纤价格低廉,已经布好线的地方可以即时使用数据传输专线。”他的话梅一句没听懂,只觉得他说的全是外国话。
温先生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他对两个女人说,“我给你们解说解说。”
他走到通讯电视前,打开。动作挺麻利,像个内行似的。屏幕上既没播放电影,也没播地方新闻,画面上全是按钮。
“看见了?你可以随便选择。什么都能选。”他用手指触了一下屏幕。
出现了当地那个“天才”的画面,和原来一样露着两排整齐的牙齿。还是那种尖声尖气、激情洋溢的调门,很能感染男人和乐观的年轻人。
“哈罗。欢迎使用空气网络数据服务。长期以来,在享有和利用信息上,严重的贫富不均现象一直困扰着世界。”她抬起一只手,指向想像中的信息天堂,另一只手指向屏幕,好像在提醒绿色山谷的老百姓:必须认识到自己就是信息方面的赤贫户。
“在信息富有的世界,利用电视,人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信息。这些都是通过网络实现的。”
接下来的画面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大堆或方或圆的联接示意图表。接着,图表跳了起来,进入空中,变成一大片弯弯曲曲的线条。电视里把这个叫做“场”,却跟场院场地打谷场什么的一点儿也不像。电视里说,这叫光速传输压缩祈愿场,画面显示这些“场”钻进人的脑袋瓜。“在世界各个地方,许多医生已经通过实验证明了它的安全性。”
“用闪电打人的脑袋?”柯婉假装兴奋地问,“听上去可真够安全的。”
“唔。”温绞尽脑汁,想找个办法宣传这个崭新世界的种种奇妙之处,“思想其实就是一种电,在我们脑子里。呃,这个新东西也是电,所以能钻进脑子里,跟思想一样。”
“但必须事先格式化大脑。”斯鲁普说,“只要经过格式化,就能利用空气传递信息。空气可以存在于任何维度。”
说些啥?
“总共存在十一个维度。”他试着对两个女人解释,但刚开口就明白这是白费劲,“这些维度是宇宙大爆炸之后留下的。”
“我知道怎么才能引起你们这些女士的关注。”柯蜿的丈夫接过话头。他再次用花哨的姿势触了一下屏幕,“相当于把这个放进你们的脑袋,想什么时候打开就什么时候打开。”
屏幕一下子变成奶油色。一个穿高跟鞋的大都市女人在旋转舞蹈,身上穿着国内最新潮的时尚服装。这个女人梅见过,是苏小姐珍藏的那本宝贝书里的一个模特儿。
“噢!”柯婉呼出一口大气,“哦,梅,瞧,她多可爱呀!”
“这是专播时尚节目的频道。”她的丈夫说。
“一直不停’”柯婉叫起来,掉过头,震惊不已地望着悔。柯婉的视线回到屏幕,有一会儿工夫,她的脸映射在那些模特儿上面,谢天谢地,柯婉最后总算恢复了常态,道 “但最后总要看厌呀。”
她的丈夫嘎嘎地笑起来,“你可以选择别的节目嘛,想选什么就选什么。”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梅觉得肚子翻腾起来。她的肚子比脑袋先一步得出了结论:柯婉和她丈夫会爱死这玩意儿的。
“瞧,”他说,“连买衣服这种事,你都能通过它办到。”
柯婉惊奇地连连摇头。屏幕上的声音报出服装价格,柯婉再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儿透不过气来,“哦,天哪,得卖掉我们四个农场中的一个,才买得起一件这样的衣服。”
“这些我两年前就知道了。”梅说,“对咱们这种人来说.这些衣服太素了。咱们喜欢花花绿绿的,把什么都穿出来。”
柯婉满脸悲伤,“那都是因为我们太穷了,住在那么偏僻的大山里。”
人人都这么想,一想起心里就直痒痒。总有一天,大家不会再像这个样子。不管外头怎么做生意,说到底,山里人才了解山里人。自己人需要什么,只有自己人才明白。
梅说:“她们中没有谁赶得上你这么漂亮,柯婉。”这倒是句实话,除了牙齿以外。
“你这个时尚专家可真会恭维人。”柯婉拉住梅的手,眼睛却还是如饥似渴地盯着屏幕,上面正透露着时尚信息,那些梅曾经挖空心思要保守的秘密,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地流}+{来,像止不住的血。
“这些都装进脑子以后,”柯婉对她的丈夫说,“我们就再也用不着你的电视机了。”
接下来是忙碌的一周。
除了原来说好的六套服装,梅又接到一些额外生意。
星期三上午,梅偷偷拜访了唐·穆德。她喜欢唐。唐长得像个胖胖软软的过熟的桃子,不细看看不出皱纹。唐最喜欢躺在椅子上让人宠着,当然,只在跟别人约会的时候。唐的一切都有点与众不同。她是中国人,比丈夫小整整十岁,特别喜欢养猪。
家养的猪就住在前屋,养得肥肥实实。屋子的一半堆满破烂杂物。那头畜牲看土去颇有派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唐四岁的儿子乖乖地坐在它旁边,喂它吃一种绿色的树叶,好像这家伙自己找不着猪食似的。
“说话不碍事吧?”梅压低声音说,眼睛瞄了瞄旁边的小伙子。
唐的胖脸堆满笑意,飞快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这小伙子是谁?”梅稍稍放大点儿声音。
唐摇了摇手指头。
一定是她们认识的哪一家的孩子。梅猜测是柯婉的大儿子鲁克。鲁克十六岁,已经长成大人了,不过穿着那身紧绷绷的白衬衣和短裤,看上去仍然是个孩子,只不过套着短裤的足球运动员似的小腿上长满汗毛。他的娃娃脸又圆又软和,但脸上却是一副完全不同于孩子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唐!你呀。”梅吃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嘘。”唐格格格地笑起来,脸红得像胡萝卜。两人都装出不明白对方意思的样子。“我得找人帮我干点儿缝缝补补的活儿。”
肯定是柯婉那个漂亮的大儿子。
“嗯,这么大的孩子是需要有人开导开导。”梅咬着唐的耳朵说。
唐笑得喘不过气来,怎么都止不住。
“你呀,我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瞧你的脸色,哪儿还需要胭脂。”梅说。
唐爆发出一阵尖笑。
“女人保养皮肤,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梅假装收拾自己的美容工具,又说,“我是怎么也不可能把你打扮得更漂亮了。我可比不上一个年轻小伙子。”
“没有……没有什么……”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什么比得上一个棒老二。’’
梅尖叫一声,脸上做出震惊的样子,唐也尖声浪笑。接着,两人双手紧捂脸颊,发出嘘声,提醒对方小声点儿。梅留心记下对方面颊哪些地方发红,等一会儿好照样子补妆。
梅补妆的时候,唐说起自己怎样瞒过丈夫。“我告诉他我要去找点新鲜猪食,”唐压低嗓门,“然后,我拿着一个空桶出门……”
“回家时桶全装满了。”梅轻佻地说。
“唷!”唐假装要打她,“你跟我一样坏!”
“你以为我进城去干什么?光是去打扮?”梅眉毛一挑,撒谎道。
爱情,提着她神秘的装衣料的手提袋,走在回家路上时,梅心想,爱情跟我没关系。她脑子里闪过了那小伙子的光腿。
星期四,柯婉准备用牙线整理一下牙齿。这可是件新鲜事,以前柯婉并不注重外表。梅只觉得心里一震——她的朋友觉得自己老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电视上模特儿们白得不可思议的牙齿。有血有肉的人嘴里.牙齿怎么可能长得那么白亮齐整?
她进门时,柯婉漂亮的大儿子一闪就躲了起来。他还穿着上次那条短裤,两条光滑的长腿露在外面,裤裆鼓鼓囊囊的。就是他,梅心想,昨天在唐那里看到的就是他。
她扶着柯婉的头,枕在垫好毛巾的枕头上。
该不该提醒她的朋友留意自己的儿子?她应该背叛哪一个朋友?梅暗自摇头,这之间不可能作出选择,她只能保持沉默。
“碰到麻筋招呼一声。”梅说。
柯婉的牙磨得像老马,茶褐色,黯淡无光,齿龈上小时候结的伤疤历历在目。梅在牙缝间拉动牙线时,觉得好朋友的牙已经有些松动了。她把一股股用过的牙线扔进一个整洁的小袋子。
说话成了梅一个人的事,占着嘴的柯婉没法搭腔。梅说,她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做好衣服。那些女孩子的妈妈们没一个知足的,个个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得到最好的衣服。嗯,当然了,到头来,还不是钱最多的人家到手的衣服最好。人家买的衣料好呀。嘿!还有两家说要缓一段时间才付钱!好像我买六套衣服料子不用花钱一样!
“她们总认为她们的时尚顾问是个有钱女人。’’梅时常觉得这种想法挺可笑。柯婉的眼角皱了一下,闪过一丝笑意。眼里有点泪光——有点疼。
“唷,牙一碰就疼?该早提醒我呀。”梅说着,检查柯婉的牙龈。靠里一点儿的牙龈受伤了。
如果你有钱,柯婉,你就会有一口好牙。有钱人保养他们的牙,不知用什么法子让牙齿一辈子白生生的,不会变成茶褐色。梅把拉偏的牙线从柯婉的嘴里扯出来。
“剩下的这些牙我改天再来给你拉。”梅轻声说,“今天不行,不过也等不了多久。”
柯婉合上嘴,咽了口唾沫。“我快成个老太婆啦。”她说道,勉强笑了笑。
“拄着拐杖的老太婆。”
“笑起来非掩上没牙的嘴不可。”
两人笑成一团,梅又加上一句:“再戴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眼睛鼓得跟鱼似的。”
柯婉伸出手,搭在自己朋友的胳膊上。“还记得吗?从前,我们一块儿用纸和贝壳做小船。在小船里点亮蜡烛,再把它们放到小河里。 “
“当然记得!”坐着的梅向前倾了倾身子,“现在我们可不做啦。”
“头上顶着枕头、腰里系着祈愿带。唉,再也没那种日子喽。”
过去,每年都要过一次祈愿节。小河里漂满点点烛火,漂过一阵子以后“嘶”地一声沉进水里。“我们每次许的愿都是爱。”梅沉浸在回忆里,喃喃地说。
第二天上午,梅对他的邻居滕老太太提起祈愿蜡烛。梅差不多每天都来看望她。在梅忙乱的学生时代,滕老太太作过她的老师。她现在九十岁了,成天坐在小阁楼的窗前,面朝青山消磨剩下的日子。她的双眼黯然无神,视力比瞎子强不了多少,根本看不见窗外的东西,坐在窗口也许只是为了嗅一嗅田野的气息。
“你来啦。”每一次,滕老太太厚眼镜下的眼睛都会浮出一丝笑意,其实那副眼镜对她的视力只能起很小一点恢复作用。她记得点蜡烛的事。“还把南瓜籽晒干,吃不完的串成项链。你没忘记吧?”
在梅眼里,滕老太太仍旧那么美。年纪这么大,她的脸却显得更精致了,像猫的骨架,小小的,非常纤巧。说起话来有点像自言自语,很小的小事都能让她笑起来,别人一看就觉得她非常满足,非常愉快。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她说。沈先生开办村小学之前,滕老太太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了一个托儿所。“当时我心想,这就是被人害死了父亲的小女孩?真可爱呀。你直愣愣盯着我晾衣绳上那些衣服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你问我最喜欢哪一件。”
滕老太太笑起来,“呵,对,你说你喜欢上面有很多蝴蝶的那件。”
失明,就是说,她只能看到过去的事。
“我们还有过网球场呢,知道吧,就在我们村子里。”
“是吗?”梅装着以前没听说过这事儿。
“是呀。呵,当时咱们这儿驻扎了部队,网球场就是他们建的。我们常去打网球,穿着学生服去。”
球拍是军官们给的。现在,村子里的平先生占着这块地做汽车修理生意,早就看不出球场过去的样子了。
“噢!他们全都那么英俊,村子里所有女孩子都那么喜欢他们。”滕老太太笑出声来,“我记得我那时还不到十岁,有一个军官特别关心我,说我长得像他的女儿。打完仗他还送过我一个玩具小熊。”她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我成天抱着玩具小熊,逢人便说我要和那个军官结婚。呵呵。”滕老太太摇着头,笑话自己过去的傻气,“我要是嫁给他就好了。”她老老实实地说,觉得自己挺疯的。她总这么说。
即使现在,滕老太太身上也有一种力量,让梅感到宁静和安全。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从前家里有个积书满架的书房。可惜多年前的一次大洪水把书全冲走了。但滕老太太依然背得许多土耳其人、卡尔兹人和中国人的诗歌。梅小时候坐在她的膝头,她常常一边摇晃着梅,一边背诵诗歌。到现在,那些诗她还背得出来。
“听那苇笛,”她又背诵起来,“将怎样讲述一个传说!”她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