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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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事我都晓得了,你 再甭哭了,哭不顶啥!只是咱大害哥今番是受罪了!你等着,大害哥但有个三长两短,看我 不把他贺根斗宰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说过,看哑哑指着南方的县城,呜哩呜啦道不 清楚,像是一个遗(丢)了妈的碎娃,边比画边将泪儿紧擦慢抹,哭的相况,实不堪言。歪鸡 心想,自个儿一条汉子,如今确实也寻不着与她解说的地方,思前想后,不觉也随着抽搐起 来。
你道今夜这是咋的?原来大害诸位弟兄,见连日来村子里家家户户开锅揭灶甚是欢欣, 不觉也喜之又喜。今夜还说好,喝罢汤后,聚在大害窑里热闹。料没想,就在人都四散离去 这屁大一会儿工夫,吕连长一帮贼人就日气沆张地闯了进门。大害还没问清啥事,就被几条 大汉上来掀翻在地,五花大绑着捆了。吕连长少不得将窑里头的洞洞眼眼一发搜过,没见个 铜的银的。最后搜到枕头底下时,看见一个本本。自己不识字,叫过根斗看,根斗辨了半日 ,说∶“妈日的,写下啥狗扎扎(螵虫)字嘛,我也不认得。你拿到县上叫季工作组看一下 。”吕连长顺手扔到地上,又将褥子底查过,想看的东西没有。嘴上骂道∶“狗杂种一日只 见花钱大手大脚,这个十块那个五块。如今却不晓钱都咋去了?”根斗从地上拾起本本,说 ∶“连长,你把这带上,说不定就是证据!”吕连长撂开长腿下了炕,接住怀里一揣,说∶ “证个!”说完便招呼来人,押着大害走出院门。哑哑进院看见,急疯了似的,跟住扑了 上来。接着便是黑蛋扒在猪圈墙里,看到了一幕撕打戏。
《骚土》第三十九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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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根斗贼也不贼?这次假如是吕连长将那本本扔了,或许郭大害能平安无事。坏就 坏在他三番五次地将本本往吕连长怀里头塞,吕连长押着汽车一进城,就将大害关了监牢。 本子撂在枕畔,一张张地撕着擦屎。如若是这也倒好了,却不料节外生枝,遇上一个多事的 对头。没说人的命运里头,偏偏就有许多意外的巧合,此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也!
此人姓李,名一个单字锋。二十浪荡年岁,仗着他生得那面嫩唇红,体态轻盈,人见人
爱的女儿模样,专一穿梭于“红造司”与“红联司”的首脑之间,传递一些为下人不晓的机 密。所以,县城一条大街倒只见他天天地招摇。吕连长呢,将他生是喜欢,少不得常常巴结 着,要他前来玩耍。
却说一日,那李锋在季工作组房里头磨蹭了半日,才得以出门。外面大日头照着,风偃 气闷。正说没来去头,却看见吕连长憨头谄笑着向他招呼,便随他进了房门。吕连长从枕头 里取出一包糖果,央求他吃。他靠着被卷吃着,伴随说些时局的看法。这个头头的长,那个 头头的短,都是些扒拉不到桌面上的蛋之事。吕连长莽汉一条,对说不来,便只得将头儿 点着,单嫌恭维不到家。
那李锋凑合吃了几枚,便歇住,随手捡起吕连长枕畔的一个本儿望。看着看着,眼仁 瞪圆了,吃惊地问道∶“这本子由哪来的?”吕连长道∶“是前两日逮捕鄢崮村劫粮的大害 ,由他窑里搜出来的,没用,你觉着好看,你拿去!”
李锋叫道∶“你胡颠哩,这是一个反革命集团的名单!”吕连长先也是吃惊,一想又笑 了,说∶“什么?反革命?你不看我那雀儿不拉屎的地方,生得下这号人嘛!”李锋正色说 道∶“你还不信,这条条款款都写得实在,如何进攻如何撤退,谁氏水军都头,谁氏陆军都 头,看来水陆空三军都布置好了。纲领目标随啥不缺,是一个完整的反革命计划!”吕连长 一听这话失声喊道∶“妈日的,你说这贼屁胆咋这大?咱俩赶快报告给季政委去!”说着, 拉起李锋,直朝季工作组房里奔去。季工作组正在房里洗涮,一看李锋和那吕连长神色紧张 ,风风火火闯了进门,站起问是啥事。吕连长道∶“多亏咱的这位秀才,搁我这睁眼瞎子, 便把大事误下了!” 季工作组问李锋道∶“你说啥事?”
李锋道∶“我从你门里出去,迎面碰上吕队长。吕队长想了解一下城沟背后的设防布置 ,与我交换一下感觉。无意之中,我看着他枕头旁边放着这个日记本,拾起翻了一下,好家 伙,一眼看着不对,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反革命纲领计划。我一问,原来是从前几日你们逮捕 的那个人家里搜下的。你看就这!”说着将本本撂在办公桌上。
季工作组拿起看了一时,有些模糊,自知文才上比不得那李锋深邃,便让李锋来将其中 的奥秘讲解于他听。李锋少不得又是点头指尾,换着声气,瞄着眼子,一款一条地比画起来 。季工作组听着听着,便已入港,心里渐渐明了。
《骚土》第四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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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害恍惚间命归骚黄
痴哑哑万蹄下以身护爱
你晓那大害为何生出这等邪事?平白无故组织反革命集团做甚?原不是前些日子,大害 抱着《水浒》爱不释手,读着读着,便已入魔;再加上看贺根斗一班人在造反,弟兄们笼络
不住,都有心去参加,万不得已才拓着水浒梁山泊英雄排坐次的做法,将鄢崮村有或没有的 驴头马脑一行一百单八人都列了进去。排过之后,自觉得有些人选不甚成熟,比如说王朝奉 算做是小旋风,但那小旋风柴进是何等之人?不说拳脚武艺,就人家那仗义疏财三番五次地 救助水浒好汉这一条,他也差个天上地下;又比如那吕作臣,生来即是一副莺哥的脑瓜,混 着学说些之乎者也,将他当做是智多星,这岂不是高抬他了?说那大义封为陆军都头也倒有 些道理,原因是他曾多多少少从人家张铁腿学了一点武艺;说歪鸡是水军都头不免有些牵强 ,歪鸡说起他凫水如何如何好,充其量也只是在村南那亩半大的涝池里头打滚。将来真的揭 竿造反背叛朝廷,遇着大江大河,那歪鸡岂不是喂鳖的材料?大害写的时候,起初满觉是意 气盎然,神情悲壮,只说第二日便要宣布。第二日晨起一看,自个儿倒也逗笑了,塞在枕头 底下,没再与人论说。如今
却不料这本儿落到季工作组一班人马的手里,单是不做笑话看了。
过了几日,在大天白日里头,县上公安局与“红造司”的大队人马竟一起出动,荷枪实 弹,把鄢崮村包围了个严严实实,照着大害排的名单,将那有名有姓的二三十人论个儿绑了 。装了一大卡车,运上走了。鄢崮村这些几辈子没坐过汽车的土鳖却是开了个洋荤,以后说 起这一条,倒念是大害的功劳。
这事说也滑稽,咱且长话短叙。县上将这帮赤发鬼青面兽立地太岁运回县城之后,经过 几天几夜没更没点的审训之后,才发现是一班豆腐将军,有的先不先便跪倒在地,头磕得嘣 嘣响,二话不说爷娘老子乱叫;骨头硬扎的却是那干瘦如柴经不起一绳捆的歪鸡。这贼娃胳 膊捆断(脱臼)了三四次,硬是不吐一个认字。猴子带有前科,可笑的是他巴不得坐牢,因 为牢狱里头一天有三顿他不须四处寻找的吃食。所以,人家问他啥他说啥,随那审训人的口 吻,直把大害描绘成一个武艺超群足智多谋的江洋大盗。居然还编排说,大害曾派遣他去台 湾运过军火,总之是害怕人家将他平白无故释放出去,或是判得轻了。大害倒给他了个急先 锋的雅号,你看大害亏也不亏?
这是淡事。终了县上看这班人个个都是吃饭的犊,养活不起,便拣那与大害无关紧要的 人物,先后都放了回去。此后,村子里今日是你,明日是他,每人都有一段古经,每人进村 之时,先不咋,都得叙说一遍,弄得村头像是过节一般热闹。惟王朝奉死要脸面,回村后竟 窝在家里一字不吐。三日后出门,人问他挨绳绳了没有,他道:“!不就是一根绳嘛,怕 啥!却不料县上的人捆到我跟前时没绳了!我还老老实实地等,问,绑啊,可咋就不绑了? 县上的人说我,免不了你的。我又等了几日,究底没轮上挨绳绳,你看!”这是笑话。不过 多年之后,村中人传,大害定成死罪,与王朝奉胡乱招供也有直接关系。
却说时光如梭,没咋对捱了两个月的日头。难过的是那哑哑。终日里披头散发,携着打 猪草的篮子,站在村南的高崖上痴麻古董地凝望。只要有人说∶“哑哑,紧赶回去脸洗净, 你大害哥一会儿就回来了!”那哑哑不用说是跑得飞快,回家便梳洗个利利落落,穿上大害 给她的工作服袄,瞪着水汪汪的一双眼子,站在崖畔畔上等候。逗得村里人谁看谁笑。骗的 次数多了,哑哑便不再相信。但见有人再说大害回来了的话,便抡着镰刀比画着要戮人家。 村中那有老没少的人物偏又好看这耍戏子,这个挑拨那个逗耍,村头村尾倒将那可怜的哑哑 ,活活地化做是一个疯魔妖女玩乐。
眼看麦子一天天地黄了,大害却还是不见回来。夜里哑哑也不说去睡,只是小心仔细地 将大害的炕头扫净,铺盖打开,坐在灯底下等他们个时辰。等着等着,竟也经常是灯忘了吹 ,靠着炕墙便睡着了。
后来一天里,村里头好几个人遇上哑哑,都说是大害要回来了。哑哑怒过之后是惊,惊 过之后是喜。先不咋慢慢地信了起来。村头眼巴巴地看了一天,炕头又苦巴巴地等了半夜, 不想,就在哑哑正恍惚之间,院子里咕哩咕咚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嘎吱门开了,是大害回 来了。大害披了一身的雪花,冻得呼哧呼哧,进门便要倒跤。哑哑连滚带爬地下了炕,上去 扶住大害便号啕起来,大害也不说啥,只默默地看着她,把她的眼雨一把把地抹着。临了, 大害说她道∶“甭哭了,哥这不是回来了,恁大的女子了,还哭啥哩嘛!你不看我一身是雪 ……”哑哑这忙回头取了笤帚,一边抽泣一边与他扫雪。却不想,那雪像凝结在他身上一般 ,死扫活扫扫不下来。哑哑急了,又要号。大害道∶“甭忙,把脸埋下,我把衣服脱了!” 哑哑低下头,心里却看见大害光着身子上了炕。灯光底下,大害脊背上仍是白花花的一片。 哑哑少不得呜哩呜啦喊叫着,又赶过去给他扑掇。大害说∶“甭了,这雪除非天上重升一个 好日头,否则今辈子消解不了。”说完长叹一声,掩住被子睡下了。哑哑看大害哥可怜的, 不觉眼雨又是淋淋漓漓落了下来。这忙回头给大害哥做饭,心想他走过这一时了,饥饱不知 ,定是饿坏了,掀开锅盖添水,却不料仍看见锅里落了一层的雪花,吃惊间仰面一看,只见 窑顶那厚厚的黄土裂开一条大缝,摇摇欲坠,摇着摇着,便直朝她和大害塌将下来,她不意 间竟喊着大害哥的名字,两腿一蹬惊醒过来。睁开眼,窑里头一片漆黑。这慌忙爬过去摸大 害哥的枕头。原是一梦。
《骚土》第四十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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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说鄢崮村犯下这么大的乱子,贺根斗自然脸上无光。一村人都看做是贺根斗告的 密,面上没啥,私下里却把他咒了一朝八代。村里革命生产几项大事,眼看着不好开展。这 事又捅到县上,季工作组一看,翻了他的根据地还了得!又给公社写了一个条子,借着党的 名义,又将叶支书扶持起来,做了造反队的政委。叶支书于他贺根斗有恩,根斗自然无话可 说。却是那大义被捕,会计的一拉拉账,都在贺根斗家里收着。最后还是叶支书出面通融。 一天夜里,贺振光和他妈一起,走过墙院,进了贺根斗家门。贺振光将叔一个劲地呼叫,
就 差没跪下了。妈作为贺根斗的兄嫂,与贺根斗也曾有枕头上的冤孽。话不多说,意思都晓得 了。亲不亲,一门人。用不着这相斗气解恨。这一说,两家人却比那旧时候更加相好。今日 你送我一碗面,明个我予你一篮菜,把那往日的恩恩怨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账本没通过 大会小会,贺振光胳肘窝里一夹,便又是他的了。村人也说∶“你看这叔侄俩,热热火火该 有多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结果是叫一村人跟上受罪!”
那叶支书今番再次上台,也比以往更加活泛,逢门做客,遇人说笑,历史上将这叫让步 政策。眼看这几日大麦该收割了,叶支书便与贺根斗商量着,收了,先磨一茬子面粉,一口 人分它几斤,咋不咋打点饥荒。社员们一听纷纷叫好,是人都称赞叶支书的精明。这事说来 也快,遂说着也就安顿好了。村中老少磨镰的磨镰,拴车的拴车,也是那多年的老规矩了, 用不着多指派,分头行动起来。
说的是这日下午,正在大家伙的兴头之上,公社突然来了一个通知,县上明日里要开公 判大会,村中老幼,但能走得动的都得参加。另外,大害家如若有亲人,指派来收尸;若无 亲人,由叶支书安排一下,组织上看着办给。叶支书连忙与贺根斗商议,叶支书说∶“我看 这相,大害这尸体是没人收了,咱不如对朝奉说一下子,叫他来办,他若不办,要他将人家 大害的家当抬出来,谁办就将家当给谁,你说得是?”贺根斗一听有理,当即同意。临了一 想,叶支书是想叫他出面与那朝奉说话,他支吾了半日,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去了。割麦的事 ,又缓了一日。
这日早,天还没亮,朝奉将哑哑从大害窑后的草堆里拽出来,甜丝丝喜蜜蜜地对她说话 ,朝奉道∶“女子,听大说话,今日你拉着架子车到县上,接你大害哥去。村里头去的人多 ,你跟上走,但见人家会开毕了,你把大害扶上架子车,拉上就朝回赶,路上甭日荒时间。 架子车就在门外,大一早给你借下了,你看着拉上。这就动身,社员都在村头集合。”
那哑哑还蒙在鼓里,一听父亲说的是这事,先不咋倒嘻嘻傻笑了。朝奉看见亲生的骨肉 竟是这等铁痴,眼雨止不住流了下来。急忙给娃怀里塞了两个蒸馍,转身自己躲到一边难受 去了。哑哑拉着空架子车到了村头,果不然,槐树底下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们都悄声着,像 是吃了哑药。人堆里的贺根斗一看哑哑拉上车来了,心想这不是事,吼住嗓门说道∶“妈日 的,贼朝奉咋去了?谁叫他把女子打发上来了!”人堆里说∶“他丢得起那人吗,你叫他去 ,他真给你去,想得美!”哑哑倒拽住根斗袖筒,兴奋得哇哩哇啦喊叫着,意思是说她能行 。根斗一看是这相,心中虽奇,但也不便说啥,转身招呼社员,立马走人。出村时,丢儿的 小子麦囤,猴模猴样地悄悄爬上哑哑的架子车,被丢儿一眼扫着,上去一掴,将娃从车箱里 扇下来,嗷娃∶“你贼还有一点眼色没有?这啥时候了还逗着耍哩!”麦囤哭了。这是插曲 。众人却是再没人吵喝,拥着架子车随着哑哑,不言不喘地向县上赶去。
季工作组在鄢崮村挖出个反革命集团,这一来名声大震,整个秦川道都晓得他了。说的 是这天里,季工作组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与全县人民见面。也等于他在向全县人民宣布,以 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正式将这个县交给他了。自今日起,大权牢牢地掌握在一个既坚定又彻 底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手里,现在下来的事,大家都不用慌了,蒙住筒子跟上他,任啥甭说, 一起朝共产主义奔啊。你看那银柄法师神也不神?几十年前,就他还是个碎仔娃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