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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骚土-第49章

小说: 骚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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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空,照不得明,反更显得四面漆黑。又恨又怕,转身回家。全家人一夜不宁。算起来第三天,哑哑还没回来,婆娘在屋里号哭,朝奉六神无主,实看是摸不着门路了,这方到大队报案。叶支书一听急了,念叨起仍在县上的吕连长,只说真缺不得这号人才。发动社员满山遍野地寻找,天没黑,几个婆娘像揪了个五麻六道的魔怪,将哑哑从那沟坡底下的老洞穴里揪了出来。朝奉扑上去又要打,却被众人喝住了。朝奉指着哑哑叫道:〃贼女子,看我胡乱把你卖了,你等着!我管不了你,却有人管你!〃 
  这天夜里,朝奉央了几个通晓世事的老汉,将大害的尸首从洞里拖出来,扔在路旁的一眼废弃多年的干井里头,就势填了些土,便也了了。过场面实也寒简,不过这样填埋的也不止他大害一人。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村中饿毙几十口人,其中有位姓徐的人家,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就合埋在此。大害之后,又填埋了一位走江湖的郎中。总之,历史上谁也没计算过,这干井里填埋过多少或是有名有姓或是无名无姓的鬼魂。 
  说这些往古的事情你说有何益处,凭空多添了许多伤感。难怪这一日连叶支书也连声感叹,要寻出一些喜庆的事情来。这天夜里,大队部男男女女挤了一屋。人人都穿出了像样的衣服,一时间红红绿绿,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接。要说这鄢崮村的水土也怪,尽管缺吃少穿,养出来的男娃聪明伶俐,养出来的女子如花似玉。叶支书坐在炕中央,被大伙们抬得像土地爷,发号施令,甚是得意。更有那王骡在一旁,对着戏谱,拍着大腿面子,带着几个女子摇头晃脑,高腔嘹嗓地神妖大唱,又添了一十二分的热闹。 
  叶支书今番起用王骡,也是万不得已。原因说来话长,住了八年大狱的歪鸡竟在劳改队学会了一门泥瓦匠的手艺,出狱之后,西家砌墙东家翻瓦,嘴上叼着纸烟,俨然是个人物。可气的是村中竟有大义等七八个壮汉前呼后拥地跟随,搭伙挣钱,搭伙吃喝,好不红火。原来在剧团担任团长的坤明,又是村中最灵醒不过的能人,一见这事,连忙趁摊上去,和那歪鸡打得热火朝天,与他管账拉伙,办理勤杂事务,见日有三两元的收入。去年冬天,竟又请了长假,几人一起抛家离舍,到新疆搞黑包工去了。鄢崮村这些有头没脑的人物,终于迈出了山沟,像做贼一样排世界流窜。 
  叶支书明知是事关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但经过大害反革命集团的等等事实,心里已有些明晰。知晓如今的百姓,已经饿红了眼仁子,单靠死统,是统不住了,但若再毙几人,他叶金发在鄢崮村,虽是能见生人,却也是不能见死人了。这些惹祸头子只要不在眼皮底下闹事,但想走,便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贺根斗有不同意见,并因此反映到公社李书记那里。李书记知道叶金发的难处,在干部会上不点名地提了一提,没有下文,说说了之。再者近来中央政策也有些松动,一位中央领导前些时候有个重要讲话,传达到公社,即允许农民在自家院子里养鸡。 
  王骡一班人在大队部这一吵喝,惊动四邻八舍。好事者前去围观,有那〃掂二话〃的就立在照壁下嘲讽,也有窝在屋里谩骂的,世上之人,由此可见一斑。王骡在大队得意忘形,婆娘在家里也坐不住了。老婆自言,早知道做丈夫的王骡该有一些出息,却没想有这大的排场,叶支书一句话,竟当了剧团的团长!一家人欢喜了两三日了。王骡兴得路都不会走了,尻子一扭一扭地在村里头招摇。 
  老婆来到村头大槐树下,想听听婆娘们到底又如何言说。此时的菊子已是今非昔比。二十年的光景,将一个销金花银、细眉细眼的丫环改变成一个粗手粗脚、体壮如牛的婆娘。菊子一到大树底下,立刻有那富堂家的女人托着腮帮子,扭腰摆胯地上来招呼:〃你没到大队部去吗?〃菊子道:〃没。〃婆娘笑道:〃你不去看看你家掌柜的,在里头手舞脚蹈,还有你那宝贝女子,粉面桃花,人见人惜。〃菊子听这话,不由得暗自喜欢,嘴上却道:〃舞个屁,谁看他?看他不如看老母猪跑圈去!〃周围的婆娘一听,扑哧一声笑将起来。 
  菊子见她的话得到众人响应,愈发没谱儿了,接着道:〃这算个啥嘛,头些年在尧廓道里,不是我说话没底,连住一个月,一天一台,不重本子地唱戏。这叫唱戏吗?我本人那时候虽不登台,却也人前人后地跑,你以为咋!那时候说起来也是年岁小,脸面白得像面粉,嫩得像花苞。我说这话你不信,看一下我胳膊便晓得我的当时。〃菊子说着,当众搂起自己的袖筒,指着里头那些尚且白皙的皮肤与婆娘们看。婆娘们知晓菊子这婆娘的毛病,是个经不得夸奖的半吊子,于是乎有人便看看她的胳膊,故意抬她道:〃果然是好白好白,村里头,不,全公社恐怕都找不出这么一对白胳膊!〃桂香也道:〃菊子岂止胳膊,你看人家的脸,大得像盘盘,一看便知是福气之人!〃   
  《骚土》第四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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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子却道:〃福气个屁!我当丫环的时候,吃的穿的都不平常。我干妈花的那个钱,叫你连想都不敢想,哪一天下来不得几个光洋!后来跟上我娃他大那死鬼,跑到这鬼地方,窝憋住了,一天不如一天,连生三个娃。没说生我猫娃那年,月子里没人服侍,第三天就下了炕,在冷风地里跑,凉水里洗尿片子,半夜起来给娃喂奶,热身热面,还得到牲口棚里给驴搭料,落了这一脸的蝇子屎。你以为我脸上黑黢黢的是咋?〃 
  正说着,只见对面过来老汉丢儿,缩头缩脑,朝菊子喊道:〃甭绷了,快回看去,你猫娃哭着回家了!〃菊子忙问:〃为咋?〃老汉道:〃不晓。〃 
  菊子赶回家里,进门只见猫娃缩在炕上,凄凄楚楚,好不伤心。妈上炕,坐女儿身边,打问明白。原来女儿猫娃今夜第一次随父亲上剧团里,进门只见女人们穿红缀绿,不同往常,再看看自己的破衣烂褂,不由羞得无地自容。硬撑着待了半个钟点,越待越觉得有辱脸面,这一咬牙,退了出来。娃妈见宝贝女儿哭得粉泪盈腮,便慌忙一旁排解。 
  娃妈道:〃好娃呢,你叫妈该咋去!你说,我跟上你那没出息的爹伤心不伤心?没吃没喝不说,我身上的这件褂褂,一穿就是八年,补丁打得都没地方打了。你妈要说哭的话,比你要哭得凶得多!你难肠,妈比你还难肠!甭哭了!妈给你说,你以为今黑去的婆娘女子穿得漂亮,穿的洋货,那条绒咔叽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吗?都不是。如今的女娃,但不到发落嫁汉的时候,谁大谁妈给娃扯得起新衣?可不就是这相嘛!你以为!你甭哭,这两日我就与你爹商量,不行咱将葛家庄那门亲事应承了。但应承就是一百二十个元,四身四季的衣料,有了料子,妈立马带你到镇上,叫裁缝老杜照你的身材,款款地给你做上一身。你说得是?〃 
  猫娃边哭边支起耳朵听着,待妈说到这里,先不管葛家庄的那人是瘸子拐子瞎子聋子,咬咬牙,点点头只管应下。娃妈一看如此,肚里便盘算起来。只念叨,余下的事情,都看媒人贾有福的一张嘴咋说去了。   
  《骚土》第四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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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外济出狱显派大把势 
  贺根斗枕头风里得良策 
  却说那歪鸡坐狱之后,家里留下仇老汉一个鳏寡之人,无依无靠十分落怜。首先是从村西那一十八丈深的老井中取水成了问题。出于无奈,老汉便每日里提个瓦罐,可怜兮兮地立 
  在井台边讨水吃。论说也是到了人见人嫌的年纪。老汉有时不在场,瓦罐在井台上,碎仔娃便朝里头撒尿。老汉便又到涝池打水。那涝池的水面,蚊蝇滋生粪便漂浮,但老汉实实是万不得已了。于是乎每到池沿打水,逢见熟人,便立住骂不孝之子歪鸡,骂了一些年月,后来见骂歪鸡不解气了,又骂大队主任贺根斗。然根斗却不是他随便骂的。没搁多少时候,竟被那贺根斗带了民兵一顿暴打,将老汉打得哭爹叫娘,直朝贺根斗磕头求饶。不骂贺根斗也罢,人老了总得让他去唠叨,因为这可以看做是活动筋骨的一种方子。 
  老汉雷打不动地絮叨,一直坚持了五年的光景,到了一九七二年的春上,算时间也该到那歪鸡出狱的日子了。这不,仇老汉又在向人大骂歪鸡。说歪鸡妈生下歪鸡的当日,就出现了恶兆,院里头的椿树上落了一只老鸹,叫的声音令人发毛,咋撵不走,果不然,事隔多年之后应验了。事实证明他养下的是一个祸害,一个刀客,你说叫老汉该咋! 
  老汉从池里灌了水上来,又遇上黑女爹饮牛,两个老汉借牛喝水的工夫,又对说开来。正说到兴头上,从旁闪出一位壮大的汉子,提起老汉脚下的瓦罐,啪啦一声摔得粉碎。仇老汉还以为贺根斗又带了民兵来打他,慌忙抱头欲逃。这时候,只听那黑女爹一声喊叫:〃歪鸡,是你贼吗!〃那叫歪鸡的应道:〃老叔好眼力,还认得出我!〃 
  仇老汉定睛一看,果然是他育下的刀客。一见是这,竟不知是惊是喜,忘了自己的患病之身,不晓从哪来了勇力,扑上去又是巴掌又是拳,将歪鸡直是一场好打,口口声声要歪鸡娃赔偿他的瓦罐。歪鸡面对亲爹的行径,也不加抵拦,只是眼雨夺眶而出,叫一声:〃大哎,你这是弄啥哩嘛!〃 
  如今的歪鸡像是钢铸铁打的一般,立在地上一动不动,老汉每打一拳,反觉着给自己的骨节造成很大的损伤。打着打着,老汉乏倒。歪鸡一手抹泪,一手将爹搀起来,像是搀了条死狗,大步流星向家走去。进了家门,将爹放到炕上,纳头跪拜,嘴里说道:〃我可怜的大哎,日后你没事就睡下甭起来了,儿要让你见天吃白馍,顿顿喝井水,手里拿着百八十元的票子,想咋花咋花,村里头谁也比不了你!〃老汉看着窑顶,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眼睛瞪得像瓷葫芦,一言不发。 
  老汉果真像是不行了。歪鸡回来这两天里,老汉睡在炕上一动不动,单等歪鸡侍候吃喝。歪鸡不知是劫还是抢,果然弄来了半袋白面,给老汉蒸下雪白的蒸馍。到了第三日,老汉嘴吃得刁了,竟张口要到县上吃羊肉泡馍。这事搁旁人不见得会兑现,而如今的歪鸡决心做一个大孝子。歪鸡借来架子车,将老汉用棉被盖上,翻山越岭四十里山路,一直拉到县城,搀到馆子里头,叫厨师美美地做了一老碗羊肉泡。老汉虽老,牙口却好。半个钟头,老汉吭哧吭哧地硬是将一老碗羊肉泡独吞了,一片葱花不留。老汉吃饭的工夫,歪鸡出去了一趟,回来扛了一袋东西在脚旁放下。老汉瞥着,以为又是面粉,心下自喜。 
  歪鸡问爹:〃你试着味道咋相吗?〃老汉拿火柴杆杆剔牙,半天不喘,等歪鸡将他搀扶上车,坐稳当了,这才说道:〃比起解放前,我年轻的时候,到县上吃的那顿羊肉泡,差了一截子,辣子油做下的不香!〃 
  回到家里,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大义、建有几人早早赶来。歪鸡将监狱带回的瓦刀、泥抹、板尺、规角等几件泥瓦匠的工具取了出来,摆在院子当间,给大伙们看。歪鸡道:〃你们也许没见过这几样工具,也许有人见过,但没有我收拾下的这么全乎。这就是我这几年在外头干下的事情。我的师傅是工程师,西安市周总理住过的大楼,就是他修下的,技术高得太太(很)。我跟他学了这几年,三层楼盖了好几栋。所以,技术也算学下了,像咱附近的箍窑盖厦一般普通的修盖,再打窝不住手。我再给你们看样东西。〃歪鸡说着,进窑提了头一天从县上拉回来的袋子,刚要出窑门,炕上的老汉喊叫起来:〃贼娃你咋,那是给我预当(预备)下的!〃歪鸡说道:〃大你甭胡说,你知道这是啥嘛!〃 
  歪鸡到了院子里,指给大伙们说:〃这东西叫水泥。昨天我在县上农副产品公司买下的。〃大伙没见过水泥,一听甚是稀奇,纷纷围上来看,只道这灰面子该不是六六粉。歪鸡辩道:〃咋会是六六粉,六六粉闻着呛的,你闻这啥味道!〃建有捏起一撮,放到鼻孔下一嗅,说:〃没啥味道,就是有点酸味,或许还不是。〃歪鸡道:〃这就对了,这就叫水泥,晓得了?朝后就是这东西的世事了!今日咱们试一下,用这东西,将我屋这猪圈重修一下,给大家看看如何。〃众人纷纷点头。 
  小伙子们说干就干。拆墙的拆墙,垛砖的垛砖,拉沙的拉沙,整整忙活了两天。这天下午,一个结构完备、样式新颖的现代化猪圈出现在大家面前。村子里老老少少纷纷前来参观,夸赞歪鸡学下的把势。 
  庞二臭撂下剃头挑子不顾,也赶来看景,张口就满嘴喷粪,对正在兴头子上的仇老汉道:〃老哥,不是我说,这比你住下的都洋活,干脆你搬进去住算了!〃仇老汉今番可不是好惹的,大眼一瞪,号叫起来:〃说下些啥屁话嘛,把你先人搬的住里头!歪鸡快来,给我打这驴日的!欺负我多少年月了,今个却不是往常!〃仇老汉说着,便扑前扑后地欲加拳脚,还是歪鸡懂得事理,上来将爹一把拉住,劝道:〃大,你还不晓得我二臭叔这人,他是说着耍哩,能恁认真!〃仇老汉哭叫道:〃好娃哩你咋晓得,自你走这几年里头,村里头上至八十的老汉下至三岁的碎仔,是人都敢骑在你大头上拉屎拉尿,你大受下的窝囊气你咋晓得!〃   
  《骚土》第四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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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臭莫名其妙,连口说道:〃老哥,老哥咱凭良心说话,我把你咋了?〃仇老汉道:〃你是好人?年头你还给我剃了个阴阳头,招来满槐院的人耻笑,不给你说好话,你到底不给我收拾彻底!〃二臭语塞,落了个大红脸,被大义几人推出院门,心下仍是不服,回头朝院子里又撂一句:〃你这是狗仗人势!〃仇老汉听这话,又要往前扑腾。歪鸡也道:〃二臭叔,你这话就不中听了!〃二臭知道再往下便不是事,唾地一口,转身出走。 
  贺根斗这日夜到大队部点卯,看王骡与一班男女吹拉弹唱,又将那叶支书众星捧月百般簇烘,心下里大不痛快。回到家里,与婆娘凤霞在被窝里商议。看过《骚土》的人也都晓得,这女人出身书香世家,见识与鄢崮村的粗作婆娘大不相同;或可说贺根斗能当上大队主任,一半功劳倒归了他这女人。贺根斗一问,婆娘果然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婆娘道:〃你呀你,你咋心实得像砧木!你以往那八八六十四道肠弯弯转哪去了?你以为他叶金发真的是爱看戏台上的花布棱灯?这年头没听丢儿咋说的话,会转的转世事哩,不会转的世事转哩,到处都是世事, 一方只是转哩,一方却是看哩,码子差大了!你是大队革委会的主任,总不能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立在舞台底下看风景!〃贺根斗道:〃你说我也该咋?〃婆娘道:〃你把你安身立命的老基本都忘了,还问我也该咋!这事你不问问县委季书记,问我一个婆娘家,我晓得些啥嘛!〃贺根斗听到这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遂决定第二天就去县上请示。 
  第二日,贺根斗赶早起来,揣了两个糜子馍,翻山驾岭,向县上奔去。直走到下午四点来钟,进了县委大院。通信员小赵认识贺根斗,直将他领到季书记的办公室里,给贺根斗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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