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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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只顾坐骂,没有睡的意思。歪鸡实在看不下了,便对他道:〃嗟,你拿我的被子凑合一夜。〃说着将压在身下的被子卷起来,给大义抱过去。大义哎哎喊叫,坚决推辞。歪鸡说:〃你盖,我不盖没事。〃有人建议说:〃干脆让有子和歪鸡哥打脚头!〃田有子年幼瘦小,一听这话竟欢喜地叫道:〃美啊,来来来,歪鸡哥来和我打脚头!我做碎娃时就一老和我大打脚头。现在没人打脚头了,夜里还睡不实实呢!〃大义这方释然一笑,说:〃歪鸡你夜里放灵醒点,以防有子把你的脚趾头当花花馍啃的吃了!〃歪鸡却道:〃哼,他啃我的就不允我啃他的?〃大伙们哄堂大笑。这一笑,又将刚才的不快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思想起来,还是歪鸡的话说得有理。弟兄们的事情还是得弟兄们来包涵。如今建有遇上了发梅,也是他的福气。无论好歹,总是一个能生儿育女的女人不是?像他们这些人的背景,要想正儿八经娶一门媳妇,着实是太不易了。说不客气话,揭开尾巴是母的就成。算了,只说建有和发梅能过好日子,弟兄们便为他俩祝福了。公社的活路没几日便可了结。只要杨麻子那面不声张,能蒙混便蒙混过去,回村后再说吧。
吹灯睡下。却说到了半夜时分,弟兄们被冬冬作响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只见一道道电筒的光亮从门缝和窗口打了进来。张干事喊叫着:〃起来,起来,快起来!〃田有子开了门。张干事冲进来,身后跟随着杨麻子等人。有人带着枪。张干事命令大家都站立起来。歪鸡这班农村小伙子夜里睡觉,从来都是不着一丝一缕。所以电灯光下,立起一排年轻的裸体,看上去煞是可笑。张干事拿电筒敲打着歪鸡那物件,斥责道:〃老实点!撅着干什么?撅着拴牛?〃歪鸡往后一缩。张干事喝道:〃不许动,站直了!〃杨麻子从旁对张干事低声说:〃不在,人不在,看样子真的跑了!〃
张干事问:〃你们没觉着少人了吗?〃歪鸡说:〃报告,建有不在。〃张干事问:〃他哪去了?〃歪鸡道:〃报告,不晓得。〃歪鸡感觉又回到了狱中,一口一个报告。张干事问:〃你们有谁知道,他哪去了吗?〃歪鸡道:〃报告,没人知道。〃张干事拿电筒又重重地敲打歪鸡一下,说:〃少多嘴,你怎么知道没人知道呢?〃歪鸡双手捂着腿畔,疼得龇牙咧嘴。
张干事往前挪了几步,用电筒照了照大义的脸,然后捅着他的肚皮说:〃你来说!〃大义道:〃夜黑临睡的时候,我们都一一相互询问过了,估谋是这几天的泥瓦活把娃给做扯火(疲乏)了,偷的跑回歇去了。〃张干事发怒道:〃简直胡扯!到什么时候了还装糊涂?你谁知道杨师傅跟上来干什么?啊?谁知道?〃弟兄们不言语了。张干事又问大义:〃你知道杨师傅来干什么?〃大义道:〃不晓得,我只晓得建有不在了。〃张干事道:〃既是这,那你为什么不报告?〃
歪鸡一面插言道:〃报告,看完电影回来,才发现建有不在。再说天太晚了,想等天亮给你报告。〃张干事走过去,拿电筒照了照歪鸡已经疲软的物件,然后说道:〃好家伙,你这前科犯,鄢崮村干部对我提起过你,挣鞍子(烈马)得是?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得是?看不出你这痴熊闷筒子还有这一份精明!不知道得是?好家伙!不愧是监狱里训练了多年!好家伙!〃杨麻子冷笑道:〃他们一个鼻子窟窿出气,他能不晓得?问他,问他建有把发梅拐哪去了!〃张干事没答理杨麻子,只大声喝道:〃一个个裤子都给我提上,我就不信没人晓得!〃
这天上午没干活。弟兄们被公社文书组织在一起,学习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然后是轮换着被张干事单人提审。不过,张干事还是过低估计了这些农村小伙子的智力,结果是毫无结果。他们众口一词,不知道建有带着发梅跑哪去了。
经这一场审问,歪鸡倒是从张干事口中知道了另外的事实。在建有之前,发梅还和一个终南山的耍猴的跑过一回。前年的夏天,不知是发梅勾引了耍猴的,还是耍猴的勾引了发梅,两人跑了多日。后来是发梅受不了耍猴走街串乡的苦楚,也许那耍猴的老用鞭子抽她,受不下,自个儿又跑回来。这一次和建有,张干事三问两问,也大体觉摸着了事情的真相。发梅这女子生活作风有大问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政府便无能为力了。遇上什么事,只好由发梅她个人自作自受。杨麻子自回,另想他的办法去。这面也不再为难歪鸡几人,只嘱他们加紧工期,干完活快回鄢崮村。再出下事,他本人也不好向上头交代了。
却说在鄢崮村里,一天大早,建有他爷战战兢兢摸到了吕作臣老先生的家里,将孙子与镇上杨麻子的女儿私奔一事,向老先生叙说了一通。老先生听罢,叹声道:〃唉,你也甭难过了!这是时代风气使然。论说男婚女嫁这种人生大事,古代的圣贤早已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一个女子自幼便坚守贞操,出阁时嫁一个老老实实的好人;一个男儿起始便修身养性,长成后娶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子,夫妻二人白头偕老,男耕女织相伴终生,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这已成古往今来的规矩。然古人传下来的规矩,如今全都给破坏了。如今的年轻人,有那姑娘养儿的,有那不婚同居的,或是已婚分居的,如此等等,让咱这些年迈之人看不入眼的事实比比皆是。像咱建有孙娃,跟老人不打招呼,便与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子私奔他乡,嗨,竟不怕你嫌我说话难听,这在古人那里算是忤逆不孝之罪!只不过到这年代,你就是看他不惯,又能怎么了他?人老了,想跑,腿不行了,想打,手不行了,只有一张嘴,他又不听你的,你不是干急吗?我对你不是说过,仇老汉的那歪鸡,不是个正经材料。你建有跟上他在外圈搞建筑,搞了这一整,看着是图挣他的那两个钱,到底是把心给搞乱了,把品行跑坏了。你看看他们那朋人,回到村子,先不说敬老爱幼,见了人一律张狂。看看,短短这几个月,歪鸡本人腿让人打断了,建有跑得不见了身首,这便是结果,可怕不可怕?〃
《骚土》第七十四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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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有他爷年近八旬,本是鄢崮村第一号大龄老人。其人本性老实,与人与事,低声下气,总之是求人宽宥,是个真真正正的可怜人。老汉早间起来,本想是找个人安慰安慰,却不料寻到吕老先生这里,听到的是这番评价,心里头更是恼糙。于是乎,一面哭一面往外走,用枣木拐杖捣着地面,袖筒抹着眼雨,叫骂道:〃……呜呜呜,把他的贼妈日了的,瞎熊娃!呜呜呜,我这是亏了哪辈子的先人啊,呜呜呜,育下这贼种嘛!呜呜呜……〃说来也是,吕老先生的迂腐,没给人家老汉宽展解释,还让老汉心里更加难过,几天里茶饭不思。
你问建有爷这是为咋,七八十的人了,难道就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原来歪鸡弟兄几人刚从公社回来,被卷(铺盖)没来得及放,便被众人围在照壁底下盘问。建有爷拄着拐杖战战兢兢从旁走过,扭头见歪鸡立在人群里,与众人拉呱大谝。老汉这看那看,里面单缺他建有,心里头一时不能好受。唉,这也难怪,老汉终究是老糊涂了,念想孙子想得入迷。但凡有个借口,便拗不过那根筋儿。此时,老汉突然记起吕作臣老先生的话,一刹那幡然大悟:啊,捅下这乱子的罪魁不是别人,正是歪鸡这贼!是他一老领上我的孙娃东跑西逛,不教他好,到底与人野奔了。不是他调唆,我乃孙娃能有这大的胆子吗?把他贼妈日了的,得先问这贼要人!老汉想到这里,一猛扑进人群,揪住歪鸡,抡起拐杖便要打。
歪鸡先吃一惊,看清是建有他爷,便晓得老汉的难肠,也不加阻拦,只连搀带扶,好言相劝。说实在的,即是老汉今日不闹,这几日他们也得看望一下老汉去了。没想到老汉见小伙子们不敢动他,便愈发来疯劲儿,叫骂的更难听,拐子抡得更欢了。临了,还是让坤明硬拽上走了。
《骚土》第七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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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孝元花言巧语说撇脱
老恓惶色厉内荏斗亲孙
且说扁扁离家三个月的日头,在部队里惦记着妈和姜姜缺春天的口粮,从自己攒的十五元津贴里取了十元,给家里寄了回来。做娘的拿上十元的钞票,这看那看舍不得使唤。她想
,这是娃的辛苦钱,咋说也得给娃留着娶媳妇。然而这几日,家中已是真正的无米之炊了。她与姜姜熬野菜煮红薯片,兑整往前过着,熬一日便是一日。可怜的倒是姜姜,女儿家正长身体,吃着吃着饭便要呕出来,说是她肚里不受。为母的看见只做不知,咽着泪骂她是娇性。扁扁在家的时候,一老说妈偏向着姜姜。他不在家,却不知妈真正心疼的是他。姜姜虽也是自己的心肝儿宝贝,但迟早是婆家人。不像扁扁,是她最终的靠山。做妈的对儿女这远近亲疏的分别,自扁扁走后一天天地显露了出来。人是灵物。这隐藏的心事不明说,姜姜也能觉察到。所以姜姜这一时闹情绪,使性子,有时干脆连饭都懒得吃了。那杨孝元这一时只为坤明将西安城的张工程师带到她家恼她不下,一连多日,竟没有进针针的家门。针针知道他的驴脾性,也没答理他。只没说,一把青草便哄转了他。
这一日,姜姜放学回来,踏进窑门便觉着气氛不对。妈静静地睡在炕上,不像以往有声有势。姜姜走到窑后的灶台前揭开锅盖,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姜姜啪啦一声撂下锅盖,埋怨道:〃不做饭了好,不做饭了好,我也省得吃了!〃这时,妈在炕上醒来,说她:〃好娃,回来了,妈今个腿软得立不起来,没给娃做饭,去叫你叔过来。〃姜姜噘着小嘴,极不情愿地出了门。
姜姜去村西老坟崖的路上,遇上同班的几个男生。他们像一群野狗,在王朝奉家门前的老槐树下纠缠厮打。其中一个看见姜姜,面上立刻呈现出诡秘的笑来,然后怪叫一声,一轰而散了。姜姜也猜不透他们这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反正自踏进中学的校门,男生们变得越来越怪了。
老坟崖下一派寂然。头些年这地方没人居住。崖头一条通往北面黄龙山的小路,人们少不得要走,这才有了老坟崖的称谓。过去,为母的恐吓不听话的幼儿,便说:〃甭闹,再闹送你到老坟崖底下!〃幼儿闻听,即刻便住声了。以此可见这老坟崖,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杨孝元住在这里之后,零零星星又迁来几户人家,此地才开始有了一些生人的气息。
姜姜爬上一道土坎,摸到了杨孝元家的院门。没待进门,听见大院里头闹闹哄哄。进院一看,却见有十多个熟与不熟的乡人,围在大窑的门外,扛包的扛包,拿秤的拿秤,一派繁忙,做着粮食交易。杨孝元脚踏在装有粮食的麻袋上,叼着纸烟,手插裤兜,与他人一五一十地争讨。周围四邻的社员,待他的口气极是谦恭。
姜姜走近,立在下面仰面喊了几声叔。他或是没有听见,或是故意装相拿势。临了,还是旁边一人因见姜姜生得俏丽,有心疼她,替她喊了一声。杨孝元这才应答,看了看姜姜。姜姜也不多言,只道:〃叫你去哩!〃杨孝元正色道:〃咋?叫我?不看我正忙嘛,迟不来早不来,却咋这时候想起我来!回,回,你回,晚些我过去!〃
你道杨孝元这是为何?原来春上杨孝元与那老鼠沟的卖栗子的有过一场不愉快的交往,卖栗子的发恼之后,竟幡然若悟,看到了杨孝元乃天赐之才,不可多得。杨孝元生性机灵,言谈有趣,为人又有一些仗义,所憾者好吃嘴而已。不过吃嘴这一条世人尽有,算不得毛病。再者,他又是大名鼎鼎的杨济元老先生的同胞兄弟,出身在大户人家,命脉里自带一些福星瑞气,究底不会是个穷汉。说千道万,像杨孝元这类破落的人物,只须有吃有喝有利可图,便会有一分常人没有的胆力。胆力是什么?胆力便是咱穷人在世的福运。卖栗子的图谋在塬下结交这么一个有胆有识者心思已久,只是多年来一直不遇。没想到,杨孝元自己找上来了,而且是耍弄了他一场。只这一条,便要存心结识他。
三月头里,卖栗子的竟带着自己的婆娘,提溜了两盒芝麻饼登门拜访。杨孝元其时正在地里锄麦,听说卖栗子的山客在他家门外候他,以为那人又来寻衅。吓得撇下锄头,钻进沟底一个不知深浅的土穴里,任人山呼海叫只不出头。后来还是卖栗子的赶来,伏在洞口,一口一个杨大哥地叫着。他这才战战兢兢,像是刚在灰土里打过滚的土驴,从洞穴里钻了出来。
二人竟似多年不见的老友,相携回到家里。此时,杨孝元恰好腰里又揣有几元钱。一惯好朋友的他,不消说置办出几样酒菜,好吃好喝地接待人家一整天。那山客姓常名贵伙。终年在外跑小生意,眼界开阔一些。山里头人少地多,但有力气便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开出几亩地来,政府也管束不住。所以住在山里的家户粮食一般都有一些盈余。这些年山底下人缺粮,于是乎便有一些山里人将家中的余粮粜给塬下的人。塬下人籴不起的,便打张欠条,以来年的新麦抵人家秋季的谷米。中间赚的就是一个夏秋的粗细而已。野性未驯的山里人,占了塬下人的便宜。
如今的情况是,这些交易仅在亲友和熟人之间进行,通常数量有限,一般人家又多不敢公开。这事关国家的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但叫政府晓得,定打成投机倒把无疑。所以常贵伙这次来,与杨孝元谈的便是这桩无字的买卖,所需的就是杨孝元那一副饿急了的贼胆。做的无非也就是让他春天替他把粮食散出去,等到夏天麦收之后,又将粮食收回来。常贵伙与杨孝元说妥之后,没过几日,借着一个少星无月之夜,与几个山客赶了一辆马车送下山来头一批粮食。
《骚土》第七十五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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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四月的头上,离收麦的时节半月开外一月不足,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鄢崮村揭不开锅下不了米的至少有八成以上人家。天见黑,一班顶门立户的饿汉便夹着布袋四处乱窜,捣腾着借粮。这时候尤其看个人的本事,或是巧舌如簧能哄善骗,或是平日品行可靠取得信任。然这时从国家的粮仓到私人的瓦瓮,好像都被腾空了,想借?想借他没有你能奈何?粮食这东西总不能像耍把戏,无中生有得是?
嗨,就在这千难万难的时候,以往被人低看三分的杨孝元捣腾来一批粮食!这美日的是咋搞的?他难道是替皇上放赈来了吗?……人们此时大概也都饿急了,还有谁愿去刨根问底。只说赶快将粮食背回家,磨成面,蒸成馍,熬成汤,做成饭,让老婆娃娃吃了,先将家口稳定住再说,谁还有那等闲心,询问他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杨孝元本人无论你如何评价,却给咱鄢崮村的百姓生人将救命的粮食送来了,这便是天大的本事。所以,他此时的名声也不再用他自己传播,一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