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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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念道:〃猫娃啊猫娃,你把我歪鸡看成什么人了?用得着你来了,用不着你蹬了。你以为你是谁?说两句好话,哄上一哄,我就跟上你转开了吗?呸,你也太小看人了!咋说我歪鸡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虽然我家庭贫寒身份微贱,这不假。但我长得有脑子,不是给人拉磨曳车没有悟性的毛驴!年头在剧团那阵子不是为你猫娃,我也不至于受他谁的落怜呢!如今你趸下大祸,噔噔噔又跑来寻我,你把我当成啥了?实话对你说,我没恁贱!〃
《骚土》第七十七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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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鸡坚决地推开了猫娃,猫娃死拉活拽没拽住他。他大踏步向麦场里走去,猫娃在他的背后诅咒他,然后是双手掩面嘤嘤地哭泣。此时的歪鸡感到自己突然变得高大了,英武了。他这样对待猫娃虽然鲁莽了一些,但无论如何总算是吐出了一口心底深处积日的怨气。所以他心情竟感到了一时的畅快。
两个人一东一西地走开了。且说人世的情缘到那关键时候,最难以谁对谁不对论处。这
里面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有你个人分分秒秒须切实度过的往来人生可验证。顷刻看是万般的不合,往往却是终生不遇的福缘;一时看去如胶似漆,常常倒是一世不除的祸根。著者想起老早便有的一首曲子。那曲子唱道:
莫道你年少气高轻离别,到头来寒衾铁枕自凄切;
莫道你金戈铁马盔甲重,到头来长天孤雁诉哀声;
莫道你君前御侧顶子红,到头来黄藤酒里咽秋风;
莫道你珠玉似土银如铜,到头来灯火阑珊目下空。
这曲子论说是演不尽的,通篇总是一个意思,莫让那好姻缘付诸东流。虽然《石头记》里将它演绎成个空字,《金瓶梅》里将它泛说是个戒字。但平民百姓向往那花红柳绿的日子,既不能空也不能戒,须得实实在在,悟取其间无限的包涵。此话你体会到这里,其余的便看天意了。
却说黑女自回南罗城之后,被她那病秧子丈夫强制着,不得四处游走,不得回娘家探望老人。日间无事,百般凌辱,谋着就是要磨消她的性情。用黑女的话说,病秧子将她看管得封密严实,就差用铁链子锁住她了。她一个乡间的女流,面对以后漫长的日子,自然只能是吞声忍气,坐在屋里长吁短叹罢了。日子悄无声息一天天地往前熬着。不想,在歪鸡寻她的夜里又掀起了波澜。
说也奇了,那天夜里她竟像是和歪鸡神传意会过一般,起先便做了一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堵老崖下面,明晃晃的日头照着,与一拨不熟识的女人闲话。正说得热闹,听见马路一边有乐器响了起来。她以为是谁家埋人呢,与妇女们跑过去观看。打远过来的原是一顶四匹大马拉的花轿。她向身旁一位妇人问话:〃出嫁的是谁家的女子?〃那妇人说道:〃鄢崮村的,武成老汉家的黑女。〃她吃惊道:〃怪事情,我不就是黑女嘛!你弄错人了!〃那妇人乜斜了她一眼,并不答理,看着花轿从眼前轰轰隆隆地走过去。黑女又看见轿车后面跟着一匹大马,骑马的人穿着黄军大衣搭着红布,竟有些眼熟,等走近,认出是歪鸡。黑女慌忙喊叫他。他也跟没听见似的不闻不问,挺平着脸面过去了。黑女这里气愤不平,双手捂了脸面一气哭号。哭着哭着,又觉得声音有些不对。松开手看,自己正在轿车里面。透过帘缝,面前是长长的黄土道路,和连绵起伏的山墚土峁。黑女细思,难道轿里头坐的真的是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吗?再一想后面的新郎官是歪鸡,心下不由得欢喜不尽,捂着嘴偷偷地笑。一面笑一面掀开帘子往外看。这时,一眼望见庞二臭走在轿车前面。他挑着剃头的挑子,咯咯吱吱走得飞快。车马随人一个个竟像是喝了迷魂汤紧随其后,他走哪里轿车便跟随到哪里。黑女诧异,二臭这贼不是化成野鬼了,他如何又到咱阳世上生事?黑女一想不对,吓得尖叫起来。也许是她的叫声惊疯了马匹,也许是二臭拉开腿子狂颠,黑女只觉得轿车风驰电掣一般往前赶着,眼看着到了余家咀大沟沿上。那二臭竟不选正路,像飘似的踏空而下,轿车马匹也紧随其后跌了下去。黑女抱着头喊叫着,正想喊出歪鸡的名字,这时有人在旁边用力推她。
她长号一声,醒了过来。听见病秧子悄声问她:〃黑女,黑女,你听着院里有脚步声没有?〃黑女迷糊着说:〃我没听见。〃病秧子说:〃妈在那面窑喊叫呢,说院里有人走动。〃黑女道:〃我没,没听见。这时辰谁叫你弄啥哩嘛!〃在这时,听得窗口果然有人呼呼喘着,然后是小声喊叫:〃谁氏!……谁氏!……〃黑女听那喘声便知道是歪鸡。但这关口,哪是她应答的时候啊。
病秧子是听确实了。问黑女,黑女仍坚持说她没听见。病秧子提了裤子下炕,操起门后一件家伙出了窑门。然后,只听丈夫破口大骂那人,那人慌忙逃跑,咕咚一声翻过墙去。随后又是丈夫开了院门追赶,不绝地叫骂着。
黑女一看大事不好,连忙跟着穿戴起来。也不敢出院门,在窑里如热鏊子上的虫蚁,焦急地四下乱转。或是竖起耳朵门缝处聆听,或是扒在墙头偷看。此刻,她对歪鸡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爱是爱他这么长的日子了,心里还念着自己。恨是恨他太鲁莽了,倘若被病秧子逮住,不打断一条腿也得伤着身子哪儿,总之甭想囫囵着回鄢崮村了。先头北舍前的郑怀堂不就是一个例子。若到那时,即使自己如何疼他惜他,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了。
好在歪鸡腿快,等病秧子叫起村中的民兵,他早已跑得没影了。病秧子与一班民兵立在村头议论敌情,直到天色大亮方才回来。一进门便踏上炕,一把揪了黑女的头发,将她赤条条地从被窝里揪出来,摁在院当间,骑在背上,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好打。一面打一面质问:〃贼婆娘,是你招徕下人了?是北舍前的那赤脚医生又摸上来了?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贼深更半夜爬在窗口叫谁呢?……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母狗不摆尾,公狗不上道'!他咋没钻到旁人家去喊叫?贼婆娘,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皮痒痒了吗?皮痒痒了我再叫些人来搓你!……我这就捎话给乃贼,他再敢踏上我们南罗城一步,我非把他的狗命要了不可!前年卸他一条腿,把他美日的倒轻饶了!……〃
《骚土》第七十七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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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立在墙头和窑背上看热闹,也不说下田干活。黑女在病秧子的身下面一面挣扎一面叫骂。病秧子干农活不成,打人时力气却并不小。直闹腾了一个饭时才放开她。黑女趁机跑回到窑里,闩起窑门,饭也不吃,独自在窑里闷了一日。到了夜里,黑女也不打开窑门,任病秧子在外面死敲活敲。临了,还是婆婆那老可怜在门外哭着乞求,黑女这面方才作罢。如此看来,黑女的这场横祸,竟是歪鸡这不谙世事的刀客招的。不过黑女深心里不怪他。只念他一个男人,少见得这样的痴情。欣喜平生能搭上这么个爱她的好人,也没白活。
接下是夏收的季节,黑女忙得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妇女是生产队拿镰割麦的主力。她原本黑红的脸面经过这场夏收晒得脱了两层皮,如今显得越发的黑了。忙了半月日头,麦子总算收到场里,黑女松了口气。接下来打碾扛包的力气活,大半得靠男人们来做。她们一班妇女顶多是跟随着,干些摊场晾麦的一类轻巧活儿。
一日晨起,她在镜子里照了自己的颜面,里头一个黑不溜秋分不出眉眉眼眼的女人。她不由得惊叫一声:〃哎哟,我咋成这相了!〃她想,再过些日子就要回娘家看忙罢了。为了她的那人,她总得将脸面收拾得清亮一些才好。
看忙罢是渭北一带的欢庆丰收的乡俗。届时亲戚间互相来往。初嫁的女子回娘家消歇。黑女过门虽然有几年,但因二老健在,自然还得回娘家看看。所以她又像做女儿时候的样子,一日用猪胰子(土肥皂)多洗几遍脸。洗罢之后,又用少许的蓖麻油薄薄地敷在面上。进进出出又不忘捂着一顶草帽,细心地保护滋养。俗话说,女人的脸色天上的云色。没用几日,说换便换了回来。再照镜子,只见自己脸面平添一些健康的圆实红活不说,眼睛也比以往明媚水秀了。她暗自欢喜,将这看做是一个非常的好兆。
然而说到这里,却得用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提起黑女将要面临的一场弥天的大祸。这祸端著者也是三番五次欲言又止,一直延至今日。或许这是她黑女先天的孽缘,或许是老天爷存心要灭黑女这么个善良女子。总之有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唉,老天爷待黑女,确实是苛刻了点。
一日傍晚,天色灰灰暗暗的模样。婆婆从外面串罢门子,疙瘸着回来,手里提溜着一只小洋铁桶,见黑女在窑门外的石墩前端着簸箕簸麦,便一面往里走一面向黑女絮叨说:〃看看,我说嘛咱屋里的煤油桶这多日咋不见了,原来是代销点的贺金明拾了。刚才我去买盐,在他的柜台上看见了。金明问我:'老婶子,你晓得这煤油桶是谁家的吗?'我拿油桶在手里,一眼认出来是咱家的,那襻儿上的小绳还是我老早拴的呢!〃
黑女一愣。小油桶?心想婆家的这小油桶,她在烧死庞二臭的那天夜里,走时撇在乱砖堆里了,如何今日又在贺金明那里?这事但不是人做的话,便是鬼做的了,否则煤油桶不会自己长腿又回到南罗城。……不会不会,定是婆婆认错了。黑女装做不经意,说婆婆道:〃或是你眼花认错了?〃婆婆道:〃你也是这话!代销点里一个外路人买纸烟,他也这相说我,我当时便顶了他几句。我说,这煤油桶我使唤了十多年,多年来打煤油都是它,难道我能认不出来?外路人还说:'你乃眼窝还能看清吗?'我说他,你也好大年岁了,咋一句好话不会说呢?说我瞎,我老婆离瞎还早哩!〃
婆婆做出又恼又喜的样子,往石墩上一坐,继续为自己找回煤油桶摆功。她说道:〃他甭以为我好惹!看那外路人贼眉鼠眼的样子,我便不愿答理他。金明后来还问我:'婆啊婆,你得看准了。不是你家的煤油桶的话,我得另寻主人呢。'金明我也没给他好脸色,说他,金明啊金明,你不看看你老婶子是诓人的人不是?我在你这店里称油打醋,啥时候错过误过?我家的煤油桶我自个认不出来?他躲闪着不言语了。我问他,咋会丢你这里嘛!他说,这得问问你屋里的谁氏,看是谁氏不留心丢的。临走那外路人还追问:'婶子,你丢的日子大了吧?'我说,却不是,半年总有了!我看他是在一边耍赖,却不想我不是好惹的,提溜着就出来了!出了门又碰见田朝军家的芳明,我问她,里面坐的那外路人是哪里来的?芳明说,是县公安上的老雷。我说,怪不道,与我老婆婆胡搅八搅!……〃
黑女听却不是在听,双耳嗡的一声,两眼一黑,连簸箕带人跌倒,麦子撒得满地都是。婆婆吃了一惊,呼天抢地叫来病秧子,将人拖到炕上。又慌忙去请来了村医胡世魁。世魁老先生号过脉,说:〃不当紧不当紧,没啥大事。看相是夏收期间劳累过度,吃两服药调理调理,歇两日便会好的。〃说罢开出一个药方,让病秧子随他去家里取药。药取回来连夜煎熬,扶起半昏半迷的黑女,灌了下去。
第二日早晨天还不亮,黑女突然坐起来,点了油灯,穿好衣服下了炕,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格格发笑。被她吵醒的病秧子吃惊地问:〃笑啥?笑啥?深更半夜,笑得是为啥?〃黑女道:〃起来时我还以为在我鄢崮村呢,原来在你的南罗城!你看我糊涂不糊涂!〃说罢又格格笑。病秧子训斥道:〃甭笑了,看你那鬼眉子鬼眼的样子,还顾得着笑呢!〃黑女笑道:〃我是鬼,是鬼的话你能活到今天吗?〃说罢,拿针拨亮灯火,又是梳头又是洗脸,镜子里将自己精心打扮一整。
《骚土》第七十七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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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辰,婆婆觉得黑女有些异常了。她喜盈盈地端碗拿筷,不再似以往的脸沉,俨然是另外一个人,嘴里还说婆婆道:〃好妈哩,我看你老好可怜,你戴我的头巾吧!〃婆婆道:〃你那血红带色的,我咋戴得出门?〃黑女道:〃能,能戴,我说能戴便能戴!〃婆婆不言语。待一会儿,黑女又道:〃妈,你想看戏不?想看戏我领你去,我知道哪达有戏看。见天都在演,无时无刻不在演,咱世上的百姓都不晓得!〃婆婆一听,心想,她说的这哪里是人话嘛,害怕了起来。
吃罢早饭,大队会计王思仁到家里来,说是叫黑女去大队部一趟。黑女放下碗,欢欢喜喜地随着他走了。婆婆怕她出事,跟了过去。到了大队部,原来大队要为她重填一张户口卡片。县公安的老雷在一旁与人闲话,见了婆婆,也不提昨夜的事情,像是不相识一般,偶尔只溜她们这面一眼。
王思仁问黑女的生辰年月娘家住址,黑女回答得般般无误,一毫不错。一面答一面笑,且不时向老雷那面偷看。填完卡片,临走时,黑女竟朝着老雷那面走过去,冲着老雷道:〃该不是县上的雷局长吗?〃老雷回头,见黑女冲着他,笑得媚眼生风花面含情,不觉一愣。黑女道:〃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春上的时候,在鄢崮村的大队部开大会 , 你还给社员们讲过话呢!你记得不?〃老雷落得满脸的尴尬,笑了一笑,问:〃你是鄢崮村的女?〃黑女点头。老雷道:〃漂亮女子是不是都出在你鄢崮村了!〃黑女羞羞一笑,道:〃我不知道。〃婆婆不愿黑女再答理他,急忙揪住黑女,出了大队部。
回家黑女便钻进自己窑里,光天白日地关了门点起灯,在里面翻箱倒柜,不知要寻找她的什么物件。后来,终于见她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双做了半拉的布鞋,拿起针纳了起来。一面纳一面疯疯势势地又哼又唱。但问她话,她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胡说一气,压根不能与她正经交谈。这天夜里,病秧子光屁股跑出来,到老妈的窑里,说是黑女在与鬼魂通传呢。
自此,一家人心惊胆战。婆婆叫了村中的几位老人。老人扒在窗户外看她,只见她在里面舞扎着手,好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人比画着说呢。老人们说:〃快送回娘家去!她是那水性子人,你把她憋得日子久了可不就憋出病来了!〃婆婆一听在理。连忙打发病秧子取水磨面,张罗着蒸花馍,过这一两日,便送黑女回鄢崮村她娘家看忙罢去。
《骚土》第七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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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黑女负伤发送回鄢崮
仇外济无奈流落在他乡
黑女知道要回家了,自然是欢喜不尽。当天便将自个儿打扮了一回。过了一日,病秧子这才送黑女回鄢崮村。这一日,黑女少不得将身上穿得花花艳艳,一路坐在驴背上,嘻嘻地
笑个不住。进村的时候,乡亲们见黑女回来了,都感到很惊喜。上去问候她。她一面笑一面应答,天真烂漫,十分地喜兴。人们感觉着黑女与以往相比,似乎更加妩媚可爱了。
一进家门。看见妈立在院里,手抓一把玉米,咕咕地正在喂鸡。黑女走上去,妈这时回过头,也看见黑女。黑女长长地叫了一声:〃妈呀!〃扑倒在妈怀里。妈一把揽了她,见黑女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