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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长公主-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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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转开头去,看着敞开的殿门,定神。却见着庭下急急地过来一人,两步上阶,直直就冲进殿来。隐着气喘,乱着发丝,那心浮气躁的模样,怕是抢着宫门下锁之前,一路跑进来的。

    皇帝瞧着那人的罕见模样,终于一声冷哼,出声问来:

    “太傅教朕,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凝神缓步,不得失了礼仪,怎么今日跑得这么狼狈?”

    沈子卿冲他仓促一礼,却不答他,见着他举灯立在棺木边上,也跟着两步扑过来,俯身往棺中看。

    就这样,幽夜灵堂,火光摇曳,一君一臣,扒着一楠木大棺,又看了好半天。

    良久,皇帝撤了灯,复将那顶木盖上,再转头去问,那个已经顺着棺木滑下去坐在地上的沈相爷:

    “太傅大人也看出来了?”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冷笑,今夜,他算是见识了,这位从来正襟危坐的国柱相公,也有这种不为人知的邋遢风范。

    沈子卿仍是不答,瘫坐在地上平息歇气。可是那脸色,明显褪了来时的悲戚与急切,缓和了许多。

    皇帝却被那棺中之人,激得来了精神,冲着门外大喊:

    “明世安呢,把明世安找来,还有那个叫紫衣的婢子,也叫她进来,朕要问话!”

    同样的金蝉脱壳之计,在他眼皮底下,用了两次,他却是次次都被蒙得团团转。说什么见着晦气,赶紧送出宫去,明世安那小子,竟也瞒着他乱来。还有那个紫衣,八成也是同谋。

    候在殿门边的高公公听见他喊,立即闪身出现,正要听候差遣,却被沈子卿抬手止住。那地上散坐的太傅大人,很快恢复了国相应有的模样,囫囵站起身来,两步行至皇帝身侧,于他耳边轻声说来:

    “陛下,凤将军身亡,长公主殉情,这不是陛下想要的最好结局吗?”

    一句劝阻,反倒又提醒了他更多,将军阵亡吗?未必吧,果真是要眼见为实才算数。那狡诈的狐族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仅凭裴炎两份军报,能说明什么问题?

    心中恼怒,继续叫高大全,去找明世安,结果说那小子送青鸾的尸首去了城外义庄,赶不及回宫,要明日才能来点卯。

    再找紫衣,结果寻遍桂宫,乃至整个内宫,也找了个遍,也不见踪迹。怕是已经趁乱出宫,人间蒸发了。

    一番折腾,至大半夜,皇帝却忍了,不再追究,不再发作,径直回了太极殿寝宫,只是,一夜未合眼。

    太傅大人所言极是,他听进去了。

    次日,明世安红着眼圈,回来请罪,说他失职,未能看好长公主,自请去西山守皇陵。他也黑着眼圈相对,挥了挥手,便将这个本是要重用的世家子,打发了去守陵。

    三日后,裴炎的军报加密信传来,说是雍州城已攻下,只是不见了萧太后与小皇帝,他掂着文书,思忖半响,并以此为由,将这位最信任的密使,最终攻下北辰皇城的大功臣,连同他靡下的八千鸾卫精兵,打发了去西山守皇陵。

    一月后,沈子卿领群臣上书,议重理版图,以云都为要塞,设安西都护府,通西域商贸。他于太极殿上,当场拍板,定了大计。

    紧接着,柳河洲自请出任安西都护使,他亦朱笔一挥,爽快地任命了这个富甲天下的草民,却让他未经传召,此生就别回来。

    这些人,都有猫腻,都围着他那阿姐,死心塌地,热心奔走,他皆知晓。然而,太傅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于她,的确是吧,一世一双人,半世逍遥梦。他成全她便是。

    而他,只配留在这陈年腐朽的宫殿中,继续做这大曦开国以来,最称职最英明最功绩显赫最福禄无边的帝王,后宫三千,子孙绵延,北辰灭国,西凌称臣,东桑俯首,他站在曦宫最高处,俯瞰天下。

    然后,却再也没有人敢叫他小名蚩奴,训他不该;再也没有人敢将他从热被窝里拎起来,催他晨读;再也没有人,可以无尽地问询,可以无穷地依赖,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幽暗冷宫的角落中,遍体鳞伤,饥肠辘辘,等着一双温润如玉的白皙纤手来牵他起来的小孩……

    无边的华丽与辉煌,却是梦里锦衾薄,高处不胜寒。

    (第四卷完)

大结局半世云都梦(上)() 
熙乾七年,初春二月,冰河解封,柳枝新芽。

    曦京世家柳家的三公子,在出使西域归来一年之后,重赴西北,任安西都护使,以云都为门户,开西域商贸。

    听着很光鲜,如封疆大臣般,山高皇帝远,一方独大,据商路要塞,财源滚滚。

    可是,在曦京人看来,却多少有些不屑。云都在哪里?长什么样子?听说是一座风沙地里的废墟荒城而已。怎堪比曦京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况且,陛下御旨,柳河洲未经传召,终身不得回京。柳家也声明,那无妻无后的不孝子,净身出户,终身再无家族继承权。

    所以,说是风光上任,却更像是发配边疆,外带赶出家门。

    最应景的是,那柳三公子,向皇帝陛下要了几百随行的人,据说是从各处牢狱里,寻的那些本是要发配岭南湿瘴之地的带罪之人,也没个身份来头,尽是些平头百姓,百工匠人,百业商贾。

    于是,离京时,柳都护使便带了十几个随从奴仆,装了两三车随身物品,外加这几百形形色色的浪人,浩浩荡荡出城门。

    无权贵相送,皇帝御旨打发出去的,柳家老爷子亦表了态,稍有头脸的曦京贵家,避之不及,谁还会来送?却有佳丽告别,曦京城中花街柳巷里的识趣姑娘们,皆自发前来,迤逦十余里,折柳相赠,写诗惜别。

    那十里莺燕的景象,又让朝官大老爷们,看得直摇头。直叹,好好一个清贵世家子,怎的就混到这个地步。

    此后多年,当那座三千里之外的云都城,重现遍地黄金,熙来熙往的盛况,真正成为大曦通西域的重要门户,亦成为曦京人心中的一个向往之时,这柳家三郎带着一队三教九流狼狈出京,曦京妓姬们倾城相送的一幕,才成坊间佳话。

    且说当年,这群行得缓慢的拉杂队伍,穿平原山丘,入香雪海沙漠,过西凌草原,行了两月有余,才来到云都城下。

    那日,暮春时节,天高云低,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几百人,抬眼看前方,突见一座白玉石头城,乍现于蓝天黄沙之接,白云环绕之中,似一天上之隐城,缥缈而夺目。

    众人如难民见着新家,心中欣喜又疑惑,想象中的废墟荒地,原来如此……美好,莫不是海市蜃楼?

    柳河洲驻马,停在一辆马车旁,冲着车内的人喊道,声音里带着得意,仿佛那座城是他修筑的一般:

    “豆豆,小茶,快下来看,我敢打赌,不出三年,曦朝的流放之人,会争先恐后地想要到这里来。”

    夜云熙抢先出了车厢,站在车架上,手搭凉棚,举目眺望。那白玉金光闪亮之处,就是五百云都隐者,花了近半年功夫,亲手重建的云都城?就是那人许她的白玉城,黄金宫,云都为家?只是那件心衣上的歪扭城廓纹样,画得太丑,哪有眼前的壮阔漂亮?

    她举目看罢,觉得心中如有无数花蕾,一朵朵地悄然绽放,转头问柳河洲:

    “三哥,昨日赶前头去报信的人,回来怎么说的?”

    “他说,他在城门上,等你。”柳河洲懒懒说到,继而又笑着嘀咕了一句,带着酸意,“眼中只有你,难道我这大曦都护使,还有这几百号人,都是陪衬吗?”

    夜云熙自然听得懂,柳河洲说的“他”是谁,也不理会那厮倍感冷落的酸意,提裙跳下车来,去拉柳河洲骑着那匹马儿的缰绳:

    “你下来,让我先过去。”

    “豆豆,矜持些,等下他们会在城门口,迎都护使入城……等等,别拽,我下来就是。”柳河洲尚有些犹豫,却被她一番连拖带拽,给扯下马来。

    “你到车上去,陪你的宝贝夫人。”夜云熙一边上马,一边冲柳河洲挤眉弄眼,示意他去坐车。

    “公主,我陪你去吧。”钻出车厢的小茶,听得不自在,亦想跳下车来,跟着她去。

    “小茶,你马上就是都护使夫人了,要矜持些,回车厢里坐好,等着狐族人迎你入城。”她要单骑赴约,可不想带个照亮的前去,又赶紧转头去看一旁的紫衣,抢着在她身形闪动之前说来:

    “紫衣,照顾好都护使夫人。”

    这才一个扬鞭策马,成功地撇下众人,直直往远处的白玉城奔去。

    她心急,等了许久,终于能重逢。在柳河洲京郊的庄子里藏着,休养了几月,又跟着这行动缓慢的拉杂队伍,在路上走了两月,如今,近在眼前,她实在是迫不及待,只想飞身前往。

    又心怯。在情最浓时,凄凄离别,在心最伤时,重获生机,如今,久别重逢,越发害怕,等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自禁,当众出丑,故而先行。

    马儿疾驰,风沙拂面,心中往事,亦如风掠过——

    万念俱灭之时,莫过于听了凤玄墨的死讯,摔没了他的孩儿,看见那件被当作遗物送回来的心衣,再被那个事先服了青花毒,跑到她床前以死谢罪的青鸾一个激发,萌生出死意。

    正想讨份毒药,吃了作罢,哪知那丫头,说完谢罪,再说报恩,报她千语山赏识之恩,报她栖凤城救命之恩,说是受大将军所托,务必送公主去云都,又实在想不出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法子,故而,青花覆面,以死替她,换她半生无羁自由。

    再去细看那件遗物心衣,泪水浸润之后,显现出来的云都城廓,原来真不是她眼花看错,而是那人递给她的消息,要她赴云都之约。

    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大将军,早就在盘算,要遁了这凤家的身份,带着她去云都,隐居一世而已。只是,一直瞒着她。

    于是,她承了那丫头的情,李代桃僵出了宫,换那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孤女,替她入西山陵寝,享皇家供奉,禁军守陵。

    出了宫,才发现,那人只是将她瞒得深沉,却嘱托了周遭诸人,将一切安排妥当。

    明世安心知,他送出宫的,不是死去的青鸾,而是活着的公主,送她至义庄,红着眼眶与她告别,祝她一世安好,说他要去皇陵,陪青鸾。

    小茶来义庄接,将她直直带至柳河洲置在京郊的庄子里,端茶递水,把紫衣的活路抢了大半,让她有几个月的休养生息,倒得后来,她觉得,将柳河洲的准夫人当奴婢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了。那龟兹女却说,报她救命之恩。

    柳河洲说,凤玄墨托他,送她去云都,他便起了心,干脆带着小茶一起去罢,反正家里也待不下去了。她惊讶于男人间的友谊,本是相看两厌的两人,青云山上一顿酒,竟已经发展到要同处一城,隔邻而居,相伴终老的地步。

    沈子卿来看她,说受人之托,上议设安西都护府,据云都为要塞,通西域之商贸,借一国之力,将孤城变门户,让她能够大隐隐于市,且又能坐享繁华热闹。

    裴炎回京,得胜的将军,却因放丢了北辰小皇帝与听政的萧太后,被撵去守皇陵。她想起出征前,曾与凤玄墨说过,让他对皇甫的后人,能照拂便照拂,她不知,他们是如何办到了,但却能肯定,定是那人的主意。便觉得,让裴炎这忠厚老实人来担了后果,颇有些愧疚。

    哪知,裴炎一脸毫不介意,说他与凤大将军同袍一场,替他圆个假死遁世的弥天大谎,换个皇陵来守,也乐得清静。回头一想,才发现,裴炎向她透了更深的一层实情——那太极殿上的皇帝,怕也是知晓了躺在皇陵里的人,不是她了。也算是手下留情,放了她一马。

    这些人,她都承了情,这些安排,她亦觉得,甚好。世间再无昭宁,她的人生,重新开始,再无拘束,肆意而活。

    只是,心中唯一的郁结,是那执拗之人,瞒她瞒得深,又让她等得太久。她要直奔云都,问个究竟,他却说给他数月,重建云都,让她跟着柳河洲赴任,一道慢行而来。

    如今,苦等许久,慢行两月,终于抵达,叫她如何不心切?

    遂俯身马背上,将最看家的骑术使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白玉石头城,在平阔沙地中,划出一道烟尘直线。

    跑至城门两三里地,果然,见着白玉城下,沙砾地中,五百隐者,垂手敛目,以静候多时。

    一个勒马,减了速度,缓步上前。一边举目去望,高阔绵延的白玉城墙,一边任由马蹄嘀嗒,如入云中幻境,又如缓缓归家。

    待行得近了,便看清楚,城门下,那两个依稀相似的人。一老一少,一个银发白袍,一个黑发青衣,一样的玉带绑发,清俊容颜,一样的长身细腰,玉树挺立。两人的领口门襟,袖边袍角,皆有些她从未见过的金绣纹饰,渗着远古蛮荒的怪异,但是养眼,好看,她喜欢。

    五百隐者,分立两侧,留出一条阔道,直达城门。她就直直地,沿着那中间阔道,踏马而过,行至城门下,那如此刻的阳光般闪耀夺目的两个人面前。

    俗话说得好,近君情怯。

    那边上的贺兰铮,白得似雪,乍看和蔼宁静,实则一副万年冰山的高冷模样,她不看也罢。可那日思夜想之人,黑衣金绣,越发显得剑眉星眸,冷峻硬朗,偏偏又一脸和煦笑意,略略仰面,就那般看着她,带着一种熟悉的……讨好与宠溺。

    久别重逢,恍若初见,仿佛头顶的云彩与暖阳,全部化作他眼中的神采流光,倾洒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在她的脸上停驻流连一番,最后,与她的眼中柔波交织在一起。暖洋洋的,软绵绵的,她突然觉得,连下马的力气也没有了。

    想过无数次,见着他,要怎样,还要怎样。可是,真的见着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索性凭着本能,不由自主地张了手臂,等着他来抱。

    那一直在笑的儿郎却不接招,两步上前,踩着脚蹬,一个翻身上马,贴在她身后坐了,接过缰绳,就要打马带她进城门。

    “不是还要在这里,等柳河洲进城吗?”她看得稀奇,终于找到了开口第一句话。

    “有亚父在这里迎接,我无事了。”身后那人,已经扶了她的腰,垂头在她肩上,轻声说来。

    “亚父的……疯病,好了?”她是有些迷糊了,竟想着留一疯癫老人在这里,主持入城之仪,会不会有些不妥。便侧过头去,嘴上犯贱,多问了一句。

    “自从被你赶出将军府,就好多了。”那耳尖的贺兰铮,当然听得清楚,抢着答来,又冲着他们,不耐地挥手,示意他们赶紧闪开,免得碍眼。

    身后那人,听得一声闷声轻笑,拥着她,策着马,快速闪开,过门洞,入城去了。

    原来,刚才柳河洲说起,他在城门下等她,满脸失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他立在城门下,还真是只为等她。

    筑城为家,静立守候,只等她一人。

大结局半世云都梦(下)() 
入了城,马蹄踏在洁净空阔的青石路面上,隐隐嘀嗒回响。大约整座城中,只有她与他。

    夜云熙听见身后的呼吸,一声接一声,极力将急促化为绵长,在她耳后,颈间,浅嗅轻闻。那人手中的缰绳,早就扔给了她,只管将双臂圈在她的腰上,箍得越来越紧。

    久别胜新婚,被那久违的气息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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