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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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来了个意料之中的。澹台月依旧是那小公子打扮,玉带揽发,龙珠抢额,一身窄袖紧腰的短打武服,足蹬一双鹿皮小靴子,蹭蹭上台来,往夜云熙身边一坐。又紧跟上来四个精壮侍卫,一溜烟往她身后站了。
夜云熙见她这比主人还威风的架势,有些来气,抬了下巴,斜了眼睛,问她,你是来观战的,还是来打架的?
那女皇朝她讪笑,我是来挑人的。
夜云熙昨日许了诺,让她八千鸾卫随便挑。自然无话可说,白了她一眼,吩咐奉茶。两个女人又开始喝茶叙话,打机锋。
接着,又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先是柳河洲,他来,倒不奇怪,这人喜欢热闹,尤其是有她在场的热闹。只是今日的来意,让她有些惊讶。他说,他亦是来挑人的,挑些精勇儿郎随他去西域。
“陛下使你去西域,不给随从护卫吗?再说了,柳家的暗卫,可不比我这些鸾卫差。”
夜云熙一边笑问他,一边伸手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子,那是她方才喝过的茶,这厮一坐下来,径直就端了她面前的茶,要往他自己唇边递。
“那不一样。”柳河洲就着她的手,倾身过来,附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豆豆,我想要……你的人。”
一语双关,眉眼风流,说的是要她的鸾卫,听来又有另一番调情意味,煞是旖旎。见着夜云熙柳眉一凝,黑了脸,要冲他发作,才赶紧收了这浪子态,一阵宽慰:
“别生气,别生气,皱眉显老,不好看,我也不挑了,你看着给就是,啊?”
夜云熙这才舒了眉头,与他好生说话,又将他介绍与澹台月认识,说他便是柳家那位出了名的无赖泼皮浪荡三公子,却只说澹台月是千语山的故友,不点明身份。
柳河洲是何等精明的人,将澹台月连着她身后的四个威猛保镖略略打量,就明白了,这不说来头,就是大来头,赶紧敛眉顺目,恭敬行礼。
澹台月倒是随和,眸光闪动,嘴角微挂,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朝着夜云熙幽幽赞了一句:
“姐姐身边,可都是些光风霁月的人物。”
说话间,那第二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先是听着一声酷似高大全那鸭公嗓门的唱喏,惟妙惟肖地,在校场口上响起,夜云熙以为是谁在玩笑,陛下驾到?她今晨出宫时,陛下还在早朝勤政呢,可又有谁敢开如此胆大包天的玩笑?
接着便是台下鸾卫儿郎们齐齐跪地行礼的声音,一浪接一浪的山呼海拜。鸾卫们被邢天扬训得精神,早迟抖一声嗓门,都是直冲云霄的气场。
夜云熙这才看清楚往擂台这边疾走过来的人,赶紧站起身来,下了台子迎他。众人自是也跟下来候着。
“阿姐,免礼。”皇帝一步上前来,一把扶起要下跪行礼的她,又挽扶了她的手臂,往看台上走,一边走,一边又像是与她解释来意:
“昨日在泰安宫门,几十个守门的将士,被一千语山来的年轻小公子,用了一炷香功夫,就给打得瘸的瘸,残的残……”
夜云熙听得心下一动,止住脚步,转身去看跟在身后的澹台月,意思是,债主上门了,你自己看着办。
澹台月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且丝毫没有要遮掩此事的意思,正有些迟疑面色。皇帝却察到这二人怪异,跟着转头过来看,问到:
“阿姐,这是?”
“就是陛下刚才所言的,那个千语山来的年轻小公子。”夜云熙向来认为,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
皇帝看着这位小公子,微怒,微愣。许是恼她不知轻重地挑衅,又许是不太相信这蜂腰猿臂的弱公子,就是正主。
澹台月倒是机巧,端正地揣测了他的心思,捡了个不要紧的来打哈哈:
“陛下若是不相信,要不我重新打一次?”
一句话激得年轻的皇帝真的有些恼了,眉眼一锁,却又瞬间笑开来:
“不必,千语山上卧虎藏龙,朕信!”帝王的面色功夫,他家阿姐教过的,喜怒不形于色,且要能收能放,自在真如。
夜云熙瞧得满意,大有埋了一颗钉子,使了一个绊子,再出来打圆场的恶意快感。一边牵了皇帝的手,过去往看台上坐,一边笑说到:
“陛下息怒,咱今日不看千语山的功夫,只看我鸾卫营的本事。”
皇帝亦跟着笑笑,又顺着她的话,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
“因着昨日泰安宫门之事,朕今晨就向太傅请询,这禁军宫卫的整顿。太傅说,只需到阿姐的鸾卫营来看看,便知这训军之法。朕想着今日不是恰巧营中试炼吗,便赶着来了。”
夜云熙心里一沉,果然还是来了。鸾卫营如重剑,皇帝哪有不想要的。沈子卿沈大人,也真是个奸诈狠心的,光说让陛下来看看,可这后话呢,看上眼了,怎么办?
她亦想过,若去北辰,这八千儿郎的去处,还是个棘手的问题。带至雍州,精兵入他国,恐怕有些难办,留在曦京,给并伍了,给荒废了,又着实可惜。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中翻转,面上却平静,微微笑说:
“那就要在陛下面前献丑了。”一边说着该说的场面话,一边示意刑天扬,“开始吧。”
刑天扬一个利落应答,扬手发令,但见擂鼓声声,旌旗猎猎,冬日暖阳中,不紧不慢,走上来一人,玄衣武服,赤带束发,明明是跟所有鸾卫儿郎无异的服色打扮,穿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英气挺拔,眉眼如画。那和煦阳光,照着他那漆黑发间,沉静脸面,似有些金色光辉,在空气中流转。
第四十六章西凌绝杀技()
夜云熙眯眼看着走来上那人,突然间心头舒展。平日与他吹胡子瞪眼,火花四射,竟未像此刻这样,退开来仔细瞧过。那暖日光辉中,稳稳站立的儿郎,剑眉入鬓,眼如点漆,向她看过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心中怦然一跳,不禁抬手去捧住心间,一句怪怪的念头在心头回响——这是……她的阿墨吗?
昨日问他,你一人,战八个,又是重伤初愈,若是吃不消,不必强撑,本就是想借你,试一试那些鸾卫儿郎,输了不丢脸的。
他沉吟了一下,反过来问她,公主是想长他们威风,还是压他们锐气?
她想了想,说,这鸾卫营也有些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压一压也好。
结果那木头竟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一句玩笑话,一边说,一边还有些红脸羞怯,看得她一阵凌乱。他说的是,公主放心,喝了公主那么多碗名贵汤药,哪里还得起,只有卖命来报。
后来,昨日晚些时候,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凤玄墨就出了城,来木樨镇宿在营中,养气调神,以备今日之战。
也就一夜未见,这会儿远远看着,怎的有些……惊艳。
接着,那八个鸾卫儿郎也齐齐上来,在擂台的另一边,与他对峙而立。皇帝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侧头过来问她:
“阿姐,这是怎么一个打法?”
“就是这个打法,陛下只管看就是,欺负不了你的人。”夜云熙一边笑说,一边就想起来,这木头,好歹以前也是陛下御前的小将军,这两月来,好像被她给……糟蹋了。
接下来,就是按长公主定的规矩,八个顶尖鸾卫儿郎,逐个上前,与凤玄墨打。
这八个鸾卫,经过了层层比试,千挑万选,才站在了这里,自是有些真本事,也有些心气。今年长公主定下的规矩,看起来是护他们,对他们有利,实际上,是将凤玄墨抬出来,有些寒碜他们之意。因为,八人车轮战,对阵一人,不管输赢,都是有些丢面子灭威风的。
但不管怎样,赢比输,毕竟还是要……威风些,且还可以,当着整个鸾卫营,调戏一次他们的公主,那将是多么快慰平生的念想。
所以,今日一上来,八个儿郎皆是气势饱满,还怀揣着整个鸾卫营对凤玄墨的敌意,准备使出浑身解数,来挑战。
只见排头一个,两步站了出来,先来抱拳请战,风玄墨不说话,只抬手还礼,片刻沉寂,一招起势,两人很快便缠斗起来。
看台上的贵人们几口茶水下去,场中两人,瞬间已斗至几十个回合开外,那鸾卫儿郎一套拳法使得虎虎生风,眼花缭乱,风玄墨不停地接招拆招,也闪得飞快。
就在这看似分不出伯仲胜负之际,突然,一个刹那空隙,凤玄墨猛地一招,众人都未看清楚他是如何下手的,那鸾卫已被他反手钳制在地。第一场,只用了二三十招,他轻松胜出。
场上台下一片静默,众人皆是有些愣住了。看台上的贵人们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么快就了结了?台下的观战儿郎们,却是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这么快就了结了?
“啪——啪”还是皇帝抬手拍了两下,这才响起一阵鼓掌喝彩。鸾卫营就是有这点可爱,虽然我恨不得把你打趴下,不过,若是你能把我打趴下,我还是会敬你。
几息调气,第二个鸾卫儿郎,下盘稳健,站出来挑战,风玄墨面色沉静,只管应了,又继续开打。
夜云熙看着看着,看出些端倪来了。她虽只有些花拳绣腿,不太拿得出手,但这眼力劲,却是跟着千语山的师父熏陶出来的,一等一的好。
风玄墨的打法,她有些眼熟,跟冬月十五那日,带他到鸾卫营来,与鸾卫们比试时,如出一辙。三十招左右,等对手锐气消磨之际,寻个空隙,一招制胜。那招绝杀技,带着西凌草原的野蛮路数,不太讲究花式套路,但快、狠、准。
曦朝军中,向来重刀剑骑射,团体阵法,不太重近身格斗。建了鸾卫营,她觉得这是一个缺憾,便请了武艺大家来教。可也许,坏就坏在这里了——
对于南曦人来说,武学是一门技艺,也是一门学问,讲究功法派别,招式套路,起承转合。故而鸾卫营的儿郎们打起拳来,都跟那江湖师傅一样,一套一套的。而对于风玄墨来说,武功身手,也许是生死厮杀的经验,致命或逃生的本事,讲究的是实用。
一番琢磨,跟着就放宽了心念,也许,今日这打擂,没有太多悬念了。讲究花式套路的南曦武艺碰上追求实用性的草原搏斗,占不了多少上风。
果然,不多时,场中又是一阵喝彩,第二场打斗,那木头如法炮制,依旧轻松胜出。
紧接着,第三场,第四场……,众人看得有些瞪眼,觉得太不可思议,这连胜将军,到底要赢到几时去?
夜云熙却有些乏味了,端起茶来,细细地喝。只要那木头体力撑得住,别说这八个人,整个鸾卫营,也许都打不过他。只是,心中又生出些怪怪的怜意,这绝杀功夫,都是他在十二岁进凤家军之前,学的吗?一个孩童,要经过多少生死搏杀,才能练就这样的身手?
不由得看得有些……心疼,见着他面色不改,跟铁人似的,不知累,不知疼,只全神贯注,闪身拆招,再倾力而击,一招制胜。一个个应了,一个个打倒,直到第八个鸾卫儿郎,被他一个囫囵缠抱,掀翻在地,那木头终于单膝跪地,垂了头,开始喘息开来。
这不出半个时辰,一口气完胜八人的战绩,赢得震天的喝彩欢呼。那八个鸾卫儿郎亦是服气,抱拳行礼,表示认输。
夜云熙手指微动,想要做些什么,或是说点什么,却又有些心气浮动,怕一时头脑发热,有失体统,便强行端坐了,等那欢呼声停歇下来,自己的心思也平息下来,再说。她一手带出来的鸾卫营,最顶尖的人才,打不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她却不觉得丢人,反而有些欣喜,可能是因着先前那怪怪的感觉吧——那是她的阿墨。
“姐姐昨日,果然没有骗我,说这阿墨,整个鸾卫营都打不过他。看得我这四个侍卫,也有些手痒了,想与他切磋一番,不知可否赏脸?”
夜云熙还在平息心思,澹台月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了。且那女皇估计也是日日在朝堂上练嗓门的,一出声,便是清晰响亮,众人皆听见了。
场中跟着就静了下来,虽无人接话,可那期待气氛,却是呼之欲出。众人皆被方才那连环打斗,激得兴奋不已,却又意犹未尽,若是还有精彩下文好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夜云熙转头过去,幽幽看着那心机女皇,冷冷问到:
“澹台,你是何意?”
场中那人气衰力竭,喘息不止,澹台月却要吆喝着让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彪汉继续来车轮战。居心险恶,输了不要紧,反正,整个鸾卫营都打不过他,赢了,却可以作大大的文章,往外一宣扬,岂不是要说她的侍卫,胜过所有大曦精兵?
“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看阿墨他愿不愿意。”澹台月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狐狸像。
日头渐高,冬日的煦光也有些晃眼,夜云熙就觉得那额前龙珠,抢得她眼疼,开口闭口的阿墨,刺的她耳朵疼,回头去看场中跪地歇气之人,有些皱眉,这样子,还能打吗?却终是未开口阻止,含糊应了澹台月,等着看风玄墨如何应对。
那人平了喘息,抬起头来,竟迎上她的目光,咧嘴一笑。然后一个使力,稳稳地站起身来,朝着看台这边说到:
“容我先喝口水。”
夜云熙脑中轰地一声,断了弦,顺手端起手边自己那杯茶,递给身后青鸾,示意她端过去。青鸾圆眼一睁,在惊讶中伸手接了,下看台送过去。她一眼扫视,清楚地察到,皇帝的玩味目光,柳河洲的重重抽气,澹台月的暧昧轻笑,台下四起的窃窃私语,她全都不管不顾了,双眼一闭,把心一横,这人,我就是要宠了,怎么着?
决定破罐子破摔后,反倒没了顾忌,脑子里开始有些随心所欲地起了联想,一个有些相似的画面自动浮现出来:冬月十五,他将她的鸾卫打倒一地,亦是这般,转头对她说,我有些渴,想喝点水。然后……然后她承认,那日她是有些使坏,灌了他半车桂花酿,让他直接醉瘫在擂台上,睡了三天三夜……
脑中闪神,不由得嘴角春风,看着那人不动声色地接过青鸾手中的茶水,仰头喝了,一边抬手将嘴角一抹,一边迎了她的视线,匆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看懂了她心思,让她莫名心安,嘴角轻起的春风就抑不住地,荡漾开来。
那人嘴角微动,却又迅速止住,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朝澹台月身后的四个东桑武士朗声说到:
“请!”
第四十七章拼命十二郎()
澹台月带来的四个东桑武士,生得身材高大,腰圆膀粗,往场中一站,跟四尊小铁塔似的。风玄墨跟他们一比,显得有些瘦削了。
夜云熙看着那四尊稍显笨重的铁塔,不觉轻笑,这澹台月,一个练轻巧武功之人,怎的有这怪异口味,寻了如此憨实的四人来作护卫?
等场中开打,她就咂出些苦意了。这笨重憨实之人,似乎才是风玄墨的克星。方才那屡试不爽的西凌路子,对付身材较瘦削的南曦鸾卫,也许是招招必胜。可是,若对手换成一尊铁塔,就有些不妙了。
但凡追求一招致命的功夫路数,需得化繁为简,一鼓作气,凝神聚力出击,且通常博此一击,便胜了,然而,若对方能躲过这一击,或是能承受了而不倒,这一鼓之气,便会被消磨得再而衰,衰而竭,等待耐心和耐力消耗殆尽之际,便是对方反击制胜之时。
那场中与凤玄墨比试的东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