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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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徐郎中舍了他压箱底的宝贝,替大人敷了止血生肉,愈合伤口的西域圣药,还加了点镇痛安眠之物,大人今夜必定……好眠。”
这妮子心情一放松,说话也就有趣起来。听得一边紫衣都跟着眉眼闪动,津津有味。哪知公主殿下却一副不屑神情,轻哼一声,甩了一句:
“我才懒得管他,有无好眠。你俩也记好了,以后,我跟他,再无私情,凡事,公事公办,即可。”
果断挥刀斩情丝,再公私分明地待他,这是夜云熙能够做到的极限。怨天由人,哭闹撒泼,酣畅泄愤么?她那自幼的教养禁锢着,学不会做不来。
若要闹得满城皆知,他就是个借刀复仇的落拓王子,骗财骗人骗物骗色,还跟她的皇弟合谋,将两国皇婚给劫了,她就是那个被情郎和亲弟合伙卖了,还热心地帮着数钱的傻大姐冤大头荒淫公主?她也丢不起这人。整个大曦王朝,也丢不起这人。
母亲说得对,天家丑事,能遮盖时,且遮盖。纵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要保全那天家体面,不要露了肮脏真颜。所以,从今以后,再无任何牵扯瓜连,再无任何妄想痴念,你报你的血海深仇,我尽我的皇女义务,你奔你的锦绣前程,我全我的家国颜面。
聊聊几句叮嘱侍女的吩咐,加之一番铿锵思量,夜云熙几乎已经将这一天一夜的变故作了个了断。她向来不是悠柔寡断之人,不屑于日日肝肠寸断地情伤,一夜未眠,一刀捅腹,一日枯坐,够了。再胡闹下去,先皇先后的在天之灵,会以她为耻!
只是,明明释下重负,却觉得,心上仍有万钧,开口说话时,怎生觉得,满口的苦涩,仿佛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
“青鸾,紫衣,我也不瞒你二人了。陛下囚我,是要我在不日后,重嫁北辰。其实,陛下也是粗心,他也不想一想,我如今遭西凌人一番折辱,还有个西凌王子妃的身份搁那里,北辰那些人,如何还容得下我?别看北辰皇帝无畏人言,不顾体统,执意要继续娶我,其实,他本就是图个折磨我的乐子。”
一席话,说得忧伤无奈,两个侍女便在她跟前齐齐跪下了,望她拿主意,反正也是寄生藤萝,生死相随,别无它想的。
夜云熙便幽幽缓缓地,边想边说来:
“青鸾,今日邢将军让你晚归,便是默许了你的行动自由,从明日起,你每日寻个由头出门去,采买置办也好,串门子探望也行,务必在这几日里,将这些情形打探清楚,第一,北辰大军何时来,来多少人;第二,凤老将军那里,究竟战况如何,何日班师;第三,西凌王是否身受重伤,如今人在何处?”
“殿下……”青鸾一声呼唤,几近哀嚎。
夜云熙不理她,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不是你在大街上走一走,门房处串一串,就能知晓的。但是,我也知道,以你的能耐,我若逼你,你也自有办法去知晓的。不然,当年在千语山,那么多女孩儿要争着作我的侍女,我为何不挑其他人,只挑你和紫衣?”
第八十九章猛虎嗅蔷薇()
夜云熙说完,见着青鸾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又给她支了一招:
“你若觉得难办,不若今夜与紫衣商议一下,明日该去找谁探听才是。我先去歇息了,勿来扰我。”
言下之意,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看着办好了来交差就是,我不管了。接着,兀自从椅子上起身,回里间歇着去了。
昨夜至今,情伤至极,此刻,有些疲乏袭来。她便褪了鞋袜,上了胡床,欲解衣裳,才发现那繁琐腰饰,需得从腰后解开,反手摸索片刻,觉得无从下手,又懒得唤紫衣进来伺候,索性胡乱和衣蜷在床上,任由先前乍起的忧虑,重新涌上心头,一通漫无边际的思量。
她让青鸾去探听的三件事情,确实是给她的大侍女出的难题,不过,却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疑虑与忧患。
皇甫熠阳的亲笔信,无假。皇甫那厮,唯恐天下不乱,能带着一支浩浩荡荡北辰大军来南曦天门关,耀武扬威一番,他求之不得。只是,他能不能成行,能带着多少大军成行?反应出来的是,他对雍州贵族的控制程度,或者说,雍州贵族们对他的纵容程度。若是,整个雍州城都允许他这般胡闹,或者说,跟着他起哄,陪着他胡闹,那么就说明,离北辰与南曦起战事之期,不远也。——她,半途遭劫的曦朝公主,就是一根现成的、已经在滋滋燃烧的导火线。
凤家军的战报,无假。云起所言,凤老将军亲率曦军主力,直捣王庭,逐得西凌王仓皇北逃。她相信,但是,她却对皇帝的心起疑了。二十万西北军,深入西凌腹地,纵然是捣毁了王庭,也算不得胜利。西凌人本就游牧起家,只要西凌王健在,王庭就可以再起,西凌国就还在。没了王庭,草原四处,皆可为家。反倒是这二十万曦军,长途行军,庞大队伍,粮草供应不济,人生地也不熟,若再被狡猾的西凌铁骑来个神出鬼没地反击,未等撤出草原,就要被拖垮掉。
西凌王北逃,无假。但也恰是这无假,才最要命。西凌王年少成名,统一草原各部,西凌方能与其他三国并立,成其为国。这样一个叱咤多年的枭雄,被夺了矿山,捣了王庭,还折了亲子……天才晓得,这走投无路的老王,会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所以,北辰人态度不明,凤家军班师无期,西凌王行踪不定,那么,最危险的,是如今的栖凤城。这座西北防线重镇,此刻,除了几千疲惫的鸾卫骑兵,几近空城。若是北辰大军,或者西凌铁骑,抢在二十万凤家军回来之前,突然兵临城下……
夜云熙用力地摇摇脑袋,暂不往那个不堪设想的境地去想……算着明后日,裴炎也该回来吧,倒时候,有八千骑兵,数千战俘,还有赫连勋的头颅……澹台玉那小子也不知伤势如何了,一身错筋断骨,还得在烈日黄沙中颠簸这么多天,也真是为难他了,不过,这般能折腾,那句说他活不过三十岁的东桑谶言,也是值得怀疑……
一阵跳跃恍惚的思虑,忧心忡忡,缕缕分析,脑中终成一团浆糊,上下眼皮止不住的打架,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后是穿过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一次又一次的坠落,终于跌至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赤脚行走在那冰窟寒渊里,脚下寒意刺骨,举步维艰,可再一转眼,又仿佛踩在了滚烫黄沙上,暖意熨帖,一直熨得她口干舌燥,接着便有人递来割开的腕间,要她饮血止渴,她以为是沈子卿,复又清醒地记得,应该是凤玄墨,便一把扯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要亲眼去看一看,哪知,耀眼光芒中,茫茫黄沙里,空无人影,只有她孤身一人,骄阳炙烤,天地不应……
一声凄凉哀吟,手脚一颤,终于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睁眼来,四周一片夜色微光,胡床陈设昏暗隐现,缓缓回神,慢慢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又觉得手脚微汗,燥热难耐,才发现自己和衣拥被,胸腹紧束,怪不得噩梦连连。
而最蹊跷的事情是,那梦里梦外的脚上灼热,是真有其源——不知何时,床尾竟歪斜侧躺了一人,双手将她一双赤脚抱了,正捧在心口处捂着。依稀轻微酣睡声,仿佛并不知她已醒来。
她一个缩身曲腿,将一双玉足从那人手中抽了出来,又慌忙撑手使力,半坐起来。
“公主醒了?”那人这才被惊醒,却未动身形,就那么歪躺着说话,声音里,也尽染倦懒之意,恍惚中,如那多年夫妻,半夜醒来,惺忪闲话。
“你如何进来的?”夜云熙却无此闲情。她才捅了他一刀,他却跑来抱着她的脚,睡了大半夜,她有些尴尬;青鸾不是说徐郎中加了镇痛催眠之物,让他今夜安睡吗?他怎么还有精神跑这么远来?且这守备森严,青鸾紫衣还在外间,他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地爬了她的床?她满腹疑惑。
“睡觉也不好好睡,被子也不盖好,脚上还凉得浸手。”那人不答她,只悠悠缓缓说他来时所见,那语气里,竟是……宠溺,还有下一刻就要睡着的倦意。
“我问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夜云熙心里就略略有些抓狂,如今这田地,她岂容他在她脚边酣睡?
“原来公主是被陛下囚禁了……只是,受了这般委屈,先前为何不告诉我……”那人似乎听不懂她的话,又迷糊叹息,饱含怜惜之情。
“凤玄墨,我问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夜云熙被那懒洋洋的,如入自家寝房的无赖模样,激得肝火旺,陡然提了音量,将那话问至第三遍,问得夜空里,似有余音回荡。
“徐老爷子不知给我加了多少镇定之物,我现在,困乏得不行。”仍然是丝毫不理她的一根筋追问,只道出赖在那里不动的原委,听来却满是撒娇的意味。
夜云熙猛地掀开丝绵薄被,咕噜起身,扑将过去,一阵拍脸,又抓了他衣襟,一边摇晃,一边冷声说来:
“要睡,也给我滚回去再睡!”
他要是就这样睡着了,她马上找人来,将他抬出去扔了。只是,这大半夜的,公主叫人到她的床上拖个昏睡的人走,听起来,总是不妥。于是,下了狠心,需得将他拖起来,推至床下地上,再叫人进来抬,才行。
用力去推他的肩背,那人不知是真的乏力了,还是故意的,沉着高大身躯,不配合使力,她哪里推得动。遂也不顾风仪,咬了咬银牙,抬腿跨坐上去,探手下去,抱住他的肩颈背膀,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拉。
正呲牙咧嘴,拧腰蹬脚地发力,突然,身下那如有万钧的身躯,一个翻身起来,一招西凌摔跤手,捉了她双腿,一拉,一提,就将她朝身边床上撂,她正揽着那人后颈朝上抬呢,身子突然悬空侧倒,便下意识地圈着那肩颈一拉,于是,那人就顺势倾身压过来,将她压了个瓷实。
最难堪的是,她这玉臂一揽,将压过来那人揽得死紧。两人腿抵腿,胸贴胸,面触面,贴得无一丝空隙。又恍惚听得那人一声轻笑,夜云熙羞愤顿起,撤手去推,又被捉住,那人将她一双柔荑并了,递到一只大手里钳制住,举过头顶,另一手竟摸索下去,去解她腰间的锦带。
“凤玄墨,你做什么!”她心中惊怒,又挣扎不过,但嘴上自由,便厉声呵他。
哪知那人充耳不闻,只管大手翻飞,三下五除二,她都无从下手的腰缠,被他给松开来,又跟剥笋似的,轻巧替她除了外衣。
一阵凉意袭来,她便心身俱颤,万念俱灭,难道一朝求不得,便要这样强求吗?她的心,岂是能强求的?
“也不嫌束得难受,我替你解开,睡得安稳些,免得尽做噩梦。”
她正惊恐难堪,不知所措,那人却已经撤了对她的禁制,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锦被,替她掖好,又在她身边侧躺了,隔着锦被,将一只手臂轻轻压在她身上。
待拾掇停当,于佳人身侧安卧,平缓了几息呼吸,那人似乎才意识到,先前她的反应,究竟是何惊恐之意,不觉一声轻笑,在她耳边低语:
“公主刚才以为……我要做什么?”
夜云熙无心与他调笑,直直地盯着屋顶的虚空黑暗,不带任何语气与表情地逐他:
“凤玄墨,你给我滚出去。”
“……”那人却突然又如沉睡的猛兽般,没了动静。
“来人……”她终于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自家颜面了,扯了嗓门就开喊,可刚一开口,就被一只大手飞快覆来,连唇带鼻,将她捂住了半张脸,那人一边用指腹在她脸颊上轻抚,一边终于接上了那个他一直避而不答的话题。
“公主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吗?”
“……”她终于平下心气,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我先前去见了陛下,与他又做了一个交换。”
“……”浓浓的男子鼻息逼近,于她耳根、颈间之处,轻触猛嗅,如蜻蜓点水,又如猛兽嗅花,仿佛,轻也不是,重不不是,轻轻重重间,杂着那一句迷离的话语:
“西凌一国,外加云都宝藏,换你。”
第九十章悠悠天子心()
“我先前去见了陛下,与他又做了一个交换……西凌一国,外加云都宝藏,换你。”
直到第二日,轰撵了那人回去,打发了青鸾出门,夜云熙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满院子的蝉鸣绿树与……戎装守卫,仍止不住地反复转念,心生冷笑。一个谦谦皇帝,一个破落匪首,还真当她是那棋盘上的白玉子,可以肆意划拨?
先不说她那白面黑心的亲弟弟,只说那人面狐狸心的破落户,他以为他是谁?西凌一国,任他夺取,云都宝藏,随手赠人,诺大一个北辰,也任他戏耍?他以为她是谁?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值得了一国一城?纵然再值价,不过也就是一件可以交换的物品?若是舍了她,能换得更合心意的东西,岂不是也可以拿她去作交换?
如今想来,真是报应,想当初,她不是亦拿他去跟澹台玉换东桑之书吗?罢了,都是同类人,相煎何太急。他的心太大,即抛不开大义,又舍不得私情。然而,君不见,世间那些贪求双全之人,往往都是两头落空?
纵然有几分真情,可如今,先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中狠狠煎熬之后,再来蛮横强求,她又如何放得下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囫囵将就?
遂立在窗边,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夏虫嘶鸣中,起了满心的执念——从今以后,绝不屈就。那不顾骨肉血亲之情将她作江山抵注的,那执意要娶她来玩弄于鼓掌的,还有那撕开温情面目再来求索她的,绝不让你们如愿,绝不!
于是,那日晚些时候,当皇帝过来,一副愁眉向她问询,该如何决策取舍时,夜云熙看着旁边磨墨荡笔伺候,只等着她回话的高公公,心中暗自发狠,竟生出些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
“陛下是问我,想要嫁谁?”她捡着皇帝话里的意思,先是反问了一句。
“一切但听皇姐的意思。”皇帝来,向她坦诚说了昨夜的谈判。西凌一国,云都宝藏,雄才大略的年轻皇帝,当然想要,可这北辰那边,却又如何交代?遂让他有些为难了,索性来求个主张。
“当真?”夜云熙一声冷笑,现在跑来问她的主意,早在干嘛?她的人生与姻缘,何曾自己作过主?不已经被你们这些雄心男儿,一会儿家国大义,一会儿阴谋勾当,早已踩踏在地碾成泥。
“昨夜,朕梦见母后了。”皇帝本是坐在桌几对面的椅上,此刻起身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夜云熙被他岔得一愣,转眼一看,高公公那边,端的是躬身凝神,拂袖执笔之态,腕底阵阵墨香,在室间萦绕,其实,那久等未果却又不敢妄动的姿势——僵得好辛苦。
再去看走到窗边,又转身过来的皇帝,怎的突然扯到他母后了?且他有两个母后,她的母亲,先皇的懿德皇后,认他为嫡子,养他教他,他自然要称一声母后;他的生母,那个先皇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宫女,在他登位后,被追封为皇太后,他亦可称一声母后,他在说哪一个?
“朕说的是,先皇的懿德皇后。朕三岁丧生母,幸得母后与阿姐垂怜庇护,才得以有今日。但……母后待朕,严厉多于娇宠,朕对她,亦是畏多于亲。且她病薨那年,朕才九岁,这么多年,昨夜是第一次梦见。”
“是吗?母亲当年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