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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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之时,闭眼想想那灼热黄沙的炙烤,便有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勇气。这死过一次的记忆,总会教会人该如何去活。
当然,也不愿忘记——每每被沈子卿被拒于千里之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还要打着官腔与她说话之时,闭眼想想那刻在心底的呼吸,心跳与气息,便有了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勇气。能够与她生死相依的人,她恨不得以身相许。
不过,虽然往事一直印在心底,却未像这次这般梦得彻底,如同将那漫漫黄沙路,重新走了一遍一般,喉间的干,眼前的黑,口中的腥,鼻息的浓……
紫衣抱着几支腊梅,掀开水晶帘子进来,将折枝插入屋角的梅瓶中,整饰好,又去收拾窗边几案,在寝阁里转悠了几圈,才想起往床榻上看——紧接着便是半声低低的惊呼,后半截被她赶紧伸手捂嘴,给吞了。
夜云熙拿冷眼看着她的侍女,心中忍不住叹息,这丫头贴身随侍她这么多年,手脚倒是伶俐,可为什么心眼没有半点长进?
那不长心眼的丫头无视她的眼神,只顾着跟她贫嘴:
“殿下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唤奴婢进来伺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吓了奴婢一跳,幸好,幸好,方才没有做什么坏事。”一边念着,一边还拍着胸脯,吐舌头。
夜云熙由着她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咂舌,习以为常,也就懒得理会,只问她:
“我睡了多久?”
“从冬至那天,殿下晕倒在泰安门算起,有三日了。”
“不就是风寒发热吗,为何睡了这么久?”
“那日殿下高烧得厉害,又哭又笑,有些胡话,殿下不是吩咐过……”紫衣说到此处,夜云熙开口打断她:
“好了,我知道了。”她有梦魇,又喜说梦话,暗自吩咐过两个贴身侍女,若遇她病痛严重,又神志不清的情况,可请宫中俞太医开一副让人昏睡的汤药,给她服下,一则免受病痛难耐之苦,二则免被有心人听了什么。
转头看看窗外光影,夜云熙来了些精神,掀开锦被,坐起身来。
“殿下可是要起来?”紫衣见状,赶紧上去伺候。
“睡得骨头都酥了,起来走动走动吧。”
挑了套云色金纹的常服穿了,又让紫衣替她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出了寝阁,还未跨出殿门,夜云熙又想先看看自己脸上的气色。紫衣进屋取了铜镜过来,递与她。
她一边捧着葡萄纹铜镜顾盼,一边任由紫衣替她系披风,主仆二人就在这殿门边继续闲话:
“这几日,都有哪些人来过?”往日,她掌摄政大权之时,曦京贵圈似乎特别喜欢见她生病,她一生病,大家便排着队地往这桂宫来。现在变富贵闲人了,不知大家的心意是否依旧?还有那人,会不会来看她?
“陛下来了,皇后娘娘也来过。”紫衣答道。
“嗯”夜云熙认真打量镜中的侧脸。
“凤老夫人来过,柳三公子也派人送了些滋补的东西进宫来。”
“嗯”她未置可否。
她的侍女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用一句关键的话打了总结:
“沈相大人……没有来过。”
夜云熙一听,突然无名火升腾,“咚”地一声闷响,将手中铜镜扔出了殿门,砸在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再掉落地上,哐铛碎了一地。
待她定睛看清楚震碎她的宝贝铜镜之人,声音都些失控:
“紫衣,他怎么在这里?”
“陛下罚他,替殿下养雪狐。”紫衣简洁如实地答道。
第十三章跟班的小厮()
“呵……”夜云熙轻哼,将紫衣的话在心里翻转思量,陛下罚他?云起不就是想将此人放到她身边来吗,他应该是云起的心腹,冬至前日回宫,刚踏进泰安门,云起就打着歪主意,要将这儿郎送到她身边来,被她一脚踩了,这会儿又变着名目地,作什么养狐奴!
不过,云起挑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敢恭维,这凤玄墨,眉眼生得虽是俊俏,只是那冰山木头般的性子,还有那有些一根筋的作派,哪能做得来低三下四,讨好取悦别人的活儿?
再说,她终究不是那起子荒淫乱来之人,不管外间如何传言,她毕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前些日子从南风馆带了那个小倌人回来,只不过是因为他弹得一手好琴,颇有些风雅,又带了几分沈子卿的影子,看着悦目赏心而已。
可眼前这人,每每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就好像专门来给她添堵的一样……不,确切说,应该是专门送上来让她出气的。
夜云熙看着殿前那人,跪在一地铜镜碎片中,抬手垂首,低眉敛目,行礼请安之后,便僵着未动,等她说话。
她心思百转,又平息了心尖上那小火苗似的怒气,才一步跨出殿门,行至风玄墨跟前,幽缓说道:
“泰安门的守门卒,好歹也是禁军宫卫,总有军中升迁的机会,可丹桂宫的养狐奴,便是本宫的私养家奴,就算是断了大好前程,你可想好了?”
“愿受殿下驱使。”回答的声音低沉却有力。
“哼……”这厮对她恭敬谦卑得很,可那种隐在骨子里的骄傲,她闭着眼睛都能嗅得到,夜云熙不由得嗤之以鼻,“但愿你……不忘今日所言。”
说完,拂袖反手,裹了披风,欲转身下阶出庭去。眼神余光中,却瞥见,那只雪狐蹿了过来,她几日未见这宝贝,有些怜爱,赶紧弯下腰来,摊开双手,轻声唤到:
“三郎,过来。”
哪知,那平日里见了她跟见亲娘的萌物,此刻却抬了雪白前爪,举步不定,看看她,又转头看看旁边的凤玄墨,凤玄墨赶紧向它递了眼神,它才一个纵身,跳到她怀里来。
夜云熙自然是看着眼里,却不做声,只掂掂怀中小兽的重量,又张手抚摸它皮毛下的骨骼,终于找到了一个发难的由头:
“本宫这雪狐,之前可是跟雪球似的,煞是圆润可爱,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将它给养得这般消痩?”
“兽与人一样,饱食终日,好逸恶劳,四体懒惰,不是康健长寿之法。”那养狐奴答得头头是道。
“你……”夜云熙心中火苗又突地一蹿,这话听起来,怎么忒不是滋味,因为她最喜的,其实也是……懒惰度日,比如,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早年上千语山学艺,她靠的可不是起早贪黑的苦功夫,而是过目不忘的聪颖与巧劲。
“说得也对,这养狐的差事,对你而言,太轻巧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岂不是委屈了你?”夜云熙就着他的那番养狐之道,出言讥诮。不禁想起,曾有御史言她毒舌,彼时不以为然,此刻想来,好像那呆子说得也有些道理。
看着那剑眉微微一抬,星目闪烁,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别开垂下,她便倾身下去,迎着那精亮的眸子看进去,问得凝重:
“本宫让你担些更重要的差事,如何?”
见着那人神色一凝,她却不等他作答,忍了笑意,只自顾说来:
“我今日要出宫散散心,身边缺个跟班的侍卫小厮,你跟上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腰来,抬脚就往阶下去,也不回头看,像是笃定了这人会跟上来一样。
第十四章天水阁寻郎()
从泰安门出宫,沿着朱雀大街走,在平康坊处往东转,穿过这条繁华烟花巷,抵东市跟前,再折往北,便是永兴、安兴、景仁、胜业四坊,此乃曦京世家权贵们聚居之地,外头看去皆是些老漆朱门,冷落紧闭,不显山亦不露水,内里却尽是深宅大院,百年基业。
夜云熙出了宫,便直奔景仁坊中沈府而来,今日是冬至休沐的第三日,沈子卿不喜交游,多半在府中。
沈家世代诗书传家,园子里有个天水阁,内里藏书颇丰,有些四国间的奇书孤本,连宫中的藏书楼里,都未必能见得到。这几年,夜云熙常以看书为由,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每次长公主大驾光临,沈子卿虽将眉头皱的跟见了害虫似的,却也不敢撵她,沈府的下人们见了她,也只能是点头哈腰,恭敬接待的份儿。
正如此刻,马车行至门前树下,她让青鸾去叩开门来,沈府的下人面有难色,只说大人不在府上,她却恍若未闻,掀了车帘子,跳下车来,微微提起裙裾,拾阶而上,抬脚便要进那老漆朱门,那下人也不敢多嘴,赶紧将她迎进去。
夜云熙行了几步,突然转身,招呼凤玄墨跟上,然后便跟进了自家大宅似的,绕过影壁,沿着东边的侧廊,入后面的园子,沿着蜿蜒曲径七弯八拐,轻车熟路地来到园子深处的天水阁。
沈府下人们的话,信不得,每次她来,他们都会说,我家大人不在府上。可她若执意进来,他们也不会拦她,且多半在此间书阁里能逮到他们的大人。
可今日,这位沈大人好像真的不在家。推开虚掩的书阁大门,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夜云熙有些失落。
先前听紫衣说,她病着这几日,沈子卿并未来看她,她就有些气恼,先不说什么生死患难,儿女私情,只说这两年,她摄政,他辅政,两人日日朝堂相对,总有些共事情谊,可明知她生病,他却不闻不问!难道这人的心,真是铁石不成?于是她也生出一股执念,就是想要来见见本尊,兴师问罪也好,撒泼撒娇也好,总之,非得要靠近了,眼见了,心中的浮躁才能消停。
可眼下,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却找不到着力的目标,不免有些泄气,回头又见凤玄墨停在门边,很是碍眼,夜云熙出声唤到:
“你也进来吧。”
见那跟班抬脚进来,环顾四周,眼神闪亮,颇感兴趣,夜云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话问出口:
“你……读书吗?”
“读过些,以前在西北,凤老将军教的。”幸好,那人并不觉得尴尬。
“凤家军中,能得舅舅亲自教授的,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凤栖将军每年会在凤家军中挑选少数具有潜质的少年儿郎,亲自传授武艺兵法。这小侍卫能入老将军的眼,除了那牛一般拗的脾气以外,想来还有其他过人之处。昭宁长公主素来惜才爱才,遂慷慨地说道:
“这天水阁收藏颇丰,许多藏书,可是外间寻不着的,你过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带回去看。”
她拿沈家的世代藏书作顺水人情,凤玄墨也不客气,径直上前,沿着那一排排的书架寻过去。
夜云熙见他那认真模样,不忍打扰,转开头去,闲看四周,却猛地见着,门外曲径远处,缓缓行来两人,那清俊的翩翩公子,不是沈子卿是谁?他胳膊上的,还挂着一娇俏的女郎!两人说笑着,朝着书阁这边来,那女郎说得眉飞色舞,而他,听得嘴角挂笑,那种宠溺的笑意……她从未见过。
两人越来越近,那女郎的娇笑声渐渐放大,她也依稀认出了这姑娘是谁,却突然觉得心慌害怕,害怕面对这二人,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扭头看见凤玄墨在那边寻书,已行至最里面那排书架,她干脆几步跑过去,将他往那排书架后面的角落里一推,自己也跟着挤过去。
哪知心上一急,脚下慌乱,踩了裙裾,一个重心不稳……她直接扑在了她今日的跟班侍卫身上。
第十五章你娶我好吗()
凤玄墨被推得往墙边一靠,那扑过来的人紧跟着撞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抢手扶了,佳人入怀的瞬间,脑子里电光火闪,心尖也直颤……这位长公主殿下,每次见他,不是拳脚招呼,就是扑将上来,虽说言语间极尽刻薄,可这娇软身子,却真实得很。
他比一般曦朝人生得要高些,她站他身边,头顶还能齐他鼻尖,这身量,在曦朝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了。那发丝间若有若无的如兰香气,直往他鼻间钻,揽在细细腰肢上的手掌间,传来柔软触感,他突地一阵血气上涌,有些心慌意乱,觉得脸面滚烫,赶紧将手撤了,又用眼神余光,偷偷去看眼皮底下那人。
幸好此刻,这女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她正盯着书架间的缝隙,凝神去听外间的动静。
书架外传来说话声,见她神色凝重,凤玄墨也跟着侧耳细听。
“沈哥哥,我这次随三哥去东桑游历,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以前总听大家说,我朝公主摄政,朝中颇有微词,不曾想,在东桑一国,可是世代女皇呢,我还跟着三哥去赴过一次宫宴,有缘见着了那位女皇,年纪比长公主殿下还小些呢。”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说话如撒豆子般。
“见着一国之主,是福气。”有男子轻缓地答话。
“也许吧,可这福气,我不想要。”那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黯然,“昨日父亲说,开了年,陛下要选四妃,家里有意让我去应甄选。”
听不到那男子的回应,却听见一个极轻极缓的脚步声,往书架中间行来,虽说层层书阁掩了,看不见人影,气息脚步却能听得清楚。
“沈哥哥,我不想入宫嫁陛下,我只想嫁给你,我们不是有过婚约吗?虽说沈伯父被贬南疆时,被我父亲取消了,可以你现在的身份,去跟我父亲讲,他一定会同意的,好不好?沈柳联姻,同气连枝,且柳家那么多女儿,不缺我一个去做陛下的妃子。”那少女站在外间,说得怯怯的,却又将这渊源利害,讲得清晰。
少女的话音落地,仍无应答,只听见那脚步越发沉缓,已行至他二人藏身的前一排书架处,眼看就要发现二人藏身之处。
凤玄墨觉察到身边那女人有些紧张,银牙咬唇,又伸手来抓住他的手臂,使力地掐,那力道不轻不重,掐得他……心痒。
“沈哥哥,你在那边找什么。”少女得不到回应,疑惑地问。
“我找一本《女书》,”那人终于停住了,在书阁子上取下一本册子,又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你不是要做我的娘子吗,沈家的规矩繁缛,你可得先习着些。”
“啊,你……”少女的声音溢着惊喜,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娇羞。
“怎么,不愿意?”平日里庄严宝相的沈相爷,调戏起自己的未婚妻来,竟也是这般风流旖旎。
“嗯呀,人家……啊,沈哥哥,你做什么……”
“嘘……别动,乖……”那二人,似乎腻腻歪歪在一起。
外面的气氛实在是太……暧昧,凤玄墨倒抽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尴尬,臂上那只小手掐来的力道,已不是麻心的痒,而是让他钻心的疼了。
第十六章不浪费罪名()
听着外间的动静,夜云熙心如石沉,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爱而不能,求而不得的,在柳芙苏这里,得来却是这般不费功夫,她使着荒唐的法子,都无法靠近的人,却主动跟这个小妮子亲亲热热。
她觉得心里空荡得很,往日里对沈子卿死缠硬磨,不管他如何冷眉冷眼,她也未觉得气恼,因为,他亦同样不搭理其他女人,所以,她也许是最近的——曦京女子中,有谁还敢像她那样,将首相大人堵在太极宫门口,当着退朝的文武百官……求嫁。
可眼下却冒出来一个比她更厉害的,同样的求嫁,不同于她的雷声大雨点小,威猛无比却跟纸糊般不中用,人家几句娇娇怯怯的话,再加点世家利益筹码,便求得良人拥卿入怀。
外间二人你侬我侬,寂静室中间或低语,丝丝气息。夜云熙听得几近抓狂,她多想任着性子来,像个捉奸的主母般冲出去,横目冷对这对……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