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之翼-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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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快慢交替,虽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但只要结奏把握得当,避实就虚,未尝没有一击凑功的可能。
可惜的是,自怀空发动攻势,关千剑就只能拼尽全力抵御,完全陷于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的局面。
如此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为什么不放手一拼?
擂台上再次发出爆裂的巨响,就在下一刻,关千剑的身影不再狼狈于一隅,而变为满场游走;振聋发聩的声音也愈见紧凑,滚滚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他正是抓住那一瞬的时机,抵隙扼住怀空的攻势,反客为主,反守为攻。那一声声的巨响,正是由他剑上发出。
短时间内,怀空也感束手束脚,除了见招拆招,别无良策。
关千剑忽然醒悟:“我说过叫他出招,我只接招的,现在我反而攻得这么积极,别人定说我言而无信。”一念及此,即收剑后退。
怀空挡过最后一剑,敛去内劲,静立场中,不解道:“怎么突然停手?怕我招架不住吗?”
关千剑道:“恰好相反,正因为我看出,即使再攻一百招,你也一样能轻描淡写地化解,只怕这样下去,难有了局,所以还是按先前的约定,你攻我守,这样才能尽快分出胜负。”
怀空轻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让我力尽而死了。”
关千剑道:“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切磋武艺,别的一概不问。”
怀空眼中忽然闪过电芒,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真能做到除了武艺,其它一概不问,那该有多好!”
关千剑微感惶惑,怀空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以少有的粗暴,一声断喝,继之以晴空霹雳的一剑。
这一次攻守又与前不同,不再是潜流暗涌,声息悄然,而是虎啸龙吟,雷霆振荡。除一夫人、张六奇两位高手,余人几乎不能分清哪一声由怀空发出,哪一声由关千剑发出。只有一点,却是不需多少眼力,就能一目了然的:落在下风者头上有头发,占尽上风的是光头。
关千剑青丝散乱,汗流颊背,情状大见窝囊。
百忙中,透过发隙,一瞥台下,云霓和冷凝的脸色齐收眼底:云霓十指紧扭,瞪眼张嘴,额际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眉间有一缕缠绕不清的忧思,是惊悸,是痛心,是不忍,是怜惜……“大丈夫岂受人怜!”关千剑却受不了她这眼神。
冷凝则带着一种平静的笑意,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
再看怀空,两人的神色竟有惊人的相似,他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就这一分神,关千剑更感缚手缚脚,难以支撑。忽然左臂上一痛,竟被刺中一剑,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在战阵之上,一点细微的得失都关系全局,更不用说受伤流血。
“好!刺得好!”台下多人为怀空喝彩。
更有人叫嚣:“三招之内逼他投降认输,否则干脆把他这条胳膊卸了!”
怀空脸上神色更见得意。
第一一零章 盟主归属()
“我还想尽败天下高手,怎么可以倒在这小小的擂台上?”关千剑胸中激情震荡,豪气勃发,瞬间似乎掌握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遍流全身,在十指间往来冲突,在丹田中鼓荡……
这一刻,他充满不可一世的傲气,仿佛惊天动地的事业就在手中,寓于掌心的三尺长剑,他以从未尝试过,也从未想到过的手法,以极其陌生而又顺理成章的方式,一气呵成地划出一剑。
当他完成这一剑,他已忘了这一剑的角度和方向;它是从上而下,还是自左至右?或许他不是记忆失灵,而是根本没有在意,无暇在意。他的心思都贯注在那一股力量本身。他感到手中精钢铸就的利器在飘,像一片碎布,却又挟裹着塌天陷地的力量,如风。
“哗——!”
一声惊雷落在头顶。
一种从头到脚,从关节到指尖的虚弱感,一种无所依凭,风中树叶般的颤抖,将关千剑彻底控制。
隐约听到一声痛苦的呼叫,他猜测那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但除了这一声呼叫,他要再发出一点声音,也为不可能。
人群在沸腾,是否正为胜利者喝彩?也无从辨别。
最后剩下一个疑问:“我怎么还没有倒下?”这一提醒,他真的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正巧有一又柔软的手掌伸到腋下,从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面前却响起一个动听而又极寡情的声音:“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正是冷凝。
他记得她说过,“你与怀空一战,不论胜败,我都会随后来找你讨教。不想死的话,不要用力过度,留着些儿。”她现在果然来了,而关千剑,已经“用力过度”。
“记得。”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别再装死,”冷凝冷笑:“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博得同情,逃过一劫。你看好了,我要出招了!”
黑狐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妹子,这个时候就不要耍脾气了,他随时都可能死掉!”看来她正是扶着他的人。
“为什么云霓没来?”在这关头,关千剑念念不忘的却是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一下真要死不瞑目了。
只听冷凝接道:“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在他咽气前下手,否则,我这口气不是一辈子没地方出?”
黑狐急道:“别做傻事!你要是那样冲动,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
冷凝听把师父抬出来,动了怒气,喝道:“我谁都不怕!你给我闪开。你要再这么犯贱,一心护着他,我让你给他陪葬。”
黑狐惊道:“冷凝,你是不是疯了!……”
“铮”,冷凝不再啰嗦,拔剑在手。
“你真要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你如果再拦着我,我不会客气的。”从语气到表情,都显示出冷凝不再留任何情面。
“等一等。”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冷凝回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雪妮!这闷葫芦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冷凝柳眉一沉道:“你有什么高见?”
雪妮面无表情道:“‘少年英雄会’旨在以武会友,关千剑艺压群伦,在座千余人有目共睹,盟主之位,已经归他所有,你又何必这么执著呢?”
冷凝冷哂:“哼,他还没和我比过,怎么见得是艺压群伦?”
雪妮不急不缓道:“他虽没与你比过,却与我比过,你猜结果怎样?”
冷凝道:“你一定是输了。可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雪妮毫不客气道:“可你不如我。”
冷凝气为之阻,有生以来,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托大,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定能胜她。她生性高傲,如何肯甘心,就此退让?不但不退让,且打定主意:即使她真有本事,强过我,也要和她死战到底,让她付出代价,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道:“口说无凭,不如我们先比一场,——我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雪妮道:“如果我说没空,不能奉陪呢?”
冷凝怒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言毕挺剑而出。
雪妮从容道:“你不必这么着急。我虽不愿多费时间,但你既然一心要比,总有法子分出胜负。我有个意见,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一听。”
冷凝鼻孔出气道:“少废话,不仅分胜负,且要见生死。”
雪妮道:“那又何必?——我的想法是,我试演一招剑法,然后向你提一个问题,若你能回答出来,便算你赢,若你答错,便算你输。输的人要听凭胜者分咐,你看如何?”
这法子倒真别致!但冷凝无心欣赏,她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雪妮道:“就算你是三岁小孩,我若要取胜,必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你要是不同意这个比法,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你动手,更不会正面看你一眼。”
冷凝听她这样说,却也无可如何,只得道:“你不妨把你的高明剑法,先演给我看。”
两人说了这一会,黑狐早把关千剑扶走了。怀空和云霓也不知去向。台下众看客面对这样的结局,不免有些扫兴,纷纷散场,不期两个丽人说僵了要动手,又都重新归坐,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香喷喷的热闹。
云霓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把怀空扶回房中,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一样,伺候他在床上躺下。
怀空牙关紧咬,原本白腻的肤色,变成青紫,眼睛也睁不开,倦缩的手掌如同死鸡的爪子,滚在身侧。云霓在床畔坐下,双眼不离他眉眼方寸之间,纤纤柔荑紧扣他的手掌,呼吸丝丝有声,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在这一刻,她心中无疑只有怀空一人,如果还曾想到别人,也只是一种悔过和自责:“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再也不理会任何人!”她以为怀空要死了。
“小秃驴!小秃驴!”她轻摇他的手臂,低低呼唤。
怀空没有睁眼,但张开了嘴巴,——他的每一颗牙齿都泡在血中。
“太奸诈了!……太,太,太奸诈……太奸诈了!”他只是吃力地重复着心中的不满。
第一一一章 二女争一夫,此夫非彼夫()
云霓俯身拭去怀空嘴角溢出的血,捧住他的下巴央求道:“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只要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着我!”
怀空喉头咕咕作响,鼻翼掀动,大喘粗气,良久才调匀呼吸,张开血口情绪激动道:“我不想睁开眼睛,我不想看到这世界!”
“也包括我吗?”云霓痛苦地问。
怀空不答,自顾说起别的:“没想到他是这么卑鄙的人!以剑气偷袭,哼,想这么容易就除掉我,还差着点道行……”
云霓如堕五里雾中,茫然问:“你说关千剑?”
怀空恨恨道:“还会有谁?我和谁比武,你不知道吗?”
云霓第一次受到他这样的礼遇,既惊慌又悲苦,但面对此情此景,一点不满的情绪也生不出,反而陷入自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没弄清当时的情况,他怎么伤的你?……”
怀空冷笑道:“你当然弄不清,不仅你弄不清,恐怕在场中千多人,没有一个不是一头雾水。他自恃手段高明,就是要不明不白地制我于死地。”
“可是他……”
“你不相信吗?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卑鄙,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云霓急道:“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每一句话!只是……你这样说,我仍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怀空道:“那我就把事情原委说给你听。我们动手之前,就有言在先,纯以‘剑声’切磋,这是台下千多双耳朵可以证明的……”
云霓迎合道:“你们是有这样的约定,我站得近,听得很清楚。”
怀空道:“可是他言而无信,最后一招佯装‘剑声’,乘我不备,中途却变为‘剑气’;他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火候,‘剑声’还不到致人死命的威力,‘剑气’却可以,所以他拼着受我‘剑声’重创,也要以‘剑气’立毙我于剑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两个大错,一是太高估自己,二是太低估对手,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没占到半分便宜。如果他还得到什么好处,也不过是和我怀空战成平手的空名罢了。”
云霓听他这么一解释,不免有所触动,眉头深锁,眼睛发直,思索着道:“以他的性格论,不是个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依你的说法,似也不像他的做事风格,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因受你剑势压迫,面临绝境,情急中失去自主,失手……”
怀空冷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逼人太甚,该有这种下场?”
云霓惊得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急找到他的眼睛,以无比哀怨、充满委屈的眼神看向他,欲说几句话辩白,怀空却把头一扭,向着墙壁一面道:“你本该比我更了解他。”
云霓脸上一红,心中灼痛,眼泪只在眶中打转。但想怀空伤势严重,自己不能反找他耍脾气,只得忍住。
当怀空和关千剑同时跌倒不受伤时,场中落针可闻,所有年轻人都是同一反映:张口结舌。——他们没有看懂。
只有两个人霍然起立,眼睛睁得几乎比别人的嘴巴还大。因为他们看懂了,只是难以接受。两人不约而同把脸转向对方,一眼就读出彼此心中的困惑和惊诧,根深蒂固的敌意与仇恨反而不见踪影,仿佛不过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事实则是势同冰碳,因为这两人是一夫人和张六奇。
以他们的修为,擂台上两人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如婴儿的脚步一般,缓慢而明了。但是,以两人的智识,还不足以对面前的怪事作出合理的解释。
当时的情景分明是关千剑同时发出“剑声”和“剑气”!
怀空固然伤在“剑气”之下,关千剑本人却不是为怀空所伤,而是遭了自己“剑声”的毒手。
“剑声、剑气”不能同时发出,这是千古铁律,关千剑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有神助?而他又因何要自戕?
张六奇本想亲自上前查看关千剑和伤势,询问情由,却担心一夫人尾随其后,趁机揩油;而一夫人同样如坐针毡,极愿一探究竟,但她心中也是雪亮,自己稍有动作,张六奇势必要会错意,难免一场正面冲突。因此两人远远并立,脸朝前方,眼珠横移,窥视对方动静,而终于同时落座,动作之整齐,若合符节。
张六奇还未坐定,忽又立起,惹得一夫人右手立刻按上了剑柄。
原来他看到重伤的关千剑已落入黑狐手中,白狐和云九霄的女儿也相继现身擂台。
在他看来,这些人穿同一条裤子,关千剑落入任何一人掌握,后果都是一样。
他立刻全神戒备,以全副身心监视一夫人的每一个举手投足,同时稍稍侧过身,对身后的同门打个眼色。
四个如狼似虎的汉子站了起来,直欲向黑狐来个虎扑。一夫人身后数十名女弟子见状,都站起来,气势惊人。六如门中余下的人不甘示弱,随后离座起身。一夫人晃若不觉,保持手按剑柄的姿势,目视前方,摆明了要以静制动。
张六奇几番权横终于断然归坐。
身后众人跟着坐下,一夫人各一众弟子才最后放松下来。
雪妮的剑出鞘时,冷凝有一种错觉,好像整个身子就要离地而起,漂浮在空中。那不是风,而是水;风太强劲太猛烈,只有水才能这般温柔、舒缓。她甚至还感觉到一股温热。
剑水电闪,前一刻还远在天边,瞬息之间就似近在眼前,直到看不到人,看不到剑,只有光,只有那诡异的热度和漂浮感。
这种神秘而无法理解的力量,给冷凝心中形成极强的重压!一个转念,有如荷叶上的两滴露珠相遇,嗒然相融,合而为一,那覆盖一切的重压也这样和恐惧汇在一处,不分彼此,复又笼罩一切。
自小与利器为伍,一遇险情,自然而然生出拔剑御敌的冲动,但冷凝随即想道:“她说的是试演剑法,如果我沉不住气,惊慌出手,岂不是被她笑掉大牙?也许这正是她逼我出手的诡计。”因此她不为所动,静观其变。
就在此时,耳后凉风微起,剑光尽敛,雪妮俏生生立在对面,右臂平举,长剑前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她道:“看到我剑上的头发了吗?”
离剑尖三寸处,赫然吊着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