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第2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生病时无处可去是因为不安,戒备心强待人冷漠是因为不安,就连喜欢亮亮堂堂的东西,也都是因为不安。
没有人能保护她,所以她只能自己变得更厉害。不想再被伤害,所以她就不期待任何人。身边没有贴身丫鬟也没有伴侣,她就待在光亮些的地方——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肯带伤站在夜风里,捧着锦盒眼眸璀璨地问他:“小郎君,定情信物要不要?”
李景干时常觉得宁朝阳在骗他,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嘴里半真半假,待人忽近忽远。
可是眼下当真回头看,他才发现骗人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她已经把所有能给他的都给他了。
是他没好好接住,不但没接住,还将它揉碎了掰烂了踩在地上,然后笑她说她压根没有真心。
想起她曾经亮如星辰的双眼,再想起今日她来见他时的疏离冷淡,李景干突然觉得很难受。
“六子。”他哑声问,“你们宁大人,好哄吗?”
六子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摇头:“没人哄过,小的不知道。”
沈晏明爱她又恨她,没有哄过她。宁肃远欺她又怕她,也没有哄过她。在众人眼里,宁大人冷静理智,不需要人哄。
所以宁朝阳这十几年来唯一一次被人哄着,可能是在江大夫给她喂药的时候。
“……”
心口堵得缓不过气,李景干闭了闭眼。
良久之后,他对六子道:“你替我去给她传话,就说她今日的提议,我答应了。”
六子点头:“小的明儿一早就去。”
“不,就现在。”李景干摇头,想了一想,干脆自己起身,“陆安,备马。”
“侯爷。”陆安一脸莫名,“外头已经宵禁了。”
上京坊市有规,从亥时末宵禁至丑时末,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提醒三次之后可当盗贼射杀。
且坊市之间大门已落,就算他拿麒麟顶的马车强行夜闯,也无法离开宁义坊去到宁府所在的平宣坊。
李景干僵硬地坐回了椅子里。
他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指尖颤得厉害,差点将上头戴着的白玉指环给抖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陆安小心翼翼地退出去,问六子。
六子想了想,道:“侯爷可能有点喜欢宁大人。”
“就这?”陆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宁府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是什么稀罕事不成?”
六子震惊地看着他:“将军不是说只是逢场作戏?”
“我一开始也信。”陆安撇嘴,“但只要你跟我一样见过他从棺材里爬出来时的怨恨模样,就断不能信侯爷这鬼话。”
其实先前遇上宁大人,侯爷有很多次机会都是能脱身的,他完全可以换一个人来替代自己,还不用假死,还能一直留人在宁朝阳身边当卧底。
可他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
当时军师和自己还觉得他只是一心想救胡副将,不想冒任何风险。后来陆安才发现,这人是不愿意任何人像他一样亲近宁朝阳。
口口声声抱着目的而来,醋劲儿倒是比谁都大。
打了个呵欠,陆安道:“就这点事那我就不管了,先睡觉去了。”
那好像不止一点事。
——但是他们确实也帮不上忙。
六子想了想,也决定先去睡觉。
·
第二日一大早,宁朝阳就与黄厚成派来的人一起去了镖局。
签字画押,落印无悔,她站在大堂里,平静地看着家奴拆下自己的字号,搬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东家!”镖头很是惶恐,“好端端的怎么一夕之间?”
“是我行事匆忙了些。”宁朝阳与他颔首,“后续会有人来交接,我与他们谈过了,你们现有的位置和月钱都不变,只是换一个东家。”
镖头皱眉,又问:“东家可是在别处开了新镖局?我们也可以过去。”
“现在还没有开。”朝阳笑了笑,“往后等我能开了,一定来接你们。”
“一言为定!”十几个闲着的镖师都围了过来,与她伸手碰拳。
“一言为定。”她轻声应下。
最后一箱东西搬出去,宁朝阳头也不回地跟着上了车。
爱别离,怨憎会,世间多有苦楚,但这些于她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情绪低落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再下马车时,她又是无坚不摧的宁大人。
宁朝阳笑着踩上凤翎阁的台阶。
然后就遇见了一脸阴沉的李景干。
她脚步一顿,微微眯眼。
昨夜让宋蕊送举荐信给六子,为的不过是让六子能帮他快点把案子结了,按理说是对他好的,就算略显冒犯,应该也利大于弊。
这人至于一大早过来堵门?
真是晦气。
僵硬了片刻,宁朝阳迅速挂上得体的笑容:“定北侯爷大驾光临,不知又有何指教?”
“你把医馆关了?”他省去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宁朝阳笑意一顿,接着就更加灿烂:“是呀,昨儿瞧着是个黄道吉日,宜驱邪避灾,下官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将镖局让出去,她实在损失惨重,就没必要再开着那个不赚钱只为人开心的铺子了。
第67章 呜呼
利用她算计她,连死都是为了在她心口再补一刀,这样的人,应该是不曾将她为他开的仁善堂放在眼里的。
但也不知怎么的,听见她的回答,定北侯垂下眼帘,嘴角微微抿平,瞧着竟有点……难过?
宁朝阳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好眼睛花了,大白天的竟看见猫来哭耗子了。
皮笑肉不笑,她道:“侯爷,若无别事,那下官就先进去了。”
“等等。”李景干缓过神来,抬眼看着她道,“我已经让人去牢里接沈晏明了,按照你先前说的,我可以替你保下他。”
微微一顿,宁朝阳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传闻里的镇远统领军,不是一向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的吗,昨儿拒绝她那般干脆,今儿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她丝毫不觉得感动,只觉得这人可能又盘算了新的坑害她的主意,当下就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不必了。”她道,“多谢侯爷费心。”
李景干捏了捏手指:“你,不想救他了?”
“想。”她微笑,“但侯爷的人情下官还不起,思来想去还是另择别路更为妥当。”
话说到这个份上,识趣的就该给她让路了。
但宁朝阳瞧着,眼前这人竟依旧站着不动,如同一尊高大的石像,沉默而慑人地矗立在台阶上。
揉了揉自己仰酸了的脖颈,她从容抬腿,从他身边绕了半圈,头也不回地进了后头的凤翎阁。
大门只开着一条缝,远看是安静而肃穆的,但一进去,宁朝阳吓得眉心都跳了跳。
“你们在做什么?”
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挤在门后,看见她来了竟也不害怕,一双双眼里盛满了兴奋。
“宁大人,您不愧是咱们凤翎阁的头把椅,对着定北侯爷都敢甩脸色,厉害!”
“该,让他前日在朝堂上帮荣王说话。”
“可侯爷是来做什么的?我瞧着一大早他就在那儿守着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再大些就要被外头的人听见了。
宁朝阳沉了脸色,不耐烦地抬手指了指内阁的方向。
一群女官登时噤声,乖乖排成两列跟着她往里走。
分明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也不知道她们为何会这般活泼好动,哪儿有热闹都要伸个脑袋去。
宁朝阳摇头,上二楼看见年长些的女官们正八风不动地低头看卷宗。
这才对嘛。她舒坦地松了口气,跟着就走去秦长舒身边,想看她在跟哪个案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份凤翎阁小书,最大的一栏上写着:呜呼!定北侯清晨堵门为哪般,是公事的争辩还是私事的纠缠?下注请寻至沈大人文案旁,买定离手,当天结算。
宁朝阳:?
秦长舒察觉到身边来了人,袖子一抖就将小书换成了卷宗,再装模作样地抬头:“昨儿的案子我已经……”
对上这人不太友善的眼神,她噎住,心虚地伸出手挥了挥:“宁大人早啊。”
“不早了。”宁朝阳扯了扯嘴角,“秦大人下的是公事注还是私事注啊?”
“瞧你说的,我们共事两年多了,我哪能拿你的事儿赚银子呢。”秦长舒一脸正直。
“哦~”宁朝阳感动地颔首,然后问,“押私事赢了能赚几两?”
“十两。”
嘴比脑子跑得快,秦长舒答完才意识到不对。
宁朝阳拂袖就走,越过华年的位置,拂过程又雪的长案,一巴掌就拍在正在数银子的沉浮玉面前。
“为的是公事。”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结算吧。”
身后传来一声秦长舒的哀嚎:“朝阳你不能不讲理,他在仙人顶上看你的眼神那可不一般,怎么能是公事呢。”
华年闻声就笑:“秦大人糊涂啊,堂堂定北侯,若真为私事一大早来咱们凤翎阁,?????那传出去岂不是荒唐。”
“程大人押的什么?”宋蕊好奇。
程又雪皱着小脸:“私事。”
“你又是为什么?”华年纳闷。
“我就觉得侯爷对宁大人好像不一样。”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侯爷待旁人虽也有礼,可轻易不靠近,也不多话,整个人冷冰冰的。但刚刚跟宁大人站在门口时,他瞧着不但有了人味儿,还有些手足无措。”
手足无措?谁?李景干?
宁朝阳倏地冷笑:“你有空不妨去看看眼睛。”
程又雪脑袋一缩,当即不吭声了。
沉浮玉乐呵呵地结算了各位的赌注,算了一下自己还净赚五十两。她包起银子,破天荒地一把塞进了宁朝阳的怀里。
朝阳不解:“做什么?”
“没什么,太沉了不想拿,所以给你好了。”沉浮玉摆手。
以往这人一看见自己都是要开口吵架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掂了掂银子,满脸莫名。
“你其实已经救过我和他一回了。”沉浮玉转身,有些别扭地道,“早就不欠什么了,用不着还过意不去。”
微微一顿,宁朝阳没好气地道:“你哪只眼睛看我过意不去,我做的都是忠君之事。”
“是是是。”沉浮玉撇嘴,拎起她的文卷就吆喝:“蒋林,随我去一趟户部。”
“来了大人。”
绛色的官袍一扬,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宁朝阳捏着银子站了一会儿,垂眼将它塞回了沉浮玉桌下的箱笼里。
一个镖局而已,她还没到缺银子的地步。
不过,今日的沉浮玉,看起来似乎比先前要顺眼不少。
拢袖回到自己的长案前,她开始细阅最近上京衙门里积攒的疑难案卷。晌午就在阁里用膳,下午又继续伏案。
眼看日近黄昏,宋蕊突然跑来与她道:“大人,您今早交代的过名之事,好像不太顺利。”
一般的铺面易主流程都很简单,但她这个是镖局,得过上京户部兵部好几个地方的审阅。
宁朝阳听着,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是黄厚成想要的东西,他人脉那么多,会自己想办法的。
可是,当她忙完准备回府的时候,宋蕊却又跑来了。
“大人。”她道,“卑职听说黄尚书在户部与人争执起来了,定北侯爷刚好在附近喝茶,就过去看了一眼。”
怎么哪儿都有他。
宁朝阳抿唇:“然后呢?”
第68章 是这个医馆不值得
“然后。”宋蕊将一叠东西捧起来给她,“他们就让我把这些带回来给大人您。”
熟悉的纸张,上头还盖着她的鉴章和指印。
宁朝阳眼皮跳了跳。
黄厚成吃肉向来不吐骨头,肯把这些还给她,那想必是李景干拿剑架在人脖子上威胁,亦或是端着架子欺压。
不管是哪一种,黄厚成都不会把账算在李景干头上,他只会算在她的头上。
这不是替她得罪人吗。
深吸一口气,宁朝阳拿过那叠文契就上车往户部走。
她想过李景干会将场面闹得很难看,也想过黄厚成会咬牙切齿地等着与她秋后算账,但真随着侍从踏上高楼,抬眼却只看见——
黄厚成喝高了,正双颊通红地抱着李景干的胳膊,一口一个大哥。
“我为官这么多年了,从未遇见什么人像大哥这般照顾我!”
“大哥,我往后就跟您混了,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大哥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聊到起兴处,黄厚成扭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她,当即嘴一咧:“大嫂!”
宁朝阳谨慎地后退了半步。
李景干瞥她一眼,抬手就按住了黄厚成的肩:“叫宁大人。”
“宁大人。”他当即照办。
这场面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宁朝阳勉强抬了抬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黄厚成身侧低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厚成一听就摆手,然后指着李景干道:“这是我大哥,我亲大哥,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嘴角微抽,朝阳道:“如果在下没记错,大人比定北侯年长十岁还有余。”
这声大哥是怎么好意思叫出来的?
“嘘——”黄厚成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醉醺醺地道,“你不说,大哥不知道的。”
宁朝阳:“……”
李景干只是心狠,又不是眼瞎。
放弃了跟醉鬼沟通的想法,她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这人:“侯爷?”
镖局转让的文契全在她手上这一叠东西里,连房契和地契都一并夹在了里头。
李景干垂眸饮酒:“这是黄大人自己的意思,与我无关。”
骗鬼呢,黄厚成是出了名的胃口大,都吃下去的东西了,哪还有主动吐出来的道理。
她皱眉想反驳,却听黄厚成登时就道:“大哥说得对,是我自己琢磨的,与宁大人共事也有两年了,一点小忙,何至于让大人重谢。”
小忙?那日答应她的时候,他分明还很勉强,说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掉脑袋的事,要她一个镖局不过分。
可一转眼,竟又变成小忙了。
宁朝阳抿唇打量黄厚成,发现他脸上当真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还一脸欣喜。
她默了默,而后起身:“既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
只要黄厚成不记恨她,别的事就都无关痛痒。
“宁大人。”李景干唤了她一声。
宁朝阳不耐烦地皱眉,深吸一口气,又带着微笑转头:“侯爷有何吩咐?”
“天黑了,我没有车驾。”他微微抿唇,“可否劳烦大人送我一程?”
废话,当然是否。
她张嘴就想拒绝,黄厚成却跟着点头:“送送吧,外头路黑,我大哥不好走,有劳宁大人了!”
宁朝阳闭了闭眼。
风吹着酒气弥散到了街上,她冷脸走下楼梯,大步迈上了车辕。
李景干跟在她身后,走到车边却就停了下来。
“怎么?”她倚在窗边看他,“需要在下给侯爷拿个小凳儿?”
他没吭声,兀自站在那儿,眼里有一瞬的恍惚。
天上仿佛又飘起了细雨,明媚的姑娘倚在华车上,指尖葱白,神色慵懒。清瘦的大夫站在雨雾里,墨发松散,背脊孤直。
江亦川当时其实是故意的。
他故意痛打赵申,故意受伤,故意要柔弱地站在那里惹她怜爱。因为不那样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回头。
那时候的宁朝阳还很好哄,哪怕刚刚还在生他的气,一转头看见他受伤了,便又心疼起来。
可眼下。
雨雾散去,月色无声,明媚的姑娘变成了冷漠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