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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京春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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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答:“巳时左右。”
  也就是说她刚在山上遇见他,就扭头吩咐了人送药材来。满满三车,比他采的那几棵零散的有用得多。
  方才的怒气还没散尽,又被另一道浓厚情绪倾轧了上来,江亦川盯着装药材的麻布袋子,心情复杂极了。
  他闷声道:“既是她送来的,做什么要说是我散尽了家财?”
  “大人说了,做好事开头容易收场难,若不把这话说在前头,江大夫以后恐怕会被为难。”
  竟连这些都想到了。
  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江亦川轻咳一声,想道谢,又觉得几个字于那么多药材来说太轻。可要说别的,他又有些开不了口。
  小厮了然一笑,与他道:“咱们大人还说了,您见着这些东西,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去看诊开方,早些还家就好。”
  江亦川:“……”
  这人是把他从头到尾都掐算干净了?
  百般滋味汹涌翻转,到嘴边只溢出一声叹息。
  他坐回了树下的小桌后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诊。
  结果有病人上来就道:“江大夫这样的好心肠,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
  什么样的姑娘?
  他一怔,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宁朝阳的模样。
  “我不可能接受苦药,一辈子都不可能。”她将头埋回被子里,闷声道,“但我喜欢熬药的人,一眼看见就喜欢。”
  风拂桃树,花瓣落了他满身。
  “江大夫?”病人唤他。
  慌忙回神,他拂开药笺上的桃花,一本正经地道:“先拿这方子去抓药,你这积劳成疾——”
  “江大夫。”病人忍不住打断他,“我是腿断了,不是积劳成疾。”
  “……”
  纸上字迹连带着胸腔里的东西,终于是一起乱了。


第14章 吵架最尴尬的是什么
  两个人吵架,最尴尬的情况是什么呢?
  是吵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占理。
  认错吧,低不下去那个头。不认错吧,又有些站不住脚。
  江亦川看着前头那些小厮照着他的药方给村民抓药,心里大抵就是这么个情绪。
  宁朝阳没有不为他着想。
  不但没有,反而还为他改变了一向的作风,没有直接砸金子不说,还细致得连捡药的小厮都安排好了。
  她不觉得他的济民之心可笑,自然更不会觉得他担心家人的心思多余,是他着急之下太敏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她和沉浮玉划为了一派。
  心绪纷乱,手里的毛笔一个没捏稳就摔下去断成了两截。
  他捡起来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
  宁朝阳的车夫就在这时将锦盒递了过来。
  “您用这支吧。”他慈祥地道,“咱们大人是个执拗的,东西若送不到想送的人手上,就会一直搁置。这么好的狼毫,搁坏了多可惜。”
  江亦川怔了怔。
  锦盒打开,熟悉的狼毫笔陈列其中,看着就让人想起她在马车上那郁闷的神情。
  ——“她倒是潇洒,一根狼毫笔就求来了婚事,我也买了,怎就求不来。”
  嘟嘟囔囔的,像个眼馋的小孩儿。
  眉目缓和下来,江亦川望着那支狼毫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门第之见固有其因,但他和她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不是冰冷的门第,只要心里当真有彼此,又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呢。
  念头起,江亦川都忍不住暗唾自己,一会儿一个心思,变得也忒快了些。
  可唾过之后,心里倒是释然了。
  他执正笔锋,将那张积劳成疾的药方重新写完,然后折起,仔细地放进了袖袋里。
  ·
  宁朝阳今日心情极差,下楼的时候人虽是笑着的,可身侧一丈之内除了华年无人敢靠近。
  “把这些后生吓成什么样了。”华年嗔怪她,“里头有好几个都是长舒打算笼络的人才,要真吓得人不敢来凤翎阁了,长舒可要找你拼命。”
  皮笑肉不笑,宁朝阳道:“拼命这事儿好啊,又刺激又有趣。”
  华年:“……”
  她哭笑不得:“不是把人抢回来了吗,怎么还气成这样。”
  抢回来了有什么用,人家也没把她当好人。
  宁朝阳冷着脸想,说什么跟沉浮玉一样,她还不如沉浮玉呢,沉浮玉喜欢就去掳,倒比她这兜兜转转的要省事得多。
  “你的马车到了。”她提醒华年。
  华年颔首:“可要捎带你一程?”
  朝阳刚想答应,侧头却发现自己的马车也停在了不远处。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亦川也应该到家了。
  抿了抿唇,她道:“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便祝你温香软梦,一夜好眠。”
  在宁府那破地方,能有什么一夜好眠。宁朝阳敷衍点头,目送华年离开再转身。
  提裙踩上自家车辕,她没好气地道:“明日不去花明村了。”
  车夫一愣:“那,后日?”
  “后日也不去,大后日也不去,再也不去了!”
  她什么身份,犯得着热脸贴人冷臀么,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就算换的没这个好看,也总能比这个听话。
  气恼地一掀车帘,宁朝阳僵住了动作。
  江亦川坐在车厢里,已经换回了雪白的长袍。闻言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里粼粼有光。
  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耳垂,她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答,倒是皱了皱鼻尖:“你喝了多少?”
  哼笑一声,她迈进车里坐下,倚在软垫上懒洋洋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病还没好,不宜饮酒。”
  “又是大夫这套。”她道,“我也没雇你做府医。”
  “是没雇。”他点头,“宁大人第一次来看诊,甚至忘了给诊金。”
  第二次也没给,是他顺手给她开的治胡思乱想的药方。第三次就更别说了,把人带回家?????照看,也没提什么钱。
  “你不是我的病人。”他下了结论。
  宁朝阳怔了一瞬,眉梢微挑。
  小大夫这意思是不是他关心她,跟身份没有关系?
  她有些惊讶地咂舌,心想这外头什么风这么厉害,能把这人的脑子都吹得开窍了?
  “那三车药材,多谢你。”江亦川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与她道,“我现在可能还不了你那么多银钱,但我会慢慢还,直到还清为止。”
  这话就没有方才那话讨喜了,宁朝阳不悦,刚想开口,却又听他接着道。
  “——待我还清之后,大人能不能继续去花明村?”
  明日不去可以,后日不去也可以,甚至大后日不去也没关系。
  但不要再也不去。
  他抬眼,清眸如石上流泉,干干净净地映出她的影子,一如初见时那般,天光乍破,盈盈灿灿。
  宁朝阳眼眸微微睁大。
  她都气一下午了,这人怎么说低头就低头?态度这么软,弄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觉得我高高在上又一意孤行?”她挑眉。
  “不是。”他歉疚地道,“大人待我并未如此。”
  “那我还和沉浮玉一个德性吗?”
  “云泥之别。”
  头顶的阴霾一点点散开,宁朝阳想勾唇,又觉得自个儿这般也忒好说话了些,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冷地将头别到旁侧。
  江亦川轻叹一声,跟着她的动作换到对面去坐下:“谢过宁大人今日相救之恩。”
  还找了他那么久,着实不容易。
  宁朝阳淡哼,又将头换了一侧别着。
  他好笑地又换回去坐着:“也谢宁大人维护之情。”
  与同僚对峙不是那么轻巧的事,她都是为了他。
  嘴角勾起又抹平,她板着脸道:“你知道就好。”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往前冲了一下,江亦川没坐稳,倏地往里一跌。
  宁朝阳被逼无奈、勉为其难地又将他抱了个满怀。
  “唉。”她说,“诚意都给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有不接的道理。”
  这是哪门子的诚意!
  江亦川扶正坐稳,赶紧解释:“我不是要这么谢你,我……”
  “大人。”车夫突然严肃地喊了一声,“江大夫的家里好像有异动。”


第15章 带你走
  江亦川一听这话就掀开了车帘。
  原本僻静的巷道,此时竟站着十余个高大的壮汉,这些人穿的虽是布衣,身上却有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吓得左邻右舍门户紧闭。
  江家大哥正堵在自家门前,双手撑着门框,恼怒地喊:“不许欺负我娘!”
  江亦川跳下车便冲了上去。
  为首的赵旗刚要动作,面前就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他定了定神,挥手就想喊抓人。
  结果话还没喊出来,肩膀先被人按住了。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她问。
  “宁大人?”赵旗退后两步,连忙行礼,“卑职奉沈大人之命查胡海一案,此户人家嫌疑甚大,卑职正打算带人回衙门。”
  “真是巧了。”宁朝阳挑眉,“这小郎君下午刚得罪你们沈大人,傍晚你们就查到他家有嫌疑。”
  伺机报复得也忒明显了些。
  “这……”赵旗拱手,“大人明鉴,这户人家的举止的确不合常理。”
  江亦川神色紧绷,抬手牢牢护着家人:“我母亲重病在床不得起身,日夜以泪洗面。我兄长虽已弱冠,却痴若四五岁的小儿,这般境况,大人想要我们如何合乎常理?”
  宁朝阳看着他那气得发颤的手臂,微微抿唇。
  她不悦地转向赵旗:“区区一个胡海,你们沈大人查了足足半个月也没有任何进展。与其在这里找由头为难无辜百姓,不如回去禀了你们大人,将案子转交给我。”
  赵旗一凛,慌忙低头:“是卑职们办事不力。”
  “知道不力还堵在这里?”
  “可是——”赵旗抬手还欲指江亦川,迎头被宁朝阳一盯,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卑职告退。”他拱手。
  巷子里的一群人眨眼就散了个干净。
  江亦川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自家大哥:“伤着哪儿没有?”
  江大摇头,又指了指屋内。
  那些人虽然没有闯进来,但着实闹了不小的动静,江母原本就易惊易怕,此番更是吓得咳嗽不止。
  江亦川抬步就想进去安抚,袖口却突然被人捏住。
  “沉浮玉既然有了动作,就不会善罢甘休。”宁朝阳看着他道,“你这地方住不得了,与其让令慈继续身处险境,不如径直将她带上车,随我走。”
  江亦川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宁朝阳已经扭头吩咐车夫收拾车厢里的杂物,要腾地方供江母躺着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仙人顶上质问她的话也真是不知好歹。
  “东西多不多?”宁朝阳问他。
  江亦川回神,微微抿唇道:“容我先去告知母亲。”
  “好。”
  江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的,正想哭闹,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甜香。
  “大哥。”朝阳微笑,“要不要尝尝这仙人顶的春花糕?”
  油纸包打开,五颜六色的糕点甚是喜人。江大哪见过这种东西,眼睛都瞪圆了,立马接过来抱在怀里看。
  这厢一消停,江亦川也就轻松了,顺利扶江母上车之后,便返身收拾行李。
  宁朝阳看了他两眼,跟着挽起了衣袖。
  华贵的官袍在这简陋的瓦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动作却很麻利,将他堆积的医书捆上细绳,又把几个常用的药罐子都递给车夫。
  江亦川在一个转身间嗅到了她身上还未散去的酒香。
  他不由地有些恍惚。
  这人是当真想带他走,还是只是喝醉了冲动行事?
  宁朝阳没有看他,兀自收着东西,却在下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时淡声道:“没喝醉,不是一时冲动。”
  江亦川:“……”
  他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心口,惊慌地看着她。
  宁朝阳看得轻笑出声。
  她越过他将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合上窗的同时抬眼道:“江大夫该遮的是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上头,叫人一览无余。
  绯红漫溢上脸侧,江亦川狼狈地移开视线,匆匆去抱桌上的药经。宁朝阳暗笑,拿起旁边的砚台,放进箱笼里一起抬上车去。
  马车虽大,但里头放这么多东西,躺了一个病人还坐了一个大男人,委实有些挤。
  宁朝阳松开袖口吩咐车夫:“你先过去,我跟江大夫散散步也好。”
  “是。”
  马车缓缓开走,江亦川看着那车顶上的铜铸梅花,后知后觉有些不安:“我们要去哪里?”
  “放心。”宁朝阳拂袖与他并行,“不是宁府那个吃人的地方,我在平宣坊有另外的私宅。”
  私宅?
  江亦川一听这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两扇缓缓开启的大门,大门之后,无数衣袂飘飘的美男奔涌而出,一边跑一边挥着手绢喊:宁大人~
  打了个寒战,他眉头紧皱。
  宁朝阳快被他这丰富的表情给笑出内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挺美貌的一个人,怎么这般不聪明。
  不过,也就是这般的不聪明,她反而更是喜欢。
  朝堂上勾心斗角烦不胜烦,宁朝阳就想要这么个白纸一样的人,身份低微、相貌端正、还柔弱不堪惹人怜惜。
  轻轻抚掌,她笑得眼尾弯起。
  平宣坊离这边有些距离,但两人走了许久,竟也不觉得累。
  江亦川不累是因为每日去花明村看诊走得更远,他习惯了。宁朝阳不累则是因为旁边这人脸上的大戏实在太好看,她一路看过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到了。”
  高大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华丽些。
  江亦川一看门开了就下意识地往后让位置,生怕谁家小郎君冲出来撞到他。
  然而,门扇打开,里头只吹来一阵清风,带着春日的花草香,沁人心脾。
  “这宅子一直空置。”宁朝阳抬袖掩唇,闷笑不止,“你躲什么?”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江亦川轻咳一声,掩饰似的道:“这等好宅,大人竟也舍得空置?”
  “我尚未成婚,又没有别的男人,按大盛律法,不能避开父母独居。”
  这话听来是在正经解释的。
  可是,可是……
  江亦川捏紧了拳头,缓了一会儿才恼羞成怒。
  “这里只有你我,什么话非得贴着耳畔说!”


第16章 不一定神,但是助攻
  清风吹拂,一身绛袍的女官踮脚贴上来,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他右耳里,一阵酥麻之后,耳廓也跟着发烫。
  江亦川连退了三大步。
  作恶之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纳闷地道:“这里既然只有你我,那做什么不能贴着耳畔说?”
  “……”乍一听还挺有理。
  他羞恼又无奈,薄唇抿得泛白。
  “好了好了,知道于礼不合了。”宁朝阳安抚似的摆手,“我毕竟是个醉鬼,江大夫包容包容?”
  方才还说自己没喝醉,这会儿就是醉鬼了?
  气闷地摇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与她并行进门。
  天色?????已经暗了,四周也看不清什么,宁朝阳径直将他们安顿在了一处院落里,四间厢房,每一间都比他们先前住的两间屋子加起来还大三倍。
  “这里被褥枕头都齐全,你们先好生休息。”她道,“待明日再去添置些物件。”
  “多谢。”江亦川闷声与她道。
  欲走的步伐一顿,宁朝阳转回身来,好笑地扬眉:“道谢都带着气性?我又没亲着你,只挨近了些罢了,你就这般不喜欢?”
  “不是。”他摇头。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不喜欢。”
  清澈的眼眸抬起来,他看向她,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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