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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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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况,罪奴若是还手,按照律法该如何处置?”周芙站着不动,思索半响后开口。
  蒋锳也陷入了困惑,“我们家不责罚下人,没遇见过这事儿。但,杖刑流徒死,如若宋公子还手了,总得受一样。”
  周芙闻言皱了皱眉头。
  她觉得前世的宋裕因为江龄雪的事情伤害了她对他十多年的喜欢,也觉得前世的宋裕太过绝情,她不愿意这一世再困在这个人身上。但这也不意味着,她想要见到这人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受辱受刑。
  “蒋锳,你且去帮他。”
  周芙遥遥地又望了一眼那个方向。
  蒋锳更为困惑了,作为闺中密友,蒋锳是知道周芙喜欢宋裕的。当年淮南王府被圣上猜忌被贬永州,满朝文武皆知老王爷有冤,却不敢为其叫屈。只有少年时候的宋裕,敢当在城门前击鼓为淮南王府仗义执言。
  周芙对宋裕的喜欢,就从那时候开始。
  后来宋裕入仕,以书画在一众文人间见长。彼时周芙仍在永州随父亲吹风,上京的士子闲风恰巧也吹到了她的身边,他的字画每流入民间一幅她就买一幅,淮南王给她的大半宗禄都是被这样花掉的。
  一个愿意为了对方的字画一掷千金的人。
  如今见了面,明明可以相救的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做。
  蒋锳很不理解。
  却见周芙低头随意地捻掉了丝帕上的线头,失笑道,“因为王府不缺一个脑后有反骨的家奴。”
  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先蒋锳一步上了玉辇。
  蒋锳摸不着头脑,一回头却见那匍匐在地上的宋裕正不死心地盯着玉辇的方向瞧,眼神失落并且伤情。
  蒋锳想不明白,周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但宋裕心里却咯噔一下,他知道,她一定跟他一样重生了。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舍得这么对他?
  “落井下石的东西,你倒是给我学一声狗叫试试看!”蒋锳硬着头皮过去同那衙内理论,那衙内本还凶巴巴地想骂是哪里来的小娘们,但见到淮南王府的腰牌后,灰溜溜地跑了。
  蒋锳忙要上前搀扶宋裕,宋裕摆手示意她不用后,自己扶着城墙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同蒋锳道了谢。
  道完谢后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玉辇之上,缓了一口气后沉声道,“蒋姑娘,提醒郡主留心一个叫崔邵的人。”
  崔邵?
  听都没听过。
  蒋锳不知道崔邵是谁,但还是依言点了头。抬脚欲走时,刚好瞥见宋裕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道道斑驳鞭痕,罪奴的日子当是不好过的。昔日上京无数贵女追逐的高台明月如今沦为这番落魄境地,蒋锳百感交集。
  “宋公子,这……”
  宋裕漫不经心地盖住衣袖下的伤疤,“只是些皮肉之苦,不妨事。”
  蒋锳听他都这般不以为意了,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念着“崔邵”这两个字回了车辇里。
  待把宋裕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周芙时,周芙也糊涂了。
  崔邵是谁?
  她也没听过。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能从记忆里挖出关于这个人的半点蛛丝马迹来。
  宋裕又为什么要突然提醒她这个呢?
  此时此刻,她与他应该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他们这一世唯一一面还是当年父亲被贬时,她站在风沙之中回头向城门口投去的一瞥。那一瞥还仅仅是她望向的他,连他有没有看到她,她都不知道。
  周芙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想,只是既然他开口提了,她便在心里记下崔邵这个名字。
  跟前世一样,老皇帝替她和蒋锳接风洗尘的地方在武英殿。大殿之上还有奉诏前来参加宴会的百官。
  琼枝玉液,琵琶美人,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一晃三年过去了,小永安都长成大姑娘喽。”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一旦哭起来怎么都哄不好,每回入宫哭起来朕都得拿着子丹的拨浪鼓抱着你在观文殿走上好几圈。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你们长大了,朕和王兄也都老了……”
  皇帝坐在明堂之上,兀自执着金杯追忆着往昔那些不可再见的时光。
  周芙坐在下面的席上,礼数周全地忍受着老皇帝虚伪的煽情。两人客客气气宛若唠家常似的叙了会儿皇家该叙的旧后,便听到外头有人通禀,说是靖安世子来了。
  蒋锳立即搁下在搅动鱼羹的玉勺,一动不动地盯着殿门口看。
  殿门口点着四盏宫纱明灯,宫人们也纷纷打着扇,姗姗来迟的青年身形瘦削,肩上披了一件纯白色的狐裘,内里则穿着一身暗色的绣着繁复云纹的华服。他相貌英俊,眸色清冷,但唇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是个久病之人。
  大梁如今的文人并不兴五石散,周征如此,纯属是因为常年受襄王折磨所致。
  襄王周子上是宸妃之子,因为生母是宠妃,所以自小乖张又跋扈。老皇帝当初下定了决心要把周芙的父亲贬谪到永州去后,觉得还不能打消疑心,便将淮南王的嫡子也就是周征扣在了宫里,让他做了襄王的伴读。
  周征文采卓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可襄王却是个庸才。
  所以做伴读这些年,襄王数次找周征的错处动刑,年前一次才刚受了重刑,虽捡回了性命,但伤了肺腑。
  “征儿来了,如今同永安兄妹相见,怕是也想得紧吧。你在宫中这三年陪襄王在国子监听学,襄王如今学业之上大有长进,这可都是征儿你的功劳啊。”老皇帝乐呵呵地笑着。
  周征没说话,只掀起眼皮略微点头致意。
  老皇帝在周征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便又堆着笑望向周芙,“小永安,你此次从永州来也是辛苦了,朕可以允你一个恩典。说说看,要什么?”
  要什么?
  周芙看了一眼兄长,缓缓起身,鼓起勇气道:
  “臣女想恳请陛下退了我兄长与蒋将军之女蒋锳的婚事!”
  百官顿时一片哗然。
  这天底下哪有兄妹相见不先问问对方过得如何,便直接让皇帝老子退婚的事?简直荒谬。
  周芙手心里也都是汗,但她清楚。
  按照上辈子沈青娥死后,周征开了她的棺木不顾妻儿跟她的尸骨一起躺在棺木里的这股子疯劲儿,这辈子,他对沈青娥的感情也绝不会浅。


第5章 下跪
  正在百官议论一片时,周征跪坐席间已然三杯烫酒下肚,他如今的身子本不宜喝这万岁爷所谓盛情之下赏赐的好酒,所以饮干净这卺中酒后,禁不住掩唇喘嗽了两声。
  “征儿你怎么看?”
  “臣以为臣妹所言有理。”周征淡淡道,“臣常年与药石作伴,终日需人奉药,虽未到知天命的年纪,但自知寿数不常,属实不必耽搁旁人。”
  皇帝如今虽老迈昏庸但还不至于真的眼盲心瞎,这位侄子短短三年内身子是如何败成这样的,他心里也有数。于是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蒋锳。
  蒋锳这些年跟着父亲南征北伐,也见过不少钟灵毓秀的少年,但他们都没有带着一份清冷孤寂感的周征来得吸引人。
  大雪压琼枝。
  蒋锳赏得了他的美。
  但男女欢爱,并非只靠惊鸿一瞥。蒋锳看着他那一双宛若陈潭一般没有情绪波澜的眼睛,便知晓,这惊鸿一瞥,有也只是她有。
  “世子将来定会福寿绵长,只是蒋锳要嫁的,定是两情相悦之人。所以蒋锳也恳请陛下退婚吧。”
  蒋锳起身,对着皇帝行了一礼,虽有遗憾,但不知为何,说出此后,总觉得心口处有一道似是积压了几十年一般的郁气纾解了开来。
  当初指腹为婚原也不过是皇帝醉酒时的玩笑话,既然双方都无意于这桩婚事,皇帝倒也不准备强做这媒人,直接应允了退婚一事。
  只是,老皇帝唯一觉得纳罕的是,他今日的宠臣也就是那位观文殿大学士崔邵一向最会揣度人心。
  可今日周芙所求,却并非如他所言。
  酒散席消,临出武英殿时,正赶着下了一场暮雨,这宫内的地砖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天冷地滑,皇帝难得起了仁心觉着来这御宴之上的官员大多年纪大了,遂遣司礼监的人把那些在偏殿那儿候着的轿夫都叫进来。
  周芙和蒋锳来时只乘了一辆玉辇,如今天寒,周征不宜在这风雨中久待,于是两人便将玉辇先让给了他。
  王府里的管事张九早早地命人把旧宅收拾干净,连给世子爷接风洗尘的火盆都备好了,却独独没想到缺辆车马,待到经底下人提醒的时候,周芙和蒋锳已经在殿前立了许久了。
  同她们一样,在这凄风苦雨之中久立的还有另一个青年,头顶着翼善冠,穿着赤色红袍。
  周芙打量了一下他胸前的补子,白鹇的图案。是个五品官。
  这个年纪做到五品官的位置,也绝非常人。可周芙上一世对这个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郡主,臣的车辇到了,如此,便先行一步了。”
  “这两柄油伞,臣留与您和蒋姑娘。”
  周芙正出神之际,那青年已然将两柄伞搁在了殿门口,周芙不解地看着那青年,他抖落着袖袍往前走了几步后,在上轿前回头对着周芙笑道:
  “建宁十九年,我曾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瑶台姝色月下观音,皆不及郡主之姿。”
  “臣叫崔邵,记住臣的名字,将来总有一日,郡主会跪着求到臣的门下的。”
  轿帘阖上。
  “建宁十九年?这个崔大人怎么回事,如今才建宁十六年啊。”蒋锳皱了皱眉头。
  “宋裕跟你说的人,是叫崔邵对么?”
  “是叫崔邵。”蒋锳说着,就瞧见了不远处王府的暖轿,“郡主,要不要过一会儿去找宋公子问问。”
  要,自然要。
  周芙点了点头,一只脚踏入暖轿里时停了停,对车夫道,“先送蒋姑娘回王府,把我送到京郊西南角的庄子上就行。”
  宋文道前几日在朝堂之上因为边境之事发疯要砍皇帝,后来大骂老皇帝一番泄愤后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这事儿,无疑是伤了皇家颜面的。皇帝因此牵连宋裕,将他没入马奴是事实。
  但宋家仍有一位诰命夫人在,这位诰命夫人乃是宋文道的养母宋韩氏。
  这位宋老夫人的父亲曾获封平阳侯,是圣祖爷那一朝的大功臣。所以老皇帝虽深恨宋家,但顾念这位宋老夫人年迈还需人照顾,将宋裕没入马奴的同时,也许他在干完宫内马奴该干的活儿后侍奉祖母。
  这事儿听起来虽然荒谬,但着实出自当今万岁的手笔。
  京郊的这处别院,上辈子周芙也来过,说是别院,不如说是三间茅草屋子,简陋,但被收拾得很干净。
  周芙到的时候,宋裕正半跪在宋老夫人跟前奉药,他早上那一身被衙内踩踏得狼狈不堪的衣物早已经换下,如今穿了一身跟平日里一样干净且袖袍更为宽广能遮掩住腕骨处伤痕的白衣。
  宋老夫人絮絮地同他讲着话,他神色温柔地低声应着,屋内灯火摇曳明明灭灭,周芙隔着纱帘望他,只觉得这人跟上一世真是一模一样,无论怎样的境遇都能一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样子。
  “郡主来多久了?”
  宋裕打帘出来,正瞧着她立在门口。他口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跟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寒暄。
  周芙没接话,只是扭头对一旁的小厮道,“进去搬把椅子出来放院中间。”
  小厮麻利地进去又麻利地出来。
  “竹门阖上。”
  小厮应声。
  周芙这才走到院门口,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盯着宋裕瞧,上辈子十多年的并肩相随,多少个失去亲人后靠着对方给的余温才能活下去的日日夜夜,她不需要说话,宋裕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小厮退下去。
  宋裕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屈膝跪在她的面前。身为罪奴,他这一双膝盖这些日子跪过许多人,但那些人终究会成为他平步青云路上的不足以为意的存在,唯独面前这个人,他跪的心甘情愿,理所应当。
  周芙看着他坦荡地跪下来的动作,便知道是他了。如今的宋裕不会跪她,也没有必要跪她,只有前世的宋裕会跪她。
  “崔邵是谁?”
  昔日的过往太过沉痛。
  她不愿意同他再去翻,只简洁明了,崔邵是谁。
  作者有话说:
  重生的崽子有点多,除了男女主以外,其他几个人重生其实是奔着一个目的来的


第6章 荆州
  “他原是是中书令张阶的门生,建宁十四年的榜眼。眼下的天子近臣。”宋裕缓缓开口。
  在这寒风簌簌之中,两人一坐一跪,三尺的距离,将两人的身份之差展露了个明明白白。
  建宁十四年。
  当时的她还在永州跟父亲吹风,自然不知那一年的榜眼是谁。
  “张阶并非庸臣,也算得上是治世的一把好手,他的门生总归不会差的,既如此,宋裕,你为何提醒我小心他?”
  周芙前世也曾听父亲提过张阶,此人虽与帝师詹仕高不合,但绝对是个能臣。这些大儒收门生时也都长了眼睛,倒不至于收个蝇营狗苟的鼠辈。
  “荆州起了时疫,崔邵如今想封了荆州,放火烧了沿河最严重的几个村落。”
  宋裕无声地笑笑,“荆州若弃,民心尽失。”
  这话话音落下,周芙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荆州城的漫天火光。那把火,上辈子是烧了的。
  边境战乱不断,失地未收。朝廷早已经火烧眉毛,哪里还顾得上头尾。取舍和权衡,是百官一辈子的命题。
  显然,在荆州这一局里,是弃。
  “前世,弃了荆州的不是崔邵。”周芙摩挲着手里的陶埙,陷入回忆。
  “是张阶。”
  周芙点点头,从圈椅上站起来,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所以宋裕,你是想提醒我,崔邵如果弃了荆州,将来会牵连到淮南王府。”
  “周芙,你我都知道,王府的胜仗也就这两年了,连收十二郡,又连失十二郡。后头,王府会一路败仗。当初老王爷兵败嘉裕军队缺粮时,为什么不远处的岑州百姓无一人肯拿出家中干粮前来救济?人心都是肉长的,是京中的官兵寒了百姓的血肉,荆州之鉴啊,周芙。”
  宋裕仰头瞧着她,俊朗的眉眼中尽是带着规劝意味的温柔。
  “人心的都是肉长的……”周芙却被他的这一句话吸引,然后往他面前近了近,月色下,他衣衫齐整,言语之间喉结扯动,明明已经落魄至此,却还是大局尽在手中的样子。
  “宋裕,你的心也是肉长的么?”她喃喃地问了一句,却并不像是要听他的回答的样子,很快摇头轻轻自嘲地笑了笑。
  冬至过后,天寒得厉害,刚刚又下过一场雨,屋子里的暖炉炭火还没生,年纪浅的人倒是无所谓,年纪大了终究受不住。
  “罢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进去吧。”
  周芙心绪乱得很,但也大概猜到宋裕对崔邵的所知,也仅限于荆州层面了。
  “谢郡主。”
  宋裕起身,起身的时候动作并不是太利索。
  “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习惯就好。”周芙淡淡地说。
  “无妨,宋裕应得的。”
  “你明白就好。”
  天色已晚,快要宵禁,说完这最后一句不咸不淡的嘲弄后,周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别院。
  ……
  荆州的时疫闹得凶得很,并且是一日比一日重。各州之间交通闭塞,车马也不是很方便,原先关于荆州的时疫,京中百姓所知甚少,但几日前,城西一个员外郎家闹了一出,这才搞得人尽皆知。
  据说这员外郎的妻子祖籍荆州,好些年不曾回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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