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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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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这员外郎的妻子祖籍荆州,好些年不曾回去瞧一眼,这一两个月以来往家里修的书信又都没人回,所以起了回荆州的心。
  这员外郎跟崔邵有点交情,也知道朝廷想要弃了荆州,自然不愿意让妻子去送死,便有了员外的妻子在府门前痛哭的那一出。
  “谁家没个父母儿女啊,都说用所有的兵力守皇城守皇城,皇城要守,那其他地方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荆州那么大一个地方,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啊。”
  周芙听说的这事儿的时候,蒋锳正在枣花树下练剑。
  “你怎么看?”周芙问蒋锳。
  “朝廷也为这事儿争得不相上下呢。”蒋锳停下步子,将剑反扣在背后朝周芙走过来,嬉笑道,“听说没,那两中书令今儿又在朝上骂起来了,据说下了朝之后为这事儿还打了一架。詹仕高那老头用笏板把张阶那老头打得跟个猪头似的,然后张阶也不服输,把詹仕高的脖子掐得跟上了两回吊似的。”
  “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周芙从瓜果盘子里拿了个甜杏儿塞进蒋锳嘴里。
  甘甜的汁水在汁水在嘴里爆开,蒋锳餍足地眯了眯眼,“再要一个。”
  周芙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蒋锳含糊地感叹,“自然是从外头搞皮影的先生那里听的,京中就是比永州好,什么都有,连这各地千挑万选进贡过来的果子都那么甜,不像永州,只有干冷的风和呼吸不完的黄沙。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今我们在这王府里如此好的待遇也得多亏了咱们在外征战的父亲,若非如此,那狗皇帝怎么会对咱们这么好!”
  蒋锳叉着腰,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俏皮地眨了几下。自打父兄不在身边,她的性子倒是比之前活泛了不少。
  狗皇帝。
  骂得好。
  蒋锳说出了周芙这么多年一直想骂的话,所以又喜提一个甜杏儿。蒋锳含含糊糊地吃完,吐完核后想起了周芙刚刚跟她说的荆州的事儿,就忍不住问,“荆州一事,郡主怎么看?”
  “我么?”
  周芙抱着膝盖坐在台阶前,“我也觉得越是世道艰难,越是为官不易为君不易,就越是不能抛弃百姓。”
  “百官和君王是抉择上的不易,而黎民百姓则是生计上的不易。生逢乱世,无衣可穿无禄可食,对于百姓来说已经很难受了,遭逢时疫,再被朝廷抛弃,民心确实会没有的。”
  周芙声音和煦,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静。
  蒋锳觉得她说的有理,却又觉得她刚刚用的一个“也”字有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这话是宋公子对郡主讲的?”蒋锳问。
  “一个罪奴罢了,以后不要称他为公子。”周芙出声提醒她。
  自打会极门前那一次,蒋锳就看出周芙同宋裕之间似乎是突然有了什么过节,但那时她并没有太当回事,如今听周芙直接用罪奴称呼宋裕,倒真察觉出几分微妙来。
  “郡主你从前很喜欢他的,如今怎么提到宋公子的名字就像是听到个仇人的名字似的?”
  “从前?”周芙垂眸笑了笑,“从前是我眼瞎。”
  蒋锳听了这话,适时地闭上了嘴。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听到前厅一阵寒暄声。刚巧府里的大丫鬟小红端着个点心盒子走过来,周芙拽住她,“前厅这是谁来了,这么热闹?”
  小红道,“是观文殿的崔大人来了,正在厅里跟世子爷叙话,好像说是下个月宫里有一批宫女要放出来,里头有个好像是世子爷的旧相识,两人正谈着呢。”
  周芙听了一半便知晓崔邵是来给兄长送沈青娥的,上一世做这个事情的人是宋裕。
  那时候魏王还没有登基,但夺储之事又要时刻与宋裕商议,所以宋裕伸手向宫里要人就格外方便。那是周征唯一一次开口求人,宋裕倒也没在此事上拿乔,直接干脆地给他把沈青娥领了出来。
  自此,开启了三个人的悲剧。
  如今,蒋锳不必再牵扯进周征和沈青娥的恩怨里,这自然是好的。可崔邵挤进来非要做个牵红绳子的月老又意欲何为呢?
  周芙正这样想着,管事张九已经气喘吁吁跑到了她的面前,“郡主,世子爷让您过去一趟。”
  周芙没说什么,只随着他往前厅走。厅里熏了杜衡,清香静雅。周芙摘下了先前在宫宴上戴着的十六瓣莲花珠钗和繁复华服,今日穿的简单,就一套淡色衣袍,虽不做过多的装饰,但看着仍旧清丽明艳。
  “郡主。“
  崔邵今日也是一袭书生打扮,见了周芙后,简单行了一礼。
  周芙没有回礼。
  倒不是觉得这人故弄玄虚,只是第一次相见时,他同自己讲,将来有一日会跪着求到他的门上,周芙觉得多半这人对她也掺了点恶意,她自然也没必要礼遇他。
  “坐。”周征示意两人坐下来。
  “观文殿近日在处理些旧书,臣在里头碰巧瞧见了两本《楞严经》和《华严经》,刊印的品相都很好,知道郡主爱礼佛,特地给郡主送来。”崔邵身后的人听自家主子话音落了,忙把两本经文递到周芙的面前。
  周芙上一世为求安宁在父兄死后便甩手将整个王府给了宋裕,然后自己在佛堂礼了多年的佛。
  后来被九皇叔一事牵连,求了十年的安宁却最终也没得到真正想要的安宁。
  这经文无疑是在打周芙的脸。
  周征不知道崔邵是什么意思,只瞥了一眼经文,“我这个做兄长的,竟还不知道自家妹子有佛缘。”
  “没有。”
  “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回去庙里拜拜,但读经真是高看我了,崔大人留着自己看吧。”
  “芙儿不喜欢,崔大人就收回去吧。”
  周征知道周芙很少待人有愠色,见状也淡淡驳了崔邵。
  崔邵倒也没半分不自在,起身对着周征行了一礼后,恭敬道,“如此,是下官逾矩了。只是,下官有几句话想同郡主单独说,世子能不能避一避?”
  周征今日给崔邵几分脸纯粹是因为沈青娥,听了这话觉得这五品官无礼太甚。于是冷笑道,“这该问郡主才是。”
  崔邵又将目光挪向周芙。
  “兄长,您先回吧。”周芙也想看看崔邵到底要作什么妖。
  周征闻言走出了前厅,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周芙冷冷看着崔邵,“你到底包藏的什么祸心?”
  “祸心?”
  崔邵似是觉得这个词有趣,重复了一遍,然后轻笑出声,“宋大人上一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为朝臣,崔某与当初的宋大人实属是一样的心。”
  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叩了一下桌子,然后仰头看着这四方横梁道,“只是,同也不同。”


第7章 坦荡(修)
  “我的路会走的比他更长。收复失地,统一兵权,守住大梁千秋山河的人将会是我。”
  崔邵说完这话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那时他积压在心里许久的不平。
  天下士子皆想成为当年的宋裕,周芙并不觉得奇怪,但痴人说梦,又确实很让人瞧不起。
  “你想成为宋裕,你应该去找他。来找我做什么?”周芙无奈莞尔。
  她看起来就是个两世的冤大头么?
  “那自然是因为郡主曾经羞辱过臣。”
  崔邵抬眸,用娓娓道来的语气讲道,“上辈子的建宁十八年,郡主曾在平陵救下过一个得了羊角风的青年,后来那青年回乡养病前曾提名写了拜帖送到王府,说将来病好愿做府中幕僚,却被郡主命人摁着在王府门口,来来往往的街市上责了顿板子,此事,郡主可还记得?”
  周芙愕然抬眸,虽明白了崔邵应该就是那青年,可她从不责打下人,又怎么会责罚一个登门送拜帖的?
  “崔大人记错了吧。”
  “郡主再回忆回忆呢?”崔邵面露嘲讽。
  周芙继续在脑海里回想着,过了很久才想起,上辈子的建宁十八年,似乎确实有人送过一封拜帖前来。
  只是那时宋裕因为蒋厚坠马,府中许多大夫来瞧皆不见好,她终日忙于求医问药,哪有心思看这东西,直接交给府上的人处理。
  府中处理这事儿的人倒是真看了,可看后只觉得晦气。认为宋公子还没死呢,就有人巴巴地上门等着顶他的位置了,所以当街责罚了那人。
  这事儿起初她不知情,还是很久以后,丫头银灯同她讲的。
  周芙抬眼看着崔邵,一时之间,也有了几分恍惚。
  “这件事情,我确实有点印象。驭下不力,我难辞其咎,崔大人,你想要我这么补偿你?”她缓缓开口,此事着实是王府之过,她是认的。
  “补偿?”
  崔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不要补偿,我要郡主站在我的身侧。”
  “什么?”周芙没听明白。
  “像上辈子站在宋大人身边一样,站在我的身侧。”崔邵一字一顿地开口。
  周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人病得不轻。不止周芙这么觉得,从内堂走过来准备收拾正厅碰巧听见他们谈话的张管事也这么觉得,虽然他没有听明白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但他听明白了这崔大人有病。
  于是还没等周芙开口,管事的张九拿着大扫把就开始撵人。
  “什么五品小官,也敢惦记我家郡主?”
  “要是咱们老王爷在这儿,听你说了这话,不打断你的腿?”
  张九一面说着,一面拿扫帚往外撵人。
  崔邵被撵得狼狈,却还是勉强保持着体面道,“郡主,明日午时,我便会启程带兵去荆州。这几日,郡主还有时间可以考虑。”
  考虑个鬼。
  周芙挥了挥袖子,本不想再理会他,可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荆州。
  他说明日去荆州?
  屋子里的暖炉发出“噼啪”的声响,炭火烧得滚烫,张九撵完了崔邵后,麻溜地赶了回来。
  “郡主,别跟那个小官一般见识,他明日去荆州万一染上了痘症能不能回得来且一说呢,哪像您金枝玉叶的,咱可比他金贵的多,别理他。”
  金枝玉叶的。
  周芙反复回味了一下这四个字。
  “张管家,他死在荆州死就死了,若是我得了痘症在荆州呢?”她冷不丁问。
  这话可把张九吓了一跳。
  “郡主别说这样的话,您若是在荆州得了痘症,那老王爷不得把京城翻个天啊。”
  是这样,不错。
  周芙细白的手指在桌上随意地点了两下,对张九温声道,“银灯这两日跟着我东奔西走也累了,张管家,今夜让银灯不用在我房里头守着了。”
  张九“啊”了一声,虽不明所以,却依旧照做。
  月明星稀,天幕暗沉沉的,一轮血月高高挂起。
  “裕儿,魏王的人如今在外头,说待会儿便将我接进他的府里头静养。”韩老夫人躺在床前,用绢帕掩唇咳嗽了几声,然后攥住孙儿冰凉的手腕,叹道,“你要帮魏王夺嫡么?”
  “是。”
  宋裕搁下手里的汤药,沉声道,“太子不贤,将来若是做了皇帝,定和今日的陛下一样昏聩无能。魏王虽资质平平,但他有仁心,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韩老夫人知晓这个孙子素来看事情看的长远,也不相劝,只是开口,“如此,倒也可以。只是你万事小心,你父亲那个人不懂迂回,满朝文武不敢骂的,他敢,这才导致宋家遭祸,苦了你,本已经入仕却还被牵累。”
  说到这里,韩老夫人咳得更厉害了些。
  宋裕忙抬手轻轻拍着韩老夫人的背,年轻的魏王正候在外头等他,他俯下身子替韩老夫人寻了个卧躺的好姿势后,这才出门去见周翦。
  “兄长。”
  周翦不是皇后所生,平生所倚仗的,唯独一张比蜜还甜的嘴,这才让陛下宠他,谋臣助他。
  宋裕上辈子虽听惯了周翦这称呼,但不代表这辈子他也听得惯。
  “裕乃一介罪奴,担不起殿下如此厚爱。”他屈膝欲跪,这动作吓了周翦一跳。
  “兄长如此,真是跟本王太过生份了,本王这些年的道理经义都是兄长交给本王的。兄长以后莫要如此。”
  周翦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本王明日就会依兄长所言入宫劝说父王荆州一事,兄长到了荆州后只需给本王拖三日,只要三日,本王定把此事办好。”
  他说能办到就一定可以。
  宋裕上一世辅佐他登基,一路做到帝师的位置,他看着周翦长成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跟着周翦一起并肩走了很多年,自然信任他。
  “既如此,臣的祖母就交给殿下照看了。”
  宋裕回望了一眼亮着灯烛的屋子,救荆州,扶魏王,眼下事情还真是安排的满满当当。
  ……
  崔邵没有骗周芙。
  前往荆州的官兵天不亮便在宣武门集合了,长水校尉韩丁在城门前点卯,点完卯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出发。
  这上百人走的是山路,宋裕在后头默默地跟着。他原先以为只有他一个人会跟着这队伍,很快发现,不对,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跟着队伍,并且跟的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韩校尉,郡主一直坐在一顶软轿里跟着咱们,刚刚花钱雇了几个人把咱们后头运火把的马车给截下来了。”
  士兵咬紧牙关,冷汗津津地禀报。
  “几个白身的农夫都能把官兵的车截下来,你们干什么吃的?”韩丁一巴掌拍那士兵脑门上。
  “郡主坐在软轿就停在我们的马车前,不让我们走,我们又不敢动郡主……”那士兵委屈巴巴。
  “哪个郡主?”韩丁火大。
  “永安郡主。”
  韩丁气得噎了一下,想到淮南王如今还在外头拼死杀敌,挥挥手道,“随她去吧。”
  士兵闻言退了下去。
  没过一个时辰,又过来,“郡主把咱们拉火药的车也给截了。”
  韩丁火大,“她怎么不把咱们的粮草车和放棉被的车也给截停呢?”
  士兵默默脑袋,一本正经地回,“郡主心善,说冬日天冷,就先不截粮草和棉被……等最后再截这个……”
  韩丁被折腾得没法子了,知道来了个软钉子的祖宗,只得去找崔邵。
  崔邵在前头早知道了这事儿,但一直当做不晓得。如今着实是没法再坐视不理,他的手指在马上轻轻地敲了敲,过了半响,才问韩丁,“韩大人,阻挠朝廷官员办差,是什么罪?”
  “轻则拘役,重则流放。”
  “那本官今日拿绳子将郡主捆了,总是在情理之中吧。”崔邵轻描淡写地开口,下马后,直接对韩丁道,“拿绳子!”
  韩丁瑟瑟发抖地看了一眼崔邵,虽不可置信,但想到他们此番确实是奉了皇命烧荆州的,永安郡主着实有错在先,于是慌忙命人拿了绳子跟上。
  软轿被人叫停的时候,周芙正喝完轿内的最后一口凉透了的茶。
  “你要捆我啊,崔邵?”
  周芙掀开轿帘笑着看崔邵,她早在一开始就算到崔邵会来找她兴师问罪。她是郡主,是金枝玉叶,想要撵走她让她自己乖乖回京城去是必然不可能的,想要她不再捣乱,就只能限制她的自由,找几个人看着她,带她一起走。
  可捆她。
  这倒真是让周芙没想到。
  “此番崔某是奉皇命入荆州,郡主三番五次捣乱,崔某不按律例办事,已是给淮南王府薄面,还望郡主海涵,崔某也不过只是想安安稳稳去荆州而已。”
  崔邵说完这话,对韩丁使了个眼色。韩丁颤颤巍巍拿着两截绳子不敢动,他并不想做这个坏人。
  周芙倒是无妨。
  只要他们能顺利让她进荆州城,捆也好,绑也好,都没那么所谓。
  “捆吧。”
  韩丁摸了摸后脑勺,正对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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