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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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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翦跟宋裕关系一直亲厚,上辈子也是这样,上辈子周芙虽护下了宋裕,但并不能帮他摆脱奴籍。可周翦却从不避讳人,一直唤宋裕兄长,吓得王府里的其他人跪了好几次。
  “兄长,这些日子可有人折辱你,让你下跪,如果有,本王一定打断他的腿!”周翦一见到宋裕,就试图帮他找场子。
  周芙听了这话,眼皮跳了跳,决定继续拿起木勺子跟郑妄一起施粥。
  周翦跟宋裕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坐在隔壁的水亭里商谈要事,这个过程中周芙全程没看宋裕,但宋裕的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周芙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飘。
  他长得太像蒋厚了。
  尤其那一双眼睛,厚厚的单眼皮,像了个十成十。
  周翦注意到了宋裕的目光,忍不住开口,“兄长是喜欢周芙么?兄长若是喜欢,本王可以从中撮合你们。周芙也很喜欢你的,京中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周芙对你的喜欢。这事儿很简单的。”
  “不必。”
  “臣与郡主的事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臣会自己解决好的。”
  宋裕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周翦的掺和。
  他怎么赎罪,怎么忏悔,那是他自己的事,如若周翦强行插一脚进来,以他对周芙的了解,她怕是再也不会真的原谅自己。
  周翦见宋裕如此坚决,倒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道,“那兄长自己把握。”
  说着,又把话题挪到了夺嫡的事情上来。
  宋裕收回在周芙身上落了很久的目光,眼见着周翦拿出了几张人物关系图纸,叹了口气后,又像上辈子一样开始为周翦这位即将登基的魏王筹谋。
  周翦这个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可脑子着实不算特别灵光,当皇帝也能当,但指望他开辟秦皇汉武那样的事业基本上是鬼扯淡。宋裕上辈子跟魏王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基本上都是他在讲,魏王在听然后照做。
  上一世,宋裕这个帝师无数次都有个想要用拳头将周翦的脑袋开开瓢看看里头装得是不是浆糊的心,但每一次,都被他那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打败了。
  这一世,也同样是如此。
  宋裕坐在桌子前,给周翦梳理了一下午大梁党派关系图,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下午后,耐心地问他,“殿下听明白了没有?”
  周翦像上一世一样,冲着宋裕眨了眨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然后恬不知耻地问,
  “兄长能再讲一遍么?”
  宋裕:……
  对于宋裕而言,给魏王讲一个下午的党派关系要比治疫更累,为了荆州的时疫,他本就七八日不曾好眠,如今给周翦上了一下午课,只觉得周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该好好地休息,但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总是会贪恋更加温暖的地方。
  所以傍晚天黑后,当周芙同郑妄一起回小木屋的时候,不出意料的,在门口看见了正坐在竹门前的宋裕。
  “阿姐,这个人怎么在这里?”郑妄跟周芙相处了一段日子后粘她粘得紧,所以打从见到宋裕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宋裕。
  宋裕听了这话,唇角浮出一抹讥诮来,“病好了还不回自己府上去,一个毛头小子管什么大人的事?”
  宋裕跟郑妄斗嘴的样子倒真有了几分他上一世在王府里头跟蒋厚斗嘴的味道,周芙觉得有几分怀念,也没拦着,接下来就又听到郑妄的反击:
  “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子,我看你对荆州有功才没有把你当奴,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若你要在我的府上,我定命人扒光了你的衣裳,一件不留直接乱棍打死。”
  年纪轻轻的小子总是爱拿自己的权势压人,但这话不免有些刺耳。
  宋裕听了倒也没立即再反击,只是定睛瞧着周芙,“你不为我说话?”
  周芙知道郑妄说的是气话,纯属孩子气的句子,所以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推郑妄进去。
  “他只是个孩子,你同他计较什么。”再说了,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周芙上一世是十分护着宋裕的,但凡有人在她的耳边提家奴两个字,她都要大发雷霆。
  如今这小孩儿如此羞辱他,她却只淡淡揭过。


第11章 折腾(修)
  宋裕看着周芙极其耐心地将郑妄哄进去,便知晓指着她帮自己说话是不可能了。
  上一世会极门前那一场极尽血腥的屠戮和佛堂外近乎绝情的诀别早就将他们之间十多年抵背而眠的温情葬送,如今,她走过生死,熬过掖庭那八年重活一遭,还能够站在他的面前,用算得上平和的姿态对待他,也仅仅因为她是周芙,是被淮南王教的很好的周芙。
  “今儿乏得很,能不能不跪?”
  竹门被掩上。
  宋裕笑着问她。
  他这几日频繁奔波,先是跟着荆州刺史一起将荆州城内能腾空的屋子腾空,后是带着官兵检查水源,挨家挨户看得了痘症的人情况如何,确实疲惫得很。
  宋裕这个人很少有低头说软话的时候,周芙见他的眉眼间都染了疲色,也不欲为难他。
  “坐吧。”
  “谢郡主。”
  山林之间梅花尽数开放,红的白的挂满枝头,晚风浮动间隐约又带来些许的芬芳香气。
  “魏王刚刚得到京中的飞鸽传书,说是淮南王大获全胜,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收回了三郡。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这三郡,是花了半年打下来的。”宋裕姿态放松地倚着竹门,目光却一直落在周芙的身上,“魏王讲,这场仗之所以打得这么顺利,是因为王军中杀出了一个不知名的的小将。”
  周芙抱着膝盖听他讲着,本以为,宋裕会继续讲那小将士是谁,没成想,他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了。
  “嗯,是谁?”
  “蒋厚。”
  倒不是宋裕真的故意非要提起这个名字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那小将确实是蒋厚。
  起初听魏王说起此事时,宋裕也觉得很惊讶。上辈子的时候,蒋厚被发配进军营是个偶然,但他后来也确实靠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了大梁第一个异姓王侯。
  只是,按照上辈子事情的发展顺序,此时此刻,他应该在王府绕着周芙像个花蝴蝶一样打转才对。
  周芙也很讶异,但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能重生,宋裕能重生,崔邵能重生,那为什么蒋厚不能呢?
  她跟宋裕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交汇,明显已然想到了一处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芙沉默了许久。她骤然想到了自己醒来后,丫头银灯告诉她,是因为蒋厚转性非逼着她骑马,才有的坠马一事。
  为什么逼着她骑马呢?
  无非是因为上辈子他去掖庭找她的时候,她不愿意走,但又不想剖白自己那颗被磨损的千疮百孔的心,所以跟他说自己不会骑马,让他带着同她一起在掖庭的两个丫头走。
  一匹马可以共乘,会不会骑有那么重要么?
  蒋厚也许也并非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不会骑马一事只是借口,只是希望,若是当年的事这辈子再卷土重来一次,她能少个借口,多个走出掖庭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周芙觉得自己上辈子的一意孤行真的辜负了很多人。
  “过来。”
  周芙突然对宋裕说。
  “怎么了?”
  宋裕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没再倚着竹门,而是顺从地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
  “头低下来。”
  宋裕顺从地伏低脊背。
  不出周芙所料,他脖颈处藏在衣料下的鞭伤非但没好,反而因为他这些日子的颠簸以及任凭其发展也不处理,更加严重了些。
  周芙伸出手抚上他脖颈处的那一道狰狞的可见血肉的伤痕,然后摁了上去。
  宋裕疼得眼前一黑,但强忍住没闷哼出声。只是闭了闭眼,任凭她隔着一层衣料往脊背上其他受了鞭伤的伤处摁,他额头浸满了冷汗,如远山泼墨似的眉宇也被汗水浸透,但一直一声不吭。
  他越是不出声,周芙就越想看看这人的承受底线在哪里,下手就越重。
  待到摁压至伤得最重的腰侧一处的时候,宋裕这才没忍住从唇齿间泄出一声痛吟来。
  “周芙……”
  宋裕显然有些撑不住,抬起被汗水打湿的眸子艰难开口道:“我明日还要同魏王上一趟杨脊山。”
  “能不能明日结束再罚?”
  他汗湿的掌心彰显了他的脆弱,但眼底却是一片愧疚之色。
  “怎么罚?”
  “院中的荆藤,或者刺史府上的鞭子,郡主挑什么都可以。”宋裕脸色苍白,但望着周芙时,汗水氤氲的黑眸里却是一片赤忱。
  赤忱。
  当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周芙突然觉得自己定然又是被这人给蛊惑住了。
  他怎么会对她有赤忱呢?
  他的赤忱都给了周翦,给了江龄雪,给了他的仕途。
  “不必了。”
  “坐回来吧。”
  周芙收回手,情绪调整好理智回笼的那一瞬间,又点点一旁的位置示意他重新坐回去。
  半跪在地上的宋裕黑眸中浮现出一抹忐忑来,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艰难地起身,顺着她的意思坐在了一边。
  “短短半个月连收三郡,宋裕,你说会不会再过两个月,十二郡就都收回来了?”
  周芙仰头看月亮,本以为出了口气后心情会舒畅些,但事实上,看到他冷汗津津的样子,她也并没有觉得快意。
  所以也不打算再折腾他,只是尽力地思考着将来,思考着淮南王府的将来和大梁的将来。
  连收十二郡,就意味着后头会连失十二郡。
  当最后的几场胜仗打完,淮南王府也离连连败仗不远了。
  “你说,父亲还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天下太平,盛世长宁么?”
  周芙轻声问出声来。
  宋裕先时疼出来的一身的汗都被这寒风吹干,他避开伤处半靠在门框边。平和的目光落在远方的山脉之上,他低声却笃定地告诉她,“会的。”
  天下太平和盛世长宁不会远的。
  天终究会亮的。
  ……
  有了朝廷的钱粮还有药材大夫,荆州的时疫要比从前好了一些,山下村子里的那些实在病重救不回来的人该烧的烧,该埋的埋。而那些症状没有那么严重的村民,大半都已经痊愈。
  但荆州城东的杨脊山却久也不见好转。
  这杨脊山位于城东最偏僻的一处位置,家家户户靠着打猎砍柴为生,都是些实心眼的农户,宋裕刚从崔邵那里接过治疫一事的时候,就跟着荆州刺史去过杨脊山。
  那里的痘症原先还要比山下轻些,该送的汤药也不间断地命人送上去了,但不知为何境况就是越来越遭。
  “咱们这山上啊,原本也就几个人得这病,您来了之后,大家药喝也喝了,但怎么就越来越差了呢?”
  “是啊,我老母如今七十多岁了,没喝你们的药之前还没这样,喝了药之后,痘全发出来了,现在躺在床上就快奄奄一息了!”
  起初,几个和善一点的老人还能温声细语地同周翦宋裕一行人讲话,但到了后头,聚集的山民越来越多。
  那些山民家里的人也确实病得越来越重,骨肉至亲,血浓于水,难免群情激奋。
  一时之间,有的山民动起手来,周翦一时没注意,直接被一个山民从小土坡上推了下去。
  魏王金尊玉贵,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当晚就躺在榻上捂着被子痛哭流涕了一阵,表示自己很心碎。
  直到周芙闻讯来瞧他,他才勉强从锦被里把磕破了的脑袋露出来,强行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不愿意在这个比自己小的妹妹面前丢脸。
  “堂兄,你还好么?”
  周芙明知故问。
  “挺好的挺好的。”周翦偏过脸去抹掉眼角的最后一滴泪,轻咳一声,掩盖住自己刚刚哭哑了嗓子这一事实。
  “那杨脊山现在的境况如何了?”
  周芙将提过来的盛了鸡汤的食盒搁在桌前,坐了下来。
  周翦知道这话问的不是他,于是将目光投向宋裕。
  “不知道,要查。”
  宋裕坐在灯烛旁,手指有一茬没一茬地在桌面前轻轻地敲着,看得出有些烦闷。
  这么多年了。
  周芙一直以为宋裕是万能的,曾经天下大局尽在他手,他从一个被先帝压得不得出头困兽一路走到宰辅的位置,周芙真的一直以为他没有做不到的。但没想到,他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周翦小心翼翼开口,“兄长,那药会不会真的有问题?”
  “不会。”
  周芙和宋裕不约而同地开口。


第12章 争吵
  那些药材都是经过了崔邵和刺史手底下人的层层筛查的,纵然崔邵还对没能烧城荆州心有不满,但有荆州刺史在,也绝对不可能在药材上出纰漏的,毕竟自己人不会害自己人。
  “荆州的刺史和知府都已经派人去杨脊山查了,官兵们浩浩荡荡地去未必能查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我们私下还得再去一趟。”宋裕站起身,已然拿定了主意。
  周芙也跟着站起来,她跟宋裕在一起风风雨雨十几年,别的不会,在他身旁帮衬他还是可以的。杨脊山的村民不好惹,倘若要扯个谎什么的,她了解宋裕,也能应付得来,于是道:
  “我跟你去吧。”
  “堂兄这个样子明显去不得了,如今施粥有郑妄和蒋锳,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点什么。”
  周芙提出要来是在宋裕的预料之中的,既然来了荆州,就必定要为荆州的百姓做些什么,宋裕十分明白她的心。但杨脊山今日的山民所为纵然是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官兵也难以招架。
  痘症会一日比一日严重,明日再去,怕是山民的表现会更激烈。
  “你确定要去?”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周芙就明白他不想她去。
  昨日还伏低脊背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今日便试图阻拦她的决定。
  周芙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昨日下手太轻。
  后悔今日带了两碗鸡汤在食盒里。
  另外一碗就该拿出来,倒掉喂猪也不给他。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安乐窝里,更何况,这世上也没有一辈子的安乐窝。”
  周芙迎上宋裕的目光,这是直白地讽刺。
  两人眼神交汇,宋裕轻笑了一声,先一步低头服软,“郡主说的是。”
  时候不早了,月白天青。明日还要去杨脊山,周芙将食盒放在红木桌上,转身欲走,临走前又瞥了一眼宋裕,心情还是不怎么愉快,于是开口:
  “出来。”
  周翦以为在说自己,乖巧地掀开被子,准备下榻,却被宋裕拦住。
  屋子里生了暖炉,热烘烘的,出来后,倒是有几分寒凉。月色如水,周芙裹了件轻薄一点的白狐裘立在门口,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的手脚冰凉。
  宋裕从屋里走出来,递了个刚灌好的汤婆子给她。
  在外头吹风的这一会儿,周芙其实也想明白了宋裕为什么不让她去,但当宋裕将汤婆子递给她后,她想到这人昨日乖顺的态度,又想到今日脑后有反骨的样子,还是不痛快道:
  “现在外头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该站着么?”
  “周芙,你觉得我有错么?”
  宋裕定睛看着她,却没半分要跪的样子。
  他前几日跪她,是因为赎罪。
  今日不跪,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周芙看着他,倒是觉得这么些时日了,也就今日他跟自己记忆里上一世的样子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上一世的宋裕就是这样的,可以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却不让她多走一步,总觉得除了那个安宁的王府以外,其他地方都是风刀霜剑。
  “宋裕,我的兄长在我这个年纪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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