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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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杂石很多,小路又崎岖,周芙跑到一半就把脚给扭了,但一直强撑着没说,只是一瘸一拐地跟着宋裕继续跑。
直到那一家人在一个拐角处被他们甩的没影了,两人才稍稍停歇下来。
“上来。”
宋裕松开周芙的手,双手撑着膝盖,示意周芙趴在他背上。
“别忘了你的身份。”
周芙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然后不咸不淡地提醒他身份之差。
“等回去,我会罚跪。”
宋裕喘了口气后,缓缓开口。
周芙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家人此刻虽然已经被甩没影了,但是后头什么时候会再追上来,她心里也没谱。掐了掐手心,她认命地伏在了宋裕的背上。
“回去后自己跪上一晚。”
“好。”
宋裕低声应了,并没有讨价还价。
宋裕这人虽清瘦,但身板极正,背起人来很稳当,这一点,周芙很多年前就是知道的。但眼下,趴在他背上,她只觉得烫。
当年父亲提到朝中那两位赫赫有名的中书令时曾提到一个词,铜皮铁骨。过去这么久了,周芙一直觉得这个词最适合的还是宋裕。
他上一世为大梁付出了很多很多,如今千里迢迢到荆州来也依旧是为了他的政见。
是股肱之臣,亦是百死不折的直臣。
当然,也是个负心人。
“宋裕,如果你当年不曾力挽狂澜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也许重生后看见你,我真的会想要教训你一顿。”
往事不堪回首,周芙发自内心地开口。
百姓安居乐业,这六个字在宋裕的脑海里缓缓碾过去。
“所以周芙,你喜欢后来没有战乱的大梁么?后来百姓们都有饭可食,有衣可穿了么?”
宋裕敛了敛眸,突然低声问。
有么?
应该有吧。
周芙轻叹一声,“我自然喜欢没有战乱的大梁。跟辽军跟突厥打了二十年,谁不想着止战休民呢。”
二十年了,收复失地,拼死也不让这大梁的山河陆沉,这也是淮南王府所有人毕生的心愿。
想到这里,周芙忍不住又想再多问一句。
“宋裕,如果当初在你生辰那一天,我没有去你家祖宅找你,没有看见你在祖宅里藏了个江龄雪,你后面会主动告诉我她的存在么?或者说,你会主动告诉我,你在王府之外关照了另一个女人十多年这个事实么?”
虽然如今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但江龄雪着实是第一个用死震慑过周芙的人。
上辈子的很长一段时间,周芙都曾经做过江龄雪血溅军营的噩梦。在梦里,她梦见江龄雪仍旧是第一次相见时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只是状似柔弱,实则刚烈。
“周芙,淮南王一生骁勇善战,深明大义,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优柔寡断的女儿?”
“倘若不是怕你难过,宋裕早就处置了昭王的这些余党,哪里还有他们蹦跶的机会!醒醒吧,你不做周家的罪人,你就会做天下的罪人!
江龄雪那一日还骂了周芙一些什么,周芙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后来自己的裙角上手上满是江龄雪的血。
她那时在大局和家人之间徘徊不定。
在跟着九皇叔一起动了用江龄雪威胁宋裕的心的第二日,她就后悔了。有些事情,做下了便不能回头,但那一日,她确确实实是带着府兵要从九皇叔的手里把江龄雪抢回来的。
但没想到的是,江龄雪会直接一头碰死在她的面前。
周芙清楚,江龄雪这是想要死去催促宋裕,让宋裕不要再顾念这些年在淮南王府同她之间的恩情,让他快点做决断。
事实证明,江龄雪那一日确实成功了。
在一起那么多年,那还是周芙第一次看宋裕失控,当宋裕走进营帐抱起满身是血的江龄雪时,周芙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哽咽。
周芙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一方面是愧疚。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一个无辜的人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另一方面是扎扎实实的心里泛酸,在江龄雪出现之前,她以为她和宋裕都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以为他们只有对方,但直到那一天,周芙才明白,原来他的人生里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人。
因为江龄雪的死。
他头一次用那样冷硬的态度对她,在她试图同他说软话道歉,想要做出弥补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她的手,然后偏过头去说“脏。”
也是因为江龄雪的死,那时候他完完全全不想理会她,想把她从他的人生里剔除地干干净净。纵然是风雪夜,她站在屋檐下冻着等他整整好几夜,他也能视而不见,绝不回头。
周芙也不知道如果这一生再面对江龄雪时,自己会是何种姿态。
她对江龄雪是有亏欠的。
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她,江龄雪也不会被九皇叔带走。
周芙明白,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重生一次她应该更豁达一点。但她就仍旧还是想要问一问宋裕,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发现江龄雪的存在,那么是不是他就会金屋藏娇一辈子?
这个问题。
能让她明白自己是不是个傻子。
“她是我姑姑。”
宋裕这一次没再遮掩,而是低哑着嗓子开口。
第15章 归来
“建宁十八年的时候,太子跟魏王夺权,后来太子落败,你还遭遇了太子党一行人的刺杀,这件事,你还记得么?”
周芙闻言错愕抬眸。
夺嫡和刺杀这么大的事情,她自然是记得的。
仔细说起来,她兄长周征当年也是太子党的人,不过他站队太子并不是因为觉得太子有前途,而是单单因为一个沈青娥。
沈青娥当年在宫中照顾总被重刑加身的周征之前,其实曾是魏王府上的人。她喜欢过魏王,一开始接近周征也是因为魏王。本来魏王心疼自家堂兄,然后安排府上得力的婢女入宫照顾他是件美事。
但坏就坏在,周征喜欢上了沈青娥。
周征一向心高气傲,生来便是云端上的世子爷,皇宫受辱那几年几乎是他一辈子最不愿意提起的过往。沈青娥之于他,曾是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所以当他后来知道原来那些昔日的蜜糖都不过是他人指缝间施舍的怜悯的时候,他觉得受到了折辱。
也正因为这样,上一世陛下在宫宴之上重提他与蒋锳的婚事的时候,周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侍候的沈青娥后,没有拒绝。等到后来他开始承认自己的心意,为时已晚。纵然后来他愿意自请家法,棍棒加身,也仍旧没能退掉这桩婚。
荒唐的婚事,三个人的悲哀,上辈子的最后蒋锳被困宅院一生不得丈夫喜爱,沈青娥死在给周征送乌苍岭军报的路上。
而周征在一开始也因为沈青娥的事情迁怒魏王,想要帮太子上位。
当年的那场夺嫡,百官都纷纷下场,中间牵连甚广,也甚多。后来太子惨败,除了周征,其余的太子党羽入狱的入狱,斩首的斩首。
少数的几个没捉到就整日筹谋着怎么把宋裕这个罪魁祸首弄死。弄不死他,那就把她弄死。
所以周翦登基后没多久,周芙去长平山礼佛,回府的路上就遇到了刺客。那一次若非宋裕身旁的那个侍卫长碰巧经过替她挡住了毒箭,那一晚死得可能就是她。
“他们说那一晚护住我的侍卫长曾经中过进士,但不知何故,后来辞官回乡,他不会是你的姑父吧?”
周芙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
那侍卫长死后,她曾试图带金银上门拜谢其家眷,但好几次都被宋裕拦下来了。他那时一直同她讲,说他会处理的。
她也没多想,如今细思之下,才觉得蹊跷。
“江龄雪是我父亲的庶妹,她自小在邯郸老家由小娘养着。京中的人多半不知道她,宋家获罪,皇帝雷霆之怒,只想着要牵连我这个宋家独子。他那时并不知道我父亲还有个庶妹,为了庇祸,我的这位小姑母也改了名姓。她原先离京本就远,所以我从未跟你提起过。”
那些旧事前尘从宋裕的口中缓缓道来,他的声音很沉,听得周芙胸口却是一阵发闷。
“之后魏王登基,你身边没有信得过的好身手的人,你想到你那姑父身手不错,便把他调到了身边?”
“是。”
“再之后,他为了替我挡刺客而死,你觉得辜负了你的姑母,就把她接到了上京的祖宅里,关照着她。”
“是。”
接江龄雪回京之前,宋裕不是真的没想过同周芙开口。他也想过同她说这件事,但下定决心想要开口的那一日刚好撞上她在书房里给蒋厚写信,信上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她眼底的柔情蜜意着实是刺激到了他。
宋裕那时候自嘲地想着,也许同她讲了她也未必想听,所以随便说了几句天冷添衣之类的话后,就又离开了书房。
谁成想。
后来一个误会接着一个误会。
越解释越乱,甚至,到了最后,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解释。
“周芙,归根结底,是那时候的我太自负。”
宋裕平静出声,他以为天下大局尽在他手,他以为他能护好姑母,护好周芙,护好所有他想保护的东西,但到头来,一个也没有护得住。
昔日的真相一片一片揭开。
周芙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是时间倒回到从前,倒回到江龄雪还没死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告诉她,告诉她江龄雪是他的姑母,那她一定会很高兴。
但如今,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远方火把通明,亮得骇人,不似先前追赶他们的那几支小火把,看样子,周芙就知道是救他们的人来了。
“放我下来。”
周芙不想跟宋裕再扯这些伤心事了,于是胳膊肘敲敲他的肩膀。
宋裕矮下身子,将人放下来。
周芙扶着大树站稳,“别忘了回去跪。”
“好。”
火光越来越近,不远处最中间的青年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人的身形,轮廓,像极了蒋厚。
周芙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正准备揉眼睛,就见那青年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迈着大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真的是蒋厚。
“前几日的战报才说你收回了三郡的失地,你如今怎么就回来了?”周芙惶惑得很。
不止她惶惑,宋裕也很惶惑。
“收回那三郡已是十日前的事了,战报有延迟。就在前日,十二郡已经都被收回来了。”
蒋厚将佩剑横插在腰间,眉宇间已然有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凛冽之气。
什么?
从她离开永州算,到如今也不过一个月而已,十二郡全都收回来了?周芙觉得瞠目结舌,但同时也清楚,上一世父亲在收回失地这件事情上主要一直采用的是拖延战术,拖到对方没水没粮,所以上一世收回十二郡时虽然赢的还算是顺遂,但缓慢些,一共用了两年的光景。
蒋厚重活了一世,也看过上辈子的布防图,从他老子那里多多少少也听过这几仗是怎么打的,想要在一个月内收回十二郡并非不可能。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太大了些。
她跟宋裕同样是重生,在这荒山野岭里被山民追得狼狈不堪。
而他,却能在一个月内连收十二郡,着实是将重生的意义发挥到了极致。
第16章 脸面
“宋大人,好久不见,真是别来无恙。”
蒋厚身上还披着金色的甲胄,明明已然是一个成熟的青年将军了,可面对宋裕时,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却从未变过。
“是啊,是很久了。上一次见还是在沧州城。”宋裕淡淡笑笑,星星点点的灯火辉映尽他的眼底,只这一句话,就让蒋厚明白他也重生了这个事实。
毕竟,他们上一世的最后一次见面确实是在沧州城。
那是宋裕赴死前的一晚,在刺史府上里,宋裕将那些年收拢过来的兵权都交给了他,除了兵权,托付给他的还有周芙。
虎符可以易主,可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托付么?当初宋裕死后,蒋厚曾带人去城外寻过他的尸骨,但车裂残忍,四面皆是血雾,在触及到一块沾着血肉的破碎衣料时,他就觉得自己在那一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同周芙讲。
是将极力拼凑好的尸骨带回去放在她的面前?还是假装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跟皇帝一起瞒着她,让她在掖庭安生地待着?
他实在是不知道,所以上一世,蒋厚犹豫了很久,最后的选择是,带她出掖庭,让她自己看一看外头的天地。
好的,坏的。
痛的,甜的。
她总该自己看一看。
疼也好,苦也好,总好过稀里糊涂地混过了一辈子。
但可惜,他没能带走她。
蒋厚看着的眼前的宋裕和周芙,这两人的前世在他眼里就是妥妥的悲剧。一个是在无人看守的掖庭自困了一生,另一个是死无葬身之地。
人的重生总要有一点意义。
这一世,蒋厚想,他一定要跟着父亲跟着淮南王将大梁失去的土地一寸一寸收回来,也一定要守住宣武门的最后一道防线。
除了这个。
他还得让周芙远离宋裕这个混账。
“宋大人,沧州城那一晚你同我讲的话可得作数,在我蒋厚这里,托付绝不是一时一刻。我如果要管一个人,绝不仅仅管她一年,五年,十年,我要管就是一辈子!”
一片火光中,蒋厚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用仅仅只有宋裕能听见的声音同他讲,“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了。”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马鞭。
“周芙,上马!”
话音刚落,周芙便感觉自己腰下一紧,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然被人稳稳当当地抛在了马上。
不愉快的坠马经历让周芙心惊,上马后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马辔。但很快,她意识到这马并没有拴绳,并且有些躁动。
“蒋厚,别说了,快上马吧。”
周芙紧张地打断了蒋厚的挑衅。
这话原本是为了不再坠一次马,但落进蒋厚耳朵里就像是得了一柄尚方宝剑似的。
“好。”
“我这就来!”
蒋厚那一身甲胄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故意提高声音应着周芙,明摆着就是故意膈应宋裕。
“幼稚。”
宋裕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轻嗤来,他看似不在意蒋厚的挑衅,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了,蒋厚着实是唯一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挑起他醋意的人。
……
从杨脊山回到城中后,周芙将从德福媳妇儿那里探听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荆州刺史和崔邵,刺史从周芙的角度入手,一查发现,那些重症的灾民们确实都没把当初带有严重病气的褥子烧掉,一来二去,才越拖越重。
查明了缘由,便可对症下药。再加上朝堂药石的支持,荆州的这场痘症,肉眼可见地在变好。
“周芙,你上辈子什么事都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辈子怎么想到要阻止老皇帝烧荆州的?”
院子里,蒋厚端了一碗粥蹲在石阶上边喝便问,周芙则坐在台阶上擦拭着手里的陶埙。
她来荆州很久了。穿着打扮一直很是朴素,平日里只簪一支素净的白玉钗子,月色白色的罗裙,淡黄色的对襟袄子。若非其他人一口一个郡主,一般人都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周芙这个人,平时也算是无趣。她不像蒋锳一样爱吃爱闹爱耍剑,就连其他姑娘家爱看的戏本子,她也不爱。
唯独对她的陶埙算是情有独钟。
每日都要用滚水烫上许多遍,闲来无事便会放在手里用手帕擦拭着。
蒋厚知道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也见怪不怪。只是